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君可憐妾 第九章

書名︰問君可憐妾|作者︰雷恩娜(雷恩那)|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一場火,將冠彩坊燒得精光。

而向漠岩則因為沒捉住裘元霸而暴跳如雷,和兄長、風琉商討,要在各官道上布下天羅地網——這是雲紗由三娘口中得知的消息。

晚膳後,三娘又親自端了湯藥來。這一整天,雲紗極為乖順,極為沉默,十分听話地喝下苦藥,安靜地半坐在床頭。三娘幫她在背後墊上繡枕,見她神色黯淡,便逗著她說話。

「為了我,累得大家涉險。」雲紗的氣息若棉絮、似游絲,心頭卻想著,那日在地窖見到了朝顏和漠岩,卻不知外頭等著接應掩護的有哪些人……唉,這般恩情,決計不能再要了,窮盡一生也難以償付。

「說什麼話?!這麼見外,我可不愛听。」三娘搖搖手,審視著雲紗微腫的頰。

「這樣就夠了,別再為雲紗討索什麼。」

「現在事情沒那麼簡單。堡主是徹底被觸怒了,如果不給冠彩坊十倍教訓,是平息不了他心中怒氣。況且咱們嘯虎堡是何許人也,連皇上都得給三分薄面,哪容得襲元霸欺陵。他們傷了朝顏,接著將你擄去,又把你傷成這樣,大少爺和堡主心都疼死了,不報復,他們寢食難安。」三娘輕松地談著,在雲紗頰上抹上涼涼的透明藥膏,「你好好養傷,不必替他們操心,等著看戲就好啦。」

雲紗斂著眉,無語地低垂下頭,雙手疊放在被子上。

三娘偷偷覷了她一眼,咳了咳,輕聲試探︰「清早——堡主來瞧你,你很倦的模樣……是故意裝出來的吧?你不想同他說話,還生著他的氣嗎?」

雲紗迅速地抬眼瞧了三娘,又飛快的低下頭,吶吶地說︰「不是……我……我不知道怎麼做才好。」她手撫著骨折的腕部,輕輕一掐,感覺那份疼痛。

「他萬事精明,但切身的感情大事,卻胡里胡涂。可話又說回來,這幾天堡主也不好受,心中惦記著你,為你的安危擔憂得食不下咽,自己又懊悔得快要瘋狂……你沒見著他那個樣子,也夠可憐的了。」

說來說去,三娘還是幫著向漠岩求情。忽然,她笑了出來,憶起堡主曾將畫麟閣丟得亂七八糟的情景,也是因為雲紗躲著不願同他說話。她揚了揚眉,「躲得過今日,躲不過明朝。若不是為了對裘元霸作部署,再加上牧場那兒來了消息,說是又見狼群出沒,危及牧民牲畜,堡主今天早上不可能輕易地放過你,任你躲避他。」

「狼群?」雲紗心緊了一緊,美眸望著三娘。

「嗯。北方常有惡狼成群結隊為禍,難以盡數撲殺。接到了消息,堡主帶著幾名護衛前去牧場察看,今晚可能在那里過夜留守,不回來了。」

不自覺地,一抹牽掛的顏色染著雲紗的眉眼,腦海中浮現那只壯碩的黑狼尸身,白森森的牙,和向漠岩頸項上的傷。

「怎麼了,雲紗?不舒服嗎?」三娘關切地探著她額上的溫度。

「哦……沒事,我沒事的。」

這是上天安排的機會,她不能再眷戀下去,該當有所抉擇。

用未受傷的手拉著三娘的,緊緊地握了一下,雲紗輕揚著唇,雜著感激情懷,朝她甜甜地笑。「三娘,謝謝你。你一直很照顧我,雲紗心中千萬感激。」

「姑娘,你不太對勁,盡說一些渾話。」三娘也笑,心頭卻隱隱地覺得不安。她壓下那股莫名的感覺,望著雲紗難得的笑靨,反過來拍了拍雲紗的手背,「別說謝字,真要謝,你就好好養病,多長些肉,等著嫁入向家,當堡主的新娘子。這一來,堡主高興,大家都高興。」

雲紗又不說話了,只是輕輕淡淡的淺笑。她身子一滑,頭枕在繡枕上,神色有些倦了。

「休息吧,你身子還很虛弱。」

三娘放下帷幔,吹熄了油燈,將房門靜靜地帶上。

廊前小院里,不知名的小蟲兒聲唧唧……

*************

雲紗一直是清醒的。她靜靜的候著,等待夜闌人靜。

今夜不走,更待何時?思量清楚,該是揮刀斬斷情絲。這世間有情人能終成眷屬,那是老天給的賞賜;回想她和漠岩,縱使有情,又如何?悄悄地,她起了身,入夜的涼意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走近桌旁,她模索著桌上的火摺,搧燃起來,點亮了燈盞。

忽地,她又打了個哆嗦;她撫模著雙臂,單薄的身子覺得清冷——

你總是不懂得照顧自己嗎?

我會待你很好很好,不讓你吃苦,不受半點委屈……

此生我非你莫娶,若你不快樂,受了什麼苦,那一定是我不好。

她一定哭了,雙頰感到一陣溫熱。甩了甩頭,她將那些紛亂的回憶甩得粉碎。何苦想起這些?今夜一別,從此便是陌路。

忍著疼痛,艱難地替自己換上衣裝,她整理出一個小小的包袱,然後由書案上取來紙筆。

攤開一張書信白紙,她在桌旁坐了很久很久,茫然若失的,帶著微微痛楚,她持著筆,竟久久無法成書。

她想像著漠岩見到這封短函時,自己不知已身在何處了……合了合雙眸,她心底長聲嘆息,右手手腕使不出力,她以左手執起筆,生疏的、努力的、一字一字的寫上︰

漠岩︰

此生得遇夫君,雲紗心中足矣。

君是性情中人,重情重義,於我一身恩情,雲紗當永世銘記。

漠岩,你莫要生氣,如此結果,對你我皆好。去結締一段更好的良緣,雲紗深信,天涯海角處,定有與君成配的嬌娥。

但願,君能放開懷抱,莫以妾身為念;

雲紗當每日祝禱,祈求夫君無病無災,安康身強。

一生情,覓得所鐘。

雲紗手筆

一滴淚落在執筆的手背上,無聲息地滑下,雲紗恍惚的瞧著它沾濕紙箋。

端正地將信箋置於油燈下,系上了披風,肩起小小的包袱,然後,她吹熄了燈火。

夜已闌珊人已靜。

當她步出房,伸手合上兩扇門,心情是毅然決然的。由不得她捆細思量,攬緊肩上的包袱,她避開了守夜的巡邏,緩緩朝後門離去。

不能回首,怕再流連一眼,心便軟了,而心便亂了……

******************

銀鈴兒似的清脆歌聲由騾車里頭傳出,和著童兒的軟軟稚音,說唱著小曲兒,念念吟吟。騾車隊里,這樣悠揚可愛的歌調,引得人側耳傾听。

小鳥兒啼,小狽兒叫,

小花兒開得滿山谷,小小粉蝶兒翩翩飄。

一籃花,挑一挑,又美又香我才要,

編個花帽兒送誰好?

送誰好?正苦惱,

听見小花兒嘻嘻笑。

車簾子揭了開,一個略微發福的身影探頭進來,窩在車里的姑娘和兩個孩童停了歌聲,三對眼楮全投向來者,歡樂未盡,嘴邊猶掛著笑。

「阿娘,姊姊教我們唱歌呢!」二妞年紀小也最活潑,小小身子緊挨著雲紗,眼楮圓溜溜的,又晶又亮。

牛大嬸移進身軀,車內空間登時少了三分之一。她是個福相人,圓圓的身材,圓圓的瞼兒,眼楮細長,笑著時,便眯成彎彎的捆縫。

「姑娘,我家丫頭們喜歡你喜歡得緊呢!你一路上陪她們說說唱唱,現在可巴著你不放了。」

「我們很投緣,大妞恬靜,二妞可愛。牛大嬸,您真福氣。」雲紗誠摯地說。

「唉,有什麼用?女兒家命苦,養大了也是別人的。」

「不會的,女兒家貼心嘛。」雲紗微笑地看著靜坐一旁的大妞。

「哎呀!不提了。」牛大嬸揮了揮手,繼道︰「你手腕和腳踝的扭傷好些沒有?我當家的說,往前去會經過個小鎮,咱們歇歇腳,順便讓你給大夫瞧瞧。」

「牛大嬸,您別費周章,我已經好多了。這手腕是骨折,不是三兩天便能痊愈,時間久了,它自動會長合的。」雲紗心里有些著急,不想耽擱了騾隊的行程,因為每走了一日,就表示離嘯虎堡更遠了些。

那一夜,她獨自離開後,在草原上步行了一整日,最後帶著傷的腳踝實在受不住折磨,她委倒在地,正巧遇上了騾隊。他們是住在邊陲地帶的百姓,听說南方生活容易,幾戶人家便結隊同行,舉家遷移。

「大嬸,」雲紗嘆著氣,「大家待我這般親切,我心中真是萬分感激。」

「哎呀呀,姑娘……」牛大嬸搓了搓手,又搔了搔頭。

忽然,車身在毫無預警下猛地煞住,一陣吆喝夾雜著騾子叫聲響起,外頭似乎亂了一團。

牛大嬸「哎喲」一喊,好不容易穩住身軀,沒等車身搖晃變緩,她已一把掀開灰布簾子,探身出去,一面喊著︰「怎麼回事兒?車輪子又打突了嗎?」

雲紗手挽緊了牛妞姊妹,怕她們撞傷了,听見外頭駕車的牛伯對大嬸說︰「不礙事,不礙事!你快進去,跟孩子一起別出來!」

接著,車簾子外響起一陣騷動,交談聲低微紛雜。雲紗想瞧清楚,可是空隙全讓牛大嬸擋住了。她揭開簾子一小角,露一個頭在外面張望,過了會兒,她才縮進車簾子里,原本紅潤的臉顯得倉皇,口氣急促地對雲紗說︰「我那當家的說……好像是攔路來著,做沒本生意的。」

「沒本生意?」雲紗愣愣地重復。

「就是搶劫的盜匪。這道上偏僻人煙少,官府無力管,倒教咱們給踫上了。」牛大嬸汗珠滑下圓臉,她亂慌慌地打量四周,瞧是否有東西可派上用場,邊喊著,「大妞二妞,快過來娘這邊!」終於,讓她找到了一根木杓,她抓得緊緊的,護衛在孩子身前。然後,她瞪著雲紗,突然大叫︰「哎呀!不行不行!姑娘,你千萬別讓外頭的盜匪瞧見你的模樣,你生得這個臉蛋,肯定捉了你當押寨夫人!」

牛大嬸說著,暫時丟下木杓,雙手抹著車板上的灰,便要往雲紗瞼頰撲,想將雲紗的容色藏起。

就在此時,車簾子咱地一聲被掀了開來。

*************

兩個女娃兒率先尖叫,接著牛大嬸也加入了,她的叫喊既高又亮,震蕩得人耳根生痛。

但,雲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說不出一句話來。她臉色陡然蒼白,兩片唇瓣顫顫地抖著,珍珠淚兒在眼眶中滾來滾去。透過霧氣,她怔怔地望著那名男子,他的面容滄桑而憔悴,同樣怔怔地回望著她——

是她的漠岩,她的向二哥。

這一刻,她終能了解,這一世,她永遠無法將他驅逐出心境。現在見著了他,苦苦忽視、強壓下來的思念又暗潮洶涌,滾燙地在胸臆之間沸騰。誰能救她?只有他的解放和自我的扼殺。

叫聲漸歇,牛大嬸和雨個妞兒好奇地打量「土匪頭子」,感覺到他和雲紗之間強烈、不容忽視又澎湃起伏的情愫。大家都沒說話,只有呼吸聲彼此交錯。

良久,向漠岩終於開口,深淵似的眼蕭索而苦惱,「你忘了我們的婚約嗎?你一聲不響的離開,能去哪里?」

原來不是匪類,是相公追娘子來了。好像看戲一般,大嬸和女孩兒們同時把目光調向雲紗,等她接下面的台詞。

「雲紗留了書信,你……何苦又追了來?」她咬著下唇,希望自己能堅強一點。若可以不在乎他心中愛誰多些,她就不必承受這難當的苦痛了。

耙情是小倆口鬧別扭?嘿嘿,在牛家村,誰不知她牛大嬸是出了名的媒人婆,撮合有情男女她最拿手不過了。

見雲紗還固執地縮在角落,牛大嬸已搶著開口︰「有什麼事可以好好說嘛!做什麼要離家出走呢?你相公都親自追來了,去去去,過去跟他談談,把誤會解開了,什麼事都會轉好的。」

牛大嬸邊說著,手也沒停,直接將雲紗拉了過去,然後順手把她推下車,穩穩掉進向漠岩的懷里。

雲紗感到無邊的乏力,想要淡忘,他卻苦苦不放,到頭來,皆是傷心人。而落入那溫暖的胸懷,熟悉的依戀讓她變得軟弱。

向漠岩緊緊將她一摟,轉頭對駕車的漢子道︰「內子我帶走了。多謝這幾日來的照料,向某十分感激,這是一點心意,請收下。」他遞給牛伯一袋金子,語氣誠懇。

「千萬不可!」牛伯大聲推拒,幾家的同伴也發出驚愕聲。方才還以為踫上了盜匪,雖然是單槍匹馬,但他攔阻騾車隊的氣勢真令人膽寒︰沒想到是嘯虎堡的人,又如此大手筆,實在太詭異了。

「一定得收下。」向漠岩堅持,下一瞬,袋子已塞入牛伯的腰際。

「那……這……」牛伯不知所措,模模鼓鼓的袋子,又呆呆地瞪著他,一會兒才吶吶地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到了南方,縱使人生地不熟,大伙還可靠這袋金子做些小本生意。牛伯想著,心中欣喜,朝向漠岩拱了拱手,「多謝這位公子。咱們還得趕路,就此告辭了。」

一行騾車緩緩地再次前進,車裏的大嬸和妞兒朝雲紗不住地揮手道別,漸行漸遠,漸遠漸淡了。

雲淡風清,空氣里飄著向漠岩的氣息。靜靜佇立著,雲紗低低嘆息,「那婚約……你將它忘懷吧!只可惜碧玉簪摔碎了,我……沒法物歸原主。」

「我不要你還!你的絲帕我一直帶在身邊,是你給我的訂情信物,這段婚盟豈是兒戲?」思及那簪子是因何碎裂,向漠岩不由得戰栗。他心有余悸,加上雲紗留書出走,不告而別,承受的恐慌幾要使他崩潰。

「跟我回去。」他的眼神、他的態度、他的一切,不容反抗。

雲紗唇咬得更用力了,頭搖得如同博浪鼓,「不要,我不要的。」

她直視著他,淚眼婆娑,唇邊綻著一朵邈遙可憐的笑。她輕輕喚著,「漠岩……讓我走吧,我求你。紅塵人世,無論天涯海角,雲紗不會忘記你。而這世的恩情,恐怕無以為報,來生……定當餃環結草……」

「跟我回去。」他又重復了一遍,執拗地不願放開。

雲紗悲哀的凝睇著他,不言不語。

「你——決意要走?」向漠岩憋著氣息,一字一字地問,臉色陰郁可怖。

雲紗強迫著自己點頭,四周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氣味。

「好……好……」他呢喃著反話,眼窩處的淡青色表示出失眠的痕跡,面容有些狂亂,顯然雲紗的堅持帶給他極大的打擊。

「你有兩條路可選。第一,跟我回嘯虎堡;第二,一劍刺死我,然後你走!」

迅雷不及掩耳的,他拔出靴子內防身用的匕首,粗魯地塞進雲紗手里,喘息著,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等待那把銳器插入胸膛。

「漠岩……」雲紗吃驚了,她愣愣地握住那柄匕首,感覺它的冰冷,那截然不同於心窩處沸騰的滾燙,每個感覺都活了起來,也痛了起來。

她注視著眼前的男子,他的神情帶著她無法理解的絕望。為何會走到這等田地?他怎能用這樣的手段圈住她?難道他還下明白,她永不可能傷害他,只盼他一生一世平平安安?他……他怎可輕賤自己的生命?永世不見,於她,又談何容易。可是她也懂得貪心和自私了,不要他心中藏著別的女子,想得到他全心全意的對待。若不勇敢地揮劍斬情絲,有一天,她怕他們的相戀會淪成相怨。而現在結束,雖然心如刀割,卻最淒美難忘。

可是他,連讓她保留一份情愛都不肯呵,還橫下心步步相逼。

驀地,所有的委屈和傷心,淒楚和難舍,漫天的、不分青紅皂白的,兜上了心頭。

雲紗跺著腳,狠狠地將匕首擲開,心中首次生了怒氣,委屈的眼淚流了下來,哭得悲悲切切又肝腸寸斷。她抬起手揉著雙眼,也不管腕上的傷疼不疼了,像小孩兒似的,邊掉著淚邊喃喃地說︰「你欺負我……你總是欺負我……」

她這一哭,哭得向漠岩臉色大變。他心疼地捉下她的小手,想抬起她的臉蛋,她卻固執地將頭一偏,躲避伸來的大掌,決心要任性地哭個夠。

「不要哭,雲紗……你打我、罵我吧,就是別再落淚了,你哭得我心慌意亂。」

上一刻的陰鷙早飛向九重天外,現下是深深的懊惱。他不想惹她哭,卻常常做出這種混帳事來,他恨死自己了。

「你手有傷不方便,我替你打,幫你出氣,你別哭呀。」

他揍起自己來竟毫不留情,如同和仇家拚命,先賞了臉頰兩記清脆的耳光,接著掄起拳頭重重地往心口擊下,發出砰砰的聲響。

「不要呀!」雲紗睜著淚眼,傷心的痛喊。

***********

向漠岩恍若未聞,下手卻一下重過一下。

「我說不要打了!」這次,換雲紗捉住他的手,星眸汪汪地看著他。

有短暫的靜默,他們倆倆相視,目光中交纏著綿密的情感,只有情人才懂。

「我犯了太多錯,該打的。」向漠岩發出一聲低嘆,反手握住雲紗的柔荑,輕聲細語地說︰「你的傷好些沒有?你這樣趁著我不在的時候離開,用這種方法懲罰我,我會擔心死的……你生我的氣,可以打我、殺我,就是不要突然的不見了,躲著不願見我,這種折磨,我挨不住的……」

一個男人,她鐘情心愛的男人,就要為她掉淚了。

「漠岩,你不能哭,不能落淚的!你是堂堂男子漢,是嘯虎堡堡主,怎麼可以隨便掉眼淚!」雲紗心中慌慌地受了震撼,滿腔的苦澀正被一股感動融化消除,慢慢轉成似水柔情。

掙開他的掌握,她掏出手絹兒,輕輕拭著他臉龐的濕潤。

「你都要離開我了,我為什麼不能哭?」見佳人態度轉變,溫柔以待,這招「哀兵苦肉計」似乎也使得,於是向漠岩的臉更苦、更蕭瑟了。

雲紗幽幽地又嘆了口氣,她拭著他的淚,自己卻滿腮淚痕。「待在你身邊,我會很痛苦很痛苦。你心裹惦著我、牽掛著我,我知道,可惜你無法全心全意只屬于雲紗一個人。我不要你瞧著我,與我談天說地,共度每個晨曦黃昏,與我執手偕老時,心里頭仍念著別人,我大方不了,我會心痛而死的……」

猛然間,雲紗被擁入男性寬廣的懷抱中;向漠岩下巴抵著她的頭頂,健臂牢牢圈住她的嬌小。

終於,又讓他抱住了她。她別想逃了,如果再次任她離去,會心痛而死的,肯定是他向漠岩。

雲紗清楚,這處懷抱非她的棲所,但感情背叛了理智,忍不住眷戀了起來。

「漠岩……你听我的勸,讓我走吧。我們——」

「絕不!」他沉穩又粗暴地打斷她的話,忽然,他仿佛思及什麼似的,將雲紗推開小小距離,兩眼直直地盯著她。「我知道你要去南方,拿著人家送你的玉佩去找那個……那個……」他「那個」了半天說不出來,心中卻受傷得很,咆哮低喊,「不準去!不準你見他!」

「不準見誰?」雲紗讓他搞胡涂了。她一心只想走得遠遠的,對將來尚未靜心想過。況且,她能去見誰呢?這世上她已是孤苦伶仃的一人了。

「你說了這許多,現在該換我說了,我有數不清的話要告訴你。」他喘息著,對雲紗的疑問恍若未聞,目光灼灼地望進她眼楮深處。「你說我心里頭有著別人,這個「別人」指的便是朝顏吧。我承認,我曾經深深對朝顏心動,可是事已曾經……誰教我遇上了你!在百花淵初遇,注定我必須要承受另一次輪回。」

朝顏,朝顏……這個名字再也不是魔咒,再也不是孫悟空的金箍兒了。自體認出對雲紗的似海深情,他的一顆心便滿滿映著她的身影。有多久沒想起「朝顏」這兩個字了?他自己也沒留意,因為雲紗被劫、受傷,接著又留書出走,這一連串的事情絞得他心魂欲裂、心疼至極,再也沒空隙容下別人了。

為她撫開頰邊的發絲,他粗糙的手指就留戀起女敕芽兒柔軟的皮膚,痴痴地不肯放下。他與她貼身立著,額頭抵住她秀致的額,雲紗撐不住那一團急遽涌入身體百骸的熟悉氣息,不自覺的合起雙眸,身子輕輕地打著哆嗦,為了自己的心意不堅,更因為他的表白。

他好想好想圈緊雙臂,把她抱個滿懷,將她小小的頭顱壓向自己的胸膛,掃去她一身顫抖。可是有些話他必須說明白,他要面對面的表達給她。怎麼陷得這樣深他自己都不知道,若留不住她,他……他……

向漠岩咬住牙,重得牙根生痛,對那後果,他想都不敢想。

「你瘦多了。我一不在,你又照料不好自己了。」他的心頭一痛。貼著他的是紙糊軀體,弱不禁風得讓人心驚。

雲紗依舊合著眼楮,不說一句話,卻掩飾不了心海澎湃如濤,因為那兩排濃密的睫毛抖動著,正勾引出一滴又一滴的晶瑩。

「我很糟,又遲鈍又愚蠢。你將一生情托付於我,對我用情真切,我都知道,是我不知福,明明心里頭向著你、戀著你,還分不出輕重。」一波痛楚泛上方寸之間,這感覺他並不陌生,是最近常有的癥狀——他在害怕,怕雲紗真要離去,怕自己把握不住心中所愛。於是,他再度開口,連聲音都雜著擔憂,雜著乞求,雜著疼。「我不敢求你諒解,只要一次機會。你……別離開我……可好?我不敢想像沒了你的日子。你留書要我去結締另一段良緣,說這樣對你我都好,你……你那些字語好狠,殺人不見血。」

頓了頓,他的聲音暗啞低沉,緩緩又敘︰「我承諾要保護你,卻讓你吃苦;要愛惜你一生一世,競時刻惹你傷心。我是最壞最壞的人,辜負了你。」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可我對你是真情真意的,心里頭愛著你……是的,我愛上你了,一思及你的柔弱,心便擰疼了;你軟軟地朝我一笑,我什麼都不在乎了。那天,朝顏負傷回來,帶回你被劫的消息,我,我懊悔死了……如果那時你回不來,還是我晚去了一步……失去了你,我必定瘋狂——不,不對,我不會瘋狂,我會心痛至死。你走了,我還能獨活嗎?他們將你傷成這樣,我要遍布大江南北的冠彩坊鋪子全不得生計!」

忽而,沾著珠潤的兩把小扇子動了動,一對盈盈如秋水的美眸睜了開來。

「你……說的是真的?」雲紗小小聲的問,臉頰泛紅,眸子清清亮亮。

望進她美麗生輝的眼里,向漠岩有半晌的失神。「當然。我不會放過冠彩坊的。」

「我不要听這個。」她抿著嘴,潤澤了的紅唇,招引了他的目光。

****************

「那……你要听什麼?」

「你說……你愛我,會為我心痛而死……是真的嗎?」

雲紗輕聲柔軟,幾近耳語,兩眼清亮,水氣浸得那兩顆眼珠格外明亮生動,如鏡兒似的,向漠岩在里頭看見了兩個自己。

「我愛你,你只能是我的。」他呢喃,情深意重。深吸了一口氣,他再也忍不住,將唇壓向她的星眸,繼而一把抱住了她。「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不會放手的。你還是乖乖跟我回去,嫁我為妻。婚盟既定,你不能反悔。」

靠著他的胸膛,雲紗笑靨如花,心中漲著柔情,又酸又疼,又憐又愛。她還是掉著淚,一滴一滴皆是喜極的淚珠兒。

上天定是憐她一片冰心,她深深愛著的人,終於懂得她一番心意。她笑著,感動萬千,珠淚卻淌得他胸襟一片濕。

向漠岩胸口一緊,「你真怨我、恨我?唉,我到底不值得你用情,又惹你哭泣了。但……我會堅持的,會再次讓你愛上我。」

「不可能。」雲紗抬起頭,小臉正經而嚴肅。

「你……你再說一次。」他語氣不穩。

「我不可能再愛上你的。」

向漠岩臉色陡然刷白,身軀微微震動,胸口熱血翻騰,緊得他無法呼吸。

「你真這麼恨我……也對,也對……是自己犯的過失,怨不得誰……」

見他魂不守舍,黯淡失意的模樣,雲紗心兒便軟了。她手探著他臉龐輪廓,感覺到一陣冰涼。唉,他也瘦了,又清 又憔悴。

緩緩地,雲紗吐氣如蘭地道︰「我不可能再愛上你的,因為……早在好久好久以前,在百花淵初遇之時,我就愛著你。我心里頭從沒怨你、恨你,用了情便執著放不開。這一份情……從未間斷呵!只盼君能憐惜妾意,一世珍藏……」

向漠岩真的不能呼吸了,他屏息片刻,目光不信任地凝視著她,下意識的,嘴邊不停喃著她的名兒︰「雲紗,雲紗……雲紗……」他睜大了眼,唇越咧越大,兩團熾熱的火在瞳孔中燃燒。

忽然,他的臉貼向她的,去佔有雲紗梨花帶淚的嬌顏,吻住一朵只為他綻放的愛情花,如此美麗,如此幸福,如此兩情相悅……

他心中虔誠而感動;佳人如玉,冰心一片,他誓言一輩子珍惜呵護。

藍天白雲,大地寂寂無聲,陽光暖呼呼的灑下,風來一陣,揚起戀戀的有情歌調,願那天底下情深切切的人兒,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