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都要與你相隨 第6章(1)

書名︰生死都要與你相隨|作者︰莫霖|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她安安靜靜的坐著,看著那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巳時正,距離正午只剩下最後一個時辰。

她就要上路了……

睿王的喪期就在今日——皇帝下令舉城發喪,滿朝哀悼;她身為活殉之人,將隨棺入墓,在死後也繼續伺候著主子,在陰曹地府繼續盡忠。

確定殉葬以來,天天都有王府的奴僕到公主別院外跪地哭拜,若非心寶犧牲自己,那王府的殺戮是不會停的,他們這些奴僕早成冤魂。

每天來哭拜的人多不勝數,心寶一個都不見,她安安靜靜的過著自己的日子,每天齋戒茹素,空閑的時候就誦念佛經,過著最簡單的守孝生活。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為誰守孝……

念一段經文,但願亡魂早點上路、安心投胎,不要在戰場上繼續魂無所依,回到該去的地方,在該去的地方相逢……

葬期前三天,她離開了公主別院,在公主的哭聲中來到靈前,就在暫歷睿王棺柩的大堂旁的小房直接住下。

三天下來,王府對她備極禮遇,吃好、穿好,一點守孝的哀簡樣子都沒有。

正如現在,出殯在即,依舊滿桌的酒菜魚肉,說是為她餞別人間,讓她吃飽上路……這路遠,得吃飽一點才走得到。

一名老伯,是府內僕人,他將酒菜放在桌上,老淚縱橫——他也是被心寶救下的人,看著心寶一身斬衰服,苴系腰、絞帶捆膝、足踏菅履,頭頂則以箭笄簪發,粗布捆包。

大家都知道,心寶以一人換百余人之命……

「心寶姑娘,多吃一點。」

捧著碗,點點頭,以筷就口,速度不快不慢,不多吃,但也不會什麼都不吃……此時此刻,這酒肉再好,嘗來都無味。

老伯跪地,用力磕頭,「心寶姑娘……」不禁大哭。

心寶笑著,揮揮手,什麼話都不想說。

這時,她放下碗,拿起一杯酒,離開座位,走到朝向北方的窗,在窗前舉起酒杯,不知在敬誰,然後往地上一灑。

那無依的魂啊!這酒就敬你了……

回到桌上,她不再用餐,腦袋里一片空白,看見被自己放在桌上的那只布袋,她微微一縮。「老伯,」終于開口,「能否取盆火來?」

老伯擦掉淚水,立刻去辦。

沒多久,一盆火就端了過來,放在地上。

心寶跪在那盆火前,從布袋里取出箭,不再留戀,就這樣放進了那盆火中;箭翎瞬間燒毀了,用竹子制成的箭身也在火中掙扎,只有箭矢依舊不化。

她的淚水在瞬間滑下……

說不帶走,還是做不到,就讓她帶著這枝箭上路吧!她什麼東西都不要,就帶這把箭,只帶這把箭……

君提箭救邊關,魂斷北疆,孤魂無依……但願這火能照亮黃泉路……

心寶站起身,取起一旁的哭喪棒,走出大門;上路了……

門外,公主就站在那里,她看著心寶,不禁大哭……

心寶看見公主,緩緩跪下,磕了三個頭,起身,不再回頭的離去。

鮑主放聲痛哭,「心寶,回來……心寶——」哭聲斷腸,幾乎倒在三世子懷里。

三世子亦含淚望著心寶離去的堅決身影。

上路了……

送葬隊伍浩浩蕩蕩,走了好幾個時辰;心寶定在隊伍正中央,沒人敢與她並肩而行,這最中間的位置,只有她能站。

前頭是睿王的棺,後頭還有大大小小,約四十幾具一般的棺木,都是王府內不幸被殉殺的人,這些連同她在內,都要被送進睿王的墓中,從此與世隔絕。

隊伍每走一段距離,便要哭喊一番——有人帶頭,大家隨聲叫嚷著,場面反而一點都不哀淒,反而令人發噱,不過倒是沒人真有膽笑。

一路上,心寶嘴里都念著……到了哪了,等會兒還會到啦,還剩多久就到了……等著、等著,耐心點……

不知道她是在提醒誰,是在提醒自己?還是提醒那個虛空中的人?

走著、走著……好幾個時辰都過去了,足足從午時走到了申時末,她走到筋疲力竭、汗如雨下,甚至開始用著哭喪棒撐著自己,咬著牙也要走到。

她的意志毫無動搖,這段路她非走完不可,盡避皇上告訴過她,只要她在入墓前反悔,皇上絕對會降旨救她。

但她不會反悔的……終于走到這里了,一切的痛苦很快就會結束,她不需要再空等,不會再失望……

終于到了睿王墓的入口處——繼任為新睿王的長世子領了皇上頒贈已故睿王褒謐的聖旨,連她也有聖旨。

皇上封她為天朝女戶,此後萬古流芳、貞德永垂……這淨是虛言,但她收下,心里唯一感謝的就是皇上的成全。

進了墓園,外頭听見嘈雜聲,好像是睿王府的人不讓禮部跟其他各部的官員進園,她有點訝異。

睿王曾貴為攝政王,睿王的喪儀應該由禮部來負責,但看來這次睿王府自己主導了一切,朝廷無權插手。

心寶又想起了一件怪事,听說已故睿王的遺書稱,不要三世子隨隊送葬,要他在家守孝。

三世子不來,公主自然也不來!

當時,三世子的表情既哀傷、又無奈——連自己的父親去世,都不準自己兒子送,難道父王真的那麼討厭他……

進了墓園,開始有人喊著,「定快一點,還有很遠的路要趕,天黑前要進墓,快點。」

隊伍速度加快,心寶也被迫趕路。說也奇怪,這睿王墓竟然這麼大?眼前有條筆直的石板路,一望竟然不見底,也看不到前方會有什麼。

她側頭一看,路旁有著大小雕像,如果她沒記錯,這叫做石像生,有神獸、有靈鳥,也有威武強壯的武官,和風度翩翩的文官,統統雕刻得栩栩如生,令人望而生畏。

心寶隨著隊伍向前走著,走了許久許久,終于走完了這條不知到底有多長的路。

到了底,這才看見一座漢玉石牌坊,以及連接著的大小建物;再往下走,則又是一座碑樓,上頭高高五個大字,寫著神功聖德碑,鑿刻著滿滿的碑文,卻在碑主名號上挖空,似乎在等待日後填入。

再往前,她看見一座浩瀚巍峨的宮殿,牌匾上寫著隆恩殿三個大字;心寶心里一驚,訝異到完全說不出話來。

再往後走,來到了方城明樓,穿越後終于來到了墳前,心寶看著,眼前一個入口,後頭隨著斜坡進入地下世界。

到這里後,老睿王的棺槨從靈車上降下,往里頭送;後台那四十具棺木也往里頭送,心寶不禁懷疑,這個地下墓穴里頭有這麼大嗎?可以安放這麼多的棺木嗎?

睿王進入地下墓穴,祭祀官也帶著王府的人進入,心寶當然也跟著走進去。那斜坡又是一長段路,慢慢向內降,他們往內走,終于來到墓穴中。

心寶看著,真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墓穴仿若地下宮殿,由一條中道串起了前、中、後三室,前兩進再分左右,那四十多具殉葬者的棺木就往第二進的左右兩廂送入。

老睿王的棺木往最內進送,安放在里頭的正位上,身旁還有兩具棺木,應是兩位被迫殉葬的睿王側妃之棺。

這時,眾人陸續撤出,睿王離去前,還對著心寶說︰「心寶姑娘,先父就托付給你了,望你好生照料,本王感激不盡。」臉上彷佛還帶著笑意。

心寶沒有響應,她只是往墓室內走,最內一進擺放睿王的棺木,中進的空間則擺著許多隨葬品,甚至包括一張雕龍王座,還有一盞長明燈。

她懂了,難怪不讓三世子來送……

「你們以為瞞得過天下人嗎?」心寶輕聲說著。

王府的祭祀官離去前,听到了,他看著心寶,「你說仟麼?」

「神道、神功聖德碑、隆恩殿、玄宮,這些全部都是帝王禮制。睿王……還真的有狼子野心。」

祭祀官笑著,「你看得懂?真不簡單,還想說什麼,趕快說吧!」

等會兒大門一關,金剛牆一築,她就再也別想說了。有話,說給王爺听吧!

心寶搖搖頭,不干她的事,讓外頭的人去傷腦筋;她是來死的,不是來揭發小人的。

況且不是修個皇陵,死後過過當皇上的癮,就能得到這個天下!

祭祀官走了,墓內只剩她一人。

朱紅大門從外面關閉,一道名為自來石的石牆佇立在門內,外頭有人從朱門韻門縫中伸進了一個勾杓般的器具,形狀有如北斗七星,用那杓狀之處將那堵自來石一勾,自來石撞上朱門,從此內外兩隔、陰陽不見。

耳邊瞬間變得安安靜靜,隱約可以听到外頭的人正在修築金剛牆,那牆築好後,睿王墓就永遠與世隔絕。

心寶站在墓室中,發現自己好像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走到這里,真是死路一條,再也不用去想外面的事。

心寶就這樣坐在地宮的地上,安安靜靜的不發一語。她心里霉然覺得好平靜,人生至此,說不出自己該哭還是該笑、是喜還是悲?

等吧!

走完這段路了,接下來,就是等死了。

千里之外,北方戰線,官軍軍帳內,一個男人站在桌前,看著眼前那推演戰況的沙盤,兀自沉默。

身旁放著一個包袱,隨身之物都已收拾好了。他卸下戎裝,換穿藍色長衫,臉上的胡髭多日末刮,雖是如此,但臉色略顯蒼白,只見那男子身上藍色長衫的左袖垂在身側……

戰事已有重大進展……他該走了……

二皇子與裴策進帳時,就看到這個畫面——向群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什麼,而他身旁的那個包袱,他們也看到了。

斷臂之後,他們本以為向群活不了了,但最後他還是活了下來。上天有好生之德,好人更不應有這樣的下場。

「醒之,怎麼不好好休息?」

他搖頭,看著兩個兄弟,「我要離開了。」

兩人一驚,裴策緊張問著,「離開?你要去哪里?」

「我該去哪就去啦,朝廷以為我已經死了,我不能再留,不然你們反而變成欺君……我早就打定主意要離開,只是前陣子戰事混亂,我想幫你們的忙……現在戰事底定,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二皇子憤怒大罵,「混賬!你為什麼非得選在現在說這種話?今天不是說好要一起慶祝嗎?我們終于打贏了這場仗啊!」

這場仗,勝利來得太晚,向群已經受到重創,現在就算打贏了,也只是遲來的安慰。

裴策也勸著,「醒之,我以為經過這段時間,你已經放寬心胸了。當初若非你以自己的安危相逼,我也不會發那種戰報!我們應該一起回京,向皇上稟明,相信皇上會原諒我們的。」

向群默默無語,不肯說話。

裴策繼續說︰「況且部隊這里人這麼多,怎麼擋得住悠悠眾口?當初說流騙皇上,遲早會被揭穿……」

「所以我要離開,到時候看到我沒跟著你們回去,皇上心里也有數,不用再多說,你們就當我死了……」

二皇子憤怒上前,一把揪住向群的衣服,「說什麼兄弟?你當兄弟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嗎?這一場仗,如果不是你給我們出主意,我們哪能打贏?」

向群傷後,多日臥床療傷。少了向群,他們反而成了群龍無首,他們就算還擁有兩萬兵,反而只能坐困愁城。

發動奇襲前一晚,他們幾個將領沙盤推演,彼此無語,連裴策也拿不出主意。

這時,幾天下來躺在床上下不了床的向群,竟然連滾帶爬的從床上下來,爬到他們面前,在眾人驚訝的眼神中,擺出了調兵進攻的陣勢。

再次攻山……

但要分兩批軍隊攻山,一前一後,前後約隔十里。

上回他們在山上被包夾,死傷慘重。但這一次,換他們將敵軍包夾入山,兩邊夾攻,一次殲滅。

獲得計策,眾人精神一振,隔日即出發,當然向群不能去。

可是這一戰,鏖戰了五天,不但大獲全勝,敵軍全滅,官軍損傷甚少,甚至他們還大有所獲。

因為他們竟然發現,劉濤那渾小子竟與敵軍將領勾結,當場抓到他們踫面時那談笑風生的得意場景。

二皇子當場將劉濤的人頭砍下,激勵士氣,就算這劉濤是睿王的佷兒,長世子的堂兄,也照殺不誤!

而這件事,也讓裴策的心里覺得不太對勁。

向群臉色蒼白,卻是咬牙不吭聲;他的傷勢剛愈,當然承受不住二皇子這般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