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第6章(1)

書名︰人生若只如初見|作者︰季可薔|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封旭並沒有召見林小儀。

他板起臉,對進來等待回覆的李半閑一聲令下。

「讓她回去吧!」

「是,陛下。」

只是如此簡短一句,李半閑自會去打發不該來到的女人,無須他憂心。

但,留在房里的這一位卻令他很憂心。

他盯著她,她垂著螓首,瑩白的脖頸猶如天鵝,彎著美好的弧度,靜靜地為他沏著茶。

極品的六安瓜片,淡淡的綠茶清香在屋內繚繞。

沏好茶,她端來一盞,無聲地擱在羅漢榻中央的桌幾上。

「陛下,請用茶。」嗓音溫溫婉婉地,透著一股水般的涼意。

分明是生氣了。

封旭眉宇微微一蹙,思索著自己是不是哪里說錯話,惹惱了這個女人?之前還妙語如珠地跟他說著小時候的故事,轉眼心情就沉了下來。

想想,也只能是因為方才那個不請自來的林小儀了。

「你不喜歡她嗎?」他低聲問。

她一怔,望向他的明眸帶著迷惑。

「我是說那個林小儀。」他解釋。「她跟你不對盤?」

暗無雙心神一滯,這才驚覺自己的情緒竟是外露得這般明顯,連這個不記事的男人都看出來了。

「沒有。」她搖搖頭,努力揚起一抹微笑。

「你是不是生氣了?」他問得更加直接。

她一凜,微笑更甜。「陛下如何會這麼想?」

因為她這口口聲聲的陛下,分明顯示了疏離的意味!

封旭眯了眯眸,腦海快速地玩味——方才她是怎麼說那個林小儀的?對了,她說是皇上的寵妃。

「那是皇帝的女人。」他突如其來一句。

她愣了愣。

封旭想了想,更認真地盯著她。「林小儀,還有宮里那些……她們是皇帝的女人。」

這是什麼意思?

暗無雙望著眼前這面容清俊的男人,他皺著眉,嘴唇緊緊抿著,像是要向她澄清某件重要的事,神情嚴肅而慎重,那雙墨幽的眼潭里卻又似浮著些許無措。

她們是皇帝的女人……

她咀嚼他話里的深意,胸臆一酸。

她們是皇帝的女人,而她是他的女人——他是想告訴她這一點嗎?

「可是,你就是皇帝啊!」

他搖頭。「不一樣的。」

哪里不一樣?

她凝視他,而他默然不語,一只大手抓住榻沿,用力到指節泛白,俊眸偶然瞥過她,似是飛快地掠過一絲委屈。

莫非他心里仍無法坦然接受自己就是這個國家的皇帝?

也是,如今的他記憶一片空白,等于是一張白紙,肯定特別地旁徨無助,所以才會對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她如此依賴。

暗無雙猜測著男人的心思,心口軟軟地融成一團。

想著,她不由得走向他,而他見她終于肯靠近了,像是松了一口氣,大手閃電般地竄過來拽住她衣袖。

「你不一樣。」他再次對她強調,俊眸黑黝黝地凝定她,如兩丸最稀有的黑玉,在一屋子珠光寶氣中,無聲地綻放著最深邃內斂的光華。

暗無雙一顆心忍不住評評跳。

他看著她的執著、抓著她衣袖的緊張,讓他整個人像個孩子,有種軟軟萌萌的稚氣。

她真不該把一個帝王跟個孩子聯想在一起,可他如今的模樣,真是好可愛好可愛啊!

暗無雙強忍想模模男人頭發的沖動,她如今i臨下,正好能看到坐在榻上的男人頭頂的發旋,像某種神秘的符號,有股奇特的魅力。

她正胡思亂想時,男人忽然抬起頭來,于是她在他頭頂上方游移的小手就那樣踫到他頭頂的發旋了!

踫都踫了,縴縴蔥指索性輕輕拉了拉,繞了繞,將軟綿的掌心貼上去,地轉了個圈。

封旭愣住,微張唇,傻傻地瞪著她。

看著女人的眼波盈盈似水,他心韻亂了幾拍,卻也有些小不爽,覺得自己被輕視了。

「我不是小孩子!」他咕噥著抗議。

他不說還好,一說傅無雙再也端不住臉上表情,櫻唇一開,灑落一串清雋嬌脆的笑聲。

玉手更用力地揉他頭頂,接著也不知發什麼神經,居然捧起他頭顱,在那迷人的發旋重重親了一口。

啵地一聲,嚇到了他,也嚇到她自己。

她在干麼啊!

與男人震驚迷惘的目光相接,傅無雙只覺自己體內的血液彷佛都在這一刻沸騰了,臉頰羞得暴紅,熱騰騰地發著燒。

丟人啊!丟人透了!

她懊惱地咬唇,正想著要不要轉身落荒而逃,可令她訝異的是,封旭的神色看起來竟好似比她還不自在,耳根隱約泛紅。

他不會……也害羞了吧?

天哪!好可愛!太可愛了!

暗無雙壓抑住內心的尖叫,怔怔地望著面前的男人,直到他被她看得撇過俊臉,不知所措。

她吃吃地笑了。

這廂有人笑得開懷,另一頭,卻是有人滿腔郁惱。

再度吃了閉門羹,林小儀悶悶地回到自己的居處。

這幾天,她日日都找了各種藉口去留香閣求見皇上一面,可回回都吃閉門趨,實在教她臉上無光。

清荷見自家主子神色不愉,命人做了林小儀最愛吃的點心,軟聲勸慰。「王子,嚐嚐這玫瑰酥餅,奴婢聞著這味道香得很!」

林小儀看了裝在碟子里精致的點心一眼,卻是毫無胃口。「清荷,你說皇上究竟怎麼了?」

清荷一愣。「奴婢不明白主子的意思。」

林小儀抿了抿唇。「我是皇上欽點隨駕的妃嬪,論理皇上染了風寒,我即便不在跟前侍奉湯藥,也該問候一聲,如何皇上連見我一面都不肯呢?莫不是……」

清荷一凜。「主子是懷疑靜嬪娘娘暗中使了絆子?」

林小儀不語,良久後冷笑一聲。「看來是本主小看她了!」

清荷身為貼身大宮女,自不會看不出主子的心思,一面奉上一盞清茶,一面說道︰「主子,這靜嬪娘娘可是個狠角色!之前她就是造成婉嬪娘娘流產的元凶,可她身邊的大宮女出來頂個罪,皇上就順水推舟將那宮女杖斃了!至于靜嬪娘娘本人,只是謫降為嬪,幽禁思過。照理說謀害皇嗣,那可是足以打入冷宮的大罪啊!甚至一杯毒酒賜死都不為過……可皇上就那樣輕輕巧巧地放過她了!」

林小儀接過茶盞,優雅地啜了口,若有所思。「據說皇上與靜嬪是青梅竹馬……皇上,怕是重情之人。」

「重情才好。」清荷順口接道。「若是皇上能念著幾分元後娘娘的情分,應該也會對主子另眼相待的。」

林小儀不以為然。「他跟長姊……怕只是面上情而已,比不得與靜嬪從小的情分。」

想著,她眉宇間不禁染上憂思,擱下茶盞沉吟道︰「是本主失算了,我應該把大公主也帶來的。」

清荷安靜不語,等著主子發話。

她很明白自家主子的能耐,雖是庶女出身,卻沒有那些庶出子女的小家子氣,反而更加懂得察言觀色,善于籌謀。

林小儀略一思索,便知該如何做對自己最有利。「大公主愛吃蜜餞,看看這山莊里有什麼果實,做些蜜餞帶回去給大公主嚐嚐!」

這是要打親情牌了。

清荷眼眸一亮,低聲應諾。「奴婢這就去辦。」

自從那日下過雨後,連續半個多月,這山區都是天氣晴朗,陽光普照,雖是暑氣漸重,但山里風涼,清晨和入夜時溫度都會驟降,住著倒是舒爽宜人,也因此封曄更有底氣以避暑為由,宣布皇帝將在此盤桓數月。

皇帝不回皇宮,但總不能連朝政都擱下幾個月不處理,于是封曄和嚴華商量好,每日派專人來回送奏摺。

幸而封旭雖腦子不記事了,但該如何做一個皇帝顯然還是記得的,處理政務井井有條,尋常小事他就听封曄的建議,交由臣下處理,重要大事他也能在思考過後,做出明智的決斷。

封曄看皇兄回覆奏摺,頒發政令,一切有條有理,頓時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只須想辦法讓皇兄理清前朝人事,認得每個該認得的人,如此即便出現在朝臣面前,應該也可不露破綻。

「殿下莫忘了,前朝的人事固然重要,後宮的諸位妃嬪,皇上也該認得呢!」

暗無雙悠悠提醒。

留香閣的小院種了幾株石榴樹,綠葉成蔭,傅無雙和封曄兩人坐在樹下的石桌邊喝茶,侍候的宮人們遠遠地站著。

一個親王和一個皇帝的妃嬪,在夏日慵懶的午後對坐閑談,這畫面怎麼看怎麼違和,兩個當事人卻挺自在,放低了音量說話。

「要是皇上回了宮,太後和妃嬪們過來迎接聖駕,皇上卻一個也不認得……」

「對啊!」封曄猛然醒覺,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必于百官大臣,他已經和嚴華商量好了,請人悄悄地將畫像描繪出來,方便封旭記人,但妃嬪深處後宮……他總不能也讓畫師偷溜進去畫吧!

彷佛早已料到封曄的為難,傅無雙微微一笑。「交給我吧!」

「你?」封曄一愣。

暗無雙眨眨眼,模樣顯出幾分俏皮。「莫小看我,我也學過幾筆丹青,畫幾幅人像不在話下。」

「可是……」封曄依然猶豫。傅無雙就算筆功再差,只要能將每個妃嬪的容貌特徵點出來,幫助皇兄認人自然不成問題,可要她搭配著畫像,對皇兄一一說清楚那些女人的來歷背景,以及和皇兄的關系,這事怕是……

「殿下擔心我不肯好好說?」傅無雙再度看穿了封曄的思緒。

封曄苦笑,盯著傅無雙的眼神卻是灼灼生光。

「放心吧!我不會因為女人吃醋的小心眼而誤了大事。」櫻果般紅潤的唇,牽起一絲自嘲的弧度。

封曄向來粗疏,不耐煩理會這些男女之間的微妙問題,可如今看著傅無雙清華柔美的側顏,不免也有些許不忍。

唉唉唉!靶情這問題果然煩人啊!多虧他早有先見之明,說什麼都不成親,否則鎮日面對這些妻妾之間的爭風吃醋,就夠他頭大如斗了!

想來還真佩服皇兄,後宮里那些個各有心機和背景的女人,他是如何,一搞定的?

封曄默默尋思,看著傅無雙端起茶盞。

上好的君山銀針,茶香清逸,芽葉舒女敕,她淺淺地啜飲一口,姿容淡雅,氣定神閑。今日她依舊沒梳發髻,墨黑的長發只簡單地用發帶束著,清風拂來,撩起鬢邊幾綹碎發。

封曄忽然想起當年將軍府那個爬樹下水、模魚抓蟲,比男孩子還淘氣的小泵娘,如今竟然長成了這般的優雅美人……

「你還記得從前的事嗎?」他忍不住問。

暗無雙一怔,望向他的明眸澄澈如秋水。

「我還記得當年皇兄寄居在將軍府時,我經常藉故出宮去找他,幾乎每回與他見面,他身後都會跟著一個小尾巴,走到哪兒跟到哪兒……」封曄似是陷在回憶里,神情悠遠。

暗無雙也跟著想起過去。

怎麼可能忘呢?

和他所有的點點滴滴,她一直是歷歷在目,有時連夜里也輾轉反側,魂牽夢縈。

她故作輕快地哼聲道︰「我倒是記得有個小扮哥每回來將軍府都是哭哭啼啼的,死賴著不肯走。」

「小丫頭鬼靈精得很!鎮日霸佔人家的兄長也不知羞。」

「一個男孩子比姑娘家還愛哭,那才羞呢!」

斗嘴至此,封曄一個大男人也覺得面子實在下不來了,臉皮發熱,用力一拍石桌。「好啊!暗無雙,你膽敢嘲笑我?」

暗無雙只是抿著笑喝茶,眉目彎彎,大有「就是笑你了又如何」之意。

封曄驀地跳起來,手指著她。「不服來比!」

「比什麼?」

「斗琴下棋。」

「文謅謅的有什麼意思?不如比騎馬射箭!」

「你……」明知武藝是他的弱項。

「無雙隨時候教。」

一時間,兩人彷佛又回到了從前,為了爭奪某個清俊少年的注意力,吵鬧嚷嚷,什麼都能拿來比。

那段天真純稚的童年,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