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東宮(上) 第12章(1)

書名︰傾國東宮(上)|作者︰衛小游|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隨著元旦大典的結束,月兌軌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而來。

一邊是天朝太子一邊是皇朝之君,兩人一搭一唱,合力演出一場場月兌軌的戲碼,叫旁人看了跳腳又心急。

首先是女帝破天荒在年節時踏遍群臣家門,聲稱是為了走春。

上元日,君王賜宴各地來使與臣下,準備送這一群遠道而來的使者返鄉。

宴會結束後,一個驚人的消息自皇城傳出,風聲不脛而走……

「慘了慘了,殿下鐵定是被下符咒,得了失心瘋了!」帶緣在禮賓院的客館里嚷著。「外邊人都在說、說殿下竟然、竟然在眾人面前跟那位女帝求親!」捉著龍英和朱鈺,會聲會影地描述著從禮賓院僕人口中听到的傳聞。

黃梨江不發一語地整理著返國的行囊,盤算著還有幾日就能返回天朝。

見黃梨江表情鎮定,帶緣忍不住道︰「公子,你都不擔心麼?要是殿下入贅皇朝,我們就回不去了。」還收拾行李哩。

真夜求親的時候,她也在場,很清楚當時的情況。

仔細想來,那不是真夜首次月兌軌的演出。

這一趟出使,從真夜自請旨意開始,就已有些端倪。出海後,他更是隨心恣肆,沒半點委屈自己的打算,像是被關住太久的鳥兒,一朝得到自由,就迫不及待飛向天際。

她覺得,他應該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回想當時,眾人剛喝了些餞別的酒,有些微醺,真夜頗突然地握住麒麟的手,笑容滿面地說︰「不如,麒麟就跟我成親吧。」聲音之清晰,在場所有人都听見了。

女帝麒麟听了這話,不僅沒生氣,還露出旁人難解的迷人笑容回答︰「我會慎重考慮。」

麒麟對真夜頗有好感的傳聞早已甚囂塵上,求親一事發生後,議論更是沸沸揚揚,沒有平息的跡象。

見黃梨江不曾稍停整理行李的舉動,帶緣忍不住拔了幾根頭發,不懂為何他還如此鎮定。「公子——」

「快來幫忙收拾殿下的行李。」黃梨江不打算隨小道消息起舞,她正色道︰「記得點算清楚皇朝回贈的國信,那是要給回京獻給君王的,別疏忽了。」

「公子怎麼都不擔心——」

不是不擔心,而是擔心也沒用。黃梨江鎮定地說︰「三天後,我們就要啟程回國了,到時候如果有人不肯上車——」她看向也頗憂慮的兩名東宮護衛。「龍護衛、朱護衛,我想你們應該會很樂意敲昏那個人,把他送上車吧。」龍英有些遲疑。毆打太子,可不是東宮護衛該做的事。

「不然,敲昏那個人的工作,由我來做,你們負責把他扛進車里就好。」黃梨江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

朱鈺這才與龍英一起松口道︰「那麼,有勞公子了。」

他們戰戰兢兢地等待著,直到三天後,真夜安分地上了馬,準備啟程返國,

隨從們這才松了口氣。

這沒想到,皇朝女帝親自前來送行,這一送,竟一路從帝京送到洛津,途中還遇到了許多波折。

途徑康州時,他們又遇到先前在大街上企圖擄人的那群惡棍,麒麟帝還因此順道解決了康州城里的小小惡勢力。

到了洛津,送行酒過三巡,女帝竟又跟著上了船,似乎打算與真夜一路返回天朝,當太子妃了。

不知道在皇朝律法里,誘拐帝王私奔是什麼罪?希望罪責不會太重。

一個多月後,航行岐州海域上,深夜,沒有月光,黃梨江站在船舷上,發現有艘快艇以兩倍的速度接近他們所搭乘的船只。

看來,皇城那班朝臣終于忍不住了

只見不久後,有名黑衣男子攀上船舷,在沐清影的指引下,走向船尾。

微弱船燈下,她勉強看見男子臉上的面具閃過一絲銀光。

沒想到,竟是皇朝宰相親自追來。

這下可好,不知後頭有無追兵?等一會兒真夜會不會被當成誘拐女帝私奔的罪犯?

她偷偷造近船尾,想一探究竟。只見麒麟——她堅持直呼她的名字,麒麟也學真夜叫她「小梨子」這個她非常無奈的稱呼。

皇朝君臣對陣,正要看到精彩處,那宰相伸手摘下面具——

她一雙明眸卻突然被大掌捂住。

有夠討厭!

黃梨江被人攔腰抱住,往後拖去,直拖進天朝太子的艙房里。

艙房門落鎖的當下,她坐在床沿,不意外看見那雙總盈染著笑意的眼楮。

「小梨子,我不知道你有偷窺的癖好。」真夜站在床前,俯身看著她說。

人家君臣間有事商談,哪輪得到他們外人窺視。

偷窺?才不承認哩。」我也不知道你有跟蹤人的癖好啊。」不然怎能無聲無息出現在她身後,並在關鍵時刻拖著她離開現場?

「想轉移話題?好伎倆。」真夜嘖嘖稱贊。

若想在這樣一位太子身邊善盡職責做好分內的事,首先必得先練就一張厚厚的臉皮。可惜,她天生臉皮薄,只好躲進艙內油燈照不到的角落,用環境的優勢來隱藏自己的弱點。

「你一定得這麼咄咄逼人?」

「這一個多月,你對我好冷淡。」他答非所問。

黃梨江蹙起眉。」你誘拐人家君主隨你私奔,身為你的隨從,我覺得很丟臉。」

「覺得丟臉,是麼?」真夜趁黑,靠近她的身側,忍不住想踫觸她未束起的一頭黑發,但始終沒敢這麼做,只允許自己造近些,跟她斗斗嘴,讓她身上的香氣充斥鼻端。「騙人,小梨子,你明知道麒麟意不在我,我也沒誘拐她。」

會跟著出海,是因為麒麟想要賭一賭,拿自己的未來與她的宰相一較輸贏。

黃梨江當然明白真夜所言屬實,因為這一個月來近距離的相處與觀察,她發現麒麟手上並沒有繩環,而且與真夜之間的交情看來更像兄妹朋友,完全沒有絲毫曖昧。

那麼,那一晚在帝京市街上,真夜買下繩環,就不是為了送給麒麟表示情意。既然如此,一切月兌軌的行徑看來應該僅是即興演出。

「但你還是說了不該說的話,你向麒麟求親,等回到盛京,若有人向君上提起這件事,你會很沒面子。」天朝太子求親遭拒,若傳出去,實在有損尊嚴。「那麼就別說出去,不就好了?」當時親眼見到他開口求親的天朝目擊證人,就只有眼前這名小女子。只要她不證實,任憑其他人怎麼說,一切就只是謠言。

「听起來,好像有某人打算收買某人。」

「別這麼說,不過是一點小小饋贈。」真夜笑說著,同時將某個環狀的東西套上某人的手腕。

扁線被他的身軀擋住,幽暗中,黃梨江伸出右手踫觸左手腕。

「這是什麼?」模起來像是繩子。

「這是皇朝的繩環,據說系上這種環,不僅可以保人長命百歲,運氣好到擋都擋不住,還有退煞阻厄的功效,帝京的老百姓管叫它‘如意環’。我覺得挺好看的,就忍不住買下來。」雖說是花麒麟的錢,可朋友有輸財之義,倘若有一天麒麟來天朝拜訪,他一樣會供她花用。

聞言,黃梨江整個人倏地僵住,手指凝結在那手環上。

「……」一時說不出話來,她緩緩站起,走到燈光可照見的地方,才卷起衣袖看著細腕上那以五色絲線串上琢磨到發亮的深綠玉石,一線一線紡織成玄鳥圖案的繩結,約莫一指寬的結繩處還有絛紅色的流蘇裝飾。

真夜不知何時來的她身邊,舉起她膚白肉細的手腕細瞧,笑道︰「啊,我就知道你戴起來會好看。」

「你說這叫‘如意環’?」

「正是。」

「可以保人長命百歲,運氣好到擋都擋不住,還有退煞阻厄的功效?」真神奇,跟她從夏官長那里听來的「效用」完全不一樣。

「啊,听說婦女戴了,還能安胎順產呢。」他繼續補充手環神妙的功效。「假若男子身懷隱疾,戴上這環,甚至可以壯陽補腎、活絡血氣,比喝了一百碗人參雞湯還滋補——」

「說不定還能返老還童?」

「呵,這我可就不肯定了。」說得太離譜的話,鬼才會相信。

「你被騙了,真有這麼神奇的東西,皇朝老百姓豈不個個身強體健,百病不侵?可我瞧他們連宮里都設有御醫呀。」

被戳破牛皮,真夜卻只是笑道︰「至少,它編織得很漂亮,戴在你手上又好看,你就收下吧。」

此刻,接觸到繩環的肌膚像有一把火在燒,又像是被蜜淋過,螞蟻爬上來在上面啃噬。

不管真放到底知不知道這繩環的意義,她既然明白如意環的象徽,怎還能假裝毫不知情地收下?可如果不收下,會不會反而啟人疑竇?

這並不是什麼貴重的禮物,也許真夜真的只是把它當成普通饋贈,說不定帶著緣的上也有一個,如果她把它看作是定情信物,從而拒絕……會不會顯得她太過在意……

可惡……好可惡……竟然給她出了個這樣的難題!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他怎麼可以對她做出這種事!

當年他送她一把扇子,已經改變了她的一生;如今他送她這如意繩環,是要她把後半輩子都賣給他麼?

「呃,」真夜注意到黃梨江臉上近乎猙獰的表情,有點懷疑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麼事。他不過……是送她一只如意環啊。「小梨子你不喜歡——」

「什麼都不要說!」她突然惱火地低喊一聲,越過她身邊快步跑開,也不管後頭有沒有人追來,一古腦兒跑回自己艙房後,將自己反鎖在里面。

冷靜,要冷靜。她告訴自己。但紊亂的心緒無論如何就是平靜不下來。好氣自己居然這麼在意這種、這種教她左右為難的事。

和衣躺在硬床板上,縴細手指忍不住一再踫觸手上繩環的流蘇垂墜。

明知道萬不能收下,可是……這只繩環,她一看就喜歡……是她喜歡的配色——五色絲巧妙地編織成雙色繩紐,正面是紅底,反而黃底,兩面都有黑色的玄鳥圖騰,珠綠色的明玉瓖成鳥兒眼。

雖然沒有配戴飾品的習慣,但做工如此精細的繩環仍然令人愛不釋手。

假若這不是皇朝帝京平民男子用來求愛的飾品,而是真如真夜所說,只是個普通的祈福物,該有多好啊。

這樣,她就不會如此為難,不用明明喜愛得緊,卻還要裝作不喜歡了。

夜已深了,這是洛津出海後的第二夜。

明兒個……明兒個清早起來,就把這繩環還給他。

至于今晚,離天亮也沒剩幾個時辰了,應該還沒有人知道真夜送她如意環的事……這環,姑且就借戴一個晚上吧。

胡思亂想中,眼皮逐漸沉重,不知何時,黃梨江輾轉眠去。

睡夢中,戴著繩環的手因為海上天寒,不知不覺挪到胸口處,瑟縮著,環上玄鳥隔著衣衫緊貼著她心口。

她睡香港好,卻夢見自己變成鳥兒飛上了九重天。

是玄鳥啊!

玄鳥,在天朝,名為燕,一朝失偶,終身憂傷。

在她玄離的夢境中,那魂靈化身的鳥兒在天空徘徊,攸攸低鳴。

「公子,快開門哪!」

帶緣一邊敲著艙門,一邊急促地喊著。

黃梨江倏地從夢中驚醒,一時間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只習慣性地攏緊衣衫,便匆匆忙忙披著散發,連鞋也沒來得及穿就打開艙門,一看見帶緣,劈頭就問︰「是殿下麼,他又怎麼了?」

只見帶緣愣了一愣,直覺答道︰「呃,殿下很好啊,他要我來叫你。」

聞言,黃梨江也怔了半響,這才冷靜下來,試著弄清楚當前的情況。

「殿下很好,他要你來叫我?」見帶緣點頭,她跟著又問︰「叫我做什麼?」

帶緣咧嘴笑答︰「公子一定想不到,那位女帝陛下要回岐州啦,此刻正在甲板上跟殿下和海童將軍告別哩!殿下說,要公子趕快到甲板上去,晚一步就看不見那位女陛下了喔。不過這事說來也真奇怪,本來還以為殿下真的要把人家陛下請回咱天朝當太子妃哩,還有那位老是戴面具的宰相到底是什麼時候上船來的呀?呃,公子……?」人怎麼不見了?

帶緣話還沒說完,黃梨江已倏地退回艙房里,鎖上門,隨即用最快的速度的點好門面,不到一刻鐘,她束起散發,衣冠楚楚地重新出現在帶緣面前。

海上風大,才揚起手將一綹發撥到耳後,眼尖的帶緣不意瞥見黃梨江手腕的繩環,大驚小敝道︰「公子,你手上那是——」

黃梨江錯愕地用衣袖遮住手腕。「沒什麼——」

「是如意環吧!」帶緣笑著卷起自個兒衣袖子,黑瘦手腕上也戴著一只繩環,但款式與黃梨江手上的不同。「原來殿下也有送給公子啊。」他絲毫沒發覺黃梨江臉上的表情瞬間有多麼奇妙。「我還道只送給我一個人哩。想想也對,怎麼可能只有我有,等會兒也去問問龍大人和朱大人,說不定他們也都有哩。」

換句話說,這繩環,根本人人都有。

「帶緣,」黃梨江謹慎地問︰「你的環也是殿下送的?」見帶緣點頭,她又問︰「殿下是怎麼說的,關于這環的功效?」

帶緣毫不猶豫地回答︰「殿下說,戴上這環的人可以長命百歲,運氣好到擋都擋不住,還能退煞阻厄——」

「安胎順產兼壯陽?」她提示。

帶緣用力點頭。「對對對!有夠神奇。」

黃梨江哭笑不得。原來開始都是她自己想太多了。真夜根本就不知道這繩環真正的意義,只把它當成一般吉祥物隨意分贈給隨從們當獎賞。

她撫了撫手上繩環,不確定此刻心里的感覺是失望,還是松了一口氣。沒時間仔細探究,她舉步向前。

「咱們走吧,帶我去殿邊。」否則船這麼大,也不知道此刻他人在甲板上哪個地方。

帶緣機伶道︰「公子隨我來。」

麒麟笑意盈盈地站在宰相婁歡身邊。

這一回,是真的要分別了。在岐州與海夷交界的海域上,她舉酒向海童及真夜告別。

護送天朝使者的般只暫時下了錨,大船旁,不知何時停泊了另一艘一模一樣的海船,正是岐州的水師。

「海童將軍,雖然四方夷主五年才須進京一次,但你我交情不薄,你若得空時,不妨經常來京里看我。」麒麟期盼道。她難得離京一回,這趟還沒走到海夷就得回頭了,實在有些可惜。

「若有機會,也歡迎陛下來我海夷作客。」海童誠摯地邀請。

其實,她們倆都明白,要再相見實是困難,身為一國之君與一方之主,她們都有自身的責任要背負,無法輕言離開。

但心中懷有一份期盼,總是好的。麒麟笑道︰「這是一定的,有生之年,我必定會走完皇朝每一寸國土,也必定會找機會拜訪將軍的島域。」

皇朝與四方夷之間雖有君臣名分,但實際上並不插手干預四方夷內政。兩方基本上可算是平等的。

「屆時,海童必定恭候陛下聖駕。」眨了眨眼,海童又笑道︰「或者,等陛下大婚之日,海童也將帶著賀禮赴帝京?」那一天,應該已經不遠了吧!

麒麟好不容易才得到她宰相的首肯,自然不會因為君臣戀情被人窺破而羞赧,她坦然又得意地知道︰「好好好。」

一旁的宰相大人卻有意見。「陛下,容臣提醒,大婚時日未定,還需讓卜師佔過吉日才行。」有時佔卜的情況若不順利,拖個兩、三年也是有可能的。盡避他已經對麒麟卸甲投降,但麒麟既是君王,就仍受天命的約束。

真也也道︰「至于我呢,就先預祝兩位永結同心。當然,我預贈的那份禮物,要等麒麟大婚時才能打開喔。」

皇朝與天朝兩國距離太遠,一來一往之間,至少要花上數月,能否再有機會踏上皇朝大陸,不是真夜一個人說了就算,是以早在離開帝京前夕,真夜已經預備了一份賀禮送給麒麟了。

麒麟笑道︰「我已經等不及想偷看真夜到底送了什麼給我呢。」

聞言,婁歡微微挑眉。「太子早已預贈賀禮?」麒麟就那麼胸有成竹?假使他一輩子不答應……

「不會的。」麒麟對心愛的太傅微笑。「我意志夠堅定,那九道聖旨,不也真的把你逼來了麼?太傅,你注定是我的人。」

「麒麟好不害臊。」真夜十分欽佩麒麟竟有這樣的勇氣。

只見這對君臣雖然沒有肢體上的接觸,但眼底深藏的情意與對彼此的關切,早已道盡千言萬語。

「真夜有一天也會如我這般。」麒麟笑道。

她心里坦蕩,不在乎未來史書上會怎麼記寫她這個威逼大臣為夫的帝王。

人,只有活在當下才是最重要的。她既然愛婁歡,就不容許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放棄自己一心的追求。

「遠隔兩地,我沒辦法夸口說,我會支持你這樣的話,因為說了也沒用,但我相信真夜必定會排除萬難,堅定信念走自己的路。」頓了頓,她眼神溫和道︰「我所認識的真夜是那樣一個內心通透的人,今日別後,也許難再相見,我誠心祝福你,多保重。」

真夜的確知道自己未來該走哪一條路,然而,那將是一條孤獨的道路。分別在即,他不談自己,只溫聲道︰「你也是,保重了。麒麟,我很高興能認識你。」

兩人雙手交握了片刻,眼中有著真摯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