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傾城 第7章(1)

書名︰將傾城|作者︰陳毓華|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轉眼八年光景,稚女敕的娃兒,漸漸成為十九歲的少女。

翻飛的馬蹄帶著淡淡的煙塵從路的一方直奔至別院大門前,馬背上的人也不等馬停,徑自跳下了馬背。

動作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

馬兒自己停下蹄子,轉回頭來溫馴的打了個響鼻,熱氣噴在她手心上,這人馬的默契可見一斑。

「才跑那麼一圈回來就想邀功,想吃糖啊?我今天忘了帶怎麼辦?」她嬌笑,紅撲撲的臉蛋,兩邊嘴角微微翹起,就像一只眯著眼犯懶的小貓。

雪白的馬嘶鳴了聲,繼續贈她。

她被蹭癢了,笑了出來。

「嘿,別急、別急,早就給你準備了。」

身穿藏裙墨綠象牙間色衣衫,一副男子打扮的繁德兒打開手掌,兩塊飴糖馬上被白馬的舌頭卷進了嘴里。

「好吃吧?乖白雪。」

馬兒的蹄子倒了下,表示認同。

練武、溜馬已經成為繁德兒一天的開始。

「小姐,您回來了。」從偏門匆匆出來的小廝接過馬韁,恭敬地低著頭。

「嗯,它跑了仙女城一大圈,帶下去好好給它梳洗梳洗,別忘了飼料。」

「小的知道。」

馬被帶了下去,她拍拍身上的灰塵,進門。

「小姐,您可回來了。」巴總管身邊是一個斯文略帶蒼白的男人,但他眉目干淨,于身月牙色的長袍,是出門經年,少歸的天青。

「咦,天青,你回來了?這麼早。」寅時剛過一刻,這不是他向來回到這的時間。

「小的連夜起程的。」

這些年他被主子派駐在大鯀,除了每年除夕前會返回別院一次,其他時間忙得不可開交,往來消息多是派人送信。

「你這性子也不改改,小姐剛從外頭回來,別說汗沒擦上一把,等換下一身衣服,用過膳,有話慢慢說都來得及。」巴大貝碎碎念著天青。

「事情真的很急。」天青看了繁德兒一眼。

「你的急事最好有天塌下來那麼嚴重。」

「比天塌了還麻煩啊。」天青看了看小姐,又噤了聲。

「進屋里說吧。」看著越發清醒的天青一眼,她踏上台階,進了正廳。

小丫頭馬上端出了繁德兒喜歡的胭脂茶。

「小姐還空著肚子呢,一早喝什麼茶。」如煙隨後捧著一漆盤的女乃酪盒子,怪小丫鬟不會看眼色。

小丫鬟差點跪了下來。

這些年,別院除了雞鴨還養了乳牛,有了牛乳,她說想吃女乃酪,把作法說上一遍,如煙的巧手就把女乃酪變了出來。

可是這種東西好吃歸好吃,沒有冰庫怎麼都不耐放。

冰庫別院是有現成的,至于制冰,找來硝石,她要的女乃酪加冰,絕世夏季冰品就出爐了。

別院的老老少少人人有分,人人吃了驚艷得要死,大家嘗過一輪以後,天青決定了,這種好東西要跟好朋友一起分享。冰塊不是家家戶戶用得起的,乳牛,聞所未聞的人更是多得很,這樣好吃到讓人覺得幸福的點心怎麼可以不拿去賣來賺錢?

于是他在征得了繁德兒的同意後,把她前世非常普通的小甜點賣了個翻天。

她還隨口說了說︰「這地方不知道有沒有芒果,要是有就好了,天青,你知道嗎?芒果冰沙、千層芒果蛋糕……都是會叫人口水直流的好東西啊。」

只要有芒果,其他步驟都是可以克服的啊,誰叫那個越紫非什麼都沒有,就是銀子最多,現在家里她是老大,她想怎麼花誰敢作聲。

反正那個一出去就像丟掉的混蛋也說了,這一家子的錢隨便她花,要是能花光,算她能干。

她怎麼能違背那個一去就不知道要回來的混蛋的托付,當然能有多用力花,就給他多用力花嘍。

只是不知道是她功力不夠,還是手底下的人太能干,據賬房說,這姓越的家產是越來越多了。

天青看見提到「芒果」的繁德兒時,她還是一點也沒有女孩樣的小泵娘,她的臉上微微地露出向往,甚至在回昧著什麼……

他當時看了怦然心動。

但也只是瞬間,他立刻殺死心里不該有的念頭。

「小姐,您可以詳細把那個芒果的模樣說給小的知道,方便我派手下們去找,如果有著落也許我們可以種在自己的田莊里,收成後做成您說的千層芒果蛋糕,大鯀的人愛新鮮,也許能賺錢也說不定。」

繁德兒笑得很開心,她拍著他的肩膀,就好像哥兒們。

「天青,我看人的眼光不錯呢,你不只有經商才能,最厲害的是你對商機的嗅覺,非比尋常啊。」

她的手很小,貼在他的肩上,那溫度滲進了衣料,滑入了他的皮膚,他臉上可疑的紅了……

想起過去,天青又局促了。

不過,繁德兒的聲音很快讓他清醒。

「你怪她做什麼,是我一進門就喊渴,她不給我茶,能給什麼?」

一家之主揮揮手讓小丫頭進去,免得惡魔女管家婆哆嗦個沒完,把青春拿來听她發牢騷,那多劃不來。

她隨手把如煙拿來的女乃酪直接送到天青手上。

「先吃點這個填肚子吧,如煙,你讓人把早膳直接關到正廳來,也要準備天青的分。」

「小姐,這不成。」準備天青的分絕對沒問題,可是在正廳吃飯,這是哪門子規矩?

「我懶得動了,你行行好吧。」她雙手合十。

「都怪浮屠,什麼河西走廊的戰馬非要他去挑不可,那什麼走廊可是遠在天邊,他一不在,猴子就作怪了。」如煙抱怨。

啊屠坐鎮家里頭的時候,起碼猴子還懼他幾分,他這一出遠門,猴子的分寸高低都沒了。

「猴子大王我肚子餓了,王母娘娘的蟠桃我不希罕,來點什麼好吃的吧。」她誕著笑,跳起來就想去拉著如煙的胳膊撒嬌。

啊屠不是去玩,是去管她在河西走廊的大草原上擁有的上萬匹戰馬。

會派浮屠去,是河西走廊那上萬匹的戰馬天青管不來,而且他在大鯀的產業就已經夠他忙的了,把人都榨干了,可不是她所為。

啊屠曾是軍人,他懂馬,戰馬和普通的馬匹最大不同就在于,普通的馬匹中一百只里也不見得能挑出一匹能上戰場的好馬,如今有上萬匹,叫人瞠目結舌的數量,浮屠仍管得輕松愉快。

專業人才就要各司其職,這樣才能物盡其用……呃,不,是人盡其才嘛。

包何況這些年,她師傅不也管習慣了,不放他出去溜溜,他的心還會癢呢。

她這是孝敬師傅的男類法子。

略過天青在別處的產業不提,單單就馬匹數量,而且還保證每一匹都能隨軍遠征,繁德兒只擁有這一項,就簡直可以說富可敵國了。

「得得得了,別來賴我,我去弄就是了。」如煙暗自大嘆了一口氣。

這麼憊懶的主子真是長了眼楮沒看過,即便從來不做姑娘打扮,但骨子里好歹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兒家啊,這……這以後要怎麼嫁人啊?

繁德兒回來落坐,往嘴里丟了個小零嘴。

「欸,又讓你看笑話了。」嘿嘿。

「怎麼會是笑話,小的希望小姐永遠保持現在活潑動人的模樣,這是大家的幸福。」

「確定是幸福不是大家的惡夢?」她閑閑的吃小點。

「就算是惡夢,也會是這輩子作過最值得的一場夢。」他眼神真切熱烈,像有松枝的火把燒著。

「好吧,你這好听的話我收下說吧,我听著,有什麼事不能派信鴿、遣人送信,要這麼心急火僚的趕回來。」她不以為意的揮手,要天青言歸正傳。

天青放下舍不得吃的女乃酪,表情嚴肅了起來。

「要亂了。」

「要亂了?」

「嗯。」

「這幾年,這世道,還不夠亂嗎?」

戰爭,是大人物掌中棋耍戲,談笑間攻城略地,戰場卻是小人物面對的修羅場,戰火侵襲下,人事物剎那灰飛煙滅。

這些年,蓋世王朝宮方版本再怎麼說是歌舞升平,小老百姓的苦楚,明眼人都看在眼里。

皇帝好戰,連年對外用兵,國庫空虛。

柄庫空空,世族撒手不管,皇帝不省心,老百姓就慘了,征稅的名目多不可數,加上澇旱一起來,百姓要平安沒平安、要吃食沒吃食,許多過不下去的百姓,帶著一家子離去,老人、小孩死在家里,或是不甘願的進山里,當了盜匪,起先劫劫財,糊口飯吃,後來野心膨脹了,財色人命都不放過,形成了一害。

苛政猛于虎。

「我們有良心會這麼想,那些門閥外戚,散居各地的藩王可不這麼想。」天青的生意很大,無論水上、陸上都有他的人,消息自然比所有的人都靈通。

「怎麼,以前只是地方上起來鬧一鬧,這次連藩王也想要分一杯羹了嗎?天青,消息正確嗎?」飯菜丫鬟們流水般的送了上來,她卻什麼胃口都沒有了。

「正確,以前藩王兵力不足,了不起就也浪費財力、物力往京城大動干戈的跑上一趟,成不了氣候,但是這次,王氏一族暗中出了力,小的看來,情況和以前有所不同。」這才是他擔心的地方。

打仗從來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兵力、財力、糧食、武器、人員、民仗,少一樣都不成。

有王氏出力,如虎添翼,這場亂,很有得瞧了。

扒世王朝疆域遼闊,所有的勢力以玉、越、葛三大世族是龍頭。

而這三家各有各的勢力,繁德兒住在這里好些年,只听說他們斗得平分秋色,倒也沒听過誰把誰斗倒過。

這次,王氏出手,看起來是厭倦了目前的局勢了。

「會影響到我們的生意嗎?」繁德兒問。

「行會的生意遍布全國,哪里有戰爭都會受影響,差別在于影響的是點還是面的問題。」這些年的經歷讓天青已經是個見多識廣的商場梟雄,說出口的話頭頭是道。

她思索了下,「其他地區先按兵不動吧,至于會被戰火波及的地方,店鋪能歇的先歇著,不能歇的就算進呆賬里,人員部分,盡量減少損失到最低。」

「知道了,我馬上去辦。」

沒有太多停留,盡責的天青快馬加鞭回大鯀去了。

繁德兒在正廳坐了半天,讓丫鬟們把飯菜撤了,慢慢的走回遙水小宿。

八年,好長又好短的時間。

多年的歷練讓她明白,要在一個地方站穩,權力和力量的重要,但是她要是沒有像天青、浮屠這樣的得力下屬,沒有這些人,就像是沒有翅膀的鳥,是飛不起來的。

水閣上層層的青色紗帳隨風飄動,恍若蝴蝶翩翩飛舞,廊橋下的荷花開到一個極致,花香得招來取蜜的蜂和蝶。

她想起別院還有了處種滿大片大片荷花的地方。

踩上廊橋的腳轉了彎,穿過曲折的抄手游廊,一刻鐘後她來到了開闊的後院。

穿過月洞門,果不其然,塘里的荷花已經開得滿滿。

她就地坐下,月兌下鞋襪,兩腳泡入了荷花塘里。

她發出舒服的嘆息聲。

風沙沙吹過,輕柔的吹起她的衣袍。

一些久藏,難以開口的心事,因為這樣的寧靜,因為這樣的景致開了一個口子,糾纏的心思,一圈圈,像她腳下水面的漣漪一樣,散了開來。

這宅子真正的主子呢?都過了多少年了,還不想回家嗎?

這些年,他看那座山,還看不厭煩嗎?

然後她大刺刺的躺了下來,也不管兩腳還泡在水里面。

天空一如往常的清爽。

啊雲款款,淺淺相依。

「這天有什麼好看的?」

她看得痴了,突然有人出聲。

「我也不知道,就是好看。」她懶懶的、下意識的答……接著,怔了下,眼光從遠方挪回來,落在一件袍子下的腳上。

那腳穿著一雙雲履。

那履沾著不少黃泥,顯然,走了不少路,而且,看起來是用一種很迫切的方式在趕路。

她伸出拇指和食指去量那雙腳的長度,也不管這樣的動作合不合宜,看在別人眼里會是什麼樣子。

量完了,她忽然說︰「鞋子髒了,月兌下來洗一洗。」

那人也沒二話,不避諱的當著她的面月兌下鞋子只剩下白襪。

她起身,兩腳從荷塘里收了回來,赤著腳,拾起那雙鞋,便往遠處丟去。

這一丟,鞋子飛過和別院相通的水道,咚地一聲掉進了河里了。

嫉妒那雙鞋子可以陪著他去天涯海角,走千山萬水。

很可笑的心態對吧?

這叫嫉妒吧!

她的心狂跳,這舉動不屬于她設想了千百萬次兩人再見該有的情景里,她千想萬想,所有的想象里都沒有這一樣。

可那又怎樣?她就是想這麼做。

「想我了?」越紫非的聲音有幾分縹渺。

「你也想一起下水,清醒清醒嗎?」霍地轉過頭來,怒氣沖天。

可是就這一眼,一眼,像有千言萬語。

她忍不住心頭一顫,趕緊錯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