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國舅爺 第一章

書名︰好一個國舅爺|作者︰于晴|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天朝歷史悠遠,物產富饒人民安康男俊女美,各方小柄不敢覬覦,每年貢品拚命送入皇宮里,人人都以為,天朝存在的一天,世間就這麼風調雨順,人民就這樣安居樂業下去……

哪知,皇宮里的皇帝忽然駕崩,四歲幼兒在雍親王與恭親王的輔政下,改其年號「康寧」,自此登上皇位。

說是二位皇叔輔政,不如說,大部分政權由雍親王緊抓著,這一抓就抓了七年;而恭親王雖時常入宮听政,但並不熱中權勢,是以跟雍親王並無沖突。

轉眼間,小皇帝已經十一歲,明年就是小皇上大婚日,而後將是一連串充盈後宮的動作。

至此,宮里朝廷部在密切注視雍親王的下一步。

大婚即表聖上成人,既是成人,就該親掌政權,這是宮里朝廷的默契。

抱親王已將他那少部分的政權逐一還給小皇上。

但,已受封為攝政王的雍親王依舊留宿太後的寢宮,政權就是不還。

爆里朝官也只能當睜眼瞎子,敢怒不敢言。

爆里有此心照不宣的丑聞,民間也有一惡聞。

京師有個魚肉百姓的惡霸小柄舅!

仗勢橫行霸道欺壓百姓強搶民女為所欲為,一時之間,家中有小孩哭鬧不休的,父母只要一句話——

「壞國舅來啦!」

保證小娃兒嚇得屁滾尿流,再也不敢作聲。

也因此,長達六十年的康寧盛世雖為後代贊揚仿效,但,在康寧頭幾年,宮中、京師的一大丑聞,總是為康寧盛世蒙上一些令人遺憾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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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國舅來啦!」

「……」打開折扇,揚了兩下,嬌貴的手酸了,扇子交給青衫丫鬟繼續揚。

「哇——壞國舅的馬車來了,快逃!」

「……」累死三匹馬日夜送來的貴妃荔枝送到嘴邊,咬了一口,果然是飽滿多汁,珍貴異常,令人再三回味。

「咚!」

「……」拂發的動作停住了。

「咚!」

「……那是什麼聲音?」車里俊美的年輕男子淡淡開口了,其聲如珠玉落地,清脆得好听。

青衫丫鬟想了一下︰「少爺,那肯定是有人拿金子不小心砸到車子了。」

「拿金子砸車子?誰這麼無聊見車就砸?是誰敢比本國舅還財大氣粗?」

「……少爺出門堅持用龐府馬車,所以……金子都砸在這車上……」

咚的一聲,這次「金子」破車窗而入,正好擊中他白女敕的額面。

「少爺!」

白女敕的面皮抽動著,他拾起那顆沾泥的石頭打量。打量半天,慢吞吞道︰

「金子?嗯?這金子回頭送妳一簍,今晚妳就壓著它睡覺,妳要睡得著本少爺明天獎賞妳!」說到最後,火氣忍不住爆發,怒喝道︰「停車!」

馬車一停,紅色身影俐落躍地。

天朝人麗質與生俱來,這高瘦的年輕貴族更是其中之最,長發束起戴冠,上等朱色長袍披垂在地,更襯得貌色三分,膚美白皙,吹彈可破。

現在,他那白雪般的額面真的破了。

他用力一抹,指月復果然沾血。

白雪麗容扭曲了!他對著街上破口大罵︰

「哪個王八蛋敢打本國舅,給我出來受死!」

大街上冷颼颼,一個人影也沒有。

見鬼了!耙打他卻沒種留下!他咬牙切齒,青筋跳動,他就不信連個人都逮不到!于是撩袍快步在街上追尋著。

巷里有娃兒在哭,他頭一轉,那巷中民房立時合上,他深吸口氣,又大步邁前,街道兩旁的門板像是鼓聲,啪啪啪的,連番合上。

鳳眼一瞇,鎖定上個月才來過的「春花秋月酒樓」。酒樓門扉還是開著,二樓的窗子卻是全密得不透風。

「哼!」

他正要進酒樓發發飆,哪知店小二連忙跑出來,卻不是招呼他,而是在門上貼著一張白紙,便發抖地跑回去,那腳,還不小心拐了一下,差點撲地,還是好心的客人扶住他。

酒樓的大門,咚的一聲,合上了。

東主有喪。

難以入眼的丑字在那張白紙上。

放屁!這間酒樓每日絡繹不絕,不事先訂下絕對進不去,明明剛才他親眼看見里頭人滿為患的,現在是怎樣?以為他瞎了嗎?

細長的眼眸半瞇,他抿著嘴,頭也不回道︰

「菁菁,妳說這是什麼意思?」他人緣很差勁嗎?還是今天他太窮酸,店小二認不出他來?

青衫丫鬟氣喘吁吁追了上來,驚喜道︰

「少爺,這都是您的威名所致,才會萬人空巷啊!」

「……」就算是平常有惡霸王之稱的龐何,也不由得渾身一顫,緩緩回頭望著青衫丫鬟。

她的表情十分真誠,一點也不像是諷刺,還笑咪咪地回望著他。

龐何沙啞道︰

「回去,把『萬人空巷』四個字寫上一百遍,明天少爺親自檢查。」這個丫頭是他從哪兒帶回家的他也不想理了,在外頭教訓自家人,丟臉的絕對是主子。他龐何丟不起這個臉!

鳳目掃過大街,本以為街上空蕩蕩的,哪知街頭小巷口似乎有人在聚眾滋事,只是剛才被大樹掩去大半,他一時沒看見。

還有人帶著膽子敢徘徊在大街上?

他一時好奇,接過菁菁遞來的華扇,搖頭晃腦地走過去。

一近巷口,他就發現這些滋事群眾是太博府里的人馬。趙太傅的兒子他眼熟得很,他時常在魚肉百姓時會巧遇這姓趙的,算是同一伙人,只是他格調比較高點,根本不把這低格調的趙子明放入眼里。

龐何身材本屬高瘦,輕輕一踮腳,就能看見里頭——

一、二、三、四,五,五個孩子跪在破席子上,豎著「賣身葬父」的牌子。

他一驚,躍後一步,暗聲罵道︰「穢氣!」轉身即走。

「大熱天的,嬌女敕的大姑娘怎挨得住呢?快把銀子給大姑娘,這大姑娘我買下了。」趙子明說道。

「多謝公子……咱們五姊弟願為公子做牛做馬……」

那嬌滴滴的聲音听起來又惱又急,像吃了什麼大虧。龐何頭也沒回,本要撩過袍襬上車,忽地看見菁菁圓圓大眼眨巴眨巴地望著那些人。

他用扇柄打了一下菁菁的頭泄恨,身後那趙家奴僕的聲音傳來︰

「這四個娃兒不必跟來,姑娘來就行了。妳這四個弟弟年紀這麼小,什麼也不能做,帶回府全是白養,走走走,你們自己拿著銀子回去,從今天開始你們姊姊就是咱們少爺的人了,去去。」

「公子,我們姊弟不分開……公子自重公子自重……我們姊弟只賣身,不賣其它啊!」

「你放開我姊姊!」女圭女圭叫聲此起彼落。

「滾開滾開!只要是咱們少爺想要的人沒有要不到的,滾!小娃兒去打听打听,京師里太傅府誰不敬三分?連皇上也是要賣幾分面子的!」

驀地,一串銅錢落在大姑娘前的破席上。

正在拉扯的眾人一愣,同時往後一看,趙子明月兌口︰

「龐何?」

龐何笑咪咪的,非常愉快地用力以扇面扇風,扇到他美玉面上的長發飛揚,展露出仙人飄飄的一面。他笑瞇了眼,道︰

「好久不見了,矮冬瓜。」一步再一步,親切地停在趙子明面前,半垂目光,徹底讓對方矮化。他最喜歡以高度欺人了。

那雙鳳眸透著光彩閃啊閃的,特別的冷艷。

趙子明直覺退一步,紅暈爬上臉,結巴道︰

「我也不過矮你一點點,你、你想做什麼……」

「做什麼還要說嗎?」啪的一聲,合扇指著那大姑娘,理所當然道︰「當然是要買她下來啦!」

「買、買她?你、你買她做什麼?」

「不就跟你打同樣的主意?」龐何露出閃閃發亮的白牙笑著,親昵拉過那瘦巴巴的大姑娘,不顧她的掙扎。「冬瓜兄想拿她做什麼我就干什麼,這也要來問我?」

「她……你……她沒你漂亮……你要她……」

「國舅爺!」太傅府的奴僕大著膽子道︰「事有先後順序,咱們少爺已經買下她了,國舅爺這樣強擄民女,要是太傅鬧到聖上面前……」

龐何詫異地盯著那奴僕。「冬瓜兄,你這奴才真厲害,比你還惡毒,哪來的?」同樣是惡霸王的奴才,他家的菁菁完全不中用,丟臉哪!

「我、我也不知道他哪來的……」

「那冬瓜兄可會讓你老爹到皇上那里誣告我?」

「不會不會……」

龐何滿意地笑了,指著地上銅錢道︰

「這就是啦,我一向不屑強擄民女,喏,看見了沒看見了沒?那串銅錢就當是買了他們吧,多不退少不補。」

「那一串銅錢連買口薄弊木都不夠!」那奴僕低聲月兌口。這樣一比,他家少爺還比較有點人性。

「能不能買棺木干本國舅什麼事?人能帶回家最重要。記得,冬瓜兄,我是買,不是強,如果誣告我,你可就沒義氣了。走了走了……好痛!」低頭一看,那大姑娘竟狠狠咬上他細白的手腕,咬得滿口都是血。

「龐、龐何,你的手……」

龐何心頭一怒,用力一擊,那大姑娘立時昏倒在他懷里。

「混蛋丫頭,連我也敢咬!回去看我怎麼欺妳!」他猙獰罵道。

「壞人!放開我姊姊!放開我姊姊!」四個女圭女圭抓住他朱色華袍。

龐何一腳一個,個個踹飛,然後俐落地抱起大姑娘,躍上馬車。

「菁菁上來。」龐何拉上菁菁,頭也不回地對車夫喊道︰「走了!」

馬車慢慢駛動。經過那還呆立著的趙子明時,龐何朝他揮揮手,放聲大笑︰「冬瓜兄,謝謝割愛啦!」

趙子明還傻傻地望著他。

「這人,原來是個傻呆。」龐何頓覺無趣,伸出右手任著菁菁包扎。他看著穿著孝服的大姑娘,喃道︰「賣身葬父的姑娘是小楚國來的,哪有天朝女子的嬌艷,這姓趙的,也真是不挑。」

「少爺怎麼看出她是小楚國來的?」青衫丫鬟問道。最多,她只能依美貌程度來判斷這姑娘不是天朝人,但要精準地說出是來自哪個國家……天朝里大概也只有少爺有這本事了。

龐何沒答她,瞄瞄拚命追著馬車的四個女圭女圭,忽然問,他發出咭咭的怪笑聲。

「少爺,你一用力笑,血流得更快了。」

龐何擺擺手,把那昏迷的大姑娘踢到馬車邊緣,敞開車門,然後悠閑地盤腿坐下,望著那四個窮追不舍的髒女圭女圭。

他嘴巴一張,菁菁立刻喂上剝好的荔枝肉。他邊吃邊笑︰

「菁菁啊,小時候我听師父說過一個故事,把飼料吊在馬前,馬兒自然一直往前跑。」

「少爺試過嗎?」

「試,怎麼沒試過?我一向身體力行。我跟那馬兒一塊盯著那飼料,想知道那馬兒到底能多快,結果沒看見前頭有樹,我跟馬兒就撞在樹上,回府後躺了一個月。現在,本少爺很想看看,這幾匹小馬能追著這上等飼料跑多遠?」回頭吩咐車夫,道︰「直接回龐府。別太快,要保持距離,讓他們看得到,救不成。他們要跑累不肯跑了,就把車停下,追上後咱們再走。」他又發出咭咭笑聲,目露賊光盯著這幾匹快趴下的小馬。

「少爺別玩太凶,今晚你還要到宮中留值呢。」菁菁提醒道。

「呿!」他吐出籽,正中菁菁的鼻子,往後仰倒,合上眼道︰「當個國舅爺也真是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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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何,字勤之,宮里人稱小柄舅,是目前天朝里最為囂張的國舅爺。

自兩年前,龐何母親仙逝後,龐府當家老大便由龐何接下。一家子堂兄堂弟堂妹表妹……皆以他馬首是瞻,因為他是龐家惡霸王,年前有個堂弟比他還會強擄民女,龐何二話不說,一腳踹他下鄉,堂弟想串通其他兄弟造反,龐何直接調來人馬五花大綁押著他下鄉去種田!

一山容不了二霸,所以,龐堂弟敗陣,龐何勝出。

京師有個惡霸王,歷史悠久,始終都是那一個,不曾接捧過。

當今小皇上頗喜愛這個小柄舅,加上龐何堂姊乃當今太妃,龐何不囂張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天朝祖制,皇帝歸天,後妃殉葬。如果當年龐太妃殉葬了,人情兩散,說不定龐何早就被人做成人彘腌在缸里當咸菜,但,老天都幫他啊!

那一年,太妃莫名自殉葬名單里剔除,至今活得很健康,據宮中太醫院傳出的消息,太妃再這樣健康下去,很有可能成為天朝最為長壽的後宮女子。

加以,幾年前龐何憑著皇恩浩蕩,在翻書房謀了個譯官職位,龐府上下哭的哭、喜的喜……哭老天無眼,龐府當家沒法再換人做做看;喜的是龐何承受聖恩……要作威作福太容易了。

再加以,龐何身上掛著的國舅牌子始終不曾拿下過,皇上見了他仍舊客氣喊他一聲「小柄舅」,宮里內外心知肚明,皇上明年大婚,龐府必會再出一名妃子……皇後是不大可能,但貴妃也許有譜了。

這令龐府堂兄表弟全哭了。

皇恩浩蕩啊!到底要蕩到什麼時候啊!蕩到堂兄表弟偶爾午夜夢回總會輪流驚醒——

龐何無德無能,枉受聖恩愈多,將來的報應愈可怕啊!

現在龐府里誰還敢橫行霸道?每個堂兄表弟都努力學習韜光養晦,以免將來被誤為龐何同伙,一塊處決去。

月黑風高,大雨狂下,龐豹勒停駿馬,對著馬車里的人說道︰

「快下車吧!要是值班時間遲了,讓人抓到把柄就不好了。」內心在狂笑。他最愛在這種日子載龐何去值班。要看龐何狼狽,就只能等這時候!

入宮值班,是不能帶傘,非得淋個落湯雞不可!

龐何撩開車幔,觀望雨勢,同時吞進一顆肥荔枝。「這個雨下得真大啊!」涼風竄進車里,讓他單薄的身子一抖。

「是啊是啊,這雨怕是要下到天亮了,龐何,你快入宮吧。」龐豹幸災樂禍,樂得嘴都歪了。

「嗯……豹堂兄,我們還是打道回府,明兒個就說我病了。」

龐豹聞言怒道︰

「你瘋了你,說你病了誰信?」他咬牙指著模黑人宮門的官員︰「看見了沒?那些人都是要入宮交接的,哪個沒看見你來了?你要龐府跟你一塊掉頭是不?」

龐何吐出一顆籽,彈落在雨水中。他搖搖頭悶聲道︰

「果然,欺壓百姓是快樂的,當官則是痛苦的。」

龐豹暗呸一聲,龐府上下誰不想做官?這小子還耍屁!多想給他搞個意外,讓他莫名其妙死去,好勝過讓龐府日夜活在恐懼中。

黑不見手指的雨夜里,有著一盞微弱的小燈迅速接近這頭。龐豹一怔,連忙跳下馬車,才來到馬車尾,就看見一名侍衛撐著傘說道︰

「是小柄舅的馬車嗎?」

「正是龐府的馬車。」龐豹答道。驚異此人持傘持燈,皇宮里能持傘持燈的只有……

「奴才是恭親王派來的。今晚恭親王入宮,提及小柄舅正好留宿值班房,算算時辰應該是這時候,便讓奴才過來接小柄舅。」

龐豹面色頓垮。

龐何咭咭一笑,矯捷跳下馬車。那奴才立即開傘追上。

「你家王爺好端端的干嘛入宮啊?」龐何問道。

「奴才不清楚。」

雨下得極大,地上都積水了,龐何本來拎著袍襬,而後想了想,露出吱吱吱的笑聲,任著官袍垂地,專撿那水窪走,走一走跳一跳,最好噴得滿身都是。

那侍衛以為國舅爺在整他,老是在踩水濺他,他只能暗怒不敢言,誰叫恭親王與龐府是鄰居,龐國舅背後的靠山數不清。

來到恭親王的馬車前,車幔掀開,男人的手出現,道︰

「勤之上來吧。」

龐何看看那比他還結實的大手,一笑,藉力跳進寬敞的車里。一進車里,憑著車外的風燈看見車內不止有恭親王長孫勵,還有一名老太監。

「國舅爺,奴才在這里叩安了。」

「這馬車就這麼點大,你叩什麼安,可別叩掉你帽子,難看啊。」龐何有點悶,本以為車里只有長孫勵,哪知多了一個不識相的老太監。

他鳳眸掃過坐在自己對面的長孫勵。他衣袍微微凌亂,顯然匆促間上衣,宮里還有什麼急事,令得一個老太監匆匆忙著上恭王府請人?

「宮里已有個攝政王,他很好找,只要上太後寢……」

龐何自言自語,忽地被人沉聲打斷︰

「你怎麼渾身還是濕的?」

龐何眨眨鳳眸,對上對面恭親王的目光。那目光帶著龐大的壓力,龐何不得不低頭,將對攝政王的八卦改轉到其它地方。他理所當然道︰

「沒辦法,傘小啊,你侍衛又這麼胖,自然把傘佔了一半。」

坐在車幔外,以身擋風的瘦侍衛差點跌了下去。

「國舅爺濕成這樣,可別受了風寒啊。」老太監細心道。

「是啊是啊,月兌鞋吧,腳都濕了。」龐何說道,忙著把靴子月兌掉。頭不抬,也能感覺對面恭親王的目光一直很有壓迫感。

以前年紀小,還不會看人,只知恭親王脾氣頗好。漸漸的,他發現恭親王有著天朝皇族特有的清俊,也有著他母妃的沉穩,有皇族貴氣卻無天生傲氣,最多,是當有人惹得他不悅時,恭親王眉目間便顯幾分霸氣——通常,這不悅,只會讓恭親王隔壁的鄰居看見。

龐何暗自撇撇嘴。他是曾听過,恭親王出生時,被欽天監喻為天星降世,雖無天子之命,但卻是天之棟梁,只要他在天朝一日,天朝便會穩若盤石。

加上恭親王母妃懷他時開始吃齋信佛不殺生,生出來的皇子還真有點佛相——雖然龐何一點也看不出來。

爆里迷信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恭親王的家族人馬也確實忠心朝廷,不曾冒犯聖心過,久而久之,宮里朝堂皆敬恭親王長孫勵三分。

至少,在先皇駕崩時,長孫勵非但沒有奪權趁機來個什麼門之變,在小皇帝繼位後,還盡心輔政知分寸,雖與小皇帝並不親熱,但比起那個一路爬上太後鳳床,還受封攝政王的雍親王,恭親王就不知勝出多少倍。

龐何縮縮腳趾,果然濕答答的。微弱的風燈一閃一閃的,偶爾閃到他的腳上,可以很明顯看出他的雙足細白縴細如珍珠色澤,十分之美麗。

龐何笑彎了眼,無視恭親王持續散發壓迫他穿鞋的壓力,道︰

「不好意思啊,我腳濕了,病氣容易由腳入體,還盼王爺不要怪罪我,勤之小時很容易生病,不想現在還躺在病床上。」鳳眸一瞟,他看見老太監怔怔的眼神,怒道︰「你看什麼你?」

「勤之!」恭親王開口了,親自取出抽屜里的薄毯,蓋在龐何的赤腳上,適時掩去老太監的目神。見龐何雙腳要踢開,他穩聲道︰「這毯子是本王在車上時常用的毯子,你要丟了賠得起麼?」

是恭親王常用的毯子啊……龐何抿抿嘴,迫于威脅,只好勉為其難取暖了。

「不知道王爺入宮是為了……」他試探問道。腳趾拚命蹭著毯子,汲取這毯子特有的暖意。

「機密。」

呸,宮里哪來的秘密可言?半夜入宮,必有急事。有什麼事是宮里的攝政王處理不了的?再者,還有小皇上啊……龐何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于是主意打到那老太監的身上。

老太監素知這個小柄舅的頑劣,連忙垂目,當作什麼也沒有看見。他無辜哪,明明是上恭王府請人去,哪知恭親王中途叫停,差人去找這個小柄舅!

現在可好,誰知會不會被龐何記上一仇?

「王爺,值班房到了。」馬車停下了。

「好了,你下去吧!」恭親王溫聲道。

龐何看他一眼,穿上靴子,直接跳下馬車。

「送國舅入值班房。」恭親王又道。

侍衛連忙把傘撐了過來。

龐何才走了兩步,又回頭,直接撩開車幔,抱過那舊毯子。

「我看中這毯子,我要!」他無賴道。

「你看中就拿去吧。」

「哼。」這次龐何頭也不回,直直奔進值班房,害得那侍衛狼狽地追上前。

老太監望著龐何進了值班房,又瞥到恭親王也在目送著那半濕的高瘦身影。

他小心翼翼開口︰

「王爺真是心慈人善,除了親王外,誰都得步行入宮門。這幾天一到晚上就豪雨下斷,哪個官員不是渾身濕透地上值班房,就小柄舅運氣好……」

抱親王回過神,嘴角輕揚,竟有幾分暖色。

「老太傅的孩子,本王自是多該照顧。」

「是是,奴才記得,小柄舅自幼心肺不好,所以長年臥病榻,這點龐老太傅曾跟奴才提過。」

抱親王聞言,眉目倏地抹過異樣。他打量著這個老邁的太監,不動聲色問︰

「當年老太傅跟你提過龐何?」

「是是……有過這麼一、兩次,奴才那時听了也是無奈,這麼好的老人家卻得為家中孩子煩心,听說,如今龐府上下一百多人,里頭有泰半都是龐家遠近親戚,都是龐老太傅找來,說是為了家中幼兒增點陽氣。」

「是麼?你記得倒挺清楚的。」

老太監不好意思地笑笑︰

「人老了,大部分的事都早忘了,只是近年偶爾想起一些事,明明今日想得十分清晰,明兒個卻又忘了。」語畢,覺得有點不對,一抬起眼,恭親王正目不轉瞬地望著他。他心一跳,直覺道︰「奴才什麼都沒記得,什麼都沒記得。」

馬車已經駛動,恭親王又撩開車幔,任著雨水打進來。

遠方的燈光來自值班房,一閃一閃的,像蒙塵的明珠。

「公公,本王一直覺得奇怪,天朝里男俊雅女嫻美,怎麼龐何以一介男身竟能有出乎天朝的美貌呢?」恭親王頭也沒回地問道。

老太監一愣,答道︰「宮里人也時常如此奇怪著。」

抱親王終于回頭看他,說道︰

「老太傅沒跟你說麼?」

「咦?」老太監呆了。想了想,遲疑道︰「奴才真的老了,老太傅也許說了什麼,但奴才真的忘了,倒是皇上……」

「皇上?」

「不不,是先帝,奴才在先帝身邊跟了段日子,正巧是龐太妃入宮的那幾年,奴才曾偶然間听到先帝自言自語,如此絕色,可惜品性過劣,不要也罷。接著,便將龐寧嬪升為龐淑妃。」不知為何,他突然對這事印象很深。「奴才記得……那天正好傳來小柄舅在外滋事被人丟進豬圈的消息,龐淑妃很是擔心呢。」

抱親王聞言,微微一笑︰

「是麼?」

「是啊,這麼好的老太傅,這麼好的太妃,都是龐家不知幾世修來的芝蘭人才,哪知,偏多了一個不成材的龐……」老太監輕輕打了自己一巴掌。「奴才失言奴才失言。」

抱親王沒有回答他。

老太監偷偷抬眼。恭親王又在看著車外了,那方向正是值班房,值班房的燈火早就不見了,到底有什麼好瞧的?

老太監又見到車上濕答答的,是剛才龐何弄濕的。瞧,那小水窪還是那雙玉足留下的呢,他活到這把歲數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漂亮的腳丫子……老太傅是不是曾告訴過他什麼……

忽地,心一凜,想起方才恭親王那雙異樣的眼神,直覺告訴他不要再想下去。

如果真想出來,只怕是在自找死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