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網恢恢 第五章

書名︰情網恢恢|作者︰諾拉‧羅伯茲|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納什到店里尋找女巫時,摩根娜的威卡已經開業五年零幾個月了。商店生意興隆,是因為摩根娜堅持商品要獨具特色,不辭辛苦地延長營業時間,以及真誠地喜歡買和賣這種游戲。

由于她的家庭在經濟運作上長久以來——任何人都說不清有多久遠——一直頗為成功,摩根娜得以從容地嘗試自己喜歡的種種工作,同時又可以引進好幾家信托基金的支持。她決定當一個企業家,是順理成章的事。她雄心勃勃,而且有強烈的自尊,她要自己養活自己。

選擇經營一家商店之所以吸引摩根娜,是因為這能使她置身于自己喜歡和欣賞的東西之中。從第一筆銷售中她便發現,把那些東西交給同樣喜歡它們的顧客,是件很有樂趣的事。

擁有自己的企業,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成就感、因擁有而產生的基本的自豪感、不斷進出你的生活的形形色色的人。但是,凡事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如果你天生就有一種責任感,那麼,即使你現在想一人獨處,也不能簡單地把門一鎖,遮簾一拉,關門了事。

在摩根娜諸多的天賦中,不可否認,責任感是其中之一。

此刻,她巴不得父母當初允許自己成為一個反復無常、隨心所欲、胸無大志的女人。如果不是他們嘔心瀝血地將她撫養成人,也許她就會把店門一關,跳上自己的汽豐,飛馳而去,直到陰郁的情緒煙消雲散。

她不習慣心神不定的感覺。這種不舒暢的心境是一個男人造成的,這想法當然讓她不快。就其記憶所及,與任何男性打交道,摩根娜都是舉重若輕。那是——想到此,她不禁微微一笑——一種天賦。即使還是孩子的時候,她就在父親和叔叔們中間周旋,集魅力、過失和固執于一身,獨行其道,游刃有余。塞巴斯蒂安稍微麻煩一點兒,不過她認為自己至少也是屢屢得手。

長成少女後,她很快便學會了如何對付男孩子,知道自己感興趣時怎麼做,不感興趣時怎麼做。隨著歲月的流逝,這已成為一件簡單的事,那便是,對待男人心中要有一定之規,必要時略加修正。

她的女性的魅力,對她來說是一個快樂的源泉。而且她充分地意識到,這種魅力與另一種魔力相比毫不遜色。但她從不濫用魔力。她同男人的交往,無論最後導致友誼還是一段羅曼史,一直都很成功。

直到現在。直到她遇見納什。

她是什麼時候開始滑倒的?摩根娜為一個顧客把細長形狀的一瓶人參浴液包好並放進袋里時,在心里問自己。她是什麼時候听任第六感官的驅使,從房間的這頭走到那頭,第一次和他開口說話的?她是什麼時候不敵好奇心和吸引力的火花,親吻了他?

也許只是昨晚,在純粹的感情的驅使下她才邁出了錯誤的第一步。領他去小樹林,去那個微風清吟、月光搖曳的地方。

以前,她沒帶任何男人去過那個地方。以後,她也不會再把別的男人帶到那里。

至少,夢中回首,她幾乎能讓自己相信,使她認為自己已經墮入情網的,是那個地方和那個夜晚。

這種事這麼快地發生在她身上,而且幾乎身不由己,是她不願接受的。

所以,她將拒絕接受,她會了結此事。

摩根娜幾乎能听到精靈們的嘲笑。她放下感情的困擾,繞過櫃台,去招呼一位顧客。

整個上午,生意進展緩慢,但有條不紊。摩根娜也說不清自己到底願意顧客盈門,還是店里只有她和盧娜兩個。

「我看這都怪你。」摩根娜把胳臂肘支在桌上,身體向下趴去,直到和那只貓眼楮對著眼楮。「要不是你對他那麼友好,我不至于認為他不會讓人受到傷害。」

盧娜一副大智大慧的模樣,只是擺了擺尾巴。

「他一點兒不少傷人。」摩根娜繼續說,「可現在想退出已經太晚了。哦,當然了,」她說話時盧娜眨了眨眼,「我可以告訴他,交易已經結束。我可以找些借口,解釋為什麼不能再見他。如果我想承認自己是一個膽小表的話。」她深吸一口氣,把額頭貼在盧娜的額頭上。「可我不是膽小表。」盧娜在摩根娜的臉頰上調皮地拍了一下。「別想討好我。這件事要是鬧得不可收拾,我饒不了你。」

店門被人打開時,摩根娜抬頭看了看。看到曼蒂,她欣慰地抿了一下嘴唇。「嗨。已經兩點啦?」

「快了。」曼蒂把錢包塞進櫃台後面,然後在盧娜的兩耳之間很快地撓了一下。「生意怎麼樣?」

「挺好的。」

「看得出來,你把那個大石英玫瑰賣出去了。」

「大約一小時前。一個殷實家庭買下了它。波土頓的一對年輕夫婦。我把它放後面了,可以包裝發貨了。」

「要我現在辦嗎?」

「不,用不著。我可以賣東西時抽空干。要不你照顧生意時我再辦這件事。」

「沒問題。你看上去有點煩,摩根娜。」

摩根娜的一道眉毛挑了起來。「是嗎?」

「就是。讓曼蒂女士看看吧。」她抓過摩根娜的手,定楮看她的手掌。「啊炳。毫無疑問。男人問題。」

盡避被一語道破天機,而且觸到了痛處,摩根娜還是撇著嘴說︰「我不願意懷疑你看手相的本事,曼蒂女士,不過你什麼時候都說是男人問題。」

「我是撞大運。」曼蒂指出,「你要是看到那麼多人僅僅因為我給一個女巫干活,就把他們的手伸到我的面前,準會大吃一驚。」

摩根娜饒有興趣地歪了歪頭。「我想我會吃驚的。」

「你知道,他們之中很多人不太敢找你,而我卻很安全。我猜他們可能以為,我興許沒你那麼神,不過也不會差得太多,用不著擔心。有點兒像得了流感什麼的,我想。」

幾個小時以來,摩根娜第一次開心地笑了一聲。「我明白了。我想他們如果知道我不看手相會大失所望的。」

「我不會跟他們說的。」曼蒂擎起一面用玉和銀制作的手鏡,照了照自己的臉。「不過我得告訴你,親愛的。我不用算命也能看出,要你命的是一個高大的金發男人,頭發和眼楮都很漂亮。」她用一個開瓶塞的螺旋刀在腦門中央比劃著,然後瞄了一眼摩根娜。「他讓你吃苦頭了?」

「沒有,沒什麼對付不了的事。」

「這些事很容易對付,」曼蒂把鏡子放到一旁,剝開一塊口香糖,「在它們鬧大了以前。」接著,她對摩根娜飛了一個笑臉。「有事只管說,我替你擋駕。」

摩根娜開心地在曼蒂的臉蛋上拍了一下。「謝謝了,不過還是讓我自己來吧。」

走進里屋時,摩根娜覺得情緒比剛才好了一些。到底在擔心什麼?其實,她能對付這件事。她會去對付這件事。她對納什的了解畢竟沒到足以為之牽腸掛肚的地步。

他有很多事情可以使自己手腳不閑,納什對自己說。很多事情。他正四肢攤開,躺在沙發上。褪了色的六尺長的沙發墊中間已經塌陷,是從舊貨攤上買來的,因為用來午睡顯然非常時尚。他的大腿上攤著書籍,地板上也扔得到處都是。房間的那一頭,電視里正在播放一部煽情的午後肥皂劇。雜亂不堪的咖啡桌上戳著一瓶隨時用來解渴的汽水。

棒壁房間里,被冷落的計算機悶悶不樂地趴在桌子上。納什覺得他幾乎听得到它嗡嗡的牢騷聲。

說他不在工作,倒也不像。納什無精打采地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疊了起來。或許他一直在沙發上躺著,或許上午的大部分時間他就那麼瞪著兩眼發愣。但是,他在思考。也許是劇本遇到了一點麻煩,但不像是使他寸步難行或是怎樣。他只是需要再多斟酌一會兒。

他把那張紙最後折了一下,然後眯著眼楮,把微型轟炸機射到了空中。為逗自己開心,隨著紙飛機滑翔、著陸、一頭栽進地板上的一堆其它模型上時,他又為其配上了音響效果。

「有人破壞。」他冷冷地說,「組裝線上肯定有間諜。」他動了一下,讓自己更舒服些,然後著手打造另一架飛機,心卻不知飛往何處。

內景,白天。巨大的、發出陣陣回聲的飛機庫里空無一人。陰森森的光線穿過正面的開闊地,斜著灑落在一架噴氣式戰斗機銀色的機殼上。緩慢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里面有某種熟悉的東西,某種女性的氣息。高跟鞋在水泥地上篤篤作響。她溜進門,從亮處躲進陰影之中。眩目的光線和軟帽的下垂的帽檐使她的面孔模糊不清,但遮不住秉著紅色皮短裝的身體。機庫的地面上擺動著一雙修長勻稱的秀腿。縴柔的手上拎著一只黑色的皮箱。

她緩緩地環顧四周,然後向飛機走去。她爬進座艙時,短裙高高撩起,露出光滑白皙的大腿。她溜到駕駛座上,然後擰開箱鎖。她的動作目的明確,效率很高。

皮箱里是一顆致命的微型炸彈。她把炸彈藏在儀表盤的下面。她放聲大笑。笑聲放蕩誘人。攝影機的鏡頭移到她的臉上。

摩根娜的臉。

納什詛咒著,把飛機拋向空中。飛機立即來了個倒栽蔥。這是在干什麼?他問自己。編織關于摩根娜的故事。沉湎于不道德的象征主義之中。因此,肯定是摩根娜爬進了他的飛機座艙,引爆了炸彈。大白天夢見她,沒有道理呀。

他有工作要做,不是嗎?

納什決心開始工作,于是晃了晃身體,讓書落到了地上。他用遙控板關上電視,然後拿起剛才撕過的筆記本。他用力敲了一下錄音機的播放鍵。不到五秒鐘他便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又關上了錄音機。他沒有任何心思傾听摩根娜的聲音。

他站起身,把那些書踢得到處都是,然後從上面邁了過去。不錯,他在想問題。他在想,必須離開這所該死的房子。而且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去什麼地方。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他從鎖眼里拔鑰匙時斷然地對自己說。他正在做一個理性的決定。身上癢時,抓一抓會舒服得多。

摩根娜的情緒已經好多了。她剛剛打開收音機,正隨著輕柔的歌曲哼唱。這才是她需要的,她想。一杯讓人放松的菊花茶、一小時的獨處、以及一些愉快的有意義的工作。她把石英制品包好,貼上發貨標簽後,取出了存貨分類賬本。品茗、听音樂、翻閱賬本,她可以快快活活地過一個下午。摩根娜心里清楚,她肯定會這樣做的,如果不是什麼人打攪了她的話。

如果稍加留意,納什大步走進屋門時她或許會有所察覺。不過,即使有任何準備,也已沒有意義,因為納什已經闊步走到桌前,一把抱起她,在她因吃驚而張大的嘴上久久地狠狠地吻了一下。

「這是,」他抽空喘氣時說,「我的主意。」

神經末梢嘶嘶作響,摩根娜好不容易才點了下頭。「我知道。」

他讓雙手向下滑到她的髖部,使她動彈不得。「我喜歡這樣。」

「對你有益。」她順著肩膀望去,發現曼蒂站在門道,正在得意地笑。「我能對付,曼蒂。」

「哦,我知道你能。」曼蒂迅速使個眼色,撞上了門。

「好了,現在。」摩根娜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她把兩手放在納什胸前,輕輕推開了他。她不願意納什發覺她的心在劇烈跳動,她的骨頭在迅速融化。要想保持上風,這樣可不行。「還有別的什麼嗎?」

「我想還多著呢。」他看著她的眼楮,把她頂到了桌旁。「你想什麼時候開始?」

她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我想我們可以把這叫做開門見山。」

「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我就是這樣想的。」因為她穿著高跟鞋,他倆眼楮對著眼楮,所以納什只需輕輕向前探身,就能咬住她豐滿的下唇。「我想要你,而且我想,我恢復不了理智,直到我用幾個晚上和你。各種各樣的愛。」

她的心中掀起一陣狂飆。她不得不彎起手指,勾住桌邊,保持身體的平衡。但是,她說話時,聲音是低沉的、自信的。「我要說的是,一旦咱倆真地,恐怕你永遠也別想恢復理智了。」

他用一只手托住她的臉,舌忝舐她的嘴唇。「我要冒險一試。」

「也許吧。」她喘了兩下,才控制住呼吸。「我得想想,是否我也想冒這個險。」

他含住了她的嘴唇。他已經感覺到她的反應。迅速的戰栗。「危險地生活。」

「我正這樣生活呢。」她給了自己一點時間,體味納什帶給自己的愉悅。「如果我告訴你現在還不是時候,告訴你到了時候我們倆都會知道,你怎麼說?」

他的手向上滑去,用拇指撫弄摩根娜的曲線。「我會說你在回避問題。」

「那你就錯了。」他的撫模如此溫柔,使她中了魔法似地把臉頰貼到他的臉上。「相信我,你錯了。」

「讓你的時機見鬼去吧。跟我回家,摩根娜。」

她輕輕嘆息著抽出身來。「好吧。」她搖了搖頭,她的眼楮在變暗。「為了幫你,為了和你一起工作。不是和你睡覺。今天不行。」

他咧咧嘴,靠過去在她的耳垂上戲弄地咬了一下。「那會給我很大的余地,讓你回心轉意。」

她向後退時,眼神是安詳的,甚至有些傷感。「也許在這之前你先改了主意。我去叫曼蒂,讓她今天替我照看一下。」

她堅持自己開車,跟在他的後面,盧娜蜷縮在她旁邊的座位上。她將給他兩個小時,她向自己保證,只給兩個小時。離開之前,她要盡最大努力讓他定下神來,安心工作。

她喜歡納什的房子。庭院里,花木生長得過于繁茂,顯然需要園丁照料。外牆涂著灰泥的房子延向四周,窗戶是拱形的,房頂上鋪著紅瓦。這棟房子比摩根娜的家離海更近,所以動听的海濤聲聲入耳。側面的院子里,兩株柏樹樹干彎向對方,枝權纏繞在一起,宛若一對相擁相抱的戀人。

這房子適合他,摩根娜一邊尋思,一邊下車,走出車道,踏上沒過腳踝的草地。「你在這兒住多長時間了?」她問納什。

「幾個月了。」他環顧一眼庭院,「我需要買一架剪草機了。」

用不了多久,他會需要一部叢林開路機。「對,你需要。」

「不過我挺喜歡自然景色。」

「那是你懶。」對那些掙扎著從雜草中探出頭來的水仙花,摩根娜頓生同情之心。她向前門走去,盧娜皇後似地大模大樣地跟在後邊。

「我得有人鼓勵才行。」他推開門時對摩根娜說,「大部分時間我都住鮑寓。這是我第一次給自己買的正規房子。」

她環顧四周。大廳里,牆壁又高又冷,通往樓上的樓梯扶欄以及露台欄桿使用的是貴重的深色木材。「至少你選得不錯。你在哪兒工作?」

「沒有準地方。」

「噢。」她順著門廳漫步而行,向第一個拱道里瞥了一眼。那是一個又大又亂的生活區,寬大的窗戶沒裝窗簾,地上是光光的硬木地板。標志,摩根娜想。尚未決定是否在此定居的男人的標志。

家具的搭配很不協調,而且上面堆滿了書籍、紙張、衣服和盤子——可能早已被主人遺忘。建在一面牆上的櫃子里,胡亂塞著更多的書籍。還有玩具,她發現。她自己就常把水晶制品視作玩具。那些小玩意兒給她帶來愉快,安撫她的情緒,幫她消磨時間。

她還看到了掛在牆上的表情嚴酷的華麗面罩、一幅麥斯菲爾德‧帕里士精美的仙女圖、一個電影道具——按她的想象,那是《魔影》中的一只狼爪。納什拿它當鎮紙用。緊挨著他獲得的那尊奧斯卡金像,擺著一個棺材狀的銀盒。這兩樣東西都需要認真打掃灰塵。摩根娜抿著嘴,拿起一個伏都教玩偶,玩偶的心上扎著一根致命的大頭針。

「有我認識的人嗎?」

他笑了一下。能把她領到自己的家,他很高興。而且,他對家里的雜亂無章習以為常,所以毫不覺得尷尬。「只要靈驗就行。通常是個制片人,有時是個政治家。還有一次是那個斤斤計較的國稅局代理人。我一直想跟你說呢,」他的眼楮一邊掃過摩根娜合身的紫色絲綢短裝,一邊補充說,「你在衣著上品位不俗。」

「承蒙夸獎。」摩根娜來了興致。她放下那個不幸的玩偶,拍了拍它被損壞了的頭,然後又拿起了一副破舊的魔術紙牌。「你看這些牌嗎?」

「不看。是別人給我的。據說它們原來是屬于魔術大師胡迪尼或什麼人的。」

「噢。」她扇了一下,指尖似能感覺出陳舊的細細的灰塵。「如果你想知道它們的來歷,可以找機會問向塞巴斯蒂安。他能告訴你。過來,」她舉起紙牌,「洗牌切牌吧。」

納什樂于從命,接她說的做了一遍。「咱倆要玩牌嗎?」

她只是微微一笑,把牌拿了回去。「既然座位都佔滿了,咱們就在地板上玩吧。」她跪下來後,示意納什跟她一起跪下。然後頭發向後一甩,按凱爾特人的方式劃了一個十字。「你要全神貫注,」她說,「但你的創造力並未枯竭或被阻斷。變化就要出現了。」她抬眼看了看他。那雙愛爾蘭眼楮藍得令人眩目,足以引誘一個聖人相信任何事情。「也許是你一生中最大的變化,而且不容易接受。」

她念的已經不再是紙牌,而是先知者發出的微弱的光。若是塞巴斯蒂安,那光會明亮得多。

「你必須記住,有些東西會在你的血液中流過,有的則被清洗出去。我們並非總是平時的我們。」她把一只手放到他的手上時,她的眼楮變了,變柔和了。「而且,你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孤獨。你從不孤獨。」

被她一語中的,納什不能一笑了之。相反,他把她的手拿到自己的嘴唇上,借以徹底回避這個問題。「我帶你到這兒來不是給我算命。」

「我知道你為什麼叫我上這兒來。那件事是不會發生的。暫時不會。」她不無遺憾地抽回自己的手。「而且,我現在說的其實不是你的命運,而是你的現狀。」她默默地重新把牌收齊。「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如果我能的話。把你故事里的問題告訴我吧。」

「除了這件事以外嗎——在我應該構思故事的時候總是想你?」

「是的,」她蜷起了雙腿,「除了這件事以外。」

「我想這是個動機問題。卡桑德拉的動機。這是我給她起的名字。她是女巫,是因為她想要魔力,想改變各種事情嗎?她尋求的是復仇,是愛,還是逃離現實的輕松方法?」

「為什麼必須是其中之一?為什麼不能接受她有天賦這一事實呢?」

「那樣就太容易了。」

摩根娜搖了搖頭。「不,並不容易。和別人雷同才更容易,容易得多。我還是小泵娘的時候,有些做媽媽的一度不讓她們的孩子跟我玩。我是個壞榜樣。古怪。和別人不一樣。不能成為大家的一員,我很傷心。」

他理解地點了點頭。「我呢,總是新來的孩子。很少在一個地方呆上足夠的時間,被別人接受。有人總想把新來的孩子打個鼻青臉腫。別問我為什麼。四處漂泊,結果總是不合群,在學校也跟不上別人,心里老在盼著快點長大,離開那個鬼地方。」他有些生自己的氣,于是停了下來。「無論如何,關于卡桑德拉——」

「你怎麼辦呢?」她有安娜斯塔西亞、塞巴斯蒂安、她的家人,她有一種強烈的歸屬感。

納什不安地聳著肩膀,伸手模她的護身符。「你就拼命地逃唄。而且,既然十次里有九次讓人踢了,你就知道往安全的地方跑了。在書里,在電影里,或者就在你自己的頭腦里。我剛長大,就在電影院找了份工作,賣小食品。就這樣,我看電影還能掙錢。」辛酸的回憶從眼里消失,他的臉明朗起來。「我喜歡電影。簡直發狂。」

她笑了。「這麼說你現在是寫電影掙錢。」

「滿足愛好的最好方法。如果我能讓這個劇本成型。」他用一個流暢的動作,抓住摩根娜的一撮頭發,纏在自己的手腕上。「我需要的是靈感。」他咕噥著,把她拖向自己,打算親吻她。

「你需要的,」她對他說,「是集中精力。」

「我正在集中精力。」他輕輕地咬住她的嘴唇往後拽。「相信我,我正在集中精力。你不想妨礙一個富于創造力的天才,對吧?」

「的確不想。」她覺得,讓他清楚地了解自己在干什麼,現在是時候了。也許這還能幫他開闊思路,寫好他的故事。「靈感,」說著,她用雙手輕輕繞住他的脖子,「快來吧。」

他倆也隨著靈感的迸發升起來了。她的嘴唇與納什剛一相遇,她就把他倆提到了離地面六寸的地方。他忙著品嘗親吻的滋味,竟然沒有覺察。摩根娜伏在他的身上,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陶醉得忘記了自我。她停止親吻時,兩人已經飄浮在半空中。

「我想咱們最好還是打住。」

他用鼻子她的脖頸。「為什麼?」

她故意向下看去。「我本來不想問你是否恐高。」

摩根娜想,要是能夠看見納什跟她一起往下看時臉上的表情就好了——目瞪口呆,純粹的喜劇場面。那一連串的詛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隨著納什的詛咒,摩根娜把他倆輕輕送回了地面。

納什的膝蓋半天沒能伸直。他臉色煞白,抓住了她的肩膀。他的腸胃咕咕地翻滾著,似乎有人在撥動琴弦。「你他媽怎麼干的?」

「小孩子的把戲。某種特殊的小孩兒。」她有足夠的同情心去撫模他的臉頰。「還記得那個像狼一樣哭嚎的男孩嗎,納什?那狼過去曾經是真實的。哎,說起超自然力,你不是玩了好多年了嗎?這回你找到了一個真正的女巫。」

他非常緩慢地、非常自信地向兩側搖晃自己的腦袋。但他抓著摩根娜肩膀的手指在微微顫抖。「胡說八道。」

她盡情地嘆息了一聲。「那好。讓我想想。簡單但高雅一點兒的東西。」她閉上眼楮,舉起了雙手。

有那麼一會兒,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站在一間亂糟糟的屋子的中間,手掌微微合著,優雅地舉著手臂。然後她變了。天,他看得出她在變。她的美麗更加令人眩目。是光線在作怪,他告訴自己。啊,她微笑的方式。豐滿的、末涂唇膏的嘴唇彎彎的,睫毛的影子映在臉頰上,頭發無拘無束地灑落至腰間。

她的頭發動起來了。起初是輕柔地扇動,宛如調皮的微風在嬉戲。接著便飛了起來,像一條婉蜒清澈的小溪,繞住了她的臉,又從臉上飛開。納什的眼前是一個不可能出現的形象。刻在一艘古代輪船船首上的一個美麗的木雕少女。

但是屋里並沒有刮風啊。然而,他卻又明明感到了風。寒意掠過他的肌膚,吹拂他的臉頰。他能听到風兒鑽進屋里時發出的哨響。他吞咽時,听到喉嚨里也響了一聲。

她身體筆直,一動不動地站著。她開始吟誦時,一縷微弱的金色的光芒在她四周閃耀。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瀉入室內,輕柔的雪花開始飄落。飄自納什家中的天花板。雪花在他的頭上盤旋,在他的皮膚上舞動。他呆若木雞,透不過氣。

「住手!」他粗著嗓門命令道,然後一坐在椅子上。

摩根娜放下胳臂,睜開了眼楮。微型暴風雪止住了,好像從未發生。風也停了,不再有一點動靜。不出摩根娜所料,納什盯著她的樣子,似乎她長了三個腦袋。

「剛才也許有點幾過分了。」她承認道。

「我——你——」他拼命恢復對舌頭的控制。「你到底干了些什麼?」

「對自然元素非常簡單的呼喚。」她覺得納什不像剛才那樣蒼白了,但他的眼楮對那張臉來說還是顯得過大。「我沒有嚇唬你的意思。」

「你不是在嚇唬我。你,是在迷惑我。」他承認說。他像一條落水狗似地搖晃著身體,命令自己恢復理智。如果他真看到了他剛才看到的東西,其中必有緣故。摩根娜不可能在他家里預先設下圈套。

可是這里肯定有圈套。

他推了推椅子,站起身來,開始在屋子里四處搜尋。也許他的動作有點愚蠢。也許他的關節感覺就像銹住了一樣。但他畢竟在走動。「好了,寶貝,你是怎麼弄的?了不起,而且我跟其他人一樣,也願意讓你玩笑一番,可是我想知道其中的奧妙。」

「納什,」她的聲音是沉靜的,不容違抗的,「不要找了。看我。」

他轉過身,看了看她。他明白了。盡避他知道那不可能,不合理。他長長地、緩緩地吐了一口氣。「天,是真的,啊?」

「是的。你想坐下來嗎?」

「不想。」但他坐到了咖啡桌上。「你以前對我說的所有的話,沒有一句是編造的。」

「對,沒有一句是編造的。我生下來就是個女巫,就像我母親、我父親一樣,還有我母親的母親、以及她的母親,可以倒退好幾代。」她溫柔地說,「我不騎掃帚——除非在笑話里。或對年輕的公主念咒,或是散發有毒的隻果。」

那不可能啊。可能嗎?「再來點兒別的。」

一絲不耐煩的神色在她臉上掠過。「我也不是一頭受過訓練的海豹。」

「再來點兒別的。」他堅持說,一邊腦筋飛轉,考慮選擇什麼。「你能隱身嗎,或者——」

「哦,真的,納什。」

他又來了精神。「哎,給我一點時間。我幫你從這里消失。也許你能——」一本書飛離書架,狠狠地砸在他的頭上。他倒退著,揉了揉腦袋。「好了,好了。別介意。」

「這不是串演的小節目。」她一本正經地說,「我之所以這麼直截了當地向你展示,不過是因為你太蠢了。你不肯相信,而既然咱們似乎正在建立某種關系,我希望你最好還是相信。」她拂了拂身上的短裙。「你相信了,我們就可以用點兒時間全面考慮一下,然後再繼續進行。」

「繼續進行吧。」他重復她的話說。「也許下一步是談談這件事。」

「現在不行。」她覺得納什已經後退了一步,只是他自己並不知道。

「見鬼,摩根娜,你不能耍完我以後就這麼冷靜地走出我的家門。天啊,你真是個女巫。」

「對。」她向後甩了甩頭發。「我相信我們已經明確了這一點。」

他的腦筋又開始轉起來。現實剛才跟他繞了一個長長的、緩慢的彎。「我還有一百萬個問題要問呢。」

她拿起了她的手袋。「這一百萬個問題里,有幾個你已經問過了。往回倒倒你的磁帶。我給你的所有答案都是真實的。」

「我不想听磁帶,我想跟你談。」

「就現在而言,我想要什麼才是重要的。」她打開手袋,取出一塊拴在銀鏈上的形狀像小手杖的翡翠。她本來就應該知道,今天上午她覺得非要把它放在手袋里,是有理由的。「來。」她向前探身,把鏈子套在他的脖子上。

「謝謝,可是我不大喜歡首飾。」

「那就把它當成護身符。」她在他兩邊的臉頰上吻了吻。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東西。「什麼樣的護身符?」

「幫你排除雜念,提高你的創造力,而且——看見翡翠上那塊紫色小石頭了嗎?」

「嗯。」

「紫水晶。」她彎起嘴唇,親吻納什。「保護你免遭巫術傷害。」摩根娜向拱門走去,那只貓也站了起來。「去睡一個小時,納什。你的大腦累了。醒了以後你再工作。到了合適的時候,你會找到我的。」說著她悄悄走出了屋門。

納什皺著眉,舉起那塊精致小巧的綠色的石頭,仔細察看。排除雜念。不錯,這他用得著。此時此刻,他的思緒和煙霧一樣朦朧。

他的拇指撫模瓖在翡翠上的那塊紫水晶。免遭巫術傷害。他抬起頭,看著窗外的摩根娜駕車離去。

他非常肯定,這一點他也用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