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的財奴 第3章(1)

書名︰城主的財奴|作者︰寄秋|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京城,風月酒樓。

「少主——」

一只骨節分明、虎口處長有厚繭的蜜色手掌,看似不著力的一揚,對面虎背熊腰的粗漢頓時肩胛一麻,手有些刺痛,無力的垂落,過了好一會兒麻痛感才逐漸消退。

粗壯的漢子不敢多嘴,不過從他背挺腰直的坐姿看來,此人必定是經歷軍旅生涯多年,甚至仍在軍隊中擔任要職,其職位還不低,極有可能在校尉之上,一雙虎目氣勢凌人。

可是他卻對這一位面色冷峻的清俊男子低頭了,誠惶誠恐,必恭必敬,彷佛夜梟遇巨鷹,當下得意不起來,垂頭喪氣地任憑鷹爪一撓,梟再凶猛也難敵比它更巨大的禽鳥。

強中自有強中手,不只鳥獸,人類亦是強者為王。

「景春又忘了嗎?一出咱們城就得改口,要稱葛爺。」一派風流的白文昭搖著描金折扇,咧開笑臉。

「你別扇呀扇的,老子不熱。」看他搖扇的欠揍姿態就心火上升,才三月陽春天氣,哪來的暑氣。

「這叫真名士風流,你個大老粗不懂風雅,回去多讀幾本書,腦子補一下學識,別讓人家笑話你不識字。」白文昭很刻意朝眼看著就要翻臉的大男人扇風,絲毫不將他的惱意看在眼里,逗貓似地直逗著人玩。

華景春很火大的拍下他手中的扇子。「我看你是下流,扇了老半天也扇不出一顆卵蛋,老子書是讀得不多,可忠孝仁義刻在骨子里,樣樣不輸人,老子掄起大刀就能上陣殺敵。」

「在葛爺面前你敢自稱老子?」白文昭輕笑。

「你、你……」他漲紅臉,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我……你幾時有口吃的毛病,回頭找毛神醫治治你的舌頭,人長得丑也就算了,連話都說不好,日後怎麼找得到暖坑頭的老婆。」他這副爆脾氣也夠嗆了。

白文昭這番「實話」扎中華景春的心口,他凶狠的挑眉齜牙,人家在他這個年紀是好幾個孩子的爹了,而他仍孤家寡人的跟著主子東征西討,建立軍隊。

「你會爛嘴巴。」憋了老半天,他也只能冒出這一句殺傷力不強的還擊,有失武將橫來直往的勁道。讀書人就那張嘴厲害,他罵不過人,避開還不行嗎?反正他從未在這廝口中佔過上風。

聞言,白文昭放聲大笑,扇面一闔,以扇柄搓搓鼻柱。「早就爛了,瞧你一開口不就臭氣燻人。」

「白文昭你!」華景春蒲扇般的大掌按住百斤重金刀,準備掀桌子砍人。

「鬧夠了嗎?冰雪初融的順江夠涼快了,不妨去泡上三個時辰冷靜冷靜。」冷如冰刃的聲音又沉又寒,不帶一絲人氣,宛若那冰封三尺的高原上獨行的灰狼,嗜血,孤傲,性冷深沉。

「主子,屬下錯了。」一想到順江此時的寒冽,打了個冷顫的華景春顧不得什麼男人的面子,當下爽快的認錯。

「葛爺,他這性子得磨一磨,太不禁激了,若遇到緊要關頭還這般毛躁,只怕會壞了咱們好事。」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只怕豬一樣的隊友,自扯後腿,自毀長城。

被稱「葛爺」的男子神情漠然地看了華景春一眼,看得他打心里發顫。「你太躁了。」

「是,屬下一定改,絕不再讓人一挑弄就炸毛。」他邊說邊瞪著滿臉笑意的白文昭,做出揮舞拳頭的動作。

以一名帶兵打仗的武將而言,他足以勝任了,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一身的蠻力叫敵人聞風喪膽,不敢越雷池一步,馬上英勇雄姿令多少兵士熱血沸騰,奮勇殺敵。

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可歷經戰火的兵痞子遇著了滿嘴油的書生,他一樣沒理可說,人家動動粲如蓮花的舌頭就硌死人了,比刀劍還鋒利。

殺人不過頭點地,文人的一支筆、一句話足令天下尸橫遍野,葛爺是血淋淋的殷鑒,他就是輕忽了文官那一張胡天說地的嘴,未做防備才會落得眾叛親離、無處可去的下場。

白文昭不受威脅,輕笑道︰「這話說說就算了,當不得真,當把好刀倒是不錯的選擇。」沖鋒陷陣他再行,一刀捅進敵人心窩。

梆爺一口飲盡杯中烈酒,延燒而下的灼燙壓下他心口熊熊復仇之火。「我要你辦的事辦妥了嗎?」

「五千匹戰馬,十萬支弓箭已順利運抵南昌國,南越國邊防岌岌可危,」兩國交戰已久,一旦爆發,勢同水火。

「銀子收了?」深不見底的黑瞳閃著森森冷意。

「收了,共三十五萬兩白銀,葛爺的意思是?」是收入庫房或另有他用,他們目前不缺錢。

「買下豐山。」他聲冷如勾,輕輕劃過空氣。

「什麼,豐山?!」那在旭川國境內,綿延好幾百里,是由十三座小山頭匯集成的高山。

「我只問你辦不辦得到?」

沉吟片刻,白文昭在心里盤算了一番,「雖然有點困難,但出面和貪得無厭的官員打交道,能成。」

「不計任何代價買下那座山頭,遷走附近十座村子的居民,不管花多少銀子都成。」因為那里有蘊藏豐富的金礦,半年後會被旭川國某世家子弟發現,從此金源不斷,收為國有,為旭川國帶來可觀的財富。

「咦!你怎麼曉得有十座村子,你曾經去過嗎?」白文昭微訝他對豐山地形的熟稔。

是的,他去過,在死前三個月,他帶領一支旭川國鐵甲部隊經過此地,卻被一場大風雪困在雪中,他所帶的兵馬有一半被凍死,另一半是活活餓死,唯有他抱著不甘死去的復仇之心逃出生天。

可是他無法不怪罪自己,雖是大雪造成損兵折將,但他設想不周,過于急迫也是兵敗的主因,他沒把天候考慮在內,又匆忙出兵沒帶足糧草,大雪一封山阻斷進出的道路,缺衣少食的士兵哪禁得起饑寒交迫,闔眼睡著便再也醒不過來。

沒多久,他也因報不了仇而抑郁而終,卒年二十八歲。

梆爺本名葛瞻,原是南越國大皇子,打出生就是天之驕子,南越國皇後親生嫡子,身份顯赫,天資聰穎的他幾乎可以篤定是南越國的皇位繼承人,無人能掠其鋒芒。

誰知三皇子及其母妃瑩妃生有貳心,意圖九龍寶座,母子倆暗下毒手害死皇後,讓找不到幕後主使者的葛瞻對無能緝凶的南越皇帝感到不滿,慢慢地產生嫌隙。

瑩妃用捧殺的方式離間葛瞻和皇帝之間的父子親情,再舉薦葛瞻為帶兵的主帥將他送上戰場,然後在背後誣陷他有意謀反,等不及皇上駕崩就想坐上那個人人趨之若鶩的位子。

南越國皇帝大怒,召回葛瞻並將他軟禁,最後因心生不忍而沒斬殺親兒,僅判他流放他國,終生不得踏入南越國半步,皇位繼承人也和他擦身而過,改立三皇子為太子。

那時,葛瞻二十一歲。

他處心積慮想報仇,沒想到在一番謀劃、隱忍,並向旭川國皇帝及趙家借兵攻打已登基的三皇子葛鞅時,卻因氣候而功敗垂成。

他死得好不窩囊,沒報得了仇反而賠上自己一條命。

在他臨死之前,前塵往事歷歷在目,更神奇的是,他竟看到含笑而立的母後,眉目如畫一如往昔,也瞧見成親一年的妻子笑著走向皇帝葛鞅,身子輕偎他懷中,將他「謀反」的證據交到葛鞅手中,並嘲笑他的愚不可及。

怒極的他嘔出一大口瘀血,想到自己任人操弄的愚行,以及為了報復而放開的那些人,他又悔又恨,心有不甘。

胸口痛著,四肢抽搐,陪伴他的只有不見五指的黑暗,孤伶伶的他忽然好想見那個人。

但是機會從不給做傻事的人,為了奪響應得的一切,報令人痛不欲生的血海深仇,他放棄了好多好多,包括深愛他的淘氣姑娘。他讓她傷心欲絕,最後淚流滿面,帶著破碎的心嫁給別人。

沒想到她在成親途中被土匪劫殺了,死時才二十歲。

若是能回到過去,他一定不會再和她有任何瓜葛,他要她平平安安的活著,沒有他她才會快樂,她值得被更好的男人對待,生兒育女,快活一生。

意識陷入黑暗,他明白將殞命于此,可等他再睜開眼楮,竟然身處南越國宮殿,他當年被父皇軟禁的地方,當下訝異且難以置信。

他又活過來了,而且來到被三皇子誣陷謀反的那一年,罪名已定的他三日後將被送出南越國。

重生那一夜他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劫獄,救出隔日將代替他被斬首的心月復白文昭叛逃,兩人帶了少許親信逃出南越國,並說服一批將士跟著他,並在太平山建了天耀城,另起爐灶與已登基為帝的葛鞅對抗。

重生前,葛瞻听過金礦、鐵礦的事,這次他搶先一步用少少的錢買下礦山探礦,並藉由這些錢經營武器和戰馬的生意,一方面和其他國家交易,一方面為自己蓄積實力。

他讓這一世未死的白文昭為他打理這些產業,這一次他有足夠的財力支持,也能改變不少的命運,對外,大家都以為白文昭是做買賣的大東家,實則是葛瞻在幕後掌控。

「照著做,不必問。」他不能說他曾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他卻無力扭轉可憎的結局,任由他們平白死去。

白文昭嘴邊的笑微凝,目露無奈。「別太嚴肅,葛爺,瞧你那張冷臉多駭人,別嚇跑了純情的小泵娘。」

哪來純情的小泵娘,他們坐在酒樓的二樓包廂里,三面是牆,另一面是離席面七步遠的方格窗子,從外頭看不見里面的情景,里頭的人也瞧不見外面走動的人,僅聞人聲。

華景春不屑的撇撇嘴,一口干盡滿溢的白干,粗魯的以藏青色袖子抹過嘴邊的酒漬。

「文昭,你忘了曾架在你脖子上的那把刀嗎?」葛瞻的眼中沒有溫色,只有冷到極點的狠戾。

白文昭一听,令人賞心悅目的溫雅笑臉一收,多了幾許嚴肅。「只要葛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我等豁命跟隨,除了一死,無以謝明主,我這條命是你的,義無反顧。」

他永遠也忘不了身陷囹圄那一刻,他的家人、父兄都成了階下囚,明明一心為國卻慘遭設計陷害,三皇子屈打成招,非要將謀逆罪名強加在大皇子身上,逼著他們背叛,他以為將屈死天牢,再無重見天日的一天。

可大皇子一身是血的帶人闖入牢里,將一群人救出,那身不斷流出的鮮血叫他永難忘懷——

那是為他流的血。

「喂!帶上我,別一個人佔獨功,我華景春腦子不行,但力氣一大把,收割頭顱的活兒留給我準沒錯,不要跟我搶。」不甘示弱的華景春窮嚷嚷,滿身酒氣更顯草莽氣息。他也只能干干粗活,做點擅長的事。

其實包廂內除了他們三人外,還有四名明衛,八名暗衛,個個身手不在話下,全是一等一的好手。

「國仇家恨,不共戴天。」這次他不會再急躁了,定要做好萬全準備。

「國仇家恨不一定要賠掉自己的一生,你不會真想要娶那個刁名在外、生性放蕩的長公主吧?

駙馬爺的下場是你的借鏡。」白文昭意有所指地看向葛瞻頭頂,感覺將來那里會是一片綠意盎然。

「我需要趙家的兵。」只有這個目的。

原來拒絕三公主陶于薇而求娶長公主陶于燕的天耀城城主,竟是眼前冷厲的前南越國大皇子。

「也許另尋他途,我們多花幾年訓練,總會養出不亞于趙家的兵馬。」他們需要的是時間,急于求成反而落下風。

「來不及,趙家兵強馬壯,在戰場上磨練出的趙家軍是一柄柄以一敵十的鋒利長劍,他們驚人的實力出乎所有人的想象,是一支能深入敵營的兵。」趙家軍是他的首要目標,陶于燕不過是借口。

和前世一樣,借著和長公主聯姻取得趙家軍的忠心,已故的趙皇後是趙家人心頭上抹滅不去的朱砂痣,他們會為守護皇後之女而使出全力一拚,只求不負忠義。

「可是……」他不再考慮一下嗎?娶那種女子為妻,即使有朝一日真能報仇雪恨,怕也不能輕易擺月兌。

氣死倒也不至于,但拖上行事囂張、任性妄為的驕縱妻子,他下半輩子也毀了,對方有旭川國皇上和趙家當靠山,他跟活在水深火熱有何不同,這是絕了自己的生路呀!

「天耀城容納不了五十萬的兵,另闢新城恐引起各國君主的不安,在我們未成氣候前就派兵滅了,所以我們即使有銀子養得起龐大的軍隊也無處安置。」他的力量不夠強大。

白文昭沉默。五十萬的兵的確多了點,趙家人很聰明,用朝廷的軍餉養自家的兵。

梆瞻面色微冷的說︰「長公主的容貌甚美,已有多名世族子弟詢問,再嫁是必然的,若我們未能及時把握良機,錯失她,同時也會失去威武侯和定威將軍手中的兵權。」

趙寧、趙恪案子倆是趙家軍的主心骨,一侯爺,一將軍,主掌東南大軍。

趙寧是趙皇後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向來敬愛長姊,為她的早死感到萬分悲痛,立誓要護住姊姊的孩子一生。

「娶了流落民間多年的三公主不是一樣能借到兵,趙家人再固執也是旭川國的將士,皇上聖旨一下莫敢不從……」他還是覺得大皇子走了歪路,有不听皇命調動的兵嗎?除非想謀反,自立為主。

白文昭倒是想差,在這多國割據的混亂時代,擁有純正血統的皇室成員不見得就能掌控實權,錢、權、人皆備的人才是真正的帝王,連皇上都得向他們低頭,好言相待。

在旭川國,擁有五十萬大軍的趙家是勢力優于皇權的絕對強權,他們雖然忠心耿耿,滿腔熱血,可是對于皇上的調派卻有自己的想法,听或不听,全在于他們想怎麼做,皇上只是提供糧草的「買家」,唯有在國家有難時趙家軍才會傾巢而出,抵御外侮。

但是有一股新勢力悄悄崛起卻無人察覺,那便是以走私致富,如今在周邊各國暗立據點的陶于薇。

知情的人曉得她賺得多,財富多到可以媲美國庫,可是只有經手的人才知道她究竟有多富有,絕非「富可敵國」四個字可形容,連精于運算的她也要算上十天半個月才算得清這些年累積的身家。

說得白一點,她只要拿出三分之一的藏銀就能養活五十萬的軍隊十年,其中還不用賣地、賣鋪子,光只是她賺的錢而已,她也是唯一有本錢和天耀城叫陣的財女、地下財後。

陶于薇從來都不傻,她的走私事業遍及十來國,為了避免風險,也是擔心被戰事波及,她在每一國都有購地置產,並在隱秘的山頭挖空山月復藏金藏銀,以及大量的糧食。

狡兔有三窟,所以一個國家內她至少有三到五座藏金窟,既是放銀子也能住人,待上三、五年也不會餓死。

由此推算,她的銀子多到不可計數的程度,即使不嫁人,她也能舒舒服服地過完這輩子,不用靠男人吃飯,但這些葛瞻都不知道。

「不行,這一次我不能再害她!」葛瞻忽地一揚高聲,反常的行徑令白文昭與華景春為之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