美人馭修羅(上) 第6章(2)

書名︰美人馭修羅(上)|作者︰佚名|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除夕,小雪。

點點的雪白,如鹽花似的從空中飄落,看似輕軟無物,但是厚厚積了一層以後,踩之有聲,清脆也悅耳。

瓏兒在書房內,只听見小滿領著奴才們里外張,隨著他們腳步交迭而來的碎雪之聲,明明該是擾人的吵雜,但听在她耳里卻分外覺得室內寧靜,更能靜下心來寫字。

不同于一般女子寫字,因為腕力不夠,再加上長輩教導要有大家閨秀的矜持,所以通常都是坐著,她站在書案之前,悠緩地勻筆,仿佛在沉思著什麼,一頓,唇畔噙起淺笑,在攤開的紙面寫下了四句詞。

最後一句寫完,她抬手收筆,看著自己沒有半點大家閨秀氣質的字體,雖不致于龍飛鳳舞之草放,卻是點曳之間,不羈不拘,自成一格。

她想到律韜見過幾次她寫的字,他的表情總是有些嗔笑不得的古怪,以為他不表贊賞,但是,隔日她放在書案上臨完的字帖,總會不翼而飛,就不知道是不是他這位富有天下的帝王,真的有偷雞模狗之舉了!

瓏兒看了自己所寫的最後兩句話,眼里泛過一抹深思,取餅一張短箋,又提起筆,寫下了兩句話,看著墨跡慢慢變干,收進信封,喚來了小滿,吩咐她派人將那封信隨著一份宵夜果子盒送到她的義父府上。

然後,她讓人取來白狐暖氅,出了庭院,比起鵝毛大雪的豪壯,如鹽花般的小雪,即便是厚厚的堆迭,看起來都是細致婉約的。

隆冬時分,就連湖心都已經結了厚厚的冰層,她遲疑了一下,提起了暖氅下擺,一腳踩上了厚冰,嚇得隨在她後面撐傘的小滿驚嚷。

「娘娘,當心,那可不是踏實的平地,是結冰的湖啊!」

「瞧見了。」她沒好氣地對小滿笑道,然後就連另外一腳都踩到冰上,不管小滿有沒有跟上來,就逕自地往湖心步去。

「娘娘!」小滿當然是拿著傘,一步不離地走到主子身後。

瓏兒走到了湖心,回頭顧盼,只是四周一片無邊無際的白雪茫茫,與岸邊的夏日殘荷構成了一幅極美的畫面。

在幾天之前,她終于與幾名太醫和畫工商定,將荒草集第一版付梓傳世,其實原本律韜交給她的內容,就已經十分齊全,她不明白,當初搜羅這些資料的人,是為了什麼原因,才會功虧了一簣。

從律韜以「薨」之一字,來述說那人的死亡,她可以猜想那人的身份頗為顯赫,而在看過整部文書內容之後,她可以篤定那人必是王爺諸侯,要不,就算是尋常的一品大臣,也不可能動用如此大筆的金錢與人力,只為了為百姓編輯一本救荒之書。

她說不清,道不明自己在看到那些文字圖像之時,心里的興奮,以及一絲絲仿佛翻騰似的刺痛,那痛,來自于她壓根兒不知從何而來的懷念。

瓏兒低頭看著自己半沒在雪里的暖靴,緩慢地蹲,將暖手的小懷爐交給小滿,開始在雪地里挖了起來。

小滿在一旁看著擔心,卻知道自己勸不了主子,只能將手里拿著的油傘往前傾斜,確保漫天雪花不會落到主子身上。

漸漸地,瓏兒在雪下看見了透明的冰層,隱約地,竟然可以見到一只紅色的鯉魚在殘荷枯槁的枝葉之間靈活游動,那一瞬而逝的紅艷,仿佛是她胸口怦動,看似死寂,其實仍舊鮮活的心。

誰說女子的心里就不能胸懷天下?數十年前,這後宮里不就出過一位挽燈皇後,她過人的才智膽識,誰敢說她輸給男人?!

她與鳳闕皇帝攜手開創的盛世,即便到了現在,都仍舊令世人緬懷,更別說,這齊家的江山,還是開國皇後南宮鳳雛鼎力助天始皇帝奪下的!

雖然,拿自己與兩位皇後相比時,瓏兒總覺得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但是,她何嘗不行呢?

只要律韜願意,只要她能說服他……她閉上美眸,深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讓胸口也充滿了令神智一振的涼冽,在經過「金陵」一事之後,他們之間,並不是全然沒有希望的,不是嗎?

她想,自己的目的永遠不會純粹,但是,律韜這些日子以來對她的用心,讓她願意一試,試著去相信他……而今晚,會是個好日子。

除歲日,宮廷里少不了大擺酒宴,燒沉香檀木,架起篝火,讓這守歲之夜熒煌如畫,香聞數十里。

當律韜宴過群臣之後,在深夜時分踏進「芳菲殿」時,總覺得這個地方與平常不太一樣,一室為了過春節而張羅點綴的紅,竟讓這宮殿看起來像是成親的喜房,在紅燭的照映之下,那深深淺淺的紅,仿佛冬末夜里最溫暖的火花。

「都退下,不需要你們伺候,小廚房里還有幾份果子盒,你們都拿了分去。」瓏兒笑著說完,就看見小滿與小寧子,還有幾個隨侍的奴才都笑得合不攏嘴,對兩位主子說了幾句吉祥話,就趕著去小廚房搬吃食。

這時,瓏兒才回頭看他,笑道︰「李貴人和蘇貴人兩人的宮里,我也都讓人送去了,說是皇上賞賜的,不介意吧?」

這二人是當初律韜仍是毅王爺時,從宮里賜下的美人,被納為王爺妾室,後來隨著登基一起晉封後宮。

只是在入宮之後,她們便沒再被開葷過,大多數時候,她們是被人遺忘的多余,但是,瓏兒身為皇後,沒少照料過她們,該給的分例與賞賜,甚至都是越過貴人,以嬪的位分來給的。

律韜一語不發,只是搖頭微笑,看她從酒宴回來之後,換穿上一身石榴色的緙絲寬袖裳,外罩一件水紅紗衣,右袖口的兩只金色蝴蝶織得栩栩如生,仿佛新嫁般的紅,襯著她清麗細致的眉目,隨著燭火而流轉出動人的光暈。

「是因為春天喝了一季桃花研的茶,才讓你氣色看起來這般好嗎?」律韜忍不住伸出蒲扇似的大掌,越過食案,輕撫上她的臉頰。

「那桃花研制的茶,二哥過來的時候,不也都跟著一起喝了?」她笑著揮開他的手,拿起銀箸,取餅一只小玉碟,夾了盒里的十般糖與澄沙團,以及幾顆銀杏,遞到他的面前,眼下殿內只有他們二人,既然剛才她將奴才們都遣直,自然該由她來做布菜的活兒。

「喝了,沒你效果好。」他笑道。

「那或許不是桃花茶的功效,入冬之後,我與負責藥膳的姚太醫合配了幾副代茶湯,改天讓二哥試試。」她一邊說著,一邊取餅團圓餅,力道輕柔地剝開那已經干透的餅身,「不過,瓏兒一直覺得好奇,皇上一向對代茶湯不是太熱衷,怎麼想到一連兩年,都給‘芳菲殿’賜桃花茶呢?」

「你可知道桃花茶飲了能活血生肌?」他凝視著她的雙眸之中,帶著幾許溫柔,看著她遞到他手里的團圓餅,想到了他六弟今晚就饞著這一塊,就忍不住覺得好笑。

「知道。」她點點頭,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訝異律韜竟然有那閑雅的心思,而與他相處兩年,真不以為他是一個能與鮮花扯上邊兒的人,「瓏兒知幾分草藥醫理,知道不奇怪,就不知道二哥是听了哪位紅粉知己說的?」

「這可是在吃醋?」有一瞬間,他的心騰了起來。

听他話里不掩竊喜的語氣,原本低著頭在替他斟酒的瓏兒只是淡揚起螓首,見他臉上確有幾分眉飛色舞,讓她沒轍地付他一笑,卻也在這同時,心里浮上了一個令人覺得可怕的念頭。

這位帝王任著她牽動自己的情緒,難道,他都沒有自覺嗎?原本該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一國之君,如此信任著她,當真好嗎?

倘若,她是他的敵人,只要一點籌謀,就能要了他的命。

「以二哥對瓏兒的疼寵,瓏兒犯得著嗎?」她嫣然一笑,將半塊團圓餅湊到唇邊,張嘴咬了小口吃下。

這原是中秋之夜,升禮祭月之後,必定要剩下分例的月餅,依照習俗擱在通風的地方干燥,留待除夕夜里,由親人分食,便是所謂的「團圓餅」。

已經擱了幾月之久,稱不上好吃,但是吃著甜人心扉,而這也是為了能夠久放而多擱了糖霜所致。

律韜被她四兩撥千斤躲過了回答,不由得聳肩苦笑,沒再追問,跟著她一起吃團圓餅。

咬了團圓餅之後,他挑了果子盒里的幾樣細點吃進,食不言,寢不語,雖是默默地吃著,但兩人之間的氣氛是靜好的。

用到一個段落後,瓏兒從案旁取餅一小壇酒,拔開了酒塞,飄散出一股入了藥的清香,先為自己倒了一杯,然後舉到他面前。

「屠蘇酒?還不過子時啊!」話雖如此,律韜還是從她的手里接過那一小壇酒,也為自己斟了一杯,這酒按習俗是新年第一天喝,屠是指將鬼氣屠絕,蘇是指靈魂復蘇,飲此酒,取一元復始,萬象更新之意,但現在才不過守歲當夜,是不該喝此酒的。

「皇上介意?那就不喝了。」瓏兒笑聳了聳肩,要收回他手里的烏壇子,但只見他搖頭,笑著把那一壇酒放在案上,「有何不可」的意思顯而易見。

「你知道混酒易醉嗎?剛才朕已喝過汾酒,現在你又讓朕喝屠蘇酒,就不怕朕酒後亂性?」

「皇上忘了,酒能亂性,也能壯膽嗎?」她笑道,剛才她也喝了幾小杯的汾酒,屠蘇酒再下肚,真有幾分醺了起來。

「壯膽?你需要壯什麼膽?」律韜喝著杯中酒,目光帶著幾分放縱,從玉杯的邊緣望出去,凝視著她三分薄醉的嬌顏。

「皇上就猜需要壯膽的人是瓏兒嗎?」她笑了起來,果然酒真能亂性,讓她收不回翹揚的嘴角,卻說不出自己為何而笑。

但真醉了嗎?這一點,只有她自己的心里才清楚。

「難不成是朕?」

「皇上沒听說過,要亂性,也需要一點膽子嗎?」說完,她站起身,走過來執住他的手,以勸誘的眼神帶著他往書房而去。

「想做什麼?」律韜任她拉著走,半點抵抗都沒有,凝視著她的眼眸充滿了覆水般的寵溺。

「瓏兒今天寫了一闋詞,想請皇上評鑒一下。」

「非要現在不可嗎?」

「如果皇上喜歡,瓏兒就送給皇上當新年祝禮。」

他笑嗤了聲,「從三天前到現在,朕賞了多少東西過來,你就還朕一闋詞?朕比較想要的是你新年清早,開口喚朕的第一句話是‘二哥’。」

「你就以為我想送的,會比一聲‘二哥’差?」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硬將他推到書案前,在他的面前緩慢地展開紙卷,以鎮石壓住,然後靜靜地看著他的反應。

一瞬,律韜震住了,他好半晌回不過神,不敢置信自己親眼所見的字句,伸手去踫那仍新的墨痕時,甚至手有一下顫動。

楓宸雨露檀郎幸,

椒房專寵恩愛裊。

來年春歸芳菲盛,

桃花仍向東風笑。

「楓宸」是帝王之宮,「椒房」乃皇後之殿,而至于這東風……?律韜看著那熟悉到讓雙眼生疼的字跡,一時之間,心頭狂跳。

「如果,瓏兒說自己願意了,皇上還想嗎?」她的嗓音幽幽,碎落了靜寂,卻不料是一邊說著,一邊往後倒退。

在她眼眉之間帶著薄醺的笑意,朦朧絕美,卻不是欲擒故縱,也不是欲語還羞,反倒像是在告訴他,若他再不答,當心到手的獵物就要長腳跑了。

就在她還想再退一步時,已經被他箭步上前握住了柔荑,再不能退,轉眼間,已經雙腳懸空,被抱上了他的懷里。

他的身長高大,她難得能夠目光臨下,如今機會難得,遂笑意盈盈,俯瞰著他仿佛刻鐫般的朗目劍眉。

「如何?要我這人,會比只是一句‘二哥’差嗎?」

「你——?!」竟還記著?律韜哭笑不得,沒忘記這人的性子記恨起來,不比自己差上多少,說到底,都不是好脾氣的主兒。

見他那沒轍的苦笑,瓏兒揚在唇畔的笑,仿佛泛開來的漣漪,一雙玉白的柔荑捧住了他的臉頰,低下頭,在那耳畔說出了他等待許久,最動他心魂,也撩撥欲-望的允諾。

「二哥,瓏兒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