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紗 第九章

書名︰黃紗|作者︰金萱|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意外總是來得這麼突然。

兩人才走出辦公室,就和迎面而來的李靜珊撞了個正著。

因為正和史震通電話,李靜珊不知午休時間已到,直到不小心瞄到手表上的時間,這才驚覺的收線。她隨後打電話詢問了大門的櫃台小妹,確定史齊也尚未出外用餐,便前來找他一起去吃飯,怎知竟會看到他和倪芛禔走在一起。

她所有的憤怒在這一瞬間猛然爆發。

「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她沖上前用力的將她推離史齊身邊。

「靜珊,你干什麼?」史齊愕然的叫道,來不及阻止她對倪芛禔動粗。

他迅速的跑到被推撞到牆壁的倪芛禔身邊,關心的扶著她問道︰「你沒事吧?」

他溫柔呵護的模樣對李靜珊而言,無異是火上加油,只見她雙眼一睜的露出了猙獰的表情,瞬間又撲向他們倆。

「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我已經警告過你,要你離他遠一點,你沒听到嗎?你沒听到嗎?」她一把推開史齊,便朝倪芛禔亂打一通,一邊尖聲的吼叫著。

「住手、住手!」

史齊一把勾住她的腰身,一個使勁便將她整個人抱離倪芛禔身邊。他將倪芛禔保護在自己身後,表情嚴厲的盯著李靜珊。

「你這是干什麼?」他嚴峻的厲聲問道。

一些出外用餐回來,或者是留在公司里吃便當的人,因為听見了吵鬧的聲音,紛紛前來觀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這個狐狸精不要臉,搶人家男朋友!你爸媽沒教你廉恥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嗎?」李靜珊根本听不進去的指著倪芛禔的鼻子叫罵。

「李靜珊,閉嘴!」史齊怒不可遏的朝她喝道。

「不要臉、搶人家男朋友的人是她,我為什麼要閉嘴?」她目光一轉,怒視著史齊,旋即她又將炮火對準了倪芛禔。

「你爸媽沒教你廉恥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沒關系,我來教你。我就不相信一巴掌教不會,兩巴掌、三巴掌、四巴掌還教不會!」

她說完,舉手一個箭步又想沖向她,但隨即她的手就被人用力攫住,將她往前沖的勁道扯停了下來。

「她臉上的傷是你的杰作?」史齊以極緩慢的語調開口問道。

「沒錯,但是看樣子我打得還不夠用力,她並沒有因此而學到教訓。」李靜珊陰狠的瞪著倪芛禔,絲毫沒注意到史齊身上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

聞言,他握住她手腕的手在一瞬問收緊。

「啊!」她痛叫出聲,不明白的看向他,「史齊你干什麼?好痛,放開我。」

他冷峻的看著她,沒有松手,反而更加重力道,好像想就這樣捏碎她這用來打倪芛禔的手一樣。

「啊!」她痛得哀叫,不斷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使勁的想扳開他鉗握得死緊的手。「好痛!放手,史齊,放手!」

她痛到眼淚都飆出來了,但他仍然無動于衷的冷冷看著她。

「史齊,快點放開她。」倪芛禔一見情況不對,急忙上前拉著他的手叫道。

史齊轉頭看向她。

「快點放開她,史齊。」她又再說了一次,這回多了一點哀求的語氣。

史齊深吸口氣慢慢地松手,放開了李靜珊。

「馬上回美國去,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他冷峻無情的對她說。

李靜珊瞬間停下了揉手腕的動作,一臉震驚的抬起頭來看他。

「你說什麼?」

「回美國去,我不想再見到你。」

「你為了這個不要臉的女人要趕我走?」李靜珊雙眼圓瞠,難以置信的搖頭。

「你開口閉口不要臉,是誰比較不要臉?我什麼時候和你交往、向你求婚了?你憑什麼以我女朋友、未婚妻的身份自居來迫害芛禔?誰給了你這個權力動手打她的?」他毫不留情面的公開她的罪行。她根本就是罪無可赦!

「我是為了你好,她接近你的目的根本就是為了錢,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是史爺爺要我把她從你身邊趕走的,你知不知道?」她委屈的哭了起來。

爺爺?

「你說的是真的嗎?是爺爺要你把我和芛禔分開來的?」史齊懷疑的緊盯著她。

她泣不成聲的點頭。

他就真的那麼喜歡那個女人?他從來都不曾用這麼嚴厲無情的樣子對她說話,還說不想再看到她。她覺得好難過、好難過。

「這件事我自會找爺爺問清楚,你還是回美國去吧。」不管怎麼說,他仍是無法原諒她動手打倪芛禔的事。

「你還是要趕我走?」她淚眼汪汪的看著他,哽咽的問。

「我不想芛禔再受到任何傷害。」他說得直截了當。

「你就這麼喜歡她嗎?不想她受傷害,那我呢?你就忍心傷害我嗎?」她傷心的哭道。

「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我對你頂多只有兄妹之情,是不可能會有男女之愛的。你早該死心,而不應該傷害她來企圖得到我。」史齊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要無情的時候,他可以比任何人都無情,他直到這一刻才知道原來自己竟是個笑面虎,而這一點倪芛禔早就知道了,要不然剛剛在辦公室里,她也不會堅持不肯說出傷害她的人是誰。

她真的比任何人都還要了解他,包括他自己。

看著他絕情的模樣,李靜珊再也忍不住的哭著跑開。

擋在門口看熱鬧的人群立刻散開,一方面是為了要讓路給她過,一方面則是趁機做鳥獸散,以免絕情的副總將矛頭轉向他們。

嘩,真是看不出來,平日斯文俊逸的副總發起狠來這麼的嚇人,他還真是真人不露相哩。

「你實在不應該對她這麼冷酷。」倪芛禔平心而論。

「她不應該動手打你。」

「她很喜歡你。」

「比不上你。」他凝視著她的雙眼,然後目光向下移到她系著黃紗的左手腕上。

她頓時不知道要說什麼,只好道︰「我肚子好餓,可以去吃飯了嗎?」

必于李靜珊所說的一切,史齊基于前車之鑒,不敢在電話里詢問爺爺這件事,決定到舊金山一趟當面說清楚。

但是又因為他好不容易才和倪芛禔稍有進展,不管是關于他們倆之間的感情,或者是她開始訴說起他遺忘的過去,他都不想中斷。所以回舊金山的事,也不斷的往後延。

今天是星期六,她答應要帶他回他們成長的地方走走看看,一早,他便驅車到她家樓下接她。

兩人開上高速公路,因為有點塞車的關系,他們開了快五個小時才到達目的地,位于南投山區的育晴育幼院。

馬莎在驚見他們到臨時,目不轉楮的看著史齊,流出激動與感激的淚水,其他年紀較長的工作人員,亦與她有相同的反應。

從倪芛禔在一旁簡單的介紹中,他才知道這些人都是他成長過程中的家人。

院長馬莎修女,廚娘李嬤嬤,負責照顧他們長大、教導他們的張老師、林老師、王老師,還有一些一起長大,現在選擇留在育幼院幫忙的兄弟姊妹們,這些人全都是他失憶前的家人。

心是感動的,無奈腦袋瓜里仍是想不起任何事,這讓他著急的想拿拳頭捶腦袋。

「好孩子,跟馬莎來好嗎?」馬莎突然朝史齊招手道。

他朝倪芛禔看了一眼。

她對他鼓勵的微微一笑。

昨晚她已先打了通電話給馬莎修女,告訴她她今天會帶他回來。

「李嬤嬤,你差不多要開始準備晚餐了吧,我幫你好嗎?」她起身走向李嬤嬤。

「當然好啦。」李嬤嬤高興的說,但她高興的並不是倪芛禔說要幫忙她,而是她這回回來的氣色和心情都比上回好上太多了,這下子她終于可以放心了。

苞著馬莎走進她房間內,史齊在她的示意下,彎腰從她八角床底下拿出一個有些生銹的鐵盒子。

他不解的看著她。

「打開來看看。」

他帶著好奇,小心翼翼的將鐵盒的蓋子打開,盒內有一包用牛皮紙袋包裹著的東西。他看了馬莎一眼後,伸手將紙袋里頭的東西倒出來,一疊照片滑出了袋口

「這是芛禔?」他看著照片里圓圓的女孩,她的五官他是不會認錯的,但是照片里的她身材卻比現在的她大了快兩倍。

「對,那是小禔。」馬莎微笑的說。

他沒再開口,認真的看著那一疊照片,一張接著一張。

好熟悉的感覺,照片中的兩人雖然外型一點也不相配,但是他們是笑得那麼的開心,臉上洋溢的全是幸福與快樂,看向對方的眼神中更是充滿了信任與愛意。

照片中的他們是相愛的,而且相愛極深,他們看來是那麼的契合,好像天生就注定要在一起的樣子。

天啊,他現在終于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能讓她狠心在自己的手腕上連續劃下那麼多刀了。

他心疼憐惜的輕撫著照片中的她。

「有想起什麼嗎?」馬莎問。

他頹然的搖頭。

「昨晚小禔打電話告訴我她今天會帶你回來,孩子,你想起你的過去了嗎?」

史齊搖頭,他誠懇的開口請求她,「馬莎,可以請你告訴我,當初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離開你們還失去記憶?」

馬莎嘆了口氣,感慨命運弄人。

「事情發生在你當兵快要退伍那一年的夏天。那年的夏天台風不斷,雨量充沛,導致山林時常傳來坍塌的意外,你們這些阿兵哥是現成的救援隊,一次又一次的出入山里援救村民。

「意外就是這樣發生的,有次你們遇到山崩,大量土石由山上沖刷下來,後來因為找不到你的人,大家都以為你被土石掩埋了,便由軍方宣布你意外身亡。剛接到這個消息時,院里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小禔更是激動的堅持要到現場去找你。

「我陪她去了,但是坍塌的現場凌亂不堪,除了一大片土石之外,連原來的柏油路都被沖垮了,而你又怎麼可能在那種情況下逃過一劫呢?最後我們只能接受你已身亡的事。」

史齊听完後沉默不語,他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因為喪失記憶的關系,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逃過那一劫的。現在大概也只有老天知道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不,或許還有一個人知道,爺爺。

不過這事也得等他回舊金山之後再說。

「馬莎,你可以告訴我小禔手腕上的傷是怎麼來的?」他深吸一口氣後又問,這個問題是他一直想知道的。

「以前的你叫她圓圓。」她微微一笑,因為回想起過去他們甜蜜的樣子。

「圓圓?」他輕愣了一下。

他記得他和倪芛禔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她也說過他都叫她圓圓,只不過他以為自己听錯了,因為她不管怎麼看都和圓這個字扯不上關系……他看著照片中的她嘴角微揚了一下,他終于知道她為什麼會叫圓圓了。

「馬莎,可以告訴我在我死了後所發生的所有事嗎?」表情一斂,他看向她道。

「你的死對小禔來說是個非常大的打擊。」馬莎回憶起那段痛苦的時光,面露哀傷。

可想而知。史齊無聲的忖度著。

「你手上的照片,是我偷偷藏起來的,也是唯一僅存。」

馬莎輕嘆了口氣,關于往事,她現在想起來仍會覺得心痛,

「你死後的頭兩年,小禔好像也跟你一起死了一樣。」她緩緩地道︰「她除了割腕自殺之外,也會偷吃安眠藥自殺,好幾次都差一點救不回來。」

史齊震驚的瞠大雙眼。

「她圓圓的身體就是在這樣的折騰下瘦了下來,幾次的洗胃救命,她的腸胃洗出了問題,從此便再也不曾胖過。」

他覺得呼吸一窒,胸口悶得說不出任何話來。

「開導她至她不再自殺,前後總共花了一年又十個月的時間,將近兩年。之後她雖不再傷害自己,但是只要有人提到你,或者看到你的照片,她總會哭得肝腸寸斷,讓人心碎。于是,院里便做了個大掃除,燒光了你所留下來的任何東西,包括有你的每一張照片。

「我們以為這樣做至少能止住她的眼淚,但是我們錯了,這里的每一個地方、每一寸上地都充滿了你的回憶,就連我們都是有關于你的回憶的一部份。所以,在經過幾番討論之後,我才會將她送到台北的一個朋友那里工作,希望她能忘了這里的一切,忘了你,重頭來過。」

馬莎說完後,房里一片沉靜。

史齊震驚得無法動彈,他知道她曾經割腕自殺過,但是他不知道那些傷痕是經過多少次割腕累積下來的,更不知道她還曾吞食安眠藥自殺過。

因為洗胃洗到腸胃出了問題?天!

自己的身體是什麼狀況,她一定知道,而她明知道自己腸胃不好,明知道自己已經吃不胖了,在兩人重逢的那一陣子她竟然還這樣的虐待自己,逼自己吃到吐,她瘋了嗎?

心好痛,就像有人拿刀不斷地切割著它一樣,她讓他覺得好心痛,她怎麼可以這樣傷害自己,怎麼可以?!

一張衛生紙突然遞到他面前,他抬起頭看向馬莎,這才發現淚水早已模糊了他的視線。

誰說男人有淚不輕彈,只是末到傷心處而已,

他的心為了她的所做所為,已經傷痕累累、體無完膚了。

她真是傻,怎麼可以為了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如此傷害自己呢?怎麼可以!

「她綁在手腕上的黃紗巾是你送她的生日禮物,我們本以為已經完全燒光了有關你的東西,沒想到她卻藏了一樣。我也是在她上回回到這里來時,才發現的。」

「那條紗巾是我送的?」他有些訝然,聲音因哽咽而顯得沙啞低沉。

她點頭。「我也是在看到那條黃紗巾之後,才知道這七年來她始終都不曾忘記過你,一直把你帶在身邊,記在心里。」她嘆息的說。

史齊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還能說什麼,她是存心要他心疼一輩子。

「這些照片全部都還你,不管你將來是否能恢復記憶,畢竟這仍是你的過去,你和小禔共存的回憶。我希望你們能共同保有這些回憶。」馬莎慈祥的說,雖然她的語氣是那麼的平靜,但是希望他和倪芛禔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期望卻是那麼的明顯。

「謝謝你,馬莎,我會和圓圓一起珍藏這些照片與回憶的。」他認真的點頭,承諾道。

她欣慰的微微一笑。「好孩子,你還有什麼問題要問嗎?」

「馬莎,可以告訴我當年我是怎麼被送到這里來的嗎?」

「你是由附近的警察局送來的。」

「警察局?」出乎意料的答案讓他愕然。

「據警察說,有村民在山間撿到掛在樹上的你,送到警察局二天仍沒有人出面認領,所以,他們便將你送到我這里來了。」

他听完後低頭沉默不語。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被拋棄了?其實事實並不是如此。」她緩緩地說道。

他瞬間抬起頭看她。

「在你被送到這里來的一個多月後,村民在離發現你的地方更往山里面走的偏僻山溝里,發現了一輛燒毀的車子,車身嚴重扭曲,很明顯是失事由山上滑落下來的,而里頭還有著兩具焦尸。」

听到這里,他遏制不住的握緊雙拳。

「因為車里所有可以辨別身份的文件都已燒毀,警方只能從車牌去調查。可惜那輛車是出租車,而該車行又陰錯陽差的沒押留到你父母的證件,只記得你的確是他們的孩子,而你們一家三口當時給人的感覺是充滿幸福與快樂的,一點也不像是會去尋短的人。

「這些事,其實在你失去記憶之前我都已經告訴過你了。」

「他們葬在哪里?」沉默了一會兒,他啞然問道。

「後山上。如果你要去看他們的話,可以叫小禔帶路,她知道正確的地點。」

史齊點點頭,立刻起身往外定去,卻在要跨出房門的瞬間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仍然坐在床邊、以慈祥和藹的目光凝望著他的馬莎。

「謝謝你,馬莎。」他心存感激的道,接著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