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 第6章(2)

書名︰無雙|作者︰決明|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海仙洞?」

無雙怔然,喃喃重復,仿佛他說著的,是要與她相約去跳萬丈深淵。

他剛口中所言,是海仙洞沒錯。

「為、為何要帶我去海仙洞?」她不由得語氣僵頓。

「海仙洞,取仙果。」他答道,已逕自動手將她抱起,往房外走。

金鱺銀鱺也呆在當場,做不出反應。

「你怎會突然——」

難道,他真的……听見金鱺銀鱺那番胡言?

不對,若听見,他神情不會如此平和,早該勃然大怒,斥罵她的壞心眼,數落她的虛偽,然後掉頭走人,再也不管她死活,而非……

「你需要它,不是嗎?」

來到寬敞外庭,霸下喚了聲「光鮫」,一道耀眼白光如電劈下,教人無法直視,待白光趨緩,盤旋舞空的長鮫現形眼前。

那是由他龍骨化身,戰時能成兵器「水箭」,平時則以坐騎驅使。

扁鮫瘦長靈活,馳騁之速快如飛箭。

他抱她坐上光鮫,她仍感困惑,無法理解,頻頻回首,問他︰「你帶我去取仙果——不會違逆了什麼天條海條?!不會受罰吧?!」

雖然,他願主動領著她前往海仙洞,她該要心底暗喜,無須多問其他,只要順著他,藉他之手獲得仙果,但——

一切,發展得太迅速,她來不及歡喜,卻記得……替他擔心。

「當心,坐好,別摔下來了!」

霸下阻止她亂動,在光鮫背上,若不留神,隨時會發生危險;況且光鮫一奔馳,速度飛快,稍有松懈,被拋了出去可不是開玩笑。

雙臂將她圈緊,阻隔所有危機,兩人靠得好近,他的聲音飄在她耳邊︰「你想問什麼,等到了海仙洞再說。」

同時,光鮫如拽滿弓的箭,唰地擺尾,化為疾光,馳射了出去。

沖擊的力道,迫使無雙往後仰,撞進他的胸坎,背脊抵在那片厚實之間,即使撲面的海潮強勁猛烈,也無法將她震離。

因為,身後,有他護著。

連拍痛了頰的潮波,都被那只……高舉于眼前的臂膀,全數阻隔。

誰也沒有開口,此刻就算誰說話,也會被潮聲淹沒。

周遭景致急遽變換,海中光與影,交織錯縱。

深邃的藍、濃沉的黑,一一掠過,照映著他掌間掌紋清晰,膚色模糊,指與指,修長,美麗。

扁鮫不負其名,如光似電,千里之距,由它馳騁,也僅止須臾。

巨大的神佛塑像,沿岩山而立,聳然映入眼簾。

佛像結跏趺坐,神情安寧,眸微斂,俯視萬物。

仙裳構之以石,雕功渾然天成,輕靈飄袂,毫無沉重死板,左右圍繞仙獸、清蓮、祥雲,同為石像,栩栩如生。

一尊佛,便是一整座海岩,山巒般雄偉壯觀。

扁鮫放緩馳游,靠往巨佛,越是接近,越覺石佛博大。

「這里……就是海仙洞?」無雙月兌口驚呼。

她原以為,海仙洞只是處小洞穴,未曾想過會是這等光景。

「洞口在佛手那兒。」

霸下躍下光鮫,留她在鮫背上,光鮫緊跟他身旁,與他並行。

「這一趟我本可自行來,無須佔用你的休養時間。」他娓慢說著,稍有停頓,在無雙正欲搖首,說出「你沒有佔用到什麼……」之前,他再續言︰「不過,取仙果,有我無法辦到的情況,再加上你熟讀魟醫所借書籍,記得仙果各色用途,由你來取,自然最好。」

「咦?你無法取仙果?」

是職責所致?或是,有禁忌在身?

霸下回視她,眸很亮……明明那麼亮,卻有一絲黯光籠罩著。

「我看不見。」

「什、什麼?」她有听見他所言,只是難以置信。

他是瞎子?

她盯著他的臉,由他眼中,看見了憨呆的自己。

不……不對呀,他完全不像盲人,數度相處,更瞧不出不便,他卻突然說,他看不見?!

無雙急伸出手,要在他眼前揮舞,驗證虛實,被他輕輕擒下。

輕易就看出她的誤解,霸下微微一笑,澄清道︰「我並沒有瞎。」

「可你說你看不見……」

「我看得見山,看得見海,看得見城中一景一物,眼前的人,眼前的事,也能看見你,身穿輕便勁裝,削短發,模樣伶俐,只是——我看不見『顏色』。」

他面容淡然,說著「殘疾」,卻听不見自卑或遺憾。

「我眼中的山,灰的;海,灰的;一景、一物,灰的,就連你……也是灰的。黑白灰,便是我所能看見僅有的顏色。」

他笑著,這麼說。

翠如玉,碧青的漂亮瞳眸,竟然……藏有這般的殘缺。

「仙果顏色眾多,我卻只能分辨深了些的灰、或是淺色的灰,我無法看見哪顆紅、哪顆綠,就算它近在咫尺,唾手可得,我也幫不上忙。」

無雙怔怔地看著他,耳朵听他說著,震驚自然是有,幾乎是同時地回想起來,他總身穿鮮艷的衣裳,她嫌刺目、俗麗,認定贈衣的龍子,存心要看他笑話。

原來,他的兄弟們都知道,七彩的色澤,由霸下看來,只是灰的深淺變化,他們不過是希望……他能看到更豐富的紋樣設計。

難怪,她問他︰沒有讓你覺得,她仿似一朵鮮花,顏色嬌女敕、粉致,想捧進手中,密密呵護……

他會露出那樣的神情。

難怪,她任性說著︰我只偏好黑色,其他顏色,在我眼中,皆顯多余。

他會牽起那樣的笑。

難怪,她贈他各色海,無心一問︰最喜歡哪種顏色?

他會涌現那樣的眸光。

難以答覆的神情;「我求之卻難得」的苦笑;以及略帶惋惜的眸光。

她覺得好難受,一股酸澀,還有難以言情的復雜,涌了上來。

「你……」她想說些什麼,才發現喉頭干啞,發不了聲,仿似被誰捏住頸,連呼吸都困難。

「我還能視物,日常起居也未有不便,比起眼盲之人,我幸運許多。」他倒樂觀,反過來安慰她,因為她看來……像要掉眼淚了一樣。

錯覺,是他看錯了,絕對是。

他親耳听見金鱺與銀鱺的談論,字字句句,一清二楚。

在圖江城,這類戲碼,咱們見怪不怪,什麼吐血、昏迷、瘋癲,全能造假出來,區區毒性發作,小姐當然演來惟妙惟肖。

要是八龍子肯自動自發奉上仙果,小姐就省事多了,也不枉大費周章,演上這一出。

再加上她清醒之後,三個女娃的對話,讓他明白……她無心于他。

她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回的示好,只有一個目的——仙果。

既無心,何來憐愛,又怎會為他落淚?

「所以你喝的藥……」

「還抱持一點希望,想看一眼……其他顏色。」

「所以你看見的我,也是灰蒙蒙的……」

「我連自身龍鱗都已許久……未曾再瞧見其色澤。」這麼說,應該有安慰到她吧?

眼中盡是一片黑灰,那是什麼滋味?

沒有紅的花,沒有綠的草,用著膳時,盤中全是看不出咸辣的顏色,別人開心贊美綺景炫彩,他卻瞧不見半絲色彩。

幸運嗎?

她光憑想像,都感覺害怕。

「你千萬記得,確定了仙果顏色,才動手去摘,一摘下,光鮫會載著你返回龍骸城,你去找魟醫,我已交代過他,他會盡力幫你。」霸下邊走,邊叮嚀吩咐,右手觸撫光鮫絨毛,輕柔梳弄著,也要它听。

「你不一起回去嗎?」

「我留下善後?」

「……善後?」

「海仙洞里有守果的獸。」他淡淡說道。

她知道有,它還與霸下頗親近,他擅的「善後」,是要安撫那只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