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望春風 第八章

書名︰笑望春風|作者︰蘇特|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八抬大轎終于抬入了皇宮,葉鳳涼下了轎,等候多時的小太監迎上來,將他引至乾清宮,葉鳳涼一眼便瞧見了坐著喝茶水的當今萬歲爺。

「可算是知道要進宮來看看朕了。」皇上微微一笑,朝他招手,「過來坐吧。」

「聖上日理萬機,操勞之事太多,我想來又怕打擾了皇兄清休。」葉鳳涼依言走到他身邊坐下,「听說最近太子身子不大好?」

皇上嘆了口氣︰「你也听說了?太子自幼身子就弱,可這次之病竟是來勢洶洶,成日昏睡在床上,偶爾清醒便在東宮鬧著要出去找肖愛卿──他與肖愛卿自幼相交,感情甚篤,朕也知道,可是堂堂一個太子如今變得像個不可理喻的三歲小孩一般,叫朕如何是好?」皇上眉間一片憂色,葉鳳涼心內一驚,這倒是沒听肖桓提起過。

「莫非太子是心智受損?」葉鳳涼沉吟道,「御醫也沒有商量出診治之法?」

「都看過了,查不出病因,藥方開了一大堆,卻是半點用也沒有……一群廢物!」皇上語氣頓了頓,「對了,肖桓也入宮了,你知道嗎?」

「他?他一個行動不便的廢人,入宮做啥?」葉鳳涼故作詫異。

皇上瞧了葉鳳涼半晌,見他神色自若,于是微微一笑︰「無甚,太後六十大壽臨近,朕召他入宮為太後祈福。」

葉鳳涼點點頭︰「我久未入宮,也該先去見過太後,然後去東宮探望太子。皇兄,我就先行告退了。」

皇上擺了擺手︰「去吧。」

葉鳳涼出了乾清宮,望著天空發了一陣呆,頂著毒辣辣的日頭站了一會,終于還是一步步往著慈寧宮去了。

太後正躺在鳳塌上閉眼養神,身旁兩個宮女輕輕的搖著扇子,室內只聞得低低的頌佛之聲。

「肖桓,」太後忽然睜開了眼楮,「你今日入宮,可有去瞧太子?」

「微臣未曾。」肖桓止住念佛,恭恭敬敬地回道,「皇上召微臣入宮,只說為太後大壽祈福,不曾下旨讓微臣前去探望太子。」

「在我面前,就不必說那些冠冕話了。」太後掃了他一眼,揮手叫宮人退下,然後道︰「太子之疾,皇上嘴里不說,御醫不敢說,欺負我這個老婦人已經老邁昏花到不問世事了麼?太子是我看著長大的,身子雖弱卻是心智明睿,如今好端端的怎會變得如此?真要是生病,斷無診治不出源頭的來由!依哀家看,恐怕是有人暗中加害太子。」

肖桓低聲回道︰「太子之疾,微臣不清楚……不敢妄言。」

「哼,好一個不敢妄言!哀家三番四次密召你入宮,你百般借口推月兌──我只問你一句,倘若他日太子之位不保,你如何做?」

「這……微臣不敢過問朝事,只願太後萬壽無疆,皇上洪福齊天,江山萬代,永享太平。」

「肖桓,耍的好太極啊。」太後一聲冷笑,「你爹自是站在寧南王那邊,你大哥雖對太子忠心耿耿,如今也束手無策。肖桓,你的心思哀家豈會不知?你不過是想日後見機行事,哪邊得勢便倒向哪邊,在新帝前力保你全家性命無憂是不是?別忘了你這條命,當日可是哀家給的!」

「微臣不敢,微臣絕無此意!」肖桓急忙從輪椅上起身,上前兩步,「撲通」一聲跪下,言辭切切︰「太後之恩,微臣不敢一日或忘……微臣這條性命,全憑太後與皇上發落。」

「那好,哀家要你查出加害太子之人究竟是誰,你可應旨?」

「微臣自當竭盡所能,不負太後之托。」

太後滿意的一笑,放緩了語氣︰「皇上可有對你下相同的旨意?」

肖桓垂下眼簾︰「微臣不敢欺瞞太後,皇上的確對微臣下了旨意……卻是與太後恰恰相反。」

太後神色一變︰「他不許你插手太子之事?」

「是。」

冷冷的笑意在太後臉上泛起︰「哀家知他素來不喜皇後,可沒料到他如此不把太子的性命放在心上!寧南王……那個賤人的賤種,他想做太子?只要哀家一日在,他就別想稱心如意!」

肖桓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正在此時,殿外忽然傳來小太監的通報聲︰「啟稟太後,鳳涼殿下到了。」

太後听到後,收起滿面怒色,微微合上雙眼︰「宣他進來吧。」又向肖桓道︰「你起來吧。」

肖桓連忙直起身子,坐回木制輪椅上。

葉鳳涼跟在一個宮女身後緩步進來,瞧見肖桓坐在一旁的輪椅上,也只是瞟了他一眼,神情無異地上前參見太後︰「兒臣……」

「罷了罷了,免了那些俗禮吧。」太後揮手,示意葉鳳涼不必下跪了,又招手叫他坐到自己身邊︰「听皇上說,你前些日子便入京了,為何到現在才進宮來看哀家?」

葉鳳涼笑道︰「本該一早就來的,可是最近皇兄與太後操勞之事頗多,所以鳳涼不敢妄自前來。」

太後笑得滿面慈祥︰「哀家知道你自在慣了,也不喜受這宮中諸多束縛,但這次來了,可要多留幾日啊!」

「自然,太後大壽兒臣自該盡一份孝心。」

「難為你有這份心。」太後微微一笑,「對了,听聞你之前一直住在國師府?想必與肖愛卿也已相識了吧?」

葉鳳涼看了肖桓一眼,回道︰「肖大人素性好靜,兒臣雖想深交,奈何難以謀其面哪。」

肖恆淡淡一笑︰「不敢,蒙殿下厚愛,微臣也仰慕殿下已久,只是在下鮮少出戶,孤陋寡聞,自慚之極,不敢在殿下面前獻丑罷了。」

太後笑道︰「如此,你們就都留在慈寧宮用膳吧!哀家也正想找人說笑解解乏,最近不順心之事實在太多了。」

語氣幽深,肖桓與葉鳳涼互望一眼,領旨謝恩。

在慈寧宮用了晚膳,又陪著太後說了一會閑話,眼見太後臉上已有倦意,肖桓便與葉鳳涼告退出來了。

領路的幾個小太監必恭必敬地等著將二人分別送回寢宮,葉鳳涼卻笑道︰「你們都下去吧,我與肖大人趁著夜色不錯,自個兒慢慢走回去就成了。肖大人,若不嫌棄,今晚就留宿于葉某之處,你我秉燭長談如何?」

「承蒙殿下不棄,微臣之幸。」

葉鳳涼的性子是我行我素慣了,小太監也不敢違他的意,領旨退下了。葉鳳涼瞧他們走遠了,伸手放在肖桓輪椅的背靠上,輕輕推動著,邊行邊笑︰「你倒打了個好幌子,入宮竟是為太後祈福來的呢?」

肖桓也笑起來︰「不敢勞煩殿下為在下推輪椅,殿下快請放手吧。」

「你自己推得慢。」葉鳳涼卻是不肯松手,「這里又沒外人,叫得這麼拘束做啥!」

「宮里頭有宮里頭的規矩,我又比不得你,皇上面前放肆慣了的,便是太後,也要對你客氣三分。」肖桓見他不肯放手,也不勉強了,樂得多個免費勞力。

「如今人人都眼覷著太子之位,我雖然無意相爭,皇上與太後卻也是防著我呢。」葉鳳涼微微一笑,「方才太後席間滿是試探之語,你沒有听出來?」

「太後要力保住太子之位,自然顧慮頗多。」

「我已經為太子死過一次了,她還要如何?」葉鳳涼一聲輕嘆,卻是听得肖桓內心一顫,涼意直透心尖,絲絲入骨,慢慢侵入五髒六腑。

月光下,只見那人面上仍是掛著微微笑意,只有眼底一點點傷,一些些痛。

于是想起宮中的那些傳言,皇上的十五弟,先帝曾親封的玉親王,還不足十歲便在當年的亂禍中被假冒太子棄于宮中,平息叛亂後,這位十五王爺便失了蹤影,是生是死,是被亂軍所殺,還是去了哪里,無人知曉。

直到皇上追封他為睿王,直到後來發覺他竟沒有死,而是改名換姓為葉鳳涼,習得一身武藝,皇上想讓他恢復王籍,卻被他拒絕了,直言自己不願做什麼王爺,只願逍遙江湖,于是皇上便賜了鳳涼城給他,任他衣食無憂,自由自在,也算是對當年虧欠的一種補償。

只是……那樣的傷痛,又豈是良田千頃,賞金無數所能彌補的?

肖桓這一世,除了為自家人費盡心思,從未對別人留過半分情意,此時此刻,卻不由自主的語氣便柔和了下來︰「這皇宮終究不是你久待之處,你雖無意于太子之位,只怕背後想捅你一刀的人卻多的是。寇溫之事,逝者往矣,太後大壽後,你便回鳳涼城吧!此後另尋佳人,莫再為了一人心心念念了。」

葉鳳涼臉色陡變︰「你這話什麼意思?是要終止合作關系嗎?」

肖桓一愣,見他面罩寒霜,不由苦笑︰「合作?你我還有什麼合作關系?你找到肖殘骨又如何?那也不過是皇上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我與你,難道除了合作關系,就無別的相處之道了?」

葉鳳涼聞言一呆,這些念頭早在他心底轉過無數圈,他也知道與肖桓再無合作的必要,卻是不肯說破,只怕肖桓冷冷一笑,就此便與他形同路人。對于這個人的感情,如今他也胡涂了,分不清是怨恨,是好奇,是試探,還是……有那麼一絲絲喜歡。

細細回想方才肖桓的話,心內忽然暖了過來,想要接他的話再說下去,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怔怔的瞧著肖桓。

肖桓淡淡的笑道︰「這麼瞧著我做什麼?」

葉鳳涼微微一笑︰「沒什麼,你說的對。」

想起肖桓不曾對他隱瞞進宮是為了查探太子之疾,分明已不再將他視為外人,心下又平添了三分歡喜,心想這個狡猾透頂,處處算計別人,只肯為自己所重視之人動心思的男人,也終于開始將他納入心中了嗎?

肖桓見他面色溫柔,滿臉笑意,忽然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轉過頭去,岔開了話題︰「今晚你也要去太子寢宮?」

「不急。」葉鳳涼微笑道,「我說了要與你秉燭長談的,太子之事,明日再說吧。」

「我可是領了太後聖旨的啊。」肖桓露出個苦笑,卻並不堅持一定要去。

「那個老太婆,理她做啥?」

「哎呀,這話大不敬、大不敬啊!」略帶笑意的聲音響起,二條長長的人影在淡淡的月色之下,逶迤而去。

***

此時的太子寢宮之內,幾個伺候在床前的宮人昏昏欲睡地搖著扇子,太子方才服下了照著御醫所開藥方煎的藥,已經安睡下去了。

一個宮人半合著眼楮,頭一搭,差點磕在一旁的柱子上,連忙打起精神,見一旁之人已經前後搖晃,快要睡過去了,忙偷掐了她一把︰「精神點,不要命了?」

那宮人痛呼了一聲,忙捂住嘴,偷眼瞧瞧太子並無醒來,噓了口氣,輕聲埋怨道︰「你嚇死我了!」

「你還敢打瞌睡?皇上和太後都下了旨意,命我等輪流值守,不得偷懶。唉!這麼沒日沒夜的守著,也不見太子好轉。」

「你要死了,敢說這種晦氣話!」那個宮人瞪了她一眼,「依我看,太子這哪像是生病?倒像是中了邪一般──」

「中邪?你別嚇我!這宮中難道有不干淨的東西嗎?」

「噓,別說了!」宮人急忙捂住她的嘴,「這些閑話,要是被人听了去,你我都別想活了!」

「我也只是偷偷和你說說……」宮女嘀咕了一句,不再說話了。

床帳之中,本應已經昏睡過去了的太子倏地睜開了眼楮,眼珠慢慢轉動了兩圈,又緩緩合上了。

***

萬歲爺去向太後請了安回乾清宮,閱了一會折子,小太監呈上去的糕點半分未動,茶水倒是喝了一壺,臉色一直是沉著的。

大概是皇上和太後之間又理念不合了,幾個輪值的宮人心里頭暗暗的想──如今朝中為了太子廢立之事,分為兩派,一派擁立太子,一派擁立寧南王,太後和皇上之間表面上不動聲色,私下里也是波濤洶涌。

太子的生母是太後的親外甥女,進宮後雖被立了皇後卻是一直不得寵;皇上最寵的是蓮妃,本來是後宮嬪妃之中第一個生下皇子的,可惜小皇子剛滿周歲,便無緣無故溺死在荷花池中了,蓮妃受不住這刺激,加上身子本來就弱,幾年後也郁郁而終,宮中有些傳言,傳言的矛頭大抵指著皇後和太後,只是誰也不敢亂說,只敢放在心里嚼舌根。

至于皇上,明眼人都知道,皇上素來不大喜歡太子,想要廢了他的念頭,恐怕也不是一天兩天,只是礙于太後以及朝中一幫擁立太子的老臣,一直沒有動作,如今太子這一病,若是好不起來,倒是個廢了他另立新太子的絕好機會。

又過了半刻,皇上的御筆重重落下,隨手將折子丟到一邊,終于開了金口︰「傳肖桓來見朕。」

候在一旁的李總管立刻領命而去。

半刻後,肖桓跟在李總管身後,推著輪椅進來了︰「微臣見過萬歲。」

皇上揮手叫兩邊伺候的太監宮女都退下,獨留下了肖桓一人。

「昨日你在太後面前說了什麼?」皇上銳利的目光掃向肖桓,「太子之事,朕再說一次,絕不許你在太後面前多嘴!」

「皇上明鑒,微臣絕無此心。」肖桓從容以對,「太後雖然希望微臣能查出太子病源,但微臣曾得皇上諭旨,怎敢胡亂行事?微臣但盡本分而已,還請皇上放心。」

「這可是你的真心話?」

「句句肺腑之言。」

「在太後面前,你也是這般回話?」

肖桓沉默了一下,露出個苦笑︰「皇上,太後的脾性您也是知道的,微臣若敢如此回話,不是嫌脖子太硬嗎?太後千金之軀,萬一被微臣氣出個好歹來,微臣如何擔當得起?」

「哼,說得好听。」皇上冷冷一笑,「肖桓,你最拿手的就是『表里不一』四字,在朕面前一套說辭,在太後面前又一套,你以為朕心里沒數?太後今早無故將朕斥責了一番,豈不是你挑唆之故?當初鳳涼之事,朕已不與你計較了,肖桓,別以為朕真不敢拿你怎樣!」

肖桓低眉斂目︰「皇上要這樣想,微臣也無話可說,微臣絞盡腦汁,但求在太後與皇上面前兩全,若求句句真心,如何能得?皇上睿智聖明,臣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自然一眼便知,微臣又豈敢妄想能騙過皇上?」

皇上的臉色稍稍放緩︰「你的真心是在朕這邊了?」

「微臣的真心,日月可昭。」

皇上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好一句日月可昭,好一個忠心耿耿,肖桓,朕召你入宮,也是想讓你瞧瞧太子蹊蹺之處……至于該如何向太後回話,不用朕多說了吧?」

「微臣明白。」

「你聰明,朕向來欣賞你這點,小心聰明過頭了也不是好事啊!」皇上眉頭舒展開,意味深長地看了肖桓一眼,「鳳涼似乎對你頗為欣賞,朕可不希望他也卷入此局,你明白嗎?」

「經昨夜與鳳良殿下秉燭夜談,微臣發現殿下乃閑雲野鶴之人,對太子之位絕無覬覦之心,皇上不必擔心。」肖桓微微一笑,「這點,微臣敢用性命擔保。」

「那就好。」皇上點點頭,終于露出笑容,「上次謝家莊之事做得不錯,不枉你肖殘骨之名。」

「微臣份內之事,多謝皇上夸獎,微臣先行告退了。」

「下去吧。」

窗外,似乎有微風拂過,掀起一陣落葉輕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