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號(下) 第六章

書名︰記號(下)|作者︰天使J|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阿生抬手「砰砰砰砰--」的一陣猛敲,嘴上喊道︰「老大夫、老大夫……快救命……」

「誰啊?」老大夫睡眼惺忪的打開門,剎那熟悉的身影像一陣風似沖進屋內,來人的嗓音喑啞,萬分焦慮的求道︰「老大夫,求你趕快救治念生,他已經奄奄一息。」

赫!

老大夫一瞬清醒,驚詫道︰「快快將人放下,我看看。」

翟穎不敢延遲半刻,隨即將人抱進藥堂內室,阿生也趕忙點亮室內燭火,老大夫坐在床沿為冷念生把脈,接著叫了一聲︰「糟!」

翟穎和阿生兩人互看了一眼,臉色均慘白。

「二少爺到底有沒有救?」

「念生現在的狀況怎樣?快告訴我?」

老大夫搖了搖頭,「他中毒已深,完全陷入昏迷的狀態,你要有最壞的打算。我馬上去調配解毒藥劑,只能盡人事听天命。」老大夫並未說出若不是冷念生的體內有解毒抗體,否則撐不到現在,早已一命嗚呼。

轟!

翟穎渾身晃晃然,連連踉蹌退了幾步,無法接受他在早上時後明明毫發無傷,甚至跟他回府衙。然,短短的數個時辰之內,他就出事……

悶了一整天的不安與突遭打擊,翟穎的脾氣一瞬爆發--

他怒吼︰「阿生!快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念生怎會變成這樣?」

阿生難辭其咎,雙膝驟然跪下,請罪道︰「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該帶明月去找二少爺。」

「少跟我說廢話,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明月她……送宵夜給二少爺,而我在外等候。時間一久,我始終未見明月下樓。於是我上樓去找人,這才發現二少爺倒地不起,明月則是呆坐在一旁不知所雲。」

「為什麼場內都沒有人發現念生出事?」

「大少爺,因為賭場之內人聲吵雜,才無人發現。」

「明月人呢?」

「我派場子的人看緊她。」

翟穎聞言,不再多說些什麼,立刻奔出老大夫的藥堂。

阿生跪在原地,心想二少爺若是死了,這下子該如何對爺和夫人交代。

阿生抬起頭來見老大夫快步靠近床沿,不忍睹二少爺宛如死人一般,阿生把心一橫,說道︰「大夫,就拜托你盡力搶救二少爺,我得趕去通知爺和夫人。」

「好。你快去吧。」

***

翟穎一跨入場子,峻厲的神情令人膽顫心驚,今夜場子之內出了大事,追究起來,所有人都會遭殃。

悶不吭聲的踏上二樓,在廂房門外就听見明月喃喃自語--

「念生哥……呵呵……沒救了。」

俊眸映入那令人恨惱的女子跪坐在地,不遠處留下一大灘的穢物,翟穎悄然無聲的走到明月身旁,粗魯的將她拉起,冷冽的語氣問道︰「你到底給念生吃了什麼?」

明月兩眼無神的看著男人,唇漾起一抹得意的笑,「呵,何必問呢,我不會告訴你。」

翟穎瞪著這女人,再問道︰「你為什麼毒殺念生?」

「因為我不能讓念生哥白白受你糟蹋。念生哥死了吧,過了這麼久,他死了……呵呵……」

翟穎揚起手來,「啪!」的甩給明月一個耳刮子。「這一巴掌是替念生打的,你不該糟蹋他對你的憐惜,你看你究竟干了什麼!」

明月撫著吃痛的臉頰,含怨的目光射向翟穎,憤懣的指控︰「若不是你,念生哥也不會落得這步田地,你是罪魁禍首,你不該污染他!」

翟穎詫然一驚,此時才明白這女人是如何看待他的。當下松開她的手臂,多接觸一秒都倍覺是辱了自己。

「明月,我對他有情,而你對他有什麼?狠心下手致你的恩人於死,這筆帳,我們慢慢算!」

翟穎是來帶走剩下的宵夜,若是找出毒物,或許能對癥下藥。

下樓前,他對場子的兩名屬交代,把明月押去府衙交給官差處置。

未來,他對她,絕不手軟!

翟穎來回奔波,剛回到老大夫的藥堂,都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些什麼,只見老大夫搖了搖頭,宣布︰「念生已經斷氣……」

「匡啷!」手中的宵夜落地,翟穎整個人顫巍巍的踱至床沿,伸手探了他的鼻息,「不--」

傷痛的悲吼驟然響徹內室,頹然的身形倒向人兒身上,覆在漸漸冰冷的軀體,寬厚的掌包覆住他成拳的手,指尖觸及到冰涼,「緊握著金屬鏈子,死都不放,為什麼就忍心丟下我……」

「念生……你沒有遵守承諾,你沒有……」輕吻著他的臉頰,殘留的餘溫漸漸冷卻,視線模糊了俊秀的臉龐,臉上的濕意滴落在他緊閉的眼睫,就像他流下的淚……

另一手輕柔的為他拭去,唇落下哽咽的安慰︰「念生……別哭……」

為什麼老天爺如此殘忍,幾年前的夜晚讓他失去至親,幾年後的今夜讓他失去所愛……

爾後,翟穎將他抱起,緊緊的擁在懷中,輕吻著他頂上的發,踱至藥堂之外--

仰望天色,一輪明月高掛,暈黃的光線照射在人兒的身上,柔和了他慘白的面容與泛紫的唇色,翟穎將頭埋在他的胸前,整個人跪在地上,無言的痛哭--

良久,他輕晃著懷中人兒,哽咽的問道︰「如果可以換……我把壽命分一半給你好不好?我們兩人雖無法活到老……但是能在一起多久就算多久……好不好?」

「念生……告訴我……好不好?」

「好不好……」

翟穎是中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仍是跪地不起,破碎的問句不斷重復著他的不死心--

老大夫站在藥堂門口,落下無數的嘆息……

***

阿生將爺和夫人帶來老大夫的藥堂已是來不及,三個人的腳步在乍見到堂外的人影時候驟然停止。

斷斷續續的悲鳴傳入每個人的耳里,一聲接一聲的『念生……好不好』消失在空氣之中,始終沒有得到回應。

老大夫來到三人的面前,說了幾句話之後,便黯然的垂首回到屋內。

尹玄念一瞬紅了眼眶,晃晃然的身子靠在男人身前,手緊揪著男人的衣襟,喃喃說道︰「念生……念生……他……」

冷鐵生怔忡在原地,不敢相信老大夫剛說了什麼。「念生斷氣了……」

轟!

阿生一瞬掉入地獄,想到自己是間接的劊子手,昂然的身軀一軟,當下跪在爺和夫人的面前請罪︰「是我該死、我該死、該死……」

他難辭其咎,若不帶明月去找二少爺,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我罪該萬死!」阿生不斷磕頭請求爺和夫人原諒。「是我沒將二少爺保護好、是我害了二少爺、都是我不該帶明月去找二少爺……」

「夠了!這不干你的事。」已經了解事情發生的始末,「念生被女人害死,那女人在哪里?」冷鐵生怒極攻心,非殺了那女人不可。

事已至此,阿生無力保住明月,心下對她所產生的私情抵不過必須給主子一個交代。「明月在場子里。」

冷鐵生一怒之下,才不管大兒子是干什麼的,誰敢動他的孩子一根寒毛就是找死,更遑論人都被害死了。

他命令︰「阿生,你帶玄念回去。」

尹玄念趕忙出聲制止相公的沖動,「不要。你若是報私仇,就是讓翟穎這孩子為難。」

翟穎喃喃說道︰「爹,那女人已經被送入府衙,處置那女人是我的事。求您別干涉。還有,念生沒死,他只是睡著了而已。他答應過要陪我到老,他一向遵守承諾。我相信他會醒來……」

翟穎愛憐的撫著人兒的臉龐,輕聲細語的喚著︰「念生,我這就帶你回府衙,只要在我身邊,就沒人敢害你,我們回去,就像往常一樣。」雙臂緊緊一收,他才不相信他已經死亡。

盡避抱著一副冰冷的軀體,翟穎緩緩的站起身來,俯頭深情款款的磨蹭著人兒的臉頰,他是他的,是他想呵護一輩子的人呢。

「你現在不跟我說話沒關系,我等你睡醒,等著听你碎念,等著讓你黏著我,念生……」

「翟穎……」

「大少爺……」

翟穎置若罔聞爹、娘和阿生的叫喚,漠然的經過他們身旁,泛紅的眼眶只剩下人兒的存在,緊抱在懷,誰也不許來跟他搶……

冷鐵生彷佛被雷給劈中似的愣住,憂慮漸漸取代了怒氣,目送大兒子漸行漸遠的身影,他問︰「玄念,翟穎是不是瘋了?!」

尹玄念的眼前一黑,緊抓衣襟的指節松開,整個人沿著男人的身軀下滑--

冷鐵生眼明手快的將他撈回身上,低頭一探,才發現娘子經不起雙重打擊,昏了……喝!

「大夫--」

冷鐵生趕緊將人抱往藥堂內的椅子上放好,他心急如焚的催促道︰「老大夫,我娘子昏了,你快過來瞧瞧。」

「慢著……」老大夫蹲在地上收拾狼藉,皺眉細看濺在地上的殘渣菜羹,伸手捻起切成半片的香菇,「赫,原來是這東西……」

「起來!」

冷鐵生臉色鐵青的揪起老大夫,冷冽的威脅語氣出口︰「媽的,人都昏了,你還在磨菇什麼,你是嫌我家死的人不夠,想陪葬?」

剎那,老大夫的兩排牙齒上下打顫,兩片唇抖阿抖的說︰「念……念生……沒死。」

「你說什麼?!」冷鐵生立刻松開老大夫的衣領,訝然道︰「此話怎說?」

老大夫把手上的東西攤開,再度檢視它一遍,確定道︰「就是……就是這種菌菇的關系。」

冷鐵生的雙眼一眯,看那香菇長得跟一般形狀沒啥兩樣,差別在於顏色是白,被切開的部分色澤偏黃。他掠下警告︰「你快說清楚,否則……」

老大夫嚇得脖子一縮,立刻解釋︰「翟大人先前打破這盅羹湯,我猜他應該是要拿來給我檢查念生究竟吃了什麼。結果我找到了毒物。」

「你的意思是……毒菇?」

老大夫點點頭。

「這種菇菌就生長在山林里,本身具有毒性,人不小心誤食會引起嘔吐、腸胃劇痛、全身抽搐、甚至昏迷至假死狀態。若是延誤醫治,則一命嗚呼。可是有不少人誤食了這種毒菇,最後卻死於被家人活埋或封棺悶死。」他就遇過好幾個案例,病患家屬通常草草將人下葬,造成不可挽回的錯誤。

喝!冷鐵生倒抽了幾口氣,听老大夫又說︰

「因為一般人不知這種毒菇會麻痹病患的經脈神經,所以念生目前應是處於假死狀態。」

「老大夫怎會如此篤定?」

「因為念生的體內原本就有解毒抗體,且之前又被我強灌特制的解毒藥劑,其成分能控制與化解一般菇菌的毒性。呵呵……」老大夫眉開眼笑的說︰「冷爺,你大可放心,念生死不了。」

冷鐵生可是一點也笑不出來,他提醒老大夫,「念生沒死,可是翟穎瘋了。」

老大夫繼續笑說︰「翟大人的瘋病僅是暫時,藥就在他身邊不是麼。」

「他適才抱著念生走了。」

「只要人沒被他送去埋葬,我敢斷定翟大人不出三日之內,瘋病即可痊愈。」

「如此說來,今夜是虛驚一場,念生在三日之內便會醒來?」

「是。」

有了老大夫的保證,冷鐵生一掃心中陰霾,道︰「麻煩老大夫將我娘子弄醒,我得帶他去看念生死而復生、翟穎也會恢復正常。」

他最喜歡給娘子驚喜了。冷鐵生露出一抹詭異的笑--

「呵呵……」如此一來,娘子一定會多愛他一些,至於那遠在天邊,目前丟給春花、秋月照顧小兒子……嗟!想跟老子搶娘子,小表頭的道行不夠深,去慢慢哭吧。

阿生守在藥堂外,將老大夫和爺的話听進耳里,不禁謝天謝地,幸好二少爺福大命大,人會安然無恙。否則,他會選擇一死以謝罪。

***

愛衙

冷念生死亡的消息從大人回來的隔天開始傳遍了整座府衙--

小廝富貴嚇得兩腿發軟,正和幾名官差說出今早所見的情況。「翟大……人瘋了……他他……把冷念生的……尸體放……放在房里,還交……代我我……不準去打……擾冷念生睡……睡覺。」小廝吞了一抹唾沫,終於把話說完。

幾名官差的臉色登時僵化,接著是一片靜默無語。

餅了好一會兒,其中一名叫王琛的官差率先開口︰「難怪,大人的雙親都來到府衙,依我看他們會住在府衙幾天。」

「該不會要等案子終結,他們才會走?」

「還是勸大人將冷念生的尸體安葬?」

「也或許會等到大人的精神恢復正常,同時處理冷念生的尸體。」

幾名官差們紛紛猜測,其中一名官差眼見邵捕頭朝他們走來,他趕忙上前問道︰「頭頭,咱們大人是不是真的……瘋了?」若真是如此,大人的仕途將會受到影響……

邵軍怒然一喝︰「簡直胡說八道。誰敢質疑大人的精神有問題,我第一個不饒他!」他必須阻止對大人有害的傳言流出府衙,以免有心人士作怪,大人的仕途將毀於一旦。

小廝富貴瞠目結舌,過了好半晌才說︰「可……可是大人……明明……」

邵軍不待他支支吾吾的把話說完,立刻命令︰「閉嘴!」

「大人只是傷心過度,待他願意接受冷念生已死的事實,自會處理該做的善後。從現在起,我要你們睜只眼、閉只眼,誰敢把府衙所發生事泄露出去,咱們就走著瞧。」

幾名官差點了點頭,他們怎會不了解頭頭護主心切的道理。一致說道︰

「頭頭,你放心。這府衙發生的事,咱們這些人絕不泄露半分。」

邵軍很滿意的微笑,隨即又沉著臉,瞪著那膽小如鼠的小廝,

「富貴,大人為人如何,平日待你如何,我相信你自己很清楚。你若是想安安穩穩的度日,就當作什麼也沒看見。」

小廝富貴一點就通,當下點頭如搗蒜,連連稱︰「是是是……」

「知道就好。」邵軍又吩咐︰「這些日子,你就去打點、伺候大人的爹娘的生活起居。至於大人……他若是沒喚你,就別接近。」

「我知道了。」

邵軍在原地待這幾個人各自離去做自己的份內之事,他才露出擔憂與悲傷的神情。

那小子死得突然與冤枉……

最毒婦人心,這話一點也不假。

***

兩天後

大堂之內,哀嚎聲不斷,兩名衙差奉大人之令,正在對抓來的人犯用夾棍之刑--

列坐於堂內兩旁听審的尹玄念斂下眼,手與冷鐵生的交握一起,微顫的指節泄露了害怕看到酷刑。

柳眉一擰,隨著恐懼慘叫聲漸歇,心也愈來愈沉--

他的孩子瘋了……

不僅拒絕眾人去接近他的廂房,還派屬下在房外站崗、看守。

不論他如何苦口婆心的勸說,大兒子就是不願面對心上人死亡的事實。

白天,他忙於追究整件案子的來龍去脈,到了夜晚,就是窩在房里與尸體作伴。

時至下午,他升堂審案,問沒三句話就是給犯人一頓好受的。

尹玄念垂首悄然抹去溢出眼角的水氣,萬般心痛與不舍好好的兩個孩子;一個死、一個瘋。

冷鐵生斜睨了一眼娘子,很壞心的不坦白告知實情。其實他多多少少也會擔心老大夫的話若是沒有應驗,娘子會由滿懷希望跌入失望;大兒子也會從希望之中跌入絕望……

與其如此,他寧可憋著念生的狀況,靜候佳音。

濟善藥堂的大夫不曾見識過酷刑,難免於心不忍自家的夥計受到殘忍的對待。

他心想夥計八成是抓錯藥,絕無害人之心。

然,堂上的大人不分青紅皂白就施予嚴刑拷打,根本和傳說中的風評有著極大的落差。

翟穎凜然的神情睥睨著從濟善藥鋪抓來的夥計--丁覺善。

幾乎已呈現昏迷狀態的丁覺善被衙差用冷水一潑,他悠然轉醒。顫動的眼睫眨了幾下,隨即被兩名衙差從地上架起,拖回堂下再度面對一身凜然的府衙大人。

「我倒要看看你的嘴能有多硬,還不說為什麼要在沈娘所買的壯陽補藥里放會致人於死的藥材?」

沈娘在一旁發著抖,莫名奇妙被抓來坐牢,她想不透自己到底犯了什麼法。現在終於明白,在她偷偷的自作主張之下,毒害主子……

而明月,也一並入獄。她竟干出毒殺二少爺的事,怎會如此歹毒與糊涂。

然,她更糊涂!

沈娘懊悔已是來不及,無顏面對坐在高堂之上的大少爺,更不敢看爺和夫人的臉色,一顆心提上了喉嚨,垂首靜默等待她該受的逞罰。

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丁覺善萬萬料想不到會有這天--栽在翟穎的手上。當年,他不過是個悶不吭聲的小子。

「怎麼,還不肯說?」

丹鳳俊眸一凜,是毫無溫度的冰冷。翟穎的唇勾起一抹冷笑,指派身旁的邵軍,「去牢里押姜銀過來。」

邵軍立刻領命前去,不一會兒,姜銀戴著手鐐腳銬,一路叮叮當當的被帶來堂下跪好。

在場所有人皆不知這個名叫姜銀的犯人和案子有什麼關系,只見翟穎攤開一張紙,當下揮毫,不一會兒,翟穎高舉著一張圖像,嚴厲的命令--

「姜銀,你看清楚,這畫像之人是否就是四年前被你在城郊外所搶劫的對象之一?」

姜銀抬頭仔細一看,老老實實的回話︰「當年事發生在半夜,男子被我和吳貴砍成重傷。事隔已久,罪民不敢確定。」

翟穎料到姜銀會有此一說,「你不確定,本官告訴你,此畫像之人確實是當年受你搶劫的男子。本官追查這名偷畫的嫌犯已有一段時日,逮不到人的原因就出在你與吳貴的手段狠毒,將人砍成重傷……」

翟穎沒再往下說,收回畫紙擱在桌案,再度提筆揮了幾撇,三兩下紙上的男人面孔登時成了一張毀容相。

翟穎放下筆,嗤道︰「這是報應!」揚手將畫紙一拋,飄飄然的紙張飛阿飛的落在堂下。

所有人皆注視著那張落地的畫像,隨即深淺不一的抽氣聲均由眾人的口里發出,深感驚訝不已--

赫!

丁覺善的臉色一瞬慘白,扭曲的臉孔已被揭破其由來--

翟穎道︰「當年,你偷了畫,卻萬萬料想不到會在半夜遇到搶劫,不僅被砍成重傷,還破了相。若不是濟善藥鋪的大夫去城外的途中經過,且好心救你一命,否則,你早就死在路邊。」

「啊!」濟善藥鋪的大夫手指著夥計,「你你你……」他當初的一念之仁竟然救了一名竊賊。

他好心的醫治與收留,甚至傳授醫理給夥計,是要他習得醫術,將來用在救人。

結果夥計竟作出害人之舉,莫非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麼。

丁覺善咬牙道︰「算你厲害,翟穎。」

「是你不知該感激大夫的救命之恩,不知該重新做人,不該有害人之心,否則,我還逮不著你。」

翟穎想到事情的演變是從何而來,一股氣登時提上胸口,手中的驚堂木一啪,怒問︰「為什麼要毒害冷念生?你和他之間究竟有什麼恩怨?還不從實招來!」

丁覺善不過遲疑了會兒,翟穎乍然一吼︰「來人啊,再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嚇!

丁覺善的兩手臂分別被官差一左一右的架起,登時魂飛魄散,被拖至半途,他回頭頻頻求饒︰「大人,我願意招、願意招……」被折騰了許久,他就算有再硬的骨子也經不起打。

話已出口,就沒商量的餘地。翟穎挑眉,冷嗤︰「你終於願意招了。很好,那就留下一口氣來回答本官的問題。」

驚堂木再度一啪,同時出口︰「拖下去打!」

登時,堂上再度驚傳慘叫,翟穎彷佛變個人似的,作風冷酷無情。

闢差們從未見過大人審個案子枉顧人命,將犯人給整得半死不活。

冷鐵生和尹玄念也從未見過大兒子這般殘忍,都快不認識了。

須臾,丁覺善的下半身全染了血跡,一路又被拖了回來,就丟在沈娘和明月的身邊,兩個女人是嚇得差點昏死過去。

丹鳳俊眸淡掃堂下的人犯哼哼哀哀,一副要死不活。翟穎已喪失了往常的憐憫之心,對別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瞧瞧自己現在的樣子,真像個人嗎……

心系的人兒不知睡到哪時候才會醒,他根本不想花費時間在這些歹毒的犯人身上窮耗,什麼正義、公理通通都是狗屁不值的東西!

夢想已碎,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就在他的房里令人崩潰……

「啪!」驚堂木一震,翟穎提醒自己仍有心願未了。「快說!」

丁覺善怕在遭受到更殘忍的酷刑,遂老老實實說出︰「冷……念生……是我的……佷子。」

此話一出,尹玄念趕忙捂住嘴,沒當場驚叫出來。

冷鐵生的銳眼一眯,冷哼︰「你真歹毒,賣了兄長的遺孤。」

翟穎聞言,不禁喃喃念道︰「當初,我不該阻止念生,什麼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放屁!」

登時,衙差們的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堂上大人口出穢言,堂下的衙差們個個只好當作沒听見。

案子的審問仍持續進行--

翟穎怒瞪著那該死的丁覺善,听他繼續說道︰「我在他十一歲時賣了他,那孩子恨著我……」腦海霎時回憶著當年的往事,那孩子被妓院的人抓走的時候,一聲聲的淒厲叫喊︰『我恨你……叔叔……我恨你--』

他沒有悔意,良知早已被金錢和女人蒙蔽,他當時是鬼迷心竅,才會在女人的慫恿之下,將唯一的親佷兒推入火坑……

「我知道他之後被冷爺收養,經過多年,我仍是擔心他會挾怨報復。」畢竟,他已經不是當年任人宰割的孩子,有能力派人追查他的下落,且未停止過。

那孩子的事跡在大街小巷流傳著,嫉惡如仇的性子常惹事生非。「前兩三個月,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好在大街所張貼的公告畫像割毀我當年的容貌。之後,我再度見到他也和沈娘一道來藥鋪,他僅是站在門口塞給沈娘銀子,之後便離開。」

翟穎幫他接著說︰「所以等到沈娘進藥鋪買藥,你就在藥方里放了會致人於死的木鱉子。你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心知肚明這木鱉子的藥材既可壯陽,又有毒性,你慢慢下藥,遲早會讓人死於慢性中毒。是不?」

丁覺善點了點頭。

啊!

一旁的沈娘張大了嘴,她之前還以為這藥鋪夥計是啞巴,無需擔憂給二少爺吃壯陽藥的事跡會泄露半分,結果她竟是制造機會讓人毒害二少爺。

「你好狠啊!你到底還是不是人啊,你?」連累她也犯了法,這下子她的下半輩子得關在牢里等死。

翟穎比個手勢要邵軍將搜來的藥材呈上,爾後,他問︰「沈娘,你長期去濟善藥鋪買藥,我從宅院廚房找到三種不同功效的藥材,經過大夫證實這其中有壯陽藥方、胎補藥方、還有幾包墮胎藥。可墮胎藥里含有致命砒霜。本官問你,平日既給明月滋補,為何又買墮胎藥物?」

嚇!

沈娘連連搖手,口吃︰「沒……我沒買墮胎藥。大少爺……您要相信我……我根本不知道藥方里面怎會有墮胎藥?!」

她嚇得臉色一瞬慘白,怕極了大少爺不信她,將她給拖去嚴刑拷打。

「喝,一定是你!」沈娘隨即想到就只有藥鋪夥計會做手腳,她氣急敗壞的罵︰「絕對又是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干的,不但害二少爺,也想害明月,你真是害慘了我……」

一氣之下,沈娘也不管在現身在何處,想到自己落到這步田地,掄起拳頭就往藥鋪夥計的身上打,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罵︰「你這殺千刀的;害老娘也得來活受罪,你該死……」

「閉嘴!」翟穎的臉色一沉,當下「啪!」的一聲,驚堂木嚇阻了沈娘撒潑。

「公堂之上,豈容得了你胡來。邵軍,掌她的嘴!」

邵軍立刻上前動手,面無表情的抓著沈娘的肩頭,揚手就猛甩沈娘的臉皮。

「拍拍拍--」的巴掌聲不絕於耳,其執法的過程絲毫不見手軟。

沈娘被打得連痛也喊不出口,整個人被甩得披頭散發,兩邊臉頰紅腫得跟饅頭似的。

丹鳳俊眸淡掃堂下眾人一眼,爹娘的臉色是愈來愈難看,兩雙眼一致望著他,無言的請他手下留情。

翟穎是一臉凜然以對,毫無波動的情緒教人看不透其心思;落下逞罰的同時也報復他人殘害冷念生。

怒氣與悲慟在體內流竄著,若無發泄的管道,天曉得他將會干出什麼。

「夠了!」

一聲令下,邵軍止了動作。退回原地站好。

沈娘捂著鼻口,血水、淚涕四橫,連吭也不敢吭聲半句。

鮑堂之上,靜默了半晌--

翟穎的思緒飄離了案情;思忖這些犯人磨光了他的良善之心;一點一滴的隨著人兒沉睡的愈久,消失殆盡……

呵,微彎的唇角勾勒出一道殘忍意味--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該當是冷家人的作風不是麼。

暗斂了心神,轉移無時無刻會竄出頭來的傷痛,壓抑想回房的沖動,翟穎繼續問道︰

「丁覺善,墮胎藥含著砒霜的緣由,又是為了哪椿?」

丁覺善趴在地上不敢造次,有氣無力的回話︰「我是有在墮胎藥里放砒霜……可也不是賣給沈娘……是賣給一個該死的賤女人!」他硬撐起一口氣,針對沈娘咬牙罵道︰「你這瘋婆子,少把任何事都往我身上賴!」

翟穎手中的驚堂木一「啪!」

「快說你究竟是要害誰?」

丁覺善的目露凶光,恨死--「媚娘。」

喝!

翟穎聞言,又問︰「你知她在何處?」

「不知。那賤蹄子在日前來到藥鋪買墮胎藥,她的臉上雖罩著薄紗遮掩,仍是被我認出聲音。」丁覺善頓了會兒,喘了一口氣之後,接著說︰「當年,我在重傷昏迷之前見那女人被搶匪輪奸,她竟然還樂在其中。事後待兩名搶匪駕著馬車離去,我求她救我,她僅是冷眼旁觀,那賤女人竟敢將我丟下,任我在路邊自生自滅!」

「所以,你逮到機會就要報復?」

「沒錯。那賤女人想打胎,我會送她上西天!」

翟穎嗤嗤冷笑,「好個送她上西天……」出自於夥計之手的墮胎藥怎會輾轉落到沈娘的手中……

丹鳳俊眸一凜,寒憎的目光掃向渾身抖擻,垂首跪在堂下的明月,痛恨的情緒溢滿胸口,無法憐她的遭遇,也做不到憫她分毫,更甚的是--

他巴不得她死!

若被人害死是報應,留著讓他處置是污了自己的手。翟穎問道︰「沈娘,你說只買兩種藥,那麼墮胎藥究竟從何而來?」

沈娘的兩手撫著腫燙的臉頰,張口嗚嗚噎噎的回話︰「是……是以前宅里的丫頭懷安送的。」她不明所以這有什麼關聯,大少爺是糊涂昏官,說打就打,還問些不干案情的話。

沈娘一五一十的將遇見懷安的事說出,壓根沒想到懷安會和誰有關系。

「邵軍。」

邵軍步上堂中央,雙手抱拳鞠躬一揖︰「屬下在。大人有何吩咐?」

「帶幾名衙差去冷念生的宅院問阿生,懷安的家在何處,目前與誰一起,甚至在那兒做事。若是查出懷安和媚娘有所關聯,通通逮回府衙。」

「屬下遵命。」

案情發展出另一個關鍵性的突破,翟穎不急在一時審判明月,待下毒與她爹的命案整個事件抽絲剝繭出真相,屆時,明月只有死路一條。

諸以毒藥殺人者--絞!

丹鳳俊眸一眯,翟穎喝道︰「退堂!」

話落,他不再搭理眾人,率先離去。

冷鐵生面無表情的看衙差們將堂下的犯人一一押走,他萬般料想不到,大兒子辦起案子還真是冷血無情。

尹玄念則是感到悲傷不已,心疼這嚴謹的孩子讓自己變得不像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