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妻 第一章

書名︰追妻|作者︰天使J|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繁華的京城是一片熱鬧滾滾的新氣象--

鎊大賓客雲集的酒樓、食肆、茶館之內,人們所津津樂道的話題不再是一年前的火燒和樂樓;也不再是那條花街柳巷已成為過去的歷史名詞;地痞流氓章霸墜樓死亡,無人敢探就其因,不過心知肚明跟赫赫有名的冷爺月兌離不了干系,但人們甚至是衙門的官差皆當作章霸的死因為自殺--活得膩了。

黑道人物的風風雨雨隨著時日一久逐漸被人們淡忘。現在最炙手可熱的話題是畫壇之中剛崛起的一位新秀--只知其畫,卻不見本人之廬山真面目。

奉澐齋的楊老板捶胸頓足,嘆氣連連……

據他所知,李老夫子一代畫家仙逝了好些年,生前未收過任何徒弟傳承其畫風;唯有在一年前,他有幸見過幾幅青出于藍、勝于藍的畫作。但是,那幾幅畫乃出自于赫赫有名的冷爺之妻的手筆,她和李老夫子有何關系,是不得而知。

他本來想親自登門拜訪,名為到府上作客,實際是想問出冷爺之妻是否和李老夫子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師徒關系……

然,他再也沒有機會解除心中所惑,有消息傳出冷爺的娘子生了一場疾病死亡,冷爺也因喪妻之痛而變得行為不太正常……

于是,謠傳四起、眾說紛紜--

有人說︰冷爺夜夜流連花叢,醉生夢死……

也有人時常看見他在市集、商家或各大當鋪尋找一支銀色發簪……

包離譜的是他四處求畫,听說是為了要找出跟他娘子一樣的筆法、勁道之畫作……

這情形維持了近一年仍是未見改變;于是人人皆在背後同情--冷爺瘋了……

除此之外,人們還巴不得冷爺盡快恢復正常,走出那喪妻之痛的陰霾,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孤戀一枝花。但是,尋常百姓人家,誰敢嫁給他當續弦啊?

‘冰凍人’的臉色愈擺愈冷酷,不論春、夏、秋、冬,四季都是臉上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哪個女人若是嫁給他--等于被打入‘冷宮’,晚上睡覺多蓋十件棉被都暖和不了,遲早一定被凍死……

所以同情歸同情,還沒有誰願意自告奮勇去溫暖、融化--冷爺孤寂的心。姑娘家都想保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郎君可嫁。

否則,下場就會像冷爺之妻一樣,八成是冷死的。

天見可憐,冷爺尋尋覓覓的畫作,終于現世--被賣進楊老板的奉澐齋。

楊老板像得到寶似的,展示在奉澐齋內供雅俗共賞--

書法、墨畫各一幅;書法剛勁有力;圖是鐵畫銀鉤;落筆揮灑、淋灕盡致,比起冷爺之妻的遺作更加蒼勁磅礡,這絕對出自于男子之手--畫中落款屬名︰鐵生?!

來賣畫的是個丫頭,約略十三歲左右,長相平凡,膚色偏黑,身子瘦小,一副營養不良、發育不全的模樣,唯一漂亮的是臉上有一雙晶燦明亮的大眼楮,黑白分明,看似精靈。

當她捧著銀兩離去,楊老板追了出去,沿路好說歹說才讓這小丫頭願意帶他回去見這字畫的作者--

楊老板在門口踫了個釘子,被一個凶婆娘給摔出大街道上,人跌得鼻青臉腫,還被警告別妄想打鐵生的主意。

楊老板踫了一鼻子灰,搞不清楚為什麼被揍?

不過他仍不死心,天天找時間過來守在門外求見,足足花了半個月以誠心感動這戶人家的凶婆娘,為她灌輸些不可埋沒人才的觀念,凶婆娘才答應讓鐵生自由闖出一片天,于是這名叫鐵生的才子,成了畫壇上流社會競相討論的名人--

鐵生一登龍門身價十倍;一幅字畫索價上百、上千兩銀,但是一畫難求,本人謝絕見客。

才子鐵生的住宅有個會耍功夫的惡婆娘,楊老板後來去到人家宅外,往往又是橫躺著出來,頭昏眼花,一把骨頭都快摔斷成好幾節,其他慕名而來求畫的文人墨客也無一幸免,這楊老板能怎樣?

出了個餿主意,請人臨仿了幾幅字畫佯裝流出市面,繪聲繪影的夸大其詞--李老夫子的門派傳人遭人假冒頂替,坑了不少高官權貴的銀兩,負面的消息一旦透漏,像滾雪球似的愈滾愈大,事先請人頂替這無中生有的罪魁禍首,然後發了邀請帖,存心逼出畫壇新秀--鐵生的廬山真面目。

王若嬌媚眼眯成兩道細縫,唇彎成上弦月般好看,手上的邀請函拿來煽煽風,這天熱,人容易流汗,尤其是剛才又把人給轟出大街道上,嗟!像潑婦罵街似的,原本嬌滴滴的形象全毀了……

不過他也不甚在意別人怎麼想,老娘高興就好--

經過丫頭憐兒身邊,王若嬌伸手捻來她端在手上的一盤西瓜,塞一片進嘴里,「嗯,好甜……」他快熱死,吃西瓜正好消暑解渴,「憐兒,你去玩,我端水果去給你娘。」

「他不是我娘。」

媚眼瞅著憐兒小臉倏的竄起了一抹紅,呵呵,姑娘家思春啦,這念頭該打消!王若嬌立刻對她說︰「鐵生那德行當你爹不是很奇怪嗎,你有見過哪個男子長得像他這麼美若天仙的?」

憐兒低垂首,自嘆不如,怪別扭的訥訥回答︰「是沒見過。」

「那麼你就該想想他不是缺丫環服伺才買你回來,他是見你賣身葬父、身世可憐才帶你回來的。給你取的名子不說明了他對你的憐惜。」小丫頭當初在市集里被小流氓給慫恿去青樓當丫頭,差點傻傻的被拐去勾欄院那種地方。

那天,鐵生在市場氣得像換了個人似的,除了大發雷霆之外,還跟他開口借錢買下憐兒。

他是無所謂,也沒要鐵生還錢的意思,誰知道他回宅之後,為了還他人情,竟然拿平日的個人消遣,其中兩幅字畫給憐兒,委托丫頭拿去賣且換了不少銀兩。

真是看不出來,他們夫婦倆救了一位大美人兒,這美人兒帶著一身書卷氣,才華洋溢掩不住名利雙收的前景,該改名叫--招財進寶。

叫鐵生多不適合他啊,唯一搭上邊的是那一身硬脾氣,說什麼堅持報答他們夫婦倆的救命之恩,人自從康復之後便跟著他上山采藥草,做些家事、雜事等等……現在有能力了,還堅持給他們夫婦倆一筆銀兩呢。

能不收嗎?

若不收,他要求離去,不敢再住下。他們夫婦倆熬不過他的堅持,又擔心他帶一個女孩兒,生活乏人照顧,只好硬著頭皮將銀兩收下,順了兩方的心意。

鐵生的話不多,常常是一個人陷入沉思,有時候瞧起來似乎呆傻沒反應,不知他以前是怎樣的一個人?

究竟來自哪里?

世上有沒有親人?

問他以前的事,他總是泛頭疼,全身冷汗直流,連話都說不出來,嚇壞了他們夫婦倆,之後也沒再提及會令他頭疼的事。

現在天熱,鐵生不易睡著,常常就著月光在三合院外乘涼,好幾回,他在半夜起床都差點被鐵生給嚇去了半條命,披頭散發的人兒任暈黃的月光籠罩,給予人一種虛無飄渺的錯覺,像鬼。

「嬌夫人,您看出我的心思了……」她喜歡鐵公子,想當他的娘子。

「小丫頭,你還是乖乖當鐵生的女兒,否則……你該知道,對你娘有非分之想,會有什麼下場吧?」

「知道啦!」她作夢也不行?憐兒噘嘴轉身走到樹下生悶氣--嬌夫人真討厭,一定要提醒她若是讓娘討厭的話,會被趕走的……

王若嬌一腳跨進門檻,張口嗲聲嗲氣喊著︰「鐵--生!」

呃,一瞬受嚇,全身雞皮疙瘩一一冒起,他抬起頭來問︰「有事嗎,魏大嫂?」鐵生放下手中書卷,伸手接過魏大嫂遞來一張邀請帖。

王若嬌說︰「看了邀請函可別生氣,我端西瓜來給你吃,消消上升的火氣。」

鐵生看那邀請函內容寫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仿畫、仿人、欺騙世人的眼……’

沉思了一會兒,鐵生把邀請函放在桌案,他不慍、不火,冷靜道︰「欺世盜名之人何其多,令人防不甚防,最終目的就為了糊口飯吃……假畫流于市面,楊老板特地請我去拆穿我的分身呢。」

「你去不去?」

「算了,我不計較。」得饒人處且饒人,是美德。

何況他的命是別人不畏麻煩上身撿回來的,「做人該宅心仁厚,像魏大哥和魏大嫂一樣心地善良,凡事不計較,這日子才會過得既安穩、又自在。」鐵生唇畔漾起一抹笑,是自嘲,「我盡量讓自己不生氣。魏大嫂,我若為此事生氣,怕晚上又犯要人命的頭疼。」

呃,「說得也是。鐵生,你要不要另外找大夫來治療長久以來的頭疼?」

鐵生跨出門外,回頭笑道︰「不了,那是多花錢去看治不好的毛病。」他走的遠了,仍听見身後追上來的跑步聲--

想起重要的事,王若嬌伸手要攔住鐵生,縴縴五指就快要觸踫到鐵生的肩崁,立刻縮回手,他問︰「你現在可是改變主意要去赴約?」

鐵生不置可否的說︰「地點在樊樓,那附近有市集,我帶憐兒出去逛逛,免得把她悶壞了。」

***

憐兒緊緊跟在娘的身邊,怕市集人潮洶涌,萬一和娘分散了,她要上那兒找回一個對她好的娘。

想要伸手牽著他,又擔心娘會生氣,只好開口問他︰「娘,我想牽著你,好不好?」

鐵生猝然停下步履,怔愣了一會兒,看著憐兒水汪汪的眼充滿希冀的色彩,不忍令她失望,人只是個孩子……霎那,腦海閃過一個畫面,似乎在同樣的地點,有人曾經帶他走過這條大街。

視線追尋片段的記憶環顧周遭一切,美眸映入人們驚艷的眼神,訝然的表情,對他露出微笑,問他要不要買些什麼……除此之外,他找不到一雙銳利的眸子藏著無限憐惜,透著解讀不出的情緒,總是盯著自己……

鐵生黯然的垂下眼睫,拼湊不出完整的過去,悶在心頭沉甸甸的重量是什麼?

「娘,讓我牽著好不好?」憐兒不敢貿然的踫他,娘剛才似乎又恍神了,常犯的毛病。耍點賴皮求他,會干脆答應的。

「好。」鐵生握著她的手,是在乎憐兒。可憐她失去家人,無依無靠,他倒是不介意當她的娘,自己的容貌是讓人很難接受他當個爹,反而比穿著一身男裝更加引人側目。

似乎染上了一些魏大嫂的行為處事態度--‘隨自己高興就好,何必在乎別人怎麼看待呢。’

這句話他常掛在嘴邊,顯露了真性情。

「娘,你笑起來好漂亮呢。」

鐵生未斂去臉上笑意,語氣卻是嚴肅的說︰「嘴太甜,該給你塞點東西。想吃什麼,自己去買。我在這里候著。」從隨身的錢袋取出碎銀給她,見她鬼靈精似的跑了,瘦小的身子需要養胖一些才好看。

「這位公子,我瞧您生得好面相,可惜為男兒身,命理上為一種破格局,必遭劫難;若為女兒身,肯定是福祿雙全,一生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誰在說話?鐵生美眸眯起,側過臉來盯著前方,原來是擺攤的算命仙,攤位的招牌寫著鐵口直斷--

听他又說︰「這位公子是難得一見的花容月貌,我敢斷言,公子歷經劫難,適逢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現在的公子應該有一番不同的境地了,我沒說錯吧?」

鐵生移動幾步,走近他,看似四十歲年紀,留著山羊胡,目光炯炯發亮,正對他笑著,人不太像是一般江湖術士只靠一張嘴來騙吃騙喝。

鐵生仍是拒絕算命仙的胡言亂語,「我沒請你算命,先生可不用再說。」拿出銀兩,放在攤位上,算是封了他的口。

見客人甩頭就走,算命仙拿著銀兩追上前去,伸手一拉,揪著客人,用意是要還他銀兩。

喝!鐵生一瞬變了臉色,「別踫我!」旋身使出一招擒拿扣住算命仙的手肘,在算命仙一臉驚愕的剎那,鐵生順勢將人推倒,用膝蓋頂壓在算命仙的後背,美眸怒瞪他黑壓壓的腦袋,下警告︰「你沒算出踫我這人會把我給惹惱。」話說完,立刻放了他,站起身來甩手往衣袍擦,很自然的反應--嫌髒。

「啊!」算命仙翻過身來,一坐在地上,張大了嘴,訝異被客人擺了一道,就為了他想還錢給對方?!

他揉揉發痛的手臂,很委屈的說明︰「我沒冒犯您的意思啊……」

「失禮了,我一向有這毛病。」鐵生被挑起怒意,道歉的話多半是應付,顯得沒誠意。

憐兒此時跑了回來,手抓著一袋糖炒栗子,嚼著小零嘴,悶呼︰「娘,你動手打人了啊?」

「憐兒,我們走。」他走得快,懶得跟人唆。回頭看憐兒機靈的跟上,算命仙已經站起來,對他揮揮手,大聲喊道︰

「喂,這位公子你的銀兩--」

算命仙瞧那公子撇過頭去,人是愈走愈遠,毫不在乎這錠銀兩是給得多了。

他難得見到男子生得這般花容月貌的好面相,忍不住說了兩句,沒要收錢的意思。

鮑子怎不听他把話說完,算命仙仍是對那遠遠的背影喊道︰「公子,您紅鸞星動,命中注定還要再嫁人一次。您是男身女相,閃不掉的……」

***

他到底听見沒有?

樊樓--

蕭孟海正和熟客楊老板寒暄幾句應酬話,眼尖的看見由樓下剛走上來的佷子是滿臉不怎麼高興的模樣;清秀的臉,擺得快跟他爹一般沒甚表情。「念生,你怎麼來了?」他到樓梯口把人攔截下來,等著佷子回答問題。

「闕三叔帶我來的。」

「你要吃什麼,以後記得叫你爹帶回去就好,何必親自來這一趟?」

冷念生環顧樊樓賓客雲集,人群中沒見到他爹,更不高興了。

「蕭二叔,我才不是要吃什麼呢,就算爹不是有錢人,跟著他三餐都吃地瓜葉,我也高興。但是,我才不要爹天天來酒樓誘惑姑娘家,現在一堆姑娘排隊等著嫁給我爹,我不答應,我相信娘沒死,我才不要誰來當我的娘!」

冷念生發泄了心中許多不滿,受夠了爹沉溺在花叢間,流連忘返。宅院里,常來一些打扮花枝招展,莫名其妙的花蝴蝶想從他身上下手、討好,別以為他不知這些女人的心思,是巴望他勸說爹,要求爹再娶妻來續弦。

「這些心懷不軌的女人是休想!作夢!」這世上,娘是第一個對他好的人,他沒忘娘當初抱著他的時候,那憐惜的神情帶給他多強烈的震撼;一年前,他親眼瞧見娘為了守節而跳樓,那不是一般人有勇氣做到的,現在不管娘是生是死,他永遠都是他的娘!

爹說娘有一個干淨無垢的靈魂,不願讓人將娘和花街之地聯想一起,他對外宣稱娘病死了,實際上,他從沒放棄找過他,每回抱著希望出門,帶著失望回來,最後變成了逃避現實,在別人的身上尋求安慰……

冷念生咬咬牙,實在很難接受爹再繼續過著行尸走肉的生活……

蕭孟海不禁感到好生無奈,「我們勸不了爺,也無力阻止爺做些什麼,不過你爹經營的酒樓生意愈來愈好,每個客人都稱贊爺樓里的姑娘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氣質高雅,勝過美麗的外貌呢。」

「就是這點原因才會急死人,我怕爹哪天真的看到一個順眼的姑娘,把她帶回家當我的娘!」冷念生握緊拳頭,甩頭氣呼呼的走人,他兩腳「咚咚咚咚咚」的跑上階梯,直闖樓上的廂房,企圖把爹帶回宅院。

蕭孟海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上轉角,不禁搖頭對剛上樓的闕不偷嘆道︰「闕老三,你有沒有發現念生的脾氣固執得要命?」

闕不偷沉思了一會兒,蕭孟海以為他在說話前已經懂得先三思才說︰「不是有句話說︰什麼人玩什麼鳥;像爺那種人,當然就會養出那種固執的小孩啊。」

瞧闕不偷一副理所當然的發表,蕭孟海不禁搖了搖頭,又嘆氣……別指望笨驢會變成馬。

***

粉蝶姑娘是樊樓里這一個月來最受寵的姑娘。

她長得白白淨淨,能歌善舞,容貌雖不及樊樓著名的花魁姑娘美麗,但那份氣質卻是特殊。當人走運的時候,就是要擋也擋不住這份幸運。

冷爺天天來當她的入幕之賓,這事兒不知羨煞多少姊妹們,都道說她是留住冷爺最久的一個女人,紛紛認為她有希望當冷爺的妾,只需好好服伺一個男人,徹底離開這賣笑不賣身的生活。

其實,有許多王孫公子們看上她,不過她眼高于頂,尚未對誰動心;如果對象是這麼有男子氣概的冷爺,她是一定願意以身相許。想當初--她乃私娼寮的一名賣藝小妓,若不是冷爺看上她的歌喉才藝,為她贖了身,轉來樊樓賣藝,否則她還能有今天嗎?

遇上冷爺是她人生中的一個轉捩點,如今,她就等冷爺開口求婚,日思夜想,食不下咽,為了伊人--她憔悴不少,但是吸引人的氣質還在,昨兒冷爺還關懷道︰‘你怎愈來愈瘦?’

冷爺一定是為她心疼,那鐵打的漢子,也有因她而展現柔情的一面……實在太窩心了……終于,皇天不負苦心人!

她持之以恆三年;早晚點了三柱清香,乞求老天助她覓得如意郎君,看來,老天是應允的她的心願……

冷鐵生凝視著她,在粉蝶的身上仿佛感受到娘子自然散發的書卷氣……她的氣質和他有些相似之處,尤其是她安靜不說話的時候,就像娘子乖乖的坐在眼前。

「我不相信你死了,玄念……」

冷鐵生喃喃低語,唇就杯緣輕啜了一口酒,迷濛的眼映入娘子緩緩踱來身前,對他露出媚惑的笑,漸漸貼近的粉唇開啟輕喚︰「冷爺……」

「冷爺……」玄念在喊他呢……

喝!冷鐵生一瞬擰眉,臉一偏,立刻將人推開,龐然的站起身來,怒喝︰「你不是玄念!」

娘子從未對他說過話。冷鐵生臉色倏的難看,神智恢復正常,冷眼瞅著撲倒在地的粉蝶,听她驚愕不已的問︰「冷爺,你……你不是迷戀我的氣質嗎?」

「呵,作夢!」冷念生一語戳破她的幻想,翻了個白眼,是受不了又一個被爹勾引……

他悄然進來了好一會兒,爹和粉蝶都沒發現,這兩人……冷念生嘴角露出一抹饒富興味的笑,是嘲諷,是慶幸,和那麼一點點的同情……

爹可找過不少凡是眼楮、鼻子、嘴巴、眉毛五官長得像娘差不多的人,他可以持續一段時間沉浸在自我幻想與思念之中,直到他被人給驚醒或自個兒清醒才會恢復一貫的冷然。

冷念生走去將姑娘扶起來,清秀的臉龐露出既親切又關心的表情湊近粉蝶,明知姑娘花容失色,他仍故意問道︰「粉蝶姑娘,你沒事吧?」

他挑高眉,有點壞心的想--大姑娘若沒事,腦子就該清醒些,眼楮看清楚一點,爹溫柔不說話的時候是在想娘呢。

粉蝶的外表宛如一尊木女圭女圭,內心已失去希望,遭受打擊,暫時反應不過來。

「念生,你怎會來這里?」

爹清醒的時候,質問的語氣可嚴肅多了,連瞧都沒瞧粉蝶姑娘一眼。冷念生笑的燦爛,腳勾來一張椅子讓姑娘坐好,他一語雙關的說︰「人要守本份才不會自找罪受。我吵著闕三叔帶我來找爹,是自找罵挨。」

冷念生眉眼彎彎表示本少爺就算被罵也高興極了!

「你又偷騎馬去找闕不偷?」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

冷鐵生見他點頭,一副敢作敢當的大方承認,臉上毫無懼意,嗟!兒子這點死樣子跟他那下落不明的娘子挺像的。

「呵呵……」冷念生笑得像只狐狸,腦子轉著該如何把爹拐出去,以免爹又另尋對象。他找了個替死鬼--「爹,我剛才看見好久不見的楊老板也在樊樓呢,不知楊老板最近忙些什麼,他有好一陣子都沒來場子玩牌九。」

聞言,冷鐵生皺緊眉頭,大手一拎,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把兒子給拎出去。嘴里罵道︰「臭小子,你好的不學,平常都吵著你闕三叔上哪去混了?」

是他疏忽,讓這小子太自由,讀書習字是一榻糊涂,賭博玩樂倒是樣樣精。

他要去找闕不偷算帳!冷鐵生是一臉鐵青,沒注意手里抓的小表是一副奸計得逞的賊笑。

冷念生的心里可樂著--他才沒那麼笨會乖乖的讓爹罵呢。

***

「娘,這里是哪里?從外觀看起來是有錢人才會來的地方,娘要帶憐兒進去吃飯麼?」她肚子好餓……

可是來這里一定要花好多銀兩,娘只賣了兩幅畫,所得的銀兩幫她葬了唯一的親爹,剩下了用在每個月給嬌夫人補貼伙食費、住宿費,至于其他的銀兩,娘會買質料好一點的衣裳,鞋子給她穿;買書、紙筆來教她讀書、習字;平常又買些零嘴給她解饞……

「娘,我們不要進去這叫什麼樓的地方好不好?若要吃飯,我們去市集賣吃的攤位先隨便填飽肚子,再回去吃嬌夫人煮的晚膳好不好?」

鐵生俯頭朝她那布滿驚慌的小臉笑了笑,安慰道︰「我想把你養胖些才好看。」憐兒臉上的膚色是長期曝曬在太陽下才曬黑,她以前跟著染病的親爹在市場賣菜,小小年紀既窩心又孝順,貧苦的童年造成她世故的一面。

那干癟的身子尚未發育,對十三歲的年紀來說是晚熟了些,他得幫她補補身子,讓她吃好、穿好,就盼她身上能多長些幾兩肉出來。反正錢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要花在有意義的地方。

鐵生憐惜的模模她的發,「別擔心花錢的事,娘有能力賺錢養你,以後還要幫你準備一筆嫁妝呢。」一般女孩兒家在豆蔻年華就當娘了,憐兒將來也是要嫁人……

‘公子,您紅鸞星動,命中注定還要再嫁人一次。您是男身女相,閃不掉的。’

嗟!表扯!他的耳朵敏銳,還是听見了算命仙的胡說八道……

鐵生喃喃自語︰「再嫁一次……我以前嫁過人嗎……」感到懊惱,眉心擰得死緊,咬唇,抬手揉揉太陽穴,頭好痛……

「荒謬、荒謬……」他不斷碎罵。

「娘,你怎麼了?」憐兒不敢提袖為娘擦去那額上突的冒出來的冷汗,娘的老毛病又犯了,該怎麼辦?

嬌夫人不在身邊,這里離家還好遠,不敢擅自離開娘的身邊,若是跑回家去求救兵,萬一娘嚴重到昏迷在路邊……

憐兒嚇得不敢再想像;心下一急,眼兒有淚花打轉,看娘緩緩的蹲下發顫的身子,把頭埋進雙膝悶著,娘有時候看起來好脆弱,再抬起頭來已是一臉茫然的問︰

「憐兒,你看我像不像男人?」腦海不斷盤旋一句話--‘我喜歡你,好喜歡你……’究竟是誰告訴他的?到底是不是他常常畫的一個人……

「呃,」憐兒立刻抹去掉出來的眼淚,認真的回答︰「听娘的聲音不似嬌夫人嗲聲嗲氣的女音,也不似一般男人嗓音低沉,但是看娘的身材也知道娘是男人啊,可是娘的外表長得好美,像天仙……」

娘總是習慣扎著馬尾,發結之中別著一支銀色發簪,露出整張白皙漂亮的臉龐,讓人驚艷不已,甚至會瞧到發呆失了魂……

她第一次瞧見娘的時候,他修理了差點騙她去賣的兩個小混混,帶她回家之後,娘就犯頭疼,嬌夫人趕忙去煎藥,娘就在那時候取了兩幅畫給她……

「娘,別嚇我……」憐兒揪著裙擺,不知所措的說。

老毛病一犯,他又讓孩子受驚嚇。鐵生咬緊的唇發白,滿臉痛苦的神色,望著樊樓的匾額,似曾相似的感覺立現--

他不禁想--以前來過嗎……

頭好痛,一閃而逝的畫面往往令人來不及抓住什麼,剎那的蛛絲馬跡沒留下確實的線索,他該如找回失去的記憶?

是不是不堪回首,所以忘了一切?

還是摔壞了腦子的部分記憶,究竟遺忘了些什麼……

「娘……」憐兒的叫喚將他拉回了現實狀況,他一直蹲在門前也不是辦法,勉強站穩了身子,硬扯出一抹苦笑,是要孩子安心。

「我沒事。」鐵生握住她的手,不讓她有躊躇的余地,「你別緊張,我帶你進去吃些東西,我也可以坐下來好好休息一會兒。」

娘的手心都是汗,他的頭一定還痛著。憐兒不敢反駁,不斷點頭順應︰「好好好,只要娘能感覺好一點,我們趕快進去找個安靜的位子坐下,或許娘歇會兒就好了。」

「嗯。」他的頭繼續痛著,在短時間之內是好不了,但是可不能讓孩兒餓著了。

鐵生和憐兒母子倆一道進入樊樓,可想而知--難得一見的大美人所經之處,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這當然包括了蕭孟海,他不敢相信自己瞧見了什麼,微怔在原地,瞠然目送當家主母經過身邊,瞧當家主母的神色慘白,額際布滿細微的汗,似乎在隱忍些什麼,他沒撘理自己,一副不認識……

應該說他是一副不將任何人看進眼里的模樣;當家主母該不會是有一個流落在外的孿生子?

莫非……此人非彼人?

這世上有這麼巧合的事嗎?

懊不該馬上去告訴爺?

他人在樓上和闕不偷算帳,場子的帳核對下來可要花不少時間,另外的私事,笨驢也習慣擔待爺的怒氣轟進耳膜,他左耳進、右耳出的功力是愈練愈好,盡吧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現在,他也得靜觀其變,以免唐突了客人,等確定客人的身份之後再通報冷爺知情,以免讓冷爺再度失望一次,爺已經有夠不正常了,若再次經歷打擊,一定瘋得更離譜,恐怕爺不會再有清醒的時候,甚至去糾纏別人,造成困擾……

蕭孟海心下決定暫時先瞞著,反正人在樓內,就算出去也不會讓人有跑了的機會。

他使個眼色招來伙計,倆人一塊迎上前去,身後又跟著楊老板,總共三個大男人出現在鐵生和憐兒剛坐下的位置。

憐兒選擇三樓外的陽台座位,既可觀望外邊街景,也減少了樓內的喧嘩、吵雜聲,娘應該會好受一點。

娘趴在桌上,黑發遮掩了部分臉龐,她好生擔憂的看著那幾撮黑發變得微濕,娘很勉強的眨開眼睫,交代︰「憐兒,快請站在你身後的伙計送幾道好菜上來,然後走開,別來打擾。」

「喔。」憐兒回過身去,伙計主動對她說道︰

「小泵娘,我懂這位公子的意思了,我這就下去,等廚子上菜再來服伺。」伙計走遠些,心里卻不斷犯滴咕--奇怪了,那美得很不像話的公子說起話來真是不客氣啊。也不想想這誰的地盤?

京城里,還沒人敢在冷爺的樓里鬧事或出言不遜,誰不是客客氣氣的來,歡歡喜喜的離開,就他這美人陰陽怪氣得緊……

鐵生雙手扣緊桌緣,正努力克制自己不掀起桌子來發泄,一顆腦袋是痛到快爆掉,緊閉著眼,默默忍受頭疼的時間能趕快熬過去……

「娘……」憐兒擔心的要命,現在哪里還有什麼胃口,娘看起來好痛苦呢。難怪嬌夫人總是說︰‘你娘犯頭疼的毛病發作,比女人生孩子還要痛苦,臉白得像鬼,老娘都快要被他給嚇死……’她也快嚇死了……

憐兒驚慌無措回頭望著兩位大爺,其中一位臉上有一道刀疤,像蜈蚣由眼角延伸臉頰,不過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凶神惡煞,反而是滿臉驚訝的張嘴,很不協調的感覺,稱得上有點滑稽……

楊老板見到他們可高興極了,他劈頭就問︰「小泵娘,這位是不是鐵生公子?」期盼人來赴約,一看見小丫頭,他就興奮過度的跟來向小女孩求證--

「快告訴我,他是不是鐵生?」若是李老夫子的傳人現身,這是畫壇一大喜事呢。

憐兒哪有那心思理會,「娘不舒服,別吵他。好不好?」

「娘?!」楊老板和蕭孟海異口同聲的問︰「你叫他娘?」

倆人搞不清楚小丫頭為什麼叫一個漂亮的男子稱作娘?蕭孟海知情當家主母的性別;楊老板一眼認定作畫之人是出自男子之手--

「他怎會是你娘?」論年紀;一個不過十二、三歲;另一個二十出頭而已……怎麼生啊?!

「滾開!別來煩我!」鐵生乍然怒喝,不斷發顫的身軀挺得筆直、傲然,桌身隨他赫然起身的動作搖晃幾下,力道之大可見一般。

惱火的情緒快要控制不住,他不想惹事生非,閑雜人等不肯住嘴逼問個人隱私,「這干你們啥事,我帶孩子來用膳,不是來此地受騷擾。滾!」怒火燒溶了理性,增添、加劇頭疼的苦,別跟他談修養,本公子現在身上沒這見鬼的東西。

楊老板和蕭孟海登時都傻了,憐兒也看得傻了……

鐵生仿佛變個人似的,美眸竄燒兩道怒焰,大落落的瞪著眼前之人,管他惹得起或惹不起這兩名人士,爆裂的性子一觸即發,可控制不住沖動之下會發生什麼。

沉穩的腳步聲由階梯一步一步傳來,下樓之人冷冽的發話警告來人識相些。「是哪個家伙敢在我樓里大聲呼喝,存心鬧事是不是?」

人未到,聲先到;大爺心情差透了,正要找人開刀--冷鐵生惱怒的想。

當冷鐵生走下樓來,銳眼映入一張朝思暮想的絕美容顏,整個人瞬間一震,顫巍巍的不敢相信思念人兒已久,頭一回腦中出現的幻覺竟是這般真實;就像人活生生的站在那里一樣。

他沒再有任何動作,沒說話,沒眨眼,近距離的看著,不敢接近,怕人又消失不見……

冷鐵生目光變得柔和,薄唇勾起一抹笑,他的玄念生氣的表情好美,還是一樣凶巴巴的全身散發怒焰和傲然的氣勢,即使如此,仍掩不住那一身的書卷氣……

鐵生震然的程度可不比冷鐵生來得小,畫里的鋼硬面孔躍然出現眼前,是真有其人,他……有一雙銳利的眸子,藏著令他解讀不出的情緒,凝住了他整個人,在他溫柔的注視下,沒由來的感到心慌……

他手指悄然扣住桌緣來穩住瞬間松軟的腳,暫時壓制住憤然的情緒,頭痛愈裂,卻不敢咬唇,莫名的不想被他看出來自己的不適。

他們倆就這樣互相對望,視線交會,誰也沒有移開眼光;身旁周遭的人早已怔傻,氣氛隨著這兩人的靜默而變得異常詭譎,一瞬沒了火藥味,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冷爺沒對出言不遜的客人發火?這是奇跡降臨,大伙不得不這麼猜測︰

因為對方是大美人關系?

娘沒有惹事?憐兒精靈的想︰

他認識那位看起來冷冷的大爺嗎?

蕭孟海和一心想要挖掘出鐵生廬山真面目的楊老板是靜觀不語,楊老板此時才注意到大美人和冷爺死去的娘子長得真像啊……

已經瘋了好一陣子的冷爺會不會產生了移情作用,萬一把人錯認是自個兒的娘子,那豈不是搞得一團糟啊,他好不容易才把人給請來的,這機會萬一溜走……

楊老板擦擦額上不斷冒出來的汗,他可是很清楚鐵生是個怪人,不見客,一畫難求,天……冷大爺,請保持清醒--楊老板的內心唯有乞求一途,哪敢說什麼?

樓內除了客人好奇的竊竊私語之外,全部靜觀其變,等待接下來的發展--

罷才有人鬧事,爹要發火,他要趕快去湊熱鬧,冷念生兩腳制造出「咚咚咚咚咚」的聲響,整個人躍下階梯,剎那收不住勢的身子撞上了一堵肉牆,爹龐然的身軀一動也不動的沒反應,他的鼻子倒是痛死了……

皺著小臉,從背後探出頭來--「啊--那是娘!」

冷念生的一句話把眾人都搞糊涂了。

听他繼續瞠然驚叫︰「爹您發什麼呆啊,還不快把娘抓住,然後帶回宅院。」緊急之下,推了爹一把,見他沒動靜,冷念生白眼一翻,一溜煙兒的沖去娘的身前,雙臂一張,就要將人抱住,先將人抱住要緊,管他爹發什麼愣,管他娘的表情多怔然不已,管他周遭的人好奇本少爺在干什麼,更不管娘的旁邊還有一個丑不啦嘰的丫頭張大眼--看什麼看啊?

冷念生白了憐兒一眼的剎那,領口突然被人揪住,那手法是爹,他回魂了--

「臭小子閃邊去!」冷鐵生喝道。

冷念生都還沒踫到人,眼楮一花,他已經被爹硬塞給蕭二叔--看管。

冷鐵生瞪了他一眼,斥責︰「我娘子是你能抱的麼。」撇過臉來,露出適才溫柔的眼神,睇凝他沒有消失不見,證實所見真的不是作夢……不是作夢……

鐵生抬頭仰視這名偉岸的男子,陌生與熟悉的冷面孔貼近臉龐,他剛才說︰‘我娘子’是指他嗎?

‘你注定還要再嫁人一次,閃不掉的。’算命仙的話竄入腦海來加油添醋,莫名其妙、莫名其妙,他已經搞不清楚一切狀況,小少年叫他娘,男人認他娘子,身旁的人似乎都對他不陌生,沒有人阻止他來靠近他--

鼻間嗅聞男性氣息混著濃郁的胭脂味……

喝!鐵生臉色一變,上半身往後一仰,乍然腳下重心不穩,靽住椅腳,「踫」的連人帶椅摔倒在地,萬分狼狽的坐著,听人喊他--

「娘!」

「玄念!」

由于發生的太突然,令人措手不及他為何跌倒,見他低頭注視掌心,是磨破皮了。冷鐵生上前欲拉他一把,「啪!」的被拒之千里之外。

怎麼回事,娘子似乎不認識他了?

會不會是嫌這里人多,他假裝不認識他?銳眼一眯,有些微惱怒他的顧忌,他是他的娘子,永遠都是!想瞞別人的眼,他寧可昭告眾人--這男人是他冷鐵生的。

鐵生惱怒的瞪著那令他感到惡心的男人,瞧他從愕然到惱怒之余似有一絲受傷的表情,那又怎地?

懶得再多看他一眼,扶著桌緣爬起身來,美眸睨了適才追問他是不是鐵生的楊老板,他拉著憐兒,然後甩頭踱入樓內,視線搜尋賓客之中的文人墨客聚集位置,那兒有畫卷擱在桌上,少不了筆、墨、紙、硯當場對照孰真孰假,他沒要拆穿他人假藉自己名義招搖撞騙之意,只是想要弄清楚擱在心中已久的一件事--

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事。

「娘……」憐兒好生擔憂的注視娘,她知道娘見到冷冷的大爺之後就變得好奇怪,他一直處于生氣狀態,把她的手都握疼了……

回頭看一群人都跟來身後,冷冷的大爺站定在娘的身邊,他不知道娘在癮忍難受的頭疼,也不知道娘現在到底要做什麼?

鐵生當眾提袖拿筆在紙上揮灑,不一會兒,閉上眼都能畫出的冷面孔躍然出現在紙面,拿起它晃在冷鐵生的眼前,開口問道︰「你是誰?」

喝!冷鐵生倒抽了一口氣,如遭雷擊的一震,不可置信的問︰「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誰?!」這無啻是個天大的打擊,他的娘子把他忘了……一干二淨的忘了……

「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他是赫赫有名的冷鐵生,冷爺啊。」楊老板納悶的說︰「鐵生公子,您是外地人嗎?」

「我……不知道。」他忘了自己是誰,鐵生這名子是魏大哥听他昏迷時一直喊的名子,遂叫他鐵生。

霎時,冷鐵生倏地難看的臉色隨之變化成驚喜之情,「你你……會說話了?」噢!天……他會說話!冷鐵生笑得像傻子似的,他真的沒有在作夢,也不是幻想,他的畫、他的人、他的開口說話都是真實的存在……

靶覺整個人的精神都活絡起來了,人兒失而復得,就在他的樊樓,他的眼前,雙臂一摟,鐵生一瞬被扯入一具寬闊又溫暖的懷里,眨眨眼,不敢相信他被一個男人抱著?!

「玄念……我的玄念……」

耳畔不斷傳來他聲聲輕喚,嗓音低沉掩不住那語氣中的狂喜……

他被一雙鐵臂箍得好緊,男人的臉就枕在他的肩崁,鐵生臉色一沉,毫無情感的說︰「放開我!」體內竄燒著一把火,不知為什麼,他恨透了別人踫他,不管是誰,不管是誰……

驀然,鐵生抽起了腦後的發簪,在眾人來不及反應之際,一瞬刺入冷鐵生的臂膀--

「啊!娘殺人了……」憐兒看那被刺傷的手臂滲出血,嚇得當場哭了起來……

「糟糕!爹……」娘好凶悍啊,簡直把爹當惡人來殺。

「到底怎麼回事啊?」楊老板驚愕不已,這兩人有深仇大恨嗎?

蕭孟海的腦筋轉得快,冷靜的觀察出一個可能性--爺沒認錯人,是當家主母把爺給忘了,莫非……他摔樓時傷了腦子?!

鐵生握著發簪沒松手;冷鐵生也沒吭半聲,他的怒意跟他的錯愕僵持不下;冷鐵生不肯松開雙臂力道,只是訝然的盯著他,不在乎手臂的痛,在乎的是他為何下手傷他?

他從沒見過哪個男人像他這麼厚顏無恥,當眾非禮他,真敢!鐵生柳眉倒豎,牙齒都快咬碎了,如果手上是一把斧頭,絕對把人給劈了!加重手中力道,存心要他痛到放手。

這點小傷會在乎嗎?

嗟!冷鐵生撇撇嘴,很不以為然的想︰他娘子太小看他了,受點傷算什麼,只要人在他身邊,就是要他廢了一條手臂也甘願。

不過,他可真狠心,當眾謀殺親夫,真是不守婦道,分開了一年多,可以確定的是娘子不認識他了,把他忘了……

「還不放開我!」他吼。

冷鐵生輕笑,「呵,我不會放手。」

喝!這麼堅持不放,鐵生氣得要命,這男人還笑得出來,人八成是瘋子!

蕭孟海看倆人這麼耗下去也不是辦法,「爺,您先放開這位公子吧,以免讓人笑話了。」他提醒道。爺恢復了正常,一定會了解他話中的涵義。

呵,蕭孟海說的是,他倒是喜極忘形了。雖不願,仍說道︰「放就放,我諒你也跑不了。」

冷鐵生一松手,立刻拔出刺在手臂的發簪,撩起衣袍擦去上面的血跡,溫柔的說︰「發簪不是這麼用的,現在幫你別上,別亂動。」

他習慣發號施令,無視于他的怒瞪,硬是將發簪別在他發結,順手掬起他的發,緊緊扯來握在他面前,不容質疑的說︰「你是我的結發妻呢。」

赫!此話一出,鐵生心下震撼不已,這男人說什麼鬼話來著?!

那麼理所當然,毫不在乎別人會怎麼想……

冷鐵生挑高眉,一副大爺高興的樣,睨了娘子一眼,是一臉茫然的凝視他,還懷疑啊?

所有人皆當冷爺瘋了,很徹底的瘋了……這會是接下來人們在酒足飯飽、茶余飯後的新話題。

楊老板才不管冷爺有沒有瘋,光是剛才那幅畫的勁道、手筆證實了大美人是鐵生才子。呵呵……才子的真面目美得像仙女,冷爺要當他是自個兒的娘子是他家大事,他妄想的是得到鐵生才子手中握的那張人物像。

鐵生低首凝視畫像,喃喃自語︰「我是你的結發妻……是嗎?」听他說得堅決,煞有屆事……

內心有些動搖懊相信他嗎?

想不透為什麼自己失去記憶之後還能輕易的畫出他,是不是他們之間有著什麼深刻的牽連……是不是……

他沒有答案,也不想繼續探究原因,過去的事已經過去,總歸一句︰他們現在是陌生人,不需有多余的交集與牽扯。

「哼,我想你是搞錯對象了!」把畫丟上桌,鐵生拿起硯台,甩手將墨汁一潑,暈染在紙面,糊了紙上的冷面孔,否認他跟他之間的任何關系,本公子不記得有這麼一回事,頭痛愈裂也想不起來,一股惱的火氣倒是不小。

楊老板白眼一翻,又捶胸頓足不已,「啊!鐵公子呀,你好歹也把畫留給我證實您的身份。」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仿畫、仿人,欺騙世人的眼……邀請函題的內容像是諷刺--他本名叫玄念是嗎?

不管自己叫什麼,鐵生也好,玄念也罷,總之--他都不想跟他有任何牽扯。

「娘,我們趕快回家好不好?」

「好。」鐵生低頭凝視孩兒驚慌的神色,可憐兮兮的令人不忍。他的失控造成了憐兒飽受驚嚇,要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畫清界線,從此不再來。

晚膳可以回去再吃,至于這里,他是一刻也不想多留。鐵生握著小孩的手繞過冷鐵生的身旁,母子倆人在樓梯口被龐然的身形擋住了僅存的去路。

「呵,想回家了是嗎,這是應該的。」冷鐵生雙手環胸,很無賴的說道︰「宅院里少了你還真不像個家,我馬上帶你回去。」

喝!「你是什麼東西!」鐵生抬腳一踹,看他會不會就此滾下階梯,少來妨礙他的去路。

冷鐵生眼明手快的扣住他的腿,故意抬高使他重心不穩,听他瞠然驚叫--

「啊!你要干嘛?!」

憐兒已跌倒在地,而他整個人也快像倒栽蔥似的撞上地面,「該死!」他罵。

「我不就扶著你了嗎。」娘子真凶。冷鐵生早有準備伸出一手住他身後,只稍一施力,順利將人甩上肩頭。留下小的直接交代給兒子。「念生,丫頭交給你了。」

一陣天旋地轉,鐵生只見發絲晃晃然的甩動,擋了他的部分視線,他沒看見憐兒,心慌意亂的喊︰「你要帶我去哪里?混帳!快放我下來--」

「你這不是問廢話嗎,會說話了,還是沒長進,盡說些廢話來氣人!我當然是要帶你回家啊。」他說的理所當然。

冷念生趕忙探出頭來在樓梯邊喊道︰「爹,我會帶丑丫頭回家,您慢走啊,小心別讓娘跑了。」自投羅網就不能再放手,這個娘若是跑了還得了,他可不想當個沒爹、沒娘、沒人要的孩子。

冷鐵生旋身抬起頭來罵道︰「臭小子,老子哪需要你交代,娘子是我的,你搞清楚,我怎可能讓他長出一對翅膀飛了。」改明兒得差人將宅院的圍牆築高,以免娘子爬牆去,呵呵……冷鐵生終于恢復正常本性。

鐵生聞言氣得腦沖血,腦袋快要爆炸,人也快要爆炸,這一大一小的家伙絕對有病,還是嚴重的瘋人病!

冷鐵生將人扛出大門外,屬下馬上牽來坐騎,把人丟上馬背掛著,他警告︰「再亂動,我就把你捆起來。」

大爺一躍上馬,鐵生身體軟軟的滑下馬匹,人還沒來得及跑開,冷鐵生大手一撈,把人抱來身上坐好,倆人面對面,冷鐵生對他驚愕不已的表情,笑道︰「玄念,你還是乖一點別亂動,不然……」話沒接下去,只不過把人壓來身上緊貼,「你了解了嗎,別讓我控制不住,就在馬上要了你……」

「啊!你不要臉!」鐵生氣憤的張口就咬,牙齒陷入肩膀的肉里嘗到了血腥味,仍是沒听他吭聲半句,默默承受他憤懣之下的傷害,為什麼……

冷鐵生低頭凝視他發泄怒氣,強擄他就範是卑鄙了些,但是,他是他名正言順的娘子,撫模他的發,隨他高興咬他不放,他安撫道︰「玄念,我喜歡你,好喜歡你。」

說罷,他「駕」的一聲,抱著娘子率先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