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驚險刺激 第六章

書名︰愛你,驚險刺激|作者︰雷恩娜(雷恩那)|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苞水野英知學劍道,對珍珠來說,是全新的體驗。以古日本武士劍流為根底的劍道,有水野的指導,讓她獲益匪淺,可是也吃足了苦頭。來富良野已有十天,每天,她必須天初曉時就起床。通常此時,劍道場的後院空地已有二十來名弟子聚集練早課,練握、舉、移、旋、劈的基本功,大約練個百來下左右。

水野雙手負在身後,立在屋檐下的回廊,目露精光,逐一掃視院內每一個弟子。「谷澤,前步移兩寸、右肘曲上。」「八木,劈勢腕力不夠!」。「藤川,沒睡飽嗎?喝聲精神點。」他視線所到之處,口中隨即精確的指出缺點,被點的人,更加戰戰兢兢;有時,他對著珍珠咕噥了一大串日文,口氣嚴峻又急速,珍珠十句有七句不懂,只能停下動作,睜著無辜的大眼瞧回去。一遇上這情形,水野就只能翻白眼。

他是被老婆強迫學了那麼一丁點中文,但那一丁點中文用來教劍,根本就派不上用場;至于國際語言就更不必提了——日本人的英文能好到哪里去?所以,當大伙結束早課,珍珠還得留下來接受「特別指導」。這時水野說話的速度會放慢,再加上動作示範,真不行時,只好勞動寶貝老婆香織了。不過這個時候,水野的臉通常臭得可以拿來做臭豆腐,他就是不想香織挺著肚子,看他們又叫囂又動劍的,嚴重影響胎教。

至于聶濤,常是過了晚飯時間後才見到人。他似乎很忙,有好多好多事情要處理,眉頭總是深鎖著,偶爾和水野關在書房里,一聊便是整晚。香織對這情形是習以為常了,至于珍珠,每每瞧見聶濤手持一杯酒,無言的坐在客廳一隅,任深夜的寂寥靜悄的籠罩他,她的心也跟著浮動。她想問他有何心事,卻不敢問、不能問,也沒資格問。她只知道,他們之間,隱約暗藏著一股波濤。或許,兩人都感受到這股暗流,已經強烈到就快要洶涌泛濫。珍珠震驚于自己對這段感情還懵懵懂懂時,理智便夭折了,只能依循感情期待著。而他,這個難懂難解的人,在冰冷寒霜的表相下,會不會有一絲溫柔?

想到這兒,珍珠又嘆了口氣,手中的劍偏了準頭,如雷的怒喝立刻如預料的響起︰「清醒點!劍頭三寸擊出無力!」現在是「課後輔導」時間,水野像棵大樹一樣杵在前方,一兩眼既犀利又挑剔的直射向她,哪里容得她分心他想。「對不起。」收回竹劍,珍珠輕聲道歉。水野點點頭,一提起劍走近,用日文慢慢地說︰「你和我打一場,好好運用這幾日所學。」「是」事實上,他驕傲而暴躁,正是她最不能忍受的典型;但教學時,水野既嚴厲又精闢,全身散發出大師級的威勢和氣度,在不知不覺中,她的態度也變得恭謹。

「你攻擊,我只抵擋。」他站定,擺好了姿勢。這是他與她第二次拆招,仍只有她單方攻擊。珍珠知道自己和水野之間實力相差懸殊,但心底還是不願服輸。她飛快的連續直攻,希望能逼他揮出一招半式。突然,珍珠後移一步,立刻又掠攻向前。正常的招式由上劈下,應是竹劍前三分之一處擊腦門,但只劈至一半,她竹劍小揮半弧,要打水野腰側。水野向後縮回,腳下自然地退了一步,而後反應迅速的又撲了上來。珍珠根本來不及眨眼,事情便了結了。她肩頭一酸,手里的竹劍已被水野奪去。「劍道中沒這一招。」珍珠嚷著。竹劍被搶了,簡直是奇恥大辱。「更沒你剛才那一招。」他的中文不太「輪轉」。想到讓她的「怪招」逼退一步,簡直是奇恥大辱中的奇恥大辱。「上半招是劍道,下半招也是劍道,合而為一,這是另創高招。」她中文日文夾雜的說。這已成了她和水野的溝通方式。「見鬼了!」他低低詛咒一聲,想辯,又辯不過人家。輕咳了一下,他視線掠過珍珠的肩頭,朝她後方說︰「她的攻擊技巧有進步,不過近身搏擊似乎不太高明。」

珍珠驀然回首,不知何時聶濤仁立在院角的小松旁,興味的看著他們。他難得如此隨意,身著一件米白的polo衫和棉質長褲,大步走近時,微風輕輕拂動他的衣衫和長發。

「你只需要教劍道。」他雙手插在長褲口袋內,懶懶地開口。「我沒說我要教別的。」水野語中帶笑。「搏擊是你的專長,你教她吧。」水野將竹劍還給珍珠,隨即族身朝回廊走去,把她丟給了聶濤。兩個大男人之間的日文對話,珍珠多少懂一些。她心想,他會答應教她嗎?若是應允了,意味著他會更常在她身邊,她能靠近地瞧著他,听著他低厚的嗓音。她喜歡這樣嗎?珍珠認真的捫心自問,然後,心靈深處傳來細微而堅定的回應——你喜歡的,海珍珠。一抹笑在珍珠的嘴角揚起,厘清了亂糟糟的心緒,理出了情感的依歸,她變得堅定而勇敢。抬起頭來,她坦然的迎視著聶濤,眼中盛滿溫柔。「你肯教我嗎?」聶濤不知她的心已翻轉多少思量,面對著她的笑靨,彎彎的眉、彎彎的紅唇,可愛的小酒渦,一瞬間,他有些怔忡。「想學?」他眼眨也不眨的盯著她。「嗯。」珍珠連連點頭,興奮的又加了一句,「如果可以,我現在就想學。」他的陰涼性格是不屬于光明的,但現在他立在那里,溫暖的陽光灑落在他身上、發梢,輪廓剛硬而孤傲,與那一片暖陽形成強烈的對比。她真的不顧讓他離開,她的心,正為了那樣的對比放肆悸動。「你不說話,就當是答應了。」珍珠急急地說,看了眼身上的行頭,又道︰「我去換衣服,你等我。」

她往更衣室跑去,快手快腳的換裝,不一會兒,已著休閑服立在聶濤面前。「可以開始了。」珍珠熱切的望著他。他不語,看她的方式卻令她紅了臉。他究竟怎麼了?似乎想說些什麼、探求些什麼,又無法下定決心。他看她愈久,她就愈緊張。「或者…」珍珠試著再次對他微笑,卻覺得喉間一緊,音調竟微微硬咽著,「或者你不願意教我?我……對不起,你那麼忙,我不——」驀然,聶濤堵住了她的話。接受了她無心又難拒的誘惑,他俯下頭,雙唇貼住那喋喋不休的小嘴,充滿佔有欲的吻住了她。珍珠輕嘆著,合上雙眼,溫順的回應著他,他的吻由輕柔迅速的轉為狂野,毫無忌憚的吮著她的柔軟,深深地糾纏。好一會兒,他才抽身離開她。珍珠嫣紅的臉蛋立刻埋進他的肩窩,不住地喘著氣。她注意聶濤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氣息粗重渾濁,這讓她內心竊喜不已,原來他也同她一樣,深受影響。

「這是我要的報酬。」他在她耳際呢喃。第一次,她那麼渴求一份感情,盼得心都發疼了。為難的是,他是千年不化的冰,孤獨冷傲的靜佇在南極寒地,不知何時才能飄流到溫暖的海域……她真覺得害怕,怕自己懷抱了太多的希望,到得最後,依舊成空。

「你一輩子賴在我懷里,我怎麼教你?」他緊緊摟了她一下,才放開雙臂。他的胸膛又厚又寬,過分剛強冷硬,卻給了她實在的依靠。她眷戀的在他懷中微微一笑,緩緩抬起頭來。不理會眼前那張欣喜面容,聶濤正正神色,態度迅速轉變,銳目中添上威嚴。珍珠仍舊朝著他笑,帶著三分靦腆和七分嫣然。她早已習慣聶濤的冷眼寒面,想引出他更深沉的情緒,不多花些功夫和腦筋是不行的。聶濤板起臉來,和她拉開了一小步距離,手臂微彎,輕松的放在兩側。「由基本開始。原則只有一個——料準對方的拳向,就能操勝算。所以要一招制人,就必須先學會挨打。」

珍珠歪著頭,疑惑的問︰「挨打也要學嗎?我——啊!」她驚叫一聲,在毫無防備之下,右手虎口被聶濤按住,他長腿一勾,她便被俐落的拐倒在地。「面對敵人,你先采守勢,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就攻擊要害。」他放開她的手,又回復原來的姿勢。「起來,再來一次。」「那為什麼你不保護自己,打架時盡拿自己去喂別人的刀子,留了一身橫七豎八的刀痕?」「我是我,你不一樣。那些傷對我來說微不足道。」「微不足道?」珍珠的聲音突然揚高八度,滿臉不認同,「若真如此,你也不會流那麼多血,高燒不退。」她眼神急切,兩頰因爭辯而泛紅,眼底泛濫的情緒太明顯、太陌生,令聶濤沒來由的驚悸,全身如同電流竄過,陡然輕顫。聶濤臉色更沉,冷哼一聲,「你何必費心?」他受不了珍珠這樣看他,一點也不喜歡,于是他又開始武裝自己,像刺蝟一樣,豎起全身的毛刺。「你……」珍珠沒料著他會有如此惡劣的態度,一時間吐不出話來,只覺得一口氣哽在喉間,鼻頭泛著酸,眼前頓時模糊成一片。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才幽幽啟口,「你說得對,早知道你這樣輕賤自己的身體,我何必擔心。」

「你還學不學?」他淡淡的問,抿著薄唇,臉上閃著不耐。珍珠吸吸鼻子,隨意抹了抹臉蛋,神色落寞的站起來,勉強的說,「我學」可憐她的初次依戀,還未對他「出師」,就已經「身先死」了。立在那兒,她試著集中注意力,學著他擺出姿勢。「徒手搏擊異于防身術,前主攻,後重防衛。你是女子力道不大,對敵時要四兩撥千斤,以有限力量攻擊對方最脆弱的地方……」聶濤專心的解說,沒考慮到珍珠能否吸收。他講了很多,講至繁雜處,難免動起手腳,和珍珠拆招。連著幾次,珍珠被他不明的快速手法搏倒,摔是沒摔得多疼、多重,只是自尊心多少受損。

她的精神變得恍惚,聶濤的聲音由耳際掠過,難以捕捉,身軀機械似的反應著,思緒早飄得好遠。聶濤還兀自解釋另一套動作,「我左手扣住你的右腕,右手成刀,劈你的頸側,手刀落下時力道全發,若你成了受制者,只要矮身往對方月復部撞擊,就可掌控敵人腰脅、腋下的致命點。」他邊說著,一面搭上珍珠的手腕作示範,「就像這樣…」

如果她不神游太虛,腦子不拚命為他冷漠的態度找原因,她絕對絕對不會挨上他一掌。在聶濤的設定下。珍珠應該按照「指示」蹲來,避開這招攻擊,可是她竟然愣在那兒。手刀劈下時,他就知道不對勁,可發聲警告太慢,力道也已收不回來,珍珠感受到一股壓力襲近,驚覺時已經遲了,她反射性地往下躲,他的手刀沒砍中頸部,反倒狠狠地掃中面頰。

他出手又重又快,珍珠的身子順勢摔倒在地,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能死命的捂住臉頰和嘴鼻,等待著第一波劇痛過去。她見不著聶濤的臉,卻被他強將身軀扳向他,頭顱枕在他曲起的大腿上。他死瞪著她,面色白得像紙,瞳中跳動著火焰,沙啞的吐出話來,「你不專心。」難道他就不能安慰她一下、心疼她一下嗎?還這樣指責她…想到這里,方才的不愉快和委屈一古腦的涌上心頭,她直直地盯著他,大顆大顆的淚珠滾出眼眶。

「你打我。」她的聲音破啞,好生可憐。聶濤的臉繃得極緊,唇抿成一線。他伸手握住珍珠的小手,想把它們由她的臉上拉開來。珍珠不依,固執的捂住疼處,掙扎的躲開他的手。她心里惱著他,連人也不願讓他踫。他跟她卯上了,不管珍珠怎麼滾、怎麼鬧。手還是被他拉下了臉來。這一看,聶濤本就沒血色的臉,白得更徹底。她半邊臉紅紅腫腫,鮮稠的血流出鼻孔、嘴角也破了,血絲印在唇上。沒了手上的壓力,血溢得更凶,把人中全染紅了,還流人口中。見到手掌內的血跡,珍珠也嚇著了,一手被捉著沒法用衣袖抹。她偏頭在衣領上贈了蹭,血沾了好大一塊,她心里的委屈頓時再加十倍,索性放聲大哭︰「你又打我!上次打你的已經還給你了,為什麼還這樣對我?」

她珠淚成串泛濫,小小的臉上有傷、有淚、有汗還有血,狼狽又可憐…聶濤拉著自己的衣抽,想拭掉她臉上的血,神色又古怪起來。可是珍珠沒空研究,她現在只想把他推得遠遠的,最好別再見面。她使著性子叫︰「不要踫我,你走開——」

他一手定住她的頭顱,一手壓住鼻梁幫她止血。珍珠揮不開他的手,兩手便成拳捶打他的胸膛泄恨。他任由她打,一身銅筋鐵骨拿去喂粉拳,珍珠反倒自討苦吃。她拿他沒轍又被制得死死的,愈想愈不甘心,眼淚更是拚了命的掉…平時,珍珠最瞧不起這種撒賴的哭法,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的,有夠不爭氣。可是一想到她的心湖被擾得漣漪一個大過一個,他的情感卻凍在一望無際的冰原底下,融化之日遙遙無期,她就止不住淚水。好一會兒,珍珠打得手酸了,也哭累了,只得任聶濤幫她止血,浸過淚的眼楮則亮亮地凝視著他,這才驚覺,那對冷潭般的眼並不是無情無緒,眼瞳深處有一抹微乎其微的擔憂。

一項認知倏地灌入腦中,她驚呼了一聲,整個人撲進他的懷中,雙手牢牢地環住他,嘴里亂七八糟的喊著,「你關心!你擔心!你會關心、會擔心,我……我好開心…」一連串的「心」,逼得珍珠又要落淚。她的臉埋進他的胸膛,血漬把他的衣服弄髒了。她又輕聲的說︰「我不是真的叫你走開,不是的。」聶濤長嘆一聲,雙手遲疑的環住珍珠小巧的肩頭,輕緩的撫著她的背脊,有些艱難地道︰「別掉淚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對不起。」他想說些話來安慰她,可惜他不是能言善道的料子,道歉的話,他這輩子幾乎沒說過,掙扎了好久,才支吾的吐出口。珍珠知道,要他說一聲「對不起」比登天還難。這下里子、面子都有了,她可樂了,頭理在他的懷里,笑得超級開心。她得意志形,忘了臉還腫著,嘴咧得太大,又牽動了頰邊的肌肉,疼得她哀哀叫。「很疼嗎?」聶濤听到她的哀聲抽氣,伸手將她推開,想好好審視她的腫臉。「不疼了,不疼了!」珍珠急急地保證。好不容易才窩著他寬闊的胸膛,怎能隨便罷手。她才暗自得意奸計得逞,突然間又想到什麼似的,聲調急速轉換,變得可憐兮兮。「唉,還是疼呀,很疼、很疼的……」她吸了吸鼻子,听起來好像又要大哭一場,雙手仍死摟著聶濤不放。「不要看我,挨了一掌,我現在好丑、好難看。」

她故意說得淒淒慘慘,就想讓他內疚自責。果然,聶濤沒再動她,手指在她肩後有一下沒一下的卷弄她的長發,放任她賴在自己懷里。這回她不敢笑得太過火,唇兒勾勒出弧度,滿足的合上雙眼。她漸漸能了解他的思考邏輯了,他一樣有七情六欲,有不同的心緒,只是隱埋得太深太久,忘了如何表現。

但如果爆發出來,。肯定是精彩絕倫吧!她暗自思忖著,心底強烈的渴望他情感上的回報。面對情關時,那種「只要我愛他,不管他愛不愛我」的瀟灑,她永遠做不到。

他的心是一塊大餅,她已經咬下一小口了……珍珠想著,臉上露出期待的神情。一次咬一口,總有一天,她會把這塊大餅吃得精光,到時他的心就會是她的了。

微風輕輕吹著,拂得珍珠昏昏欲睡;陽光不太強,暖暖地灑了他們一身……半隱在回廊轉角的一對男女,這才縮回身子。「他能幸福嗎?」香織抬起頭,怔怔地看向丈夫。「我不知道。」撫著她的臉蛋,水野嘆了口氣,又遭︰「但是這個女孩了解他,或者會有奇跡。」「我希望濤幸福。」「像我們一樣幸福。」水野加上一句,溫柔的握住妻子女敕白的柔荑,一只手珍惜的攬著她的肩頭,緩步往大屋的方向走去。

紫色的北海道比銀白的更美麗浪漫。望著一大片薰衣草海,連空氣也被薰洗得淡淡清香,珍珠心底升起一抹純然的感動。一早,兩個男人不知去了何處,她的劍道和近身搏擊課程暫停一日,香織便邀她來到自己的小花圃。說是小花圃,其實一點也不小,佔滿整座山坡,全是清一色的紫。「數大便是美!」珍珠喃喃輕呼,對香織說︰「這兒全是你的地盤?你對大與小的觀念好奇怪。」香織笑靨比花嬌,雪白的額上滲著幾滴汗珠。「不騙你,真的是小園圃。要比大,田中家、關谷家的花圃才稱得上大,連著整座山頭,我只是一片小山坡而已.」

「哇!我好興奮!」珍珠頭上戴了頂大草帽,是香織借給她的,帽上的緞帶隨風輕揚。她雙手撐高帽緣,躍躍欲試的說︰「我能幫忙嗎?」「就是要你來幫忙的,不然一大早拖你來干嘛?工人待會兒就來了,我們得把成株的燻衣草剪下,然後捆成一小束一小束,像這樣……」她蹲,當場作了示範。「力道要夠,花屑才不會散下。」

「眼前這一大片,全部要拔掉?那多可惜。」珍珠惋惜的望著紫色坡地。「不是‘拔’,是用剪刀‘剪’,根部需另作處理,土壤才能更生。所謂‘有花堪折直須折’,一點也不可惜。」香織塞了一把剪刀在珍珠手里.笑著催促,「乖乖的剪吧。」捆花成束的工作要熟練經驗,珍珠是生手還做不來,于是她「忍痛」操著剪子,將剪下的薰衣草交給香織,然後這位挺著大肚子又美得一塌胡涂的孕婦,便優閑的坐在土埂上,只管把花捆成束。

約莫過了半個鐘頭,工人們紛紛上工。他們大部分是五~六十歲的公公婆婆,包著頭巾,親切而身體硬朗。他們好奇的打量著珍珠這個新面孔,珍珠便用自己中等程度的日文和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他們的動作俐落快速,一上午時間,己吞噬掉三分之一的紫色山坡,田埂上也捆好了小堆小堆的花束。珍珠隨意的坐在埂上,牛仔褲沾了不少泥印。她匆促的來到富良野,根本沒帶什麼衣服,身上的長褲還是向香織惜來的。雖然聶濤命手下送來幾套衣服,但都太正式,且一眼就可瞧出所費不貸。

中午放飯時間,珍珠弓起腿,打著赤腳,手中捧著香織做的精致便當,吃得津津有味。她看著香織指揮貨車司機,把最後一批花束運上車。貨車關下後廂門,在顛簸小路搖搖晃晃行了去,香織將筆擱在耳上,腋下夾著一本記事簿。朝珍珠走來。「呼!終于告一段落。」她吁了口氣,撐著腰,慢慢坐在珍珠身旁。「還有三分之二呢。他這麼寶貝你,怎麼容許你忙花圃的事?」珍珠側頭瞧著她白哲的容顏,盡避在暖陽下工作了一上午,香織的膚色依然,只是頰上微微透紅。

提及老公,香織心底泛起甜蜜,眉開眼笑的說︰「我鬧了一頓脾氣,又費了一番唇舌,他才答應的。其實多動動,對胎兒也好。不過我和他的法三章,只工作一早上,今天稍稍違規了,還好他不在家。」

珍珠出神的望著她眉間的幸福,欽羨的嘆氣,「你們這樣……真好。」「你和濤之間,」她停了停,思忖了一下才道︰「出乎我意料之外,也讓我十分期待。」珍珠一听,臉不由自主的嫣紅,有些發窘的掩飾,「我和他之間能有什麼期待?」「是嗎?」香織壞壞地反問。像珍珠這種直率性格的人,天生就極難學會說謊的技巧,連要她說些模稜兩可的話也不太在行。或者,她早將對聶濤的感覺全表露在臉上,要不然好不容易才厘清的情感,為何立刻被人猜出?那……聶濤呢?他會不會也懂了?

珍珠不打算否認,低嘆口氣,「是我一相情願。他可以無心,但我沒辦法瀟灑。」「所以?」香織引著她的話頭,想探知更多。「所以……」珍珠突然抬起眼直直地看著香織,眼底閃過自信和自許。「我決定了,與其等他來就我,不如我主動出擊。我不想到了七老八十時,還在想他能不能愛我。」

「珍珠,你夠酷!我欣賞你!」香織忽然撲過來,緊緊摟了珍珠一下。「其實我和水野的情路也走得辛苦,好不容易才圓成這段婚姻。但這是值得的,得來不易的感情會讓你格外珍惜,因此我支持你。」

珍珠和她相視一笑,覺得和聶濤似乎並非毫無希望。「太陽變大了,我們回大屋去吧。」香織拍拍裙擺,站起身來。「你先回去,我想再坐一會兒。」這陽光對她來說一點也不烈,暖暖的,好舒服。「隨你。從小路過山坡,上了小丘頂,那兒的景致很好,可以望見田中家經營的花見花圃,很適合散步。」說完,香織向珍珠揮揮手,提著裝了刀剪和便當的竹籃往回走。

這時,工人也散得差不多了,有些工人急忙的收拾東西,要到別家趕下午的工去。珍珠調整一下頭上的草帽,循著小路,依照香織所說的路線,慢慢的、優閑的往小山丘上爬。沿途草地長了些不知名的花,她隨手摘下一株,喚著香氣。倏地,她似乎感覺到有人在跟蹤她,猛地轉過身,又什麼也沒瞧見。是風的聲音吧?珍珠心底納悶,聳了聳肩,仍不在意的繼續向丘頂步去。從丘上望去的景色真的很美麗。不規則起伏的丘陵線,一大片綠色的原野,妝點著紫與黃、紅的花叢。小丘上有一間小木屋,她心里好奇,便往小屋走近。小屋的門很老舊,也沒上鎖,她輕輕地推開,探頭進去一看,屋里沒什麼擺設,角落放了一架生銹的機器和幾把農耕用具。

突然,那股被監視的感覺又涌上來。珍珠輕打個寒顫,剛想將門掩上時,背後已經讓人狠狠地推了一把,毫無防備的、她一跤跌入木屋,跟著就听見「咯」的一聲,門被人由外邊上了鎖。

起初珍珠還不相信,以為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的,直到她開始聞到煙味,這才慌了起來。昏暗中,她奔向門口,模索著門上的把栓,但任憑她怎麼椎,門仍舊一動也不動。

煙霧愈來愈濃,不到幾分鐘,木制的建材發出嘩啦的聲響,屋頂也開始燃燒。珍珠費力的移動身體,躲避那些散落下來的火屑,她被煙嗆得連連咳嗽,根本無法叫喊求救。她支持不住,伏在地上。

至少,地板有些涼度。她模糊的想著,腦海中瞬時掠過無數影像。她不想死!還有那麼多事未完成,她不可以丟下聶濤一個人,況且她也還沒對他表明自己的情感……

珍珠艱難的移動身軀,覺得空氣愈來愈稀薄。她求生的意志很強,火焰的威力卻更強。她無力的閉上眼楮,珠淚不住地由眼角落下,聲音微弱的喚︰「聶濤……你在哪里?聶濤……」

或許只是幾秒鐘,又或許已過了好久好久,一聲痛苦的吼叫聲穿破灰裊的濃煙,喚醒了她的意識。「你來了……謝謝老天,謝謝上帝…」珍珠擠出一個虛弱的笑,聲細如耳語,想發聲求救,竟提不起半絲力氣。聶濤遠遠就看到濃煙,他和水野正巧開著車駛經坡下馬路。接著,香織匆忙的由前院沖了出來,高聲喊著︰「珍珠可能在丘頂上!」。看到她臉上的焦急和恐懼,聶濤的心頭登時涼了半截,他立刻跳下車,發瘋似的往上沖。她在那里!懊死的,他就是知道她在那里!水野跟在後頭來到小木屋,四面木牆可能因飽含濕氣,火舌侵襲得較為緩慢,屋頂卻烈焰沖天,隨時有坍塌的危險。眼見這個狀況,聶濤像發了狂的獅子,痛苦憤怒的叫喊著往前沖去,水野想攔也攔不住。

他撲近小屋,踢了兩腳才將門外的鎖踢落,水野把松垮的門板丟向一旁,聶濤已經奔進木屋內。當他見到珍珠瑟縮在地的身形,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深刻的恐懼。

「濤,快出來,屋頂要塌了!」水野在門外扯著喉嚨大喊。聶濤抱起珍珠,方跑離木屋幾步遠,身後一聲巨響,木屋已崩塌下來。他跪倒在地,一雙手緊緊摟住懷中的人兒,探著她細微的脈搏和屏息。「醒來!醒來!」他威迫的命令,兩眼直瞪著珍珠長長的睫毛。他的威喝達到了效果,珍珠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但聶濤被嚇著了,他的手不穩的拍撫她的背,試著控制自己的情緒.蹲在一旁的水野提醒道︰「濤,別摟得那麼緊,她需要呼吸新鮮空氣。」慢慢的,珍珠睜開眼,看見他深送的眸里有明顯的憂慮。她想對他笑,一顆淚珠卻順著腮邊滾下。「有人把我推進屋里,我不知道是誰在惡作劇。」「別想了,我會知道的。」他啞聲回應。咽了咽口水,珍珠合上的雙眼又睜開來,不解的打量他的臉,「你的眼楮有霧氣?」「被煙燻的。」聶濤堅定的回答,卻狼狽的眨眨眼。「我想也是。」她語氣失望,接著又不滿的問︰「你為什麼來得這麼慢?我差點兒被燒死,我好害怕。」「現在不用怕了,你很安全。」不由自主的,他伸出手輕拭著她頰上的污泥。余悸仍緊繞在心胸,他的指尖竟微微地顫抖。見他眉頭又攏緊,珍珠伸過手撫平他的眉心,低語道︰「我害怕死亡,更害怕有些話來不及跟你說,就這樣死去。」「你要說什麼?」「我,」珍珠遲疑地停頓一下,臉蛋突然呈現不尋常的嫣紅,「我愛你。」這一句聲量極小,她鼓起勇氣更堅決的重復一次,「我愛你。」「有意思。」水野這特大電燈泡月兌口而出,臉上寫滿對珍珠的激賞。接收到兩道凌厲冷峻的目光,他雙手作出投降的動作,站起身,「別這樣瞪我,我走得遠遠的就是,不來干擾兩位。」

他轉身要走,正好遇上趕來的香織,他朝老婆作了一個禁聲的手勢,故意叫著︰「香織好老婆,我愛你。」香織被他的舉動弄胡涂了,正想開口,已被他半抱半摟,回頭往山坡下走去。聶濤不理會好友的調侃,將目光鎖定在珍珠臉上,悶聲分析,「你愛我,因為我救了你?」珍珠搖搖頭,糾正著︰「因為我愛你。」他全身戰栗,她的回答如同一道加壓電流直灌入心髒,讓他無法負荷。此刻,聶濤慣有冷漠、譏諷的神情全不見了,他雙目緊盯著珍珠,認真的評估她話語的真實度。珍珠知道他有自己的心緒得解,不忍再加重他的負擔,于是心里對他才有的情感,她沒再提。目前不是時候,她可以等,等他慢慢消化她的這波攻擊。回家的路上,她堅持要自己走,不過聶濤的大掌仍緊緊地握住她的小手。跟在他身後,隨著他穩健的步伐,方才的恐懼似乎離遠了……他應該有那麼一丁點在乎她吧!珍珠暗暗想著,低垂著頭,笑意染上唇邊。這塊餅、她又咬下好大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