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想起 第三章

書名︰也許想起|作者︰鏡水|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不對,這里要用這個公式,先導出,然後才能代入。另外這一題,妳的三角不等式解錯了……」

「咦、咦?」

星期六的上午,從來不在圖書館念書的高歲見,在地下一樓的閱覽室角落位置,一手撐著脖子,一手用筆拼命戳著紙講解。

「還咦!這是最基本的東西,妳到底怎麼上課的?」他瞅她。

「對不起……」被指責的人連頭都抬不起來。

雖然曾听眼鏡妹說自己數理程度很差,但他沒想到落差會這麼大。高歲見忍不住嘆息,他閉著眼楮都能寫出來的東西,她卻從頭到尾一臉茫然。

因為不想欠她人情,所以他強迫她來履行當初的交換條件,反正就只剩下期末前的一個星期,剛好順便復習。或許也可能是他不會教人的關系,不過短短二十分鐘,就見她頭愈垂愈低,他則開始不耐煩了,

記得以前隔壁鄰居家的小表頭還被他教到大哭,母親明明是要他去敦親睦鄰的,結果教完回家反而被罵。看來他真的沒有半分傳道授業解惑的細胞。

「算了。」他丟下筆,伸個懶腰,很快地決定結束。

「對不起,那個,我會更認真……」以為他發脾氣,她趕忙盯著題目補救。

望著她慌張不安的側面半晌,高歲見突然伸出手輕拉她的辮子,在她轉頭過來時順勢拿掉她的眼鏡。

她嚇了好大一跳!只能停住動作。

動作簡直像機器人一樣生硬。高歲見覺得有趣地勾唇,將那個式樣老氣的眼鏡拿在手里把玩,說道︰「掭慧什麼不戴隱形眼鏡?」

她似是不能理解他的舉動,充滿困惑地道︰「因、因為,我的眼楮容易感染,所以不能戴。」

「鏡框是妳自己選的嗎?」他睇著她看起來總是濕濕的眼楮。

「是我女乃女乃送的。」

「難怪。」完全不符合年輕人的風格。

「什麼?」她沒听清楚。

「妳知不知道,人家說眼鏡戴久了,眼楮會像金魚眼一樣突出來?」他正經八百地直視著她。

「真的嗎?」她訝異地睜大雙眸,隨即想到什麼似,笨拙地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

他把眼鏡還給她,看到她立刻抓著戴上,覺得自己就像個惡劣的小學男生,在惡作劇得逞後愉快地揚起唇辦露出滿意的笑。而在發現自己這般幼稚的行為後,他怔住,隨即頹喪地低下頭。他真的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那樣捉弄她。

無意間他望向桌上的黃色筆記本,問︰

「對了,妳最近好像很用功的在寫什麼東西哦?」每回她都比自己早來圖書館,他每次都看到她埋頭專注地寫著那本筆記,等他一接近,她就又收了起來。

「啊!」她下意識地按住筆記本,卻反而顯得欲蓋彌彰。「沒什麼啦。」

「嗯……原來是不能給別人看的東西。」他故意用懷疑的語氣道︰「這麼神秘,情書嗎?」

「沒有不能看,真的!」她急急澄清,伯他誤會。「不是情書,只是……只是上課的筆記而已,我最近在整理……真的不是!」

望見她那樣慌張,他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她連這麼明顯的開玩笑都听不出來。

「好好,不是就不是。」他瞅著她一會兒。他上課鮮少動筆,都是向同學借筆記來看。不喜歡的科目就是不喜歡,他根本不會去勉強自己讀。拿手的科目雖然總是考高分,但也沒什麼特別的成就感。無論從哪方面看,她的作法都和他很不一樣。「……妳真是個乖學生,妳沒遲到早退過,也沒做過什麼壞事吧?」

「……我有啊。」她低頭小聲道。

「嗯?」他挑眉睇向她。

「我有做過壞事。」她的雙手在膝上交握著。

「哦?是什麼?」他不是很認真地問,因為不認為她會有什麼「豐功偉業」。

她卻低著頭抿唇道︰

「是……很糟糕很過分的壞事。我騙了人,以後……可能會被對方討厭吧。」說完,很落寞地笑了下。

那看來極失落的笑容讓他有種被什麼東西扎到的奇怪感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要安慰她,于是月兌口說道︰「誰沒說過謊騙過人,反正到時候再努力補救就好了。」

她靦腆地笑了。

「努力……是啊,努力過才不會有遺憾呢。」

她的眼神和語調都變得相當輕柔,他有一瞬間的迷惑,隨即又听她用慣常緊張的講話方式道︰

「啊,這並不是什麼大道理,是我從我堂姊那里學到的。就算會失敗,努力過總比放棄來得好。」

「那要是努力過後仍是失敗,怎麼辦?」他漫不經心地問。有人認為付出就必須得到相等的回報,因太鑽牛角尖而不甘心的例子更多,至少,他以前就遇過那種考試考輸他,就在背後詛咒他的家伙。

她凝視著他一會後,瞇起眼,微笑垂低視線,輕聲道︰「那樣的話……我會放棄。因為,我已經努力過了,盡力之後卻還是不行的話,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斑歲見不懂她這種態度該算是樂觀還是悲觀。

氣氛有些尷尬,好像今天聊什麼都不對勁"看看表,差不多是耍中午了,比起討論那些無開緊要的事,他更在意自己的肚子。于是他道︰

「我餓了,吃午餐吧。」

「呃?」她愣愣。

「既然沒辦法教妳,那我請妳吃東西,就當是妳幫我寫作業的酬勞。」反正他就是不要欠她。

「不……不用了。」

「走。」不管她結巴的拒絕,他拿起她的背包就走。

「真的不用了……」包包被他拎去,她不得不跟上。

學校附近沒什麼吃的東西,只有連鎖快餐店。他懶得再找,直接推門進入。因為剛好是尖峰用餐時間,排隊購買的人龍幾乎延伸到門邊。

他把背包塞還給她,說︰「妳先去上面佔位子。」

「我……」

「妳不吃,我想吃行了吧?快點,不然沒位子坐。」他催促道,又加一句威脅︰「妳再嗦我就要生氣了。」

以為這樣就可以嚇到她,沒料到她卻遲鈍地望著他良久,漸漸笑開臉來。

「就算你生氣,還是一點都不凶啊。」語畢,馬上抱著東西上二樓。

那毫無心機的笑顏,讓高歲見愣住了。自己並沒有講什麼動听的話,也不曾為她做過什麼特別的事,他實在不明白她為何會露出這樣開心的表情,

「果真是個奇怪的家伙……」他低喃。幾分鐘後,他看到她空著手跑了回來。「妳要做什麼?」他不解地問。她不是去佔位子了嗎?

「咦!」她仰頭瞅住他,困惑道︰「我們一起排隊啊。」

斑歲見心里有一點意外,

「兩個人排又不會比較快,妳不覺得累?」他實在不想听到她待會兒的抱怨。

「如果我會累的話,你也會啊。」她理所當然地說道。「而且,你一個人排隊不是很無聊嗎?」

雖然有她在身邊也不見得有趣,但那體貼的言語還是讓他頓了一下,才道︰「……隨便妳。」

她輕輕一笑,乖乖地站在他身邊。

斑歲見不禁凝睇她溫婉的側臉。比起初初的四眼田雞印象,現在他似乎能夠稍微勾勒出這張本來有些模糊的面貌。

雖然不是什麼大美女,鏡片也相當厚,但是笑起來瞇成線的眼楮卻很溫柔。

她有多麼喜歡他的想法,再度無預警地浮現。

被人戀慕並不是件壞事,當然,遭到拒絕後還死纏爛打的那種偏激型態另當別論。而倘若近日來那些舉措都是她喜歡他的表現,那麼,她的感情可說是相當柔和沉靜的,一點也不會讓他覺得討厭。

一種莫名的優越感在心底慢慢發酵,宛如冬季難得的暖陽般,令人醺醉。

由于是假日,沒多久,兩人後面就排了一長串。因為他們所在的位置比較靠近落地窗,因此當陽光射進騎樓,高歲見注意到她全身都罩在陽光下,但她並沒有不耐煩的情緒出現,就算脖子被曬得開始轉紅,也沒有嚷嚷叫說被曬黑了。

斑歲見下意識地以自己的身高替她擋掉陽光,她似乎察覺了,低垂著臉,一徑地微笑。

二十分鐘後,他們終于買到兩套餐點。

「這樣不好意思,還是不能讓你出錢。」上樓坐到位子上之後,她還是堅持各付各的。

斑歲見從沒遇過有禮到近乎固執的女生。每次跟女孩子出去,她們都把男方付錢視為理所當然,像這樣堅持付錢的,她是第一個。

「那下次換妳請我好了,」他沒有收下她的錢,也不跟她爭,僅隨口道︰「這次我請,下次妳請,這樣就扯平了。」

「啊?!」她略微驚訝地瞅住他,然後愣愣地說︰「下次啊……」

「對了。」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咬著薯條,從口袋里掏出兩張紙,「免費的電影票,給妳。」剛才付帳的時候他才看到皮夾里有這玩意兒。是上回同學送他的。

「這是下次要用的嗎?」她盯著那兩張票問。

「呃……嗯,也可以。」高歲見其實並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打算把票轉送給她而已。不過,就算和她去看電影也無所謂吧,所以一時之間他並沒有否認。

「真的嗎?」她滿臉高興的表情,珍惜地將電影票收到自己的小錢包里。「那票的錢……」

「不必了,那票是人家送我的。我不是說了免費的嗎?」他終于嘆氣了。她簡直比他還怕他吃虧。

「是嗎?那謝謝你!我好開心呢,真的喔。」她綻放溫和的笑意,喜悅中毫無雜質。

她的期待和他的不在意,彷佛兩條永遠不會交集的並行線;忽然之間,有種像是心虛的感覺如同閃電般竄入高歲見的胸腔。但那也僅只是一剎那間而已。

「你真的和二十三班那個四眼書呆交往啦?」

下課時間,高歲見才剛從販賣機投罐飲料回來,幾個朋友就湊上前起哄。

「什麼四眼書呆!」他皺眉道。那稱呼不怎麼順耳。

「別假啦!前幾天我在圖書館看到你和二十三班那書呆女坐在一起。」人證甲開口道。

「那又怎樣?」高歲見拉開易拉罐。雖然他跟眼鏡妹之間沒什麼,不過他覺得同學實在無聊得教他不想浪費口水解釋。

「沒怎樣啊,只是沒料到而已,我們也算促成一樁好姻緣呢!」幾個人互相拍肩玩鬧,完全當成笑話看待。

「這倒是真的。你可要好好感謝我們呢,因為--」某人話說到一半就被同伴頂了一拐子打斷。

「什麼?」高歲見斜瞥著鬼祟的同學。

「沒有啊!我們是在說,若非我們提議玩大冒險,你也不會有這種機會。」其余同學連忙附和。

聞言,高歲見不覺蹙眉。想來自己真的完全忽略掉這件事了。的確,如果不是因為和同學玩游戲,他和眼鏡妹應該是沒有機會交談的,錯置字條的誤會、所有幾乎被他遺忘的每個重點,之前他還想著必須坦白解釋,可是現在,他們已經算是熟識到某種程度了,他不會沒常識到把這種事情拿出來對她說。他不討厭她,當然也就沒必要破壞和她之間淡淡的和平友誼。

「高歲見?高歲見!」

有人在叫喚他,他抬起頭,就見班導走近自己桌邊。

「啊啊。」糟糕!

「總算逮到你了。跟我到辦公室一趟。」班導說完就往教室外面走。

斑歲見放下喝了一半的鋁罐,雙手插進口袋里,在同學憐憫的目光下離開。

斑歲見被導師叫進辦公室里討論升學的事。由于他不準備參加聯考,而是報名大學的數理資優甄試,因此必須從現在開始就展開沖刺,況且他又是重點考生,或許是他最近看來有些散漫,導師只得不停地提醒他時間緊迫。升學的壓力以及時間迫在眉捷,讓他無法再像之前用笑鬧的態度來面對。

甄試只有專門科目會加入計分,如果參加聯考,光是國文一科就會讓他很難看。想想,自己也真的該準備考試了。向來,他不做就不傲,要做就做到最好。

于是,第三次段考完的整個寒假,他把所有心力都投注在念書復習上。寒假過後,他通過第一次學科能力測驗,第二階段的指定科目甄試也順利完成,四月中放榜,他已經確定進入第一志願。

為避免影響其它同學,所以導師並沒有提早公布;畢業典禮之前,他還是照常上學。

回到學校,他已經無「試」一身輕,看見同學們仍在拼死拼活,他覺得好累,決定逃課去睡覺;他步向圖書館,在經過閱覽室前,意外發現一抹熟悉的背影,他跟了過去,想要喚住她,卻想不起她的名字,于是直接走到她身後,伸出手輕拉住她的辮子。

「呃--」她沒有任何準備,身體往後仰。

「小心!」他忍不住笑著提醒。

聞聲,她像是嚇了超級一大跳地轉過頭。

「啊……」她按住自己被放開的發辮,傻愣地望住他,表情顯得非常訝異。

他覺得奇怪,便調侃道︰「怎麼?才過一個寒假,妳就不認識我了?」他應該沒有認錯人才對。

她不知為何怔忡地凝視著他,久到他面露疑問了,才緩慢地垂下眼瞼。雖然露出笑容,卻相當輕聲說︰「沒有啦,我還以為你又忘記我了呢。」

又?他一時沒听懂那是什麼意思,倒是見著她的笑容帶著些許疲倦。

「準備考試很累?」他問。

她抱著書,道︰「大家都一樣啊。你也是吧?」

「我?」寒假時是很累,現在則是閑到發慌。

「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她打開裝著一堆影印講義的提袋,掏出一本黃色的筆記本。「其實想早點給你的,可是一直沒遇到你……」

「這是什麼?」他睇著那本子。那不是她之前很努力寫的神秘東西?

「是國文的筆記。我把比較重要的部分重新摘錄,不會太復雜,你應該看得下去。」她朝他遞出,溫溫地笑說︰「就要聯考了,你那麼優秀,一定沒問題的。我們都要加油喔。」

斑歲見完全怔住,瞪著她,好半晌不知該說什麼。

「原來妳……」居然為了他這麼用心地……從寒假之前到現在,幾個月來,她除了自己念書考試,還抽空幫他整理容易閱讀的筆記。「……我已經通過甄試,不用參加聯考了。」只是簡單的幾句,他竟有些語無倫次。

「……咦?」她歪著頭。

「我的意思是,寒假期間,我已經甄試上大學了。」那本筆記,她的心意,白費了。

「啊!」她听懂了,倉卒地放下手,慌慌張張地把筆記本收到身後,滿臉脹得通紅,低頭羞愧道︰「真對不起,是我太多事了,我怎麼沒想過你可以參加甄試啊……真的恭喜你!」

「妳……」

「我有事要先走了……對不起。」她匆忙又狼狽地落荒而逃。

斑歲見正欲追上去,有人從後方拉住他的手臂。

「歲見!」嬌滴滴的女聲喚住他。

他回頭,見是方雅玟,只說︰「等一下,我有事。」

方雅玟並沒有放開他。道︰「你有什麼事?最近是不是事情太多,所以才沒來找我?」

甄試的事情,他沒有對任何人說,因為他們都還是考生,他不想炫耀。

「妳先放手,」他冷靜道。

「我干嘛要放手?你要去找那個女生嗎?我剛剛看到了,她是我們班上的,我之前偷听到阿凱他們在談論時還不相信,你真的想和那個戴著老花眼鏡的書呆女在一起嗎?」她咄咄逼人地質問。

怎麼又來了!難不成他做什麼事都要跟大家報備?高歲見有點不高興地道︰

「別叫她書呆。」

方雅玟忽然生起氣來,嬌怒道︰「干嘛啊,我又不是在罵她,你袒護得也太明顯了吧!」

鐘聲恰恰響起,高歲見不願和她在校園里拉拉扯扯,便抽回自己的手,道︰「上課了,妳先回教室去。」說完,也不管她在背後怎麼跺腳怒罵,轉身就走人。

順著眼鏡妹剛才離開的方向找去,在文具部附近,他張望四周,卻沒見著人。一個男同學經過他身邊,他眼尖發現對方手里拿著的東西,猛地橫臂攔下。

「干嘛?」那人被擋了路,覺得莫名其妙,不過一個疏忽,原本拿在手上的黃色筆記本就被奪走了。「喂--喂!你干嘛搶我的東西!」

斑歲見翻開那本筆記,上面的字他認得。

「這是我的。」他瞪著對方,冷酷地打回抗議。

「那是……我們班那個小老師……剛剛借我的--」那人想要拿回去,

「二十三班是嗎?這是我的。」高歲見冷冷地望著對方,再度重復一次。

他斬釘截鐵的語氣如利刃般將那人的微弱氣勢利落摧毀,最後對方只得縮起肩膀退開,模模鼻子認了。

這明明就是特地為他寫的,為什麼她要隨便拿給別人呢?高歲見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愈想愈悶惱。找不到人,他干脆走向二十三班。因為是最後一節的自習課,所以大家都在念書,並沒有老師在教室。

遠遠地,他睇見走廊上有人站著,一看到高歲見,那男同學立刻迎上前來,喚︰「歲見。」他是高歲見同班的同學。

「你在這里做什麼?」高歲見詭異地問。

他支支吾吾地說︰「那個,歲見,剛剛雅玟發脾氣,把我們都叫來,好像是要問那個戴眼鏡女生的事……」說到一半停下,他滿臉懺悔,「唉,其實都是我們不好,一開始就不應該惡搞的……」

「惡搞?」高歲見不悅地問。

同學囁嚅許久,嘆了口氣,才非常歉疚的道︰

「歲見,玩大冒險的時候,你以為你把字條放錯位置了吧?其實……唉喲,其實你並沒有放錯,是我們,是我們在後面偷偷把它調換的……」

斑歲見霍地瞠目,簡直不敢相信地道︰「你說什麼?!」

「一開始只是覺得玩游戲很有趣而已,我們知道你會找雅玟過關,所以故意等在雅玟的置物櫃那里,等你放好字條走開後,我們就把它放到那個戴眼鏡女生的櫃子里,打算看你出丑……所以,那張字條,是我們放的--啊!」男同學忽然不自在地呆住,眼楮望著高歲見身後。

某種不祥的預感令高歲見猛地轉過頭,他們所討論的「戴著眼鏡的女生」正站在那里,一臉茫然地望著他。

「啊……那個、我、我……」她不知所措地驚惶低頭,抿住嘴僵硬後退,也不曉得是為了什麼,竟突然往樓梯的方向跑去。

「等等!」高歲見這次沒有絲毫猶豫,飛快地追上前。

只下了半層階梯,他就捉住了她的手。

「我、我的事情還沒辦完,請你--」她想象平常那樣露出笑容卻辦不到,只能抖著嘴角低下頭。「請你……放開我。」她輕喘,微微地掙扎著。

「等一下,妳--」

她听見了多少?弄錯、誤解;必須要解釋的事、應該要說明的事,所有的一切,在這個最糟糕的時刻,變得一團混亂。他甚至開始後悔,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參與那個冒險游戲就好了。這樣,也就不會造成現在這種復雜又難以解決的情形。

「放開……」她細聲說道,近乎哀求。

「不是那樣的!妳听我說--」他能說的,其實和她听到的並沒有太大差別。總之,他們玩了一個可笑的游戲,自以為高潮迭起,卻將無辜的她卷入,並且把她塑造成最大的丑角。

一手抓著她,一手捏握充滿她心意的筆記本,他的掌心完全汗濕。

「拜托你放開,要來不及了……」她只是拼命搖頭,聲音幾近嗚咽。

「我要是放開妳又會跑掉!」他莫名地感到急躁。要怎麼樣才能將傷害減至最低?饒是他再聰明,此刻腦袋里也無法立即理出一個最適當的講法。「妳沒有弄清楚……好吧,那張字條--」

「不要!」她終于抬起臉來,含淚焦急地伸手摀住他的嘴,制止他可能說出的任何字句。

那舉動令高歲見一時訝異地望著她。像是終于失去什麼無法挽回的東西一般,她驚慌無措的容顏,緩慢地轉為一種傷心至極的絕望。

良久,她無力垂落雙臂,停止消極的抵抗,微弱地開口︰

「對不起,沒有弄清楚的是你……對不起。」她深深地致歉,泫然欲泣地說道︰「你……你知道嗎?我……我一年級的時候和你同班過,就坐在你的隔壁。」

在他錯愕的注視下,她極端勉強地牽起嘴角,卻顯得扭曲。

「其實那天……我偷偷看見了他們故意把字條放進我的櫃子里,我其實是曉得的。」

他瞪視住她。

「妳既然看見了,那為什麼……」

她略微出了下神,然後很緩慢地說︰

「一年級同班時,有半個學期我坐在你旁邊,每天都很想跟你說話,但是……除了借東西給你之外,我不知道要怎麼開口。二年級分組以後……就沒有可能了。所以,當我看到他們把你寫的字條放進我的櫃子時,我真的覺得……那是上天給我的一次機會。」

「妳在說什麼?」他根本無法理解。

「同班一年,你卻不認識我,我拿著字條去找你的時候,就知道你完全不記得我這個人。我告訴自己,上天給了我一個實現願望的好機會,所以鼓起勇氣,想要和你作朋友,想要和你多說話,我一直很努力……你不是說過嗎?因為無趣又不重要,所以才會忘記,我很努力地希望你能記得我……我的名字很好記的……」她總是溫和的微笑完全消失了,眼眶泉涌出淚水,她悲傷道︰

「高歲見,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她的問話和表情讓他胸腔猛地一窒,彷佛停止呼吸般阻塞住了。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落入了啞口無言的境地。

「如果你能記住我就好了,我每天都這樣想……只是,電影票過期了,我還在等……對你來說,從頭到尾,我只是一個沒有名字又不重要的人而已啊……」她終于哭了出來,肩膀不停地抖動。「說什麼上天給的機會……其實,我只是把錯誤當成事實騙了你……一直到最後我都還想隱瞞,我太卑鄙過分了,真的很對不起……做了的壞事,終究還是被拆穿了

啊……」

她對他的憧憬和戀慕,變成溫熱的淚珠滴在他手上,滿載歉疚與懊悔。他有一種幾乎被灼傷的錯覺。

直到這一刻,他好像才終于深切感受到她對自己的期待,從默默戀慕到拿出勇氣接近,她的心願,就只是為了能成為他記憶中的一部分而已。

只是……為什麼,就算是在當下的這一刻,他還是無法叫出她的名字。

她哭紅雙眼,用盡力氣掙月兌他,然後立刻逃離他的視線。

斑歲見沒有再挽留她。他站在原地,手背上就要風干的淚痕成為一種讓他極度不適的苦澀。

斑一時坐在他隔壁的人,給他的印象只是一團模糊歪斜的影像,但是只要他開口說要什麼卻都可以借到,這就是他僅有的記憶。

而她總是溫柔害羞的笑容,在此刻,卻如同數字照片那樣明亮清晰。

幾個月來,他和她相處的點滴開始一幕幕自動在腦海播放,他諷刺地想到這像是人死之前對此生最後的回憶;因為她對他的感情,已經在這個荒謬至極的大冒險游戲結束時死去了,所以才會出現這些畫面。

倘若又一個兩年過去,她的容顏是不是會再度褪色模糊?

傾心的那個人的記憶中沒有她,又讓她成為被愚弄的游戲角色,甚至把她當成一個有沒有名字都無所謂的存在。

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悲慘?

斑歲見望著自己空蕩的掌心,最後,她所殘留給他的,是一抹椎心的哀傷,而那哀傷的淚痕,深深撼動他沒有任何防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