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花 第十章

書名︰橙花|作者︰韓子苑|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友情不會因為距離而消失,但是愛情卻會因為距離而枯死。

那麼,如果在一段介于兩者之間的關系里,加入了「距離」這個元素之後,將又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

「這是第幾杯?」

在舒正尋遞上「橙花」的同時,徐芷歆問了出口。

「十七。」

「才十七?」她有些愕然。「怎麼可能?你是不是少算了?」

「是倒著數回來的十七。」他補充。

「……原來你是用遞減的方式來算。」

她露出苦笑,點了點頭,然後拿起杯子啜飲一口。「所以,你還欠我十六杯‘橙花’。」

舒正尋沒有答腔,只是掛著淺笑在臉上。

從那一天開始,徐芷歆就回歸到有如最初一般,每隔幾天就會來這里喝上一杯酒。

然而,他們不再談論她的去留,不再渴望彼此的一些親密舉動。

一切就像是一杯平淡無味的白開水。

或許是因為他們都知道該克制著什麼,也或許是因為彼此都已經不再需要對方口中的「慰藉」。

「你在這里做很久了嗎?」

像是要打破那絲死寂的氣氛,徐芷歆找了一個話題。

「如果是指待在‘ROXY’的話,其實並不會很久。」他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這里是兩年前才開始營業,所以我在這里的時間,和這家店開張的時間是一樣的。」

「那為什麼另一個酒保說過他是你前輩?」她指的是張義睿。

「最早之前,我們老板是在東區的巷子里開小酒吧,後來轉到這里來經營。我和義睿都在那里待很久,是後來跟著老板一起過來的。」

「原來如此……」

她愣愣地點了點頭,又問︰「所以從某個層面來看,你也算是個‘老酒保’了?」

「幾乎是從我滿十八歲開始,一直到現在。」

「舒先生。」

一個男人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見對方遞了一張黃色單子到舒正尋面前,彼此像是認識已久似的。

「我都搬上來了,你點一下。」

「好,我馬上過去。」

舒正尋接過那張紙,轉向徐芷歆。「我去點個貨。」

「OK。」她應了一聲,目送他隨著對方走出去。

難以想像的是,這個人從十八歲起就開始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至今尚未改變過。

然而,徐芷歆卻不自覺地聯想,當她在芝加哥的早晨起床時,遠在台北的舒正尋卻也是在差不多的時段醒來。

雖然微不足道,但是這一點小小的共同性,卻讓徐芷歆覺得自己還擁有一個和對方比較相像的東西。至少,在她飛回地球另一端的時候,她可以過著和他同樣步調的日子。

想得出神,忽然一個身影在徐芷歆的身旁坐了下來。

這讓她如醉方醒。

「嗨。」

對方開口向她打了聲招呼。

徐芷歆覺得這個女人很眼熟,卻遲遲想不起來她是誰。

「我們見過嗎?」

看著眼前這個美到不像話的女人,徐芷歆問了一句。

「也許吧。」高以柔揚起微笑,抬頭啜了一口手上的啤酒。「你是正尋最近的女朋友?」

她問得太突然,也問得太直接,而且她似乎強調了「最近」兩個字。

這讓徐芷歆愣了好一會兒。

「不是。」她否認,同時轉過頭去。

「不是的話,那我勸你最好小心那家伙。」

「那家伙有什麼前科嗎?」

徐芷歆納悶地看了對方一眼。

「前陣子他告訴我,他只對受傷的女人有興趣。」高以柔托著下巴,另一手輕輕地搖晃著啤酒瓶。「所以……你要小心被他拿來滿足他自己的英雄主義。」

「是嗎……」

盯著那杯橙黃色的酒,徐芷歆沉默了。

「我只是順便提醒你而已,你可以當作參考……」

「那還真是湊巧。」

徐芷歆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巧?」高以柔皺了眉,一臉不解。

「反正我也只對受傷的男人有興趣,」她側頭,看著高以柔的眼。︰迫樣不是剛好嗎?」

斑以柔傻愣了幾秒,隨即醒神,遞上一抹笑容。「既然如此,那我先預祝你們玩得愉快。」

說完,她起身,走回到她原先的座位。

「你們在說我什麼壞話?」

點完貨品,將那一箱箱的酒歸位完畢之後,舒正尋回到了吧台內。

「你有什麼壞話值得讓我拿出來說的嗎?」

「你什麼時候認識那女孩了?」

在門外看見高以柔和徐芷歆在交談時,他還訝異了好一下子。

「我不認識她,是她自己走過來跟我聊天的。」

舒正尋微怔,心里忽然浮現一絲不悅。

斑以柔要怎麼煩他、纏他,他都可以無所謂,但她若是將矛頭指向徐芷歆,他就要有意見了。

「瞧你的表情,」

看著他那張臉,徐芷歆笑了出來。「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干嘛那麼緊張?」

說的也是。

不管是高以柔還是徐芷歆,他都沒有立場去干涉。

舒正尋吁了一口氣,從煙盒里抽出一根煙叼在嘴上。「既然你都說沒事了……」

打火機卻忽然打不出火來。

「少抽一點吧。」徐芷歆冷不防地說道。「雖然你不見得會听,但是我不確定下一個肯勸你戒煙的人,還要多久之後才會出現。」

她的話,讓舒正尋的動作頓時停止。

他靜了幾秒。「你說過你擅長數字分析?」

徐芷歆愣了一下,雖然不知道他為何會扯到數字去,但是倒也很習慣他這種莫名其妙的風格。

「是說過。怎麼了?」

「那你所謂的‘下一個’,如果和‘現在這個’正好要是同一人的話,這種機率高不高?」

他的問題,讓徐芷歆啞口。

「……這迫種情況的變數太多,我推算不出來。」她低下頭,啜了一口酒。

舒正尋卻笑了一聲,伸手找來另一只打火機。

「通常這樣的情況,我會直接將答案預設成是零機率一一」他點燃了那根煙,從雙唇之間取了下來。

「為什麼?」她不明白。

「因為,」他抬起頭,正視著徐芷歆。

「我討厭期待落空。」

如果期待了,最後卻成空,不如一開始就當它不會發生。正也因為不抱期待,所以不管結果是什麼,都無法傷他一絲一毫。

听起來似乎很消極?

但他就是無法讓自己再積極一次。

全然不同于往常。

徐芷歆似乎想把「奧客」這兩個字的定義發揮到最完美的境界。

一杯不用付錢的「橙花」,讓她坐了五個小時,直到全店只剩下她一個,直到只剩下兩盞燈還亮著。

「你還不打算回去?」

懊收的都收拾好了之後,舒正尋走出吧台,在她身旁坐下。

「是該打算要回去了。」

回到芝加哥去。

但是她說不出口。至少,在這一瞬間她還說不出口。

「有什麼話就說吧。」雖然他早已有了預感。

他托著下顎,從吧台外的角度看著吧台內。

──她是否還會記得這個畫面?

「今天,是我在這里工作的最後一天。」

徐芷歆總算啟口。

他沉默了許久後,深吸了一口氣。「什麼時候的飛機?」

「後天早上。」

她始終低著頭。

這樣的答案,他該回應些什麼?他想不出來。

「在你勸我要少抽一點的時候,我大概就知道你會告訴我這件事了。」他側頭望著她,勉強擠出一點像樣的笑容。

「你一直都是這樣。」

她苦笑,卻不敢回望他。「就算我什麼都不說,你也會知道我在想什麼。」

「廢話听多了,認真的話反而會變成是一種事情的征兆。」

語畢,他別過頭,繼續看著吧台內那座擺著滿滿酒瓶的牆櫃。

「你從來沒想過要留我下來?」

徐芷歆稍稍側身,看了對方一眼。

「留你?」舒正尋嗤笑出來。「對你而言,我就像是你回來台灣的理由一樣,只是暫時的逃避而已,我為什麼要留你?」

「為什麼你要這麼……」

難道就像他所說的,他對她已經徹底不抱期待?

「也許你現在覺得一切都很好,但是總有一天你會膩、你會倦,你會開始想念你習慣的環境。到時候,你會恨我為什麼留你下來。」

徐芷歆無法斷言自己未來會不會真像他所說的那樣。

但是她確定自己非常希望對方能把她留下來。

「難道我就不能習慣這里的環境?」她不服氣。

「如果你想證明的話,那就等你真的想回來生活、而不是回來逃避的時候,你再來跟我說你可以習慣這里。」

語畢,舒正尋離開了座位,又關了一盞燈。

很明顯的,這是送客的方式,而不是在送別一個心愛的女人。

徐芷歆自嘲地苦笑一聲,站了起來。

──看樣子她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份量。

「那麼……」她抬頭看著他,也許是最後一眼。

「再見。」

簡單的一句道別之後,她轉身,直往那扇門走去,沒有理由再回頭。

她想,比起江亦燁那段長達八年的感情,要忘掉這短短幾個月的事簡直輕而易舉。

但事實真的是如此嗎?

如果是的話,為什麼她會這麼不想踏出那扇門?為什麼她的心口會這麼難受?為什麼她有一種後悔的感覺?

就連在她離開研究中心的時候,她也從未如此難以放手。

忽然──

「我會等。」

舒正尋在她踏出那扇門之前,開口說了一句。

徐芷歆驟然停下腳步,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回頭,卻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眼神來看他。

「雖然我一直覺得說這種話是很娘的事,你也不見得有什麼理由再回來,不過……」

他低下頭,又抬起頭來。

「我會為了那剩下的十六杯橙花,等你回來。」

听了他的話,徐芷歆愣在那兒久久。

雖然她很想說些什麼,但是她卻連一個字都說不來,只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成了哭哭啼啼的女人。

見她一臉痴傻,舒正尋笑了一聲,又道︰

「不過,我會等不代表我會很期待,你不必听得太認真……」

說還未說完,徐芷歆忽然跨步向前,伸出雙臂緊緊擁抱住他。

她決定不再壓抑了,至少在這最後的一刻,如果自己沒有這麼做的話,那麼她回芝加哥之後一定會後悔。

「我會記住你說的……十六杯橙花,我一杯都不會少拿。」埋首在他的肩膀上,她像是在給他一個承諾。

「不要說這種會讓我期待的話。」

舒正尋不自覺地回擁著她,卻忍不住微皺了眉頭。

「你知道只要你一開口,我就會考慮留下來。」她抬起頭,看著天花板,努力不讓眼淚奪眶而出。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留你,那就回芝加哥去。」

他微微退身,俯看著她。

「當你住在你最習慣的地方、做著你最喜歡的工作、身旁還有朋友在陪你的時候……你還覺得我值得的話,那麼我會毫不猶豫,就算是來硬的,也會把你留在我身邊。」

他的話,惹得徐芷歆笑了出來。

兩行淚也應聲滑落。

「認識你讓我變成愛哭的女人,」她伸手,擦去自己右頰上的眼淚。「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這麼能哭。」

「那我該感到榮幸嗎?」

他則是替她拭去左頰上的淚痕。

「讓女人哭的男人最該死。」

「反正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凝視著她那又哭又笑的神情,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將她的發絲塞至耳後,好讓他能完完全全將她的臉烙印進自己的腦海里。

她的唇瓣一直以來都在誘感著他。

尤其是在這種時刻,想吻她的更是無邊無際地蔓延。

「你真的該回去了。」

他卻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斬斷這樣的。

因為他很清楚,最後的吻向來都不會是一種享受,而是一種折磨,一種會讓人過了再久也無法遺忘的折磨。

當晚,舒正尋送她到電梯口。

看著徐芷歆走進電梯里,隨著那兩扇不銹鋼門緩緩關閉之後,瞬間,他像是從一場夢里醒了過來。

懷抱里還有她的溫度在,但是他卻再也見不到她了。

就像是夢見了一個特別的女人,他與這個女人在夢中愛得死去活來︰然而,在夢醒了之後,他所熟悉的一切都不會改變。唯一改變的,是他的心里從此之後會有一絲若隱若現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