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號(上) 第八章

書名︰記號(上)|作者︰天使J|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邵軍,偷畫的嫌犯追緝得如何?」

「回稟大人,告示已貼出一段時間,昨兒有一名老者特來密告,嫌犯姓姜名銀,四年前在地方上一夜致富。」

「然後?」

「姜銀在城里放高利貸維生。」翟穎納悶道︰「失竊的畫怎會流落在姜銀的手上?贗品怎令人一夜致富?」頓了會兒,他勾唇一哂,「呵,個中緣由證明了當鋪老板在事隔多年後,仍記得此人相貌。」邵軍繼續稟明︰「告密的是一名樵夫,不甘女兒被強擄為妻,平日又飽受拳頭相向,姜銀並非善類。」

「何時將人逮回?我倒要問問他怎沒將另一幅畫給賣了,還是故技重施威脅、訛詐另一家當鋪尚未曝光?」

「大人,姜銀早已聞風藏匿,屬下們盡力追查,相信過不了多久,會緝捕姜銀歸案。」

「嗯,最好如此。」此畫關系著爹的冤案,還有念生……翟穎抬手撫著太陽穴,被敲出的瘀青已退,月復內酸氣不減反增,又愛又妒的情緒侵襲每個思念的夜晚,還想什麼……

兩宗案子讓大人傷透腦筋,陳三郎的尸身已下葬,死因成謎。

近來,時至三更,大人的房里燭火未熄,人略顯消瘦。

「陳三郎的案情至今毫無進展,案情的關系人尚無下落,以懷春一介女流之輩怎會憑空消失?是誰接應她?」

翟穎的眉頭擰緊,問道︰「邵軍,陳三郎生前賣魚度日,收入養活一家三口不成問題,他既無不良嗜好,也沒積欠任何債務,怎會做出賣女兒的事?你可想過原因?」

「大人,妓院老板的說詞是陳三郎缺錢。」

「你信?」

「不信。」

「這幾日,布署的線人可有消息回報?」

「有。」

「揭了多少的底?」

「妓院另有幕後老板,名叫風紀延。他爹曾是前任程大人的主簿,今為將仕郎。」

「從九階下閑置的散官,卻足以庇護兒子開妓院。好樣的,就連通判也無知,開封號稱難以管轄之地,官官相護,收受賄賂乃稀松平常。」

一股火氣登時提上胸口,悶著沒發作。

「我出門一趟。」

片刻後,翟穎牽來馬匹,身後傳來屬下的關懷︰「大人,何不用過晚膳之後再出門?」

「不了。」跨上馬,翟穎從側門離開。

首次踏上宅院,惱人的家伙在此金屋藏嬌。翟穎深吸了一口氣,拉起銅環「咚咚咚」的敲出與心髒相同劇烈的聲響。

半晌,入了眼的中年婦女問道︰「請問您找誰?」小心翼翼的語氣,似藏著什麼事不讓人知情。

赫然,一道門縫被拉開了更寬的距離,阿生探出頭來,道︰「沈娘,他是大少爺。」

「啊,不就是主子的兄長。」沈娘訝然。「失禮、失禮,大少爺快請進來。」

步往大廳,丹鳳俊眸淡掃宅院四周,幽靜的院落披上一層淡金色彩,一對儷人就在不遠處。止了步伐,迎上一雙清澈的眼,僅是剎那,隨即又別開視線對女子說話。

翟穎暗壓下翻騰滾滾的月復內酸氣,掄緊拳頭,硬生生的逼自己接納事實。

冷念生眼角的余光落在斯文人的身上,他心不在焉,重復了多日的叮嚀,要明月膳後吃補品,成篇的話離不開魏七夫婦的心意。

連自己都感到語氣透出一絲緊張,冷念生催促︰「……你去吃飯,別餓著了。」

「好。」念生哥對她真好,每日提早回宅,噓寒問暖。

明月的臉上漾起笑容,听話地離開。途經男子的身邊,她訝然此人是誰?

瞧他的衣著講究,五官斯文英俊,卻嚴肅得不苟言笑,渾身無形地散發一股氣勢,予人強烈的壓迫感。

「明月姑娘,這位是大少爺。」阿生介紹道。

翟穎仔細打量明月,瞧那隆起的小骯是他們倆的結晶,丹鳳俊眸一凜,夕陽的余暉溫暖,熱不了瞬間凍結的心——他甚至忌妒孕育中的小生命!

明月被瞧得好不自在,怯生生地叫︰「大哥……」

「別叫我大哥。念生從不當我是大哥。」冷冽的嗓音將對方的問候給打回票。破天荒,他意識到自己對女子這般無禮。

不著痕跡地斂去那要不得的情緒,視線回到令人惱的家伙身上,瞬間灼熱。

氣氛好不尷尬,大少爺怎換個人似的?

二少爺悶不吭聲,明月小姐低垂螓首,阿生打破僵局——

「我去多拿一副碗筷,大少爺請進來一塊用膳。」

「不了。我來問話就走。」

明月渾身一顫,原來此人是……

「翟大人。」她行個萬福,隨即和阿生一起退下。

「你特地來問話……」冷念生一瞬瞪向他,不是來安慰,不是求合,連吃頓飯都不肯賞臉。這麼跩……

他來,只會讓自己感到難堪,憶起那夜,回到宅院讓自己醉得徹底……

若不是自卑心作祟,他才不願這樣縮頭縮尾。

斯文人明明對他……到底是誰在玩弄誰!

冷念生又惱羞成怒,不客氣地吼︰「明月的爹都拖去埋了,你還來唆什麼!」

一道殺人目光掃上身,他就不能給點好臉色看。翟穎的臉色也跟著沉,幾日不見,那氣死人的態度一樣差!

他警告︰「念生,別消磨我的耐性。」不斷壓抑著,怒氣、酸氣混成烏煙瘴氣直沖腦門,漸漸耗光他的修養。

「你不高興就別來。」冷念生氣沖沖地經過他身旁,驀然,手肘一緊,他一瞪,「你抓著我干嘛?」既然嫌棄,就別踫。

翟穎容忍他放肆的語氣,「我們倆就不能好好的說話?」

「說什麼,你只會訓人。」要講道理就滾到別的地方去,他想听的不是這些。

丹鳳眸光凝向大廳口,一道娉婷的身影提醒著自己該與他保持距離,瞬間松開箝制,道出此行的目的。「我等明月用完膳,要問她被賣的原因。」

喝!他是專程來揭傷疤。冷念生猝然一吼︰「我不準!」

推開身前偉岸的身軀,他下逐客令︰「你滾!」手指向宅院大門,要他消失。

翟穎渾身一震,當下搖搖欲墜地跌入身後的醋海深淵,快被嗆死之前狠狠地揪住他的手腕,沉聲警告︰「念生,你到底想瞞些什麼?若是妨礙案情,休怪我整治你。」

「真行!你不請自來,還敢對我放話。」噬人的目光冒火,燒死斯文人算了!「我們禮尚往來,我可沒追究你夜闖府衙。」

「你又想抓我去吃牢飯?」

「我想。」如果可以把他鎖在身邊,他不惜關他一輩子。

見他咬牙切齒,翟穎不禁自嘲︰「呵,憑那點……」惱人的家伙令他公私不分了。

冷念生甩開他,手腕上的紅痕立現,細凝著,思忖著,斯文人的力道不小。不在乎他在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在乎的是會消失,手不自覺地撫上喉結,他踉蹌了幾步才穩住自己。悶不吭聲了會兒,他放軟了態度,「你想盤問什麼,等我支開生叔和沈娘。」肯低頭,是為了明月的自尊。「我會拿捏分寸。」稍退了一步,是為了顧及他的面子。

轉眼,翟穎任他離開,回到她的身邊。而他,佇立在白晝與黑夜的邊緣,短暫又模糊不清的灰色地帶,留下無數的嘆息……

斯文人果然問了話就走。

媽的,跩個二五八萬,當是在審問犯人。冷念生「踫」地捶桌子,很惱!斯文人要是敢對他擺出一副死人臉就試試看,他絕對扭斷他的脖子。

冷念生發泄過後,問︰「明月,你真的完全不知道為什麼被賣?」

「不……不知道。」說了會沒有好下場,她不能說……

瞧她不斷搖著頭,臉色倏地慘白,冷念生于心不忍,即使不信也不願逼迫于她。「明月,我討厭欺騙。」他自有法子查出真相。

嚇!念生哥知道她說謊……明月黯然地垂首,雙手不斷扭絞裙羅,乞求道︰「別討厭我……念生哥,別討厭我……」

大廳之內,無人回應。明月抬起臉龐,才知冷念生早已不知去向。

***

月明星稀,山蔭道上一人一馬穿梭其間,風呼嘯,眼前一片蒙,體內亂竄著一股沖動,他來到熟悉之地,翻身躍下駿馬。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消失,須臾,取而代之是一連串地咒罵︰「媽的,該死的斯文人,為了你,我把自己搞得像只落湯雞……」

冷念生試著抑制一股沖動,以防自己走錯路,又去夜闖府衙。

他旋身爬上岸,月兌下長靴,隨手甩至一旁,席地而坐,皎潔的月光陪伴著今夜的寂寞人;以前,他來這里怨他,現在,他來這里想他……

冷念生殊不知有人早一步來此,月光在身後拉長了另一道寂寞的身影;以前,他來這里看著他,現在,依舊只能站在遠處凝望著……

***

經過多日緝捕,官差們已將姜銀押回交差,擇定日期,進行審問。

「升堂。」

一聲令下,瞬間敲響的升堂鼓回蕩在公堂之上,姜銀和原告皆在堂下後候審。

翟穎瞧犯人這兩日受點苦頭,終于肯招認所犯下的罪行。搜足了物證,他問道︰「當鋪老板,請你仔細認清楚,此人是否在四年前拿假畫訛詐、搶劫三百銀兩的盜匪?」

當鋪老板瘸了腿,杵著拐杖走上前去,仔細瞧他左邊臉頰有一顆豆大的黑痣,這相貌雖比當年老成了些,但不會錯的。「稟大人,小的願以性命擔保,絕無錯認。」他被嫌犯砍瘸了一條腿,就算他化成灰,他都認得。

「嫌犯姜銀,你可有話要說?」

姜銀低著頭,作惡多端,無話可狡辯。「罪民招認,當初與同伙吳貴在城郊外打劫,得了兩幅畫,各據一幅。之後,兩人分道揚鑣,隔天晚上,我找家當鋪月兌手,才知名畫是假,于是興起歹念,脅迫當鋪老板達成交易。」

「所以,你在離去前,砍傷當鋪老板以示威脅不得將此事聲張,是也不是?」得不到回答,翟穎手上的驚堂木一擊,「啪!」地當場震破姜銀的惡膽。抬頭瞧堂上的大人一派凜然的正氣,姜銀渾身不斷哆嗦,牙齒打顫的說︰「是是……罪民該死。」

「你是該死。現在本官問你,可知吳貴是哪里人氏?另一幅假畫下落何處?」

「吳……貴……」姜銀張口結舌,渾身冷汗直流。「啪!」驚堂木再度一擊,翟穎沉聲怒喝︰「公堂之上,容不得犯人支支吾吾。」姜銀肝膽俱裂,當下跪趴在地,俯首說道︰「稟大人,吳貴已死。假畫已毀。」

「是你殺了吳貴?」

「是。」姜銀招認︰「我離開當鋪之後,轉念往吳貴的家中,要奪他所得的另一幅畫,才將他殺死。」

「你想以同樣的手法再取得錢財以滿足一己之私。殺了吳貴之後,他的尸首,你怎處理?」因何無人報官死了人命?根據府衙以往的紀錄顯示,並無吳貴的冤案,證明凶手早已毀尸滅跡,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吳貴的尸首被我丟去山野林間,恐怕早已尸骨無存。」他夜夜夢見吳貴來索命,長時間以來,脾氣變得暴躁不穩,稍不順意,便揍自家娘們出氣。「畫,在凶案發生之時染了血跡,被我放一把火燒了。」

原來如此,難怪官差們遍尋不著另一幅假畫的下落,念生也不知這個中緣由,加上當鋪老板懼怕因一幅贗品再度惹來殺機,遂閉緊口風,間接因素造成了念生即使長期派人探查,並無所獲。

「至于四年前,你與吳貴所犯搶劫一案的經過,快從實招來。」

于是,姜銀開始娓娓道來——四年前的某夜,他與吳貴搶劫路過的一輛馬車,馬車上有一對男女;女子年約二十歲,男子貌似三十歲年紀。他們兩人先砍傷該名男子,之後見色心起,前後奸婬那名女子。得逞後,他們倆奪人馬車,且翻找車上財物,才發現有兩幅落款為鐵生公子的名畫。

「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是如此。」說罷,姜銀心知肚明,所犯的種種惡行難逃一死。然,此刻在心靈上感到平靜,待在獄中多日,吳貴的冤魂不再出現,他得以睡得安穩。

「你與吳貴奪他人財物在先,奸婬在後,吳貴死不足惜,但是為了畫,你犯下搶劫、恐嚇與殺人,其心可誅。」

翟穎並未馬上判刑,下令︰「邵軍,拿畫給他指認。」

「是。」邵軍領命,立刻將一幅人像畫攤在姜銀的眼前。

翟穎問道︰「此人,可是當年受你與吳貴所奸婬之女子?」

姜銀取來畫像,頓時兩手一松,紙張落地——「大人怎知這名女子就是……」

翟穎當下打斷他的疑問,說道︰「此乃案外案。姜銀,你可知目前的身分既是犯人也是證人?」

「罪……罪民不知。」

「來人啊,讓姜銀畫押所犯的罪狀,押入大牢候著,待其他一干人犯落網,再做定奪。」說罷,翟穎手中的驚堂木一拍公案,退堂。

***

新官上任所破第一宗攸關人命的案件,開始一傳十、十傳百,百姓們奔走相告,為非作歹的惡人終于難逃法網。

沈娘每日上菜市場听三姑六婆們傳頌翟大人年輕有為,上任不到三個月就表現出一番政績。且,翟大人為人剛正不阿,不收受賄賂,不似前任朝廷命官草菅人命、貪贓枉法。

「二少爺,原來大少爺這麼厲害啊。」

冷念生渾渾噩噩,一路行來听了不少關于斯文人的消息;教人吃驚的是,假畫鬧出了人命……那麼,親人呢?

「二少爺?」沈娘再度喚道。

冷念生終于回神,交代道︰「我去找穎,勞煩你買些補品回去。」他塞了幾錠銀兩給沈娘,隨即匆忙地離開。

呃,穎是誰?

沈娘在主子的身後揮手,叫喚︰「二少——」

瞧人走遠,她自言自語︰「怎說走就走?出門前明明吩咐要買些女紅給明月打發時間。」難得二少爺近來有做爹的樣子,除了專心事業,也懂得照顧家庭。今兒又把明月給撇至一邊,該不會……有狐狸精勾引……嚇!登時,心下一凜,「撲通、撲通」的令她好生擔憂明月再度受到冷落。

沈娘掂掂手中的銀兩,精打細算可以多買幾帖藥。

隨即,她跨入濟善藥鋪。「伙計,今兒個,我除了要安胎補品之外,還要……」沈娘頓了頓,眼看四下無人,她招手要伙計附耳過來。人是個啞吧,她可不擔心今兒個的事會泄漏出去。

***

冷念生來到府衙側門外,斜睨著高牆。不屑地撇撇嘴,「嗟!」一回生二回熟,他提氣一躍,雙手攀住牆上,俐落的翻身躍下。

低頭甩甩衣袍,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怎又是你。」

邵軍好整以暇地雙手環胸,逮著「賊」。

冷念生也吃驚,真是冤家路窄,「叫什麼,我來找穎,與你何干。」他可不甩這名叫邵軍的家伙。

兩人互瞪了一會。若不是看在大人與這小子的關系匪淺,他可真想揍這小子一頓。「你就不會從門口走進來?」

「我怎敢有勞尊駕開門,等你哪天成了守門衙差,我一定從門口走進來。」

「你……」邵軍咬咬牙,「我真意外大人能夠忍受你。」跟這這家伙說話會氣死人。

「哼,我沒要他忍受我。」斯文人八成向他抱怨過。既然嫌棄,為何要偷吻他的嘴……抿緊唇瓣,冷念生臉上倏地竄起一抹不自然的暈紅。

怎閉嘴了?他以為這小子會繼續伶牙俐齒的挑釁,怎沒?!炯然的目光落在那紅潤的側面,邵軍赫然驚覺這小子也會害臊?!

「穎在哪?我有重要的事找他。」

「哦。」他回想那一夜,雙耳接收到所有的聲響,翻牆離去的人影就消失在窗外的夜色。挑了挑眉,他思忖莫非這小子來跟大人和好。「冷念生,大人就在房里用膳,不用我帶路了吧?」

「不用。」冷念生語氣死板地說。

邵軍跨出府之前,回頭一瞥,心下仍不免擔憂,這小子會不會令大人食不下咽?

冷念生我行我素,在府衙座院找尋方向,途中遇到幾位官差,瞧他們的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之外,他並未遭到任何人阻攔。

來到斯文人的房外,手放在門板上,顯得好生猶豫——他人默許自己來訪,然,心卻在緊要的當口躊躇,怕見到斯文人擺臭臉,會趕走他……

媽的!斯文人害他變成膽小表。

「踫」地,他一腳踹開房門,證實可以坦蕩蕩地面對一切。

翟穎放下公文,乍見到闖入者,他驚喜與驚訝參半。

「你怎來了?」仍這般粗魯,真想不透他的外表俊秀,那骨子里卻充滿暴戾因子。

翟穎眉峰瞬間聚攏,看不慣那粗暴的人兒八成又來挑戰他的耐性。

面對斯文人,心髒的節奏驟然加遽。冷念生略顯懊惱——緊張個什麼勁兒?

厚著臉皮,他大剌剌地拉開椅子坐下,一時之間竟然口拙,「我來吃頓飯不行?」反問了一句蠢話,下一秒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簡直當應該似的……

翟穎不慍不火,思忖這家伙想在身上得到什麼都可以,他不吝嗇給予,卻苦無立場表示。心下一抽,吞下一絲苦澀,他離開桌案前,「我去差人把飯菜熱過。」

冷念生連忙拉住他的衣袖,阻止︰「不用麻煩了,我不忌口。」他怕斯文人藉此擺月兌他,豈不難堪?

瞄了一眼桌上未動的膳食,一雙碗筷干淨,「你還沒用膳?」他訝然斯文人的三餐是否不定時。

首次听見他的關心,一絲喜悅在心頭漾開,翟穎任他抓著,痴心妄想兩人就這樣平靜無波。

呃,他一直揪著斯文人做什麼……

冷念生略顯不自在地松手,索性拿起碗筷,開始狼吞虎咽。

翟穎在他對面坐下,叮嚀道︰「吃慢一點,才不傷胃。」

「連這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管。」冷念生含糊道︰「你不去拿一副碗筷來吃飯?」

「我不餓。」他淡笑。

半晌——

翟穎差人撤走桌上的殘羹菜肴,小廝前來奉上香茗。

整座府衙早已私下傳遍大人有斷袖之癖,這事大伙見怪不怪,時有耳聞達官貴人性喜男風,甚至豢養男寵或家妓。可,大人一向潔身自愛,不似其他官爺們經常流連煙花之地,況且,屬下們皆知大人情有獨鍾。

小廝睨了一眼傳說中的「真命天子」,對方銳利的眼眸一瞪——嚇!「喀喀喀……」他手中的托盤不斷地晃。

冷念生沒好氣地問︰「怎麼,你也沒吃飯?」連東西都端不好。

「呃……我有。」

「誰管你有沒有。」干他屁事。冷念生回身對斯文人問道︰「你府衙的小廝做事不俐落,怎不撤換?」瞧小廝是怎伺候,斯文人看似瘦了些。

「……」誰才是主子?小廝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退下吧。」翟穎不以為忤。小廝年紀尚輕,雇用他乃因為家境貧寒的關系。

「是,大人。」

小廝一走,房內氣氛隨著兩人的靜默相對而顯得沉窒。

丹鳳俊眸交錯幾絲復雜的情緒,斂不去的愛戀情結,與發酵的醋意交替折磨不下千百回,思念的家伙就在眼前,卻是踫不得。

翟穎暗斂了心神,捧起桌上香茗,慢條斯理地吹拂杯內茶葉,淺嘗了滿嘴苦澀。

清澈的眼眸鎖住那兩片厚薄適中的唇,潤澤的顏色透著一層薄暈,引人遐思……「拿來。」

翟穎怔了怔,不明所以。

冷念生探手取來他手中的瓷杯,指尖劃著杯緣,停在某一點,當著斯文人的面湊唇在相同的位置加溫——灼熱的視線交會,望著彼此,究竟是誰勾引誰……

「噢!好燙……」冷念生丟下瓷杯,瞬間破壞曖昧氣氛。

「把舌頭伸出來給我看看。」挺身上前,指節穿過他的發,一手勾起他俊秀的臉龐,睇凝他的五官皺成一團。翟穎擰眉,「都幾歲了,還這麼不小心。」

死文人,也不想想是誰害的。心里罵著,他張嘴讓斯文人檢查。

「你沒事,舌頭沒破皮。」翟穎輕吹了幾道涼氣,為他驅逐些微的不適感。

兩人的氣息相互交融,貼近的唇僅差寸厘就契合的剎那,翟穎不著痕跡地收斂心神,差點控制不住自己吻上那紅瀲的菱角嘴,竟然連喝茶都會醉,該清醒腦子。

他問道︰「念生,你來問案情是不是?」

英俊的臉孔和清秀的臉龐各朝左右方向尋找定位點,無奈地避開對方,各自隱藏了心事,誰也沒有跨越一道無形藩籬。

冷念生頗感懊惱,「你快告訴我,可查到了當初偷畫的那對狗男女的下落?」

「尚無下落。」他問起,「念生,告訴我,當初為什麼傷人?」

「……」頭一撇,瞬間毫無血色,冷念生雙拳一收,咬牙道︰「別問。」

俊眸一眯,翟穎追根究底。「你跟那男人究竟結下什麼仇恨?你可知他叫什麼名字?」

冷念生眼眸一瞬迸出恨意,閃爍狠戾的光芒。他瞅著斯文人,警告︰「你別當是在審問犯人。這是我個人的私事,與你的案子無關。」

翟穎聞言,火氣都冒了上來,「怎會無關!你尚不知明月的後娘懷春就是媚娘,陳三郎的死因跟這女人撇不了干系。凶手或許有一人以上,我不信憑媚娘一己之力殺害陳三郎。

「仵作排除陳三郎的死因是中毒,尸身也缺乏致命外傷,由此可見歹徒作案的手法高明。」

乍然,冷念生想起昔日——斯文人的爹遺留下狀紙,狀告某地痞流氓調戲良家婦女……喝!

臉色一沉,冷念生假設道︰「該不會是媚娘偷人,伙同奸夫殺了明月的爹?」

「就像我爹一樣。」翟穎起身來踱至窗前,神色黯然道︰「念生,我曾經撞見媚娘偷人,就在我爹的房里。」

當年,爹去參加文人聚會,而他到爹的房里拿東西,眼見媚娘衣衫不整,他注意到床下多了一雙男鞋,紗帳內,躲著誰?不消幾日,就傳出地痞流氓調戲良家婦女的傳言,而爹卻死得不明不白。

「念生,我懷疑明月也看過什麼,她被賣入妓院的原因是否牽連命案,這是我想調查的線索之一。」

冷念生登時恍然明白,「如果明月看過媚娘偷漢子,那麼案情就能有所突破,是不是?」

翟穎點了頭。

冷念生道出︰「你來宅院的那天,我問過明月,得到的結果和你听見的相同。」

「無妨。」他另有追查的目標。

細思量,翟穎告誡著︰「念生,你接手爹的事業,手下多廣,但別跟風紀延過不去。」

要他遠離是非,別為了女人惹禍上身。

「嗯。」隨便敷衍了聲,冷念生起身踱至斯文人的身後,張臂一攬,清秀的臉龐抵靠著他的背,心頭七上八下的惴惴不安。

翟穎渾身一震,僅剎那,又恢復了鎮定。不願探究他主動的親昵行為,夢寐以求多年,如今卻成了現實中的折磨。

冷念生閉上眼,想著自己和明月的遭遇類似,然,斯文人今非昔比。靠在他身後低語︰「別嫌棄我……別看不起明月,穎……」軟語呢喃,那話中有絲乞求的意味。

翟穎眼看環在腰際的手有些顫抖,是為了她而低聲下氣。一股酸氣涌上喉頭,翟穎咬牙沒問出口︰「念生,你到底當我是什麼?」

他要的不是一份用情不專的感情,若接受,兩人以後將要偷偷模模,這算什麼!誰勾引誰……誰喜歡誰……誰在乎誰……他羨慕爹娘至死不渝的情感,任誰也無法介入。然,他和他之間卻梗著一個撇不開的責任。

登時,理智與欲念在拔河——剎那間的選擇足以耗盡全身力氣,他扳開箍在腰月復的一雙手,告誡他,也同時告誡自己︰「放手!」

倒抽了幾口氣,冷念生再次確定,斯文人根本不要他。「為了面子?」

「是。」因顧及他的面子,他要的不是一筆糊涂帳!回過身來,翟穎一臉怒容。

冷念生瞪著他,咬牙罵︰「你跩什麼!以為當官就了不起……」死要面子……他都不要臉的主動靠近,拋開陰霾,追求心中所願,這需要多大的勇氣。

「我明知配不起你……」他不甘心被人糟蹋……渾身充滿怨念,冷念生悶出心碎的嘶吼︰「我是身不由己!」

「你身不由己?」跟女人都有孩子了還叫身不由己,簡直屁話!翟穎再也隱藏不住滿月復的酸氣,揚手指責,「事情都已經發生,你怎不面對現實!」

「唰——」冷念生揚手掀翻桌巾,瓷器「匡啷、匡啷」地碎裂一地。

此時,心更碎,究竟是誰招惹誰……

「念生,你干什麼?」翟穎怒瞪這家伙惱羞成怒地撒潑。

「我是犯賤才來自找難堪!」他不斷朝身後退,該面對現實,滿身污穢還敢奢望什麼。冷念生瞬間紅了眼眶,旋身「踫」地踹開椅子,飛也似地逃出與自己身分不配的地方。

「冷念生——」翟穎追出去嘶吼。回頭怒看房內滿地狼籍,粗暴的家伙一不順心就搞破壞。他開罵︰「到底是誰有女人,誰才是犯賤……」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喜歡的情緒至今不減反增,大量涌上的酸氣快梗死自己……

「喀!」手緊緊一握,都快捏碎了關節。他透支了耐性,想掀的豈止是桌子而已。

***

喝!一道人影翻牆躍下,差點撞上身來。邵軍一閃,愕然不已。

「又是你。」他斜睨著那低頭不語的家伙。

「滾開!」悶吼一聲,推開擋路的家伙,冷念生匆忙地閃出府衙巷道。

邵軍愣怔在牆邊,匆匆一瞥,腦海的影像停留在氣死人的家伙眼眶泛紅……

邵軍旋身也翻牆而入,急步來到大人的廂房院落,小廝的手捧著一塊布,上頭迭著碎瓷片,走出房門口。

邵軍立刻進入,喊︰「大人,發生了什麼事?」

翟穎壓抑著怒氣,咬牙道︰「還能發生什麼事,就只能眼睜睜地放手!」不能犯糊涂,腦中全是他的影像,踱到一幅字畫前,字畫之後藏著濃烈的情感,只能鎖著。

斂下丹鳳俊眸,他神色黯然地嘆息……「把字畫拿去燒了。」該割舍。

邵軍接過字畫,納悶好端端的,為什麼要燒畫?

「你出去吧。」他想靜一靜。臂膀的舊傷隱隱泛疼,當年留下的記號深可見骨,磨人的痛蔓延至今,無法消散。

待屬下安靜的將門帶上,翟穎才回到桌案旁,拋開惱人的思緒,提筆疾飛,洋洋灑灑地寫下百姓的生活公約——凡舉處世待人之道,睦鄰、作保、納稅、防災、防賊、經商、耕作、放債、興訟、寫狀等等訂得詳細,闡明該如何處理,以及一旦違背,責罰的輕重之分,使百姓易于奉行、遵守。即日起,將張貼在大街公告,盡責分內之事,同時整頓管轄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