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蟲鎮豪門 第1章(1)

書名︰書蟲鎮豪門|作者︰寄秋|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山好水好,人文好。

鳥語花香,青山綠水,立冬的陽光伴隨著徐徐吹來的微風拂過原野,隱約可見的枯草葉帶了股萬物消寂的頹廢。

在梅花林中,一朵朵小花苞掛在枝椏上,不消三日,這些醉人的小東西就要開了。

冬天來了。

這是動物們冬眠的季節,四處找巢覓洞穴的飛禽走獸急著藏匿食物,好為漫長冬季做準備,等待著明年春日的到來。

下雪了,聞人氏族學里的所有學子也在落雪繽紛中紛紛換上書院制定的冬袍,依入學先後及學識涵養分級別,新生一律是素淨的白衣,其次是青袍,而後是藍袍,袖口處分別繡上紫蘭、黃菊、綠竹,竹為君子,是為長級;蘭幽遠坦蕩,為新生代表;夾在中間不新不舊的學生則是為菊,菊者品性高潔,藉以激勵學子們上進,讓人一目了然,各個級別不致搞錯,方便學子們辨別。

在這欲開的梅花林深處,有一處佔地甚廣的藏書閣,名為「登雲閣」,樓高三層,藏書甚豐,有些絕版孤本甚至連皇宮內院也找不到,百年大族的底蘊可見一斑,不容小覷。

相當于第一學院的聞人族學只收聞人一族,即便是知交故友請托,他們的孩子也未能進入。

不過聞人一族人的旁支親戚甚多,姓聞人的不一定是聞人嫡系庶出,有的是關系甚遠的遠親,不姓聞人的也不見得不是聞人族人,嫁出去的姑娘也是連著親的。

因此族學中姓聞人者居多,雜姓者也不少,此時倚在登雲閣二樓窗邊看著雜書的齊真便是母親與聞人家有姻親關系。

齊真一身潔淨的白衣襯托出一股淡泊寧和,巴掌大的小臉瑩白秀氣,黑又濃密的長睫翹得迷人,膚白透酡,唇紅齒白,稚女敕的臉龐有著少年的歡喜,無憂亦無慮,似乎有書香為伴便足矣,而那雙骨碌碌的眼珠子像是最上等的黑玉,古靈精怪又靈活,叮著人瞧時彷佛會說話一樣,笑起來時左頰若隱若現有個討喜的小梨渦。

但是此時的齊真神情專注的看一本半指厚的書冊,兩眼灼亮,一眨也不眨,聚精會神,一副不把書一口氣看完誓不罷休的樣子,用功的程度不亞于上京趕考的學子。

齊真在七、八月最熱的時節入學,是眾所皆知的小書蟲,最大的興趣是看書,什麼書都看,但是最喜歡的是閑書游記、地方戲曲,令師長們總恨鐵不成鋼。

聞人氏族學蓋在城外十里處一座山的半山腰,附近七、八座相連的山頭都是聞人家族的產業,山上共建了三間學院,還有遠道而來的學子所住的宿舍。

其中一間較為偏僻、離其他學子最遠的校舍便是齊真的居處,以齊真自己的說法是貪靜,不想旁人打擾了自己看書的樂趣,一個人獨來獨往能看更多的書籍和孤本。

齊真給自己定了個時限,要在兩年內看遍登雲閣藏書,然後……然後就很沒出息的包袱一收,回家去。

因為齊真有個天大的秘密……那就是——她是個女子。

「……你怎麼又蹺課了,不肯好好學習,要是讓夫子逮著了,你這下子不是被罰寫一百張大字,便是要背十篇千字文章,隔天抽問,你受得了嗎?還不快回課堂上……」

窗欞旁,陽光斜灑,花梨木拉翅幾上的茶盞飄著明前龍井的香氣,全葉舒展開的茶葉活似活過來般。

青綠色的茶湯,淺綠色的茶葉,兩者相融,好似一幅丹青描畫的山水,水色清澈得誘人注目。

齊真看也沒看送上茶品的書僮一眼,皙白細致的手往香氣來源一伸臂,清雅秀逸的端茶一飲。

身形高的書僮叫流紫,原是隨身侍候齊真的丫鬟,主人要入學了自是扮成書僮跟來服侍,十分忠心。

「……你也不要嫌我愛叨念了,實在是你的情形太叫人憂心了,你知不知道你被‘鐵銹臉’盯上了,你的胸無大志讓他多痛心,他一心一意要把你培養成可用的人才……」

但可以的話「表弟」早就金榜題名了,哪用得著鐵銹臉……聞人夫子的鞭策,他這個表弟可說是學富五車,才氣洋溢,月復有書海,這天底下沒看過的書真是不多。

他是與有榮焉,但也有小小的挫敗,同樣是一本書,人家能舉一反三,過目不忘,而他是一看再看,看到眼楮都花了才勉強能記住一、二,對書中含義再三推敲才得正解。

「我說真哥兒呀,你要不要理理我?我進來這麼久,你的眼楮卻沒從書冊中移開過,看得律律有味的,放我一個人唱獨角戲,你好意思嗎?」好歹有個表哥身分,多少給些敬意,至少他心里好過些。

一說到戲,平日喜看各類雜書,很愛去酒樓茶肆听書看戲的齊真驀地雙眸一亮,施舍一點目光給表哥,暫時放開那些叫人沉迷的文字,笑咪咪的露出甜死人的梨渦,滿目生輝。

「表哥,又到十日一休沐,你要帶我進城看戲嗎?」上回的怒打金枝只听了一半,不太過癮。方才在耳邊的叨叨絮絮齊真似乎半點都沒听進耳里,依然氣定神閑。

看她八風吹不動的悠哉樣,氣結在心的聞人宴忽然覺得手心好癢,很想往她後腦杓扇下去。「我的小祖宗呀!你忘了今日要上課嗎?還是鐵銹臉夫子的課,你嫌他最近找你的麻煩還不夠多是不是。」

他就是想不透聞人夫子為何單單盯上他家小表……弟,每回一上課必定表情嚴肅的嚴格督促,給她布置的課業也是堂上學子之冠,宛如非要逼出個憂國憂民的棟梁之才。

偏偏她每次都游刃有余的完成,還有些杠上的意味,寫得又快又好,字體工整,文章所述皆有大氣度,堪為治國良才,把一心望她成材的夫子氣得牙根發疼。

聞人宴今年十七,再一年便要從族學中結業,為未來的出路打拼,他打算明年初拼個七品小闢做做,外放當個治理地方的縣官,先賺個三年功繢再說。

聞人族學收學生的要求是聞人一族的族人以及親戚,七足歲入學,最多只能讀到十八歲。

齊真的娘和聞人宴的親娘是同胞姊妹,論起關系是姨表親,私下通融通融也就進來了,還挺幸運的分配到一間宿舍院子,不用跟別人拼一間。

不過呢,也沒人想跟齊真拼,因為她的居所偏得不能再偏了,離學堂相當遠,要走半個山頭,因此當別人還在夢周公時,她就得起早模黑走山路,免得趕不上。

當初這里一溜十來間屋子是蓋給遠道來上課的夫子們住,但是他們一看嫌太清幽,一雙老腿走不了遠路,紛紛打了退堂鼓,寧願和別人拼一拼也要改住離學堂較近的夫子專屬院落,齊真算是撿到便宜了。

這宿舍最大的好處是離族學的藏書閣最近,幾乎是轉個彎就到了,白日少有人涉足此地,大多學子正在聆听夫子之乎者也的教導中,就她一人獨享無人打擾的讀書樂。

聞人宴大齊真兩歲,奉母親和姨母之命照顧身為獨生女的齊真,難免勞心勞力的多嘮叨幾句,擔心一個錯眼沒把人看好,身為表哥的他無法向兩家人交代。

「我不考功名,念什麼四書五經,那些老八股的文章還不如我手上的閑書好看。」以筆沾墨,齊真寫下看後注解,並在攤開的宣紙上書寫腦子架構的戲曲情節和人物。

齊真的喜好與眾不同,偏好戲文如編戲,她想著有一天也能編出一出出膾炙人口、家喻戶曉的好戲,使那些看她的戲的看客或鼓掌叫好,或捧月復大笑,或是感動的淚流滿面。

「別再說氣死人的話,要是聞人夫子听到你這一番話,他又要痛心疾首的大罵你不長進,沒有一絲文人的氣節,只知逸樂而無讀書人的骨氣,柱讀聖賢書。」她再這麼吊兒郎當,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遲早沒好果子吃。

聞人宴口中的聞人夫子是偶爾才來兼課的大理寺卿聞人璟,他是他們這一輩的佼佼者,長子長孫的他年方二十三,喪妻五年,有一子聞人臨,年五歲,聞人璟的父親聞人杰是正二品工部尚書,現任族長。聞人杰在官場上犯了錯,前些日子被拔除了官職而賦閑在家,連帶著在族中勢力漸消。

聞人杰因無官在身而郁結在心,身子越發不好,族里頭便隱隱響起出另選族長的聲浪,聞人璟的呼聲極高,極有可能出任下一任族長,帶領聞人一族走向另一個百年。可是他的叔叔聞人鳳也在暗暗操縱中,意欲一爭族長之位。

兩虎相爭,各有支持者,勝負難定。

齊真一眨眼,露出調皮神情。「大不了我跑給他追,以夫子沉穩到近乎無趣的性子,也只能在口頭上數落我幾句,不痛不癢,我當廟里高僧念經,一听睡意就來。」

「你呀!全族學的學生也只有你敢和他對上,我不知是該同情你還是可憐他。」或者兩個都讓人無力。

一遇到他這個「表弟」,他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飽覽群書的她比誰都聰明,慧黠憐俐,可是所學所知從不用在正途,讓人好笑又好氣,倍感頭疼呀!

「難道表哥想讓我去參加科舉?」她眼兒一睨,那眼中波光瀲灩,彷佛一泓秋水。

「不不不,你千萬別這樣想,真哥兒這般就好,不要有任何不該有的想法。」聞人宴一抹冷汗,趕忙出聲阻止,他還年輕,尚未功成名就,可不想被株連九族哪!

齊真噗哧一笑,一口白牙潔如編R。「瞧你嚇的,隨口說說也不成,我可沒想過要禍害自家爹娘。」

只禍害他人。他不厚道地月復誹。「不上課也別整日待在登雲閣,若是被人逮著,有得你抄不完的書。」

「唉!不來登雲閣又能去哪里,沒書我就走不動呀!」看不到她就莫名地不安,非聞到書香味不可。

齊真家開的是書肆,從小就沐浴在筆墨紙硯的氣味中,她已習慣在書香里尋求安定,有書的地方就能令她安心。

「心煩?」

「是心靜不下來。」老覺得煩躁,想摔東西。

「姨父、姨母又傕你成親?」他有些幸災樂禍。

她沒好氣的一哼。「我看到你揚起的嘴角了,少笑話我,今日的我便是明日的你,你也逃不掉。」

聞人宴壓下嘴邊的笑意,略做安慰。「當初你和姨父、姨母說好了,用一年的時間入聞人氏族學,讓你看所有想看的書,之後便要听從父母之意,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可是還不到一年呀!我才來了半年而已,阿爹、阿娘就忙著相看,好像一年一到就得立即拜堂成親,一不曉得他們在急什麼。」非把人逼瘋嗎?好歹有個適應期嘛。

「想想你幾歲了,一年或半年有什麼差別,姨母在你這年紀已為人妻了。」早做準備早放心。

哼!話不投機半句多。「算了,跟你這根木頭無話可說,你肯定站在我爹娘那邊,我唾棄你。」

被唾棄的人毫不在意,反倒笑得特開懷。「真哥兒,你要去哪兒,回學堂上課嗎?表哥送送你……」

其實是看熱鬧的成分居多,看聞人璟和齊真師生大戰。

「不用,我回宿舍睡覺。」一夢千年,希望睡一覺起來,心中的煩悶能一掃而空,回歸平靜。

不讓人跟的齊真一揚手,知情識趣的流紫便安靜無聲的把幾上的書本紙硯收進藤編的書篋里,主僕倆回了住處。

出了登雲閣,繞過林子轉了個彎,就可見她們住的小院,門口那一排翠綠竹子,高高的竹子迎著冷風巍巍站立,它是寒冬中唯一的青綠,不畏寒霜而挺立。

背著書篋的流紫走在前面,骨節略粗的五指推開半掩的房門,因為從無人造訪,也不會有偷兒敢來聞人氏族學光顧,位處僻遠的居處犯不著上鎖,但她們外出前門是緊閉的,是誰進屋了?

「回來了?」

小臉微繃,十分警戒的齊真剛一踏入屋內,鬼魅一般的冷聲如寒風拂來,令她的背脊微微一僵。

「夫……夫子」不會那麼倒楣吧!她才離開一會兒就被黃鼠狼盯上,今天不是諸事不宜的大凶日呀!

「听說你病得甚童,連床也起不來?」兩道冷冷的目光恍若凝冰的刀刃,沒砍在身上也寒氣森森。

「那個……呃,本來是受了風寒,頭重腳輕下不了床,不過服了藥之後出了一身大汗,學生略做梳洗後便松快了許多,于是便試著下床走兩步,果然大好。」她是病人,總要對她好一點,夫子總不至于還上門說教吧!

一身冷冽的聞人璟眯起寒森雙眸。「生病的人還到登雲閣看書,你真是好學的學生,叫夫子欣慰不已。」

咦!他哪只眼看見她去了登雲閣?「僅在附近走走,沒去……」

「你腳下的黃泥和小碎石只在登雲閣前庭才有,我年初才叫人鋪了新路。」為了防滑、防和水,土上撒滿小碎石。齊真低頭看了看腳尖處拇指大小的泥跡,心中暗呼!您老的眼楮也未免太尖了,這麼點小細節也瞧得見,不愧是查案的,一點點蛛絲馬跡也難逃法眼,難怪官越當越大。

「不要在心里暗諷。」聞人璟面冷如霜。

「哎呀!夫子,你是我肚子里的小蟲子呀!我在心里想什麼你也一清二楚,我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以後學生都不用開口了,只要動動肚皮你就了若指掌了,我是一點事兒也瞞不了你。」她故作浮夸的拍拍小骯,一雙眼兒眨巴眨巴的直轉,一點也沒被聞人璟震懾。

「收起你的嘻皮笑臉,不許再一身痞氣,不學無術,明明有著好文釆偏偏偷奸耍滑,對課業無心,你對得起送你來讀書的父母嗎?對得起需要人才的朝廷和揭望好官的百姓嗎?你簡直是國之蠹蟲。」他是恨鐵不成鋼,忍不住說童話了。

齊真卻依舊事不關己,笑得很欠揍。「讀書是為了求學問,看更多的風光美景,若是為求官而上進就太庸俗了,有辱斯文,為讀書人所不齒。」

「那你就考個秀才、舉人讓我瞧瞧,別拿讀書人風骨打掩護,君子該以天下為己任。」

請將不如激將,但是……有人偏是不上當。

可我不是君子呀!齊真紅得粉女敕的小嘴兒一彎,笑盈盈。「可我對一成不變的八股文不感興趣呀!一群人熬個半死就為了寫篇文章未免太累人,我此生不考科舉、不為官,只想當個富貴閑人,閑時以文會友,看看戲、唱個小曲……」

「齊真,你……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他大怒。

「是呀!我是沒有胸懷天下的大志,別人的死活與我何干,百姓過得好不好是皇上的事,我當我溜鳥打混的小民,一家得以溫飽便是天大的福分,官就讓夫子你去當,學生沾你的福氣就好。」說完她嘻嘻地直笑。

「……齊真,你不事師,不敬君,罰你抄寫《禮記》—百遍,你這種沒臉沒皮的紈褲,日後也不會有什麼大成就,只能仰人鼻息過日,你這一輩子注定是別人腳下踩的泥土,抹不上牆的廢渣,能當你這樣的人可真好……」

被齊真氣到的聞人璟口不擇言的語出嘲諷,已完全沒了為人師表的氣度,因為他非常火大,同時也為族中近日來發生的事心煩,故而有幾分遷怒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