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星俱滅。
平日杳無人煙的五丈原上﹐在風雨交加的深夜里、草原上搭起了一座座皇家棚帳﹐帳內的燈火在風雨間顯得瓢搖閃爍﹐格外不明。
大唐第四位皇子寧王﹐在一年前帶著剛冊封的王妃由皇城出發西行﹐至四川遍賞境內鬼斧神工的山光水色﹐直至王妃身懷六甲﹐寧王與王妃才戀戀不舍地告別四川﹐起程東行返回皇城特產。
寧王一行人﹐在往東前行路經五丈原時﹐身懷八月身孕的王妃產期突然提早了一個月﹐在原上即將臨盆﹐在此時﹐天候也隨之一變﹐滿天的星辰被層層的雲朵掩蔽無一絲星光﹐豆大的雨點隨著似要劈開天際的雷電閃光紛紛落下。霎時平靜的五丈原陷入狂風暴雨中﹐淬不及防的眾人在走避不及下﹐趕緊臨時搭起能遮蔽風雨與供王妃產子的棚帳。
狂嘯的風聲與盛急的雨勢掩去棚帳里里外外所有急惶的聲音﹐帳外守護的護衛們被強大的風雨吹打得屢屢站不住腳﹐也被不時落下的巨雷和閃電嚇得頻頻打顫。
「這兒的氣候真怪。」守在王妃帳前的侍衛長搓著兩手﹐把被雨打濕的外衣再拉緊些。
「是啊﹐方才還滿天星斗沒半朵雲﹐怎麼突然間就雷電交加又是風又是雨的﹖」也是一身濕透的護衛圓目直瞪著近距離劈下的響雷﹐害怕地頻頻點頭。
「三妃臨盆了嗎﹖」侍衛長看帳旁一班護衛們都與他一般不敢擅離職守、全縮著身子任雨打風吹﹐忍不住回頭看向人影來來去去的帳內。從王妃進帳待產開始﹐這風雨就落下來了﹐如今都已經過了大半夜不但風雨沒停﹐帳內也沒喜訊傳出﹐他們這班護衛不知還要在外頭站多久。
「看樣子是還沒有。」護衛也回頭看了一會兒﹐又嘆口氣繼續面對風雨。
忽然間﹐天際時正中央﹐一道響雷在帳前直劈而下﹐霎時大地白光驟亮﹐刺眼的光芒令帳外所有的人都睜不開眼﹐紛紛抬手護眼﹐隆隆的雷聲不絕于耳。在白光散盡之後﹐雲朵迅速朝四面八方散去﹐瞬時風停雨歇。
以手護眼的侍衛長﹐在回蕩的雷聲漸退時﹐耳邊又听見了草原上卿卿的蟲鳴﹐風聲和雨聲均隨著那道落雷消失了。
他納悶地拿開手﹐揚首放眼望去、原本烏雲蔽天的夜空竟無一絲雲朵的蹤跡﹐天際變得澄淨清朗﹐繁星點點。
「雨……停了﹖」護衛也仰著頭吶問。
帳內隱隱傳出歡喜的祝賀聲﹐被召進帳內數個時辰的穩婆也終于退出帳外﹐寧王如釋重負的笑聲讓帳外每個護衛都忍不往回頭探著。
「王妃生了﹖」護衛邊抖著衣裳上的雨水﹐振奮地問身旁朝天際發呆的侍衛長。
侍衛長沒回答他﹐反而伸手指向天際格外燦亮的七顆星。「你看﹐今晚的星好亮。長這麼大﹐我頭一回見北斗七星這麼亮。」
「說得也是﹐我也沒見過……」听他這麼一說﹐護衛也對那七顆亮如明月的星子產生了高度的興趣﹐忘了身後帳內熱鬧歡慶的人們﹐一個勁兒地看起星象來。
「你仔細瞧﹐七星中有顆星特別亮﹐而有顆卻暗得幾乎看不見。」侍衛長愈著愈覺得不尋常﹐平時七顆光度都差不多的星子﹐在今晚看來﹐置于七星最尾端的那顆星較其他五星都來得亮﹐而有一顆﹐卻也較其它五星都來得暗。
護衛邊看邊搔著發回想﹐「我記得……最亮的那顆叫搖扁﹐而最暗的那顆好象是開陽。」
「搖扁和開陽﹖」侍衛長自言自語般地念著﹐猛然間一道黑影從他的眼前閃過﹐他連忙一手捉住護衛的肩頭﹐「你有沒有看見一道人影﹖」
「人影﹖」猶對七星出神的護衛被他一嚇﹐忙拉回心神頻眨著眼四下探看﹐但草原上除了他們這班護衛外﹐就只有遍生的野草。
帳外的人仍在對那道一閃而逝的人影起疑時﹐帳內卻是喜氣洋洋﹐人人臉上滿是笑容。
「恭喜王爺﹐是個小王爺呢。」王妃的侍女自內帳走出﹐恭身向在外帳等候已久的寧王報喜﹐懷中搶著一個以金絲錦布包裹的男嬰。
「本王瞧瞧……」
笑得合不攏嘴的寧王正伸手要接侍女手中的孩子﹐一個身著道服的中年人卻在眨眼間插入他們之間、兩膝朝下重重一跪﹐朝侍女懷中的男嬰深深三叩首。
「貧道來接您了。」衛神莊敬地叩首之後﹐起身微彎著腰對那名男嬰細聲說著。
唉出生的男嬰﹐在侍女的懷中既不啼哭也不酣睡﹐張大了黑白分明的雙眼﹐目不轉楮地看著向他請安的中年男子﹐小小的嘴角泛出一抹笑容。
被突如其來闖入的男子嚇了一大跳的寧王﹐在回過神之後﹐揪緊著眉頭﹐朝帳外的護衛們大吼﹐「是誰讓這平民進帳的﹖」
寧王的振聲大吼把帳外的護衛們吼得連忙沖入帳內﹐但帳門方被掀起﹐不速之客衛神揚手就將欲人帳的護衛以內力震飛出帳外。
不斷想進入帳內的護衛們﹐一批批地被衛神震出帳外陷入昏厥﹐寧王大驚之下﹐舉手找出隨身的寶劍﹐才想出手防身並護衛剛出生的孩子﹐衛神另一只手隨即朝他襲來﹐直伸至劍上折斷劍身。
寧王嚇得舉步欲退﹐打發完所有護衛的衛神卻一把拉近他﹐端正地站在他面前指著腳下的土地問﹕「王爺﹐您可知此處是何處﹖此地為何地﹖」
寧王愣愣地低首看著他所指的土地﹐對他突如其來的問話答不上口。
「此處為五丈原﹐此地乃諸葛武侯升天成為武神之處。」衛神歉敬地向地說明﹐之後一把放開他﹐迅捷地轉身將孩子自嚇壞的待女懷中拖走。
「把孩子還給我﹗」當自己的孩子無端地出現在陌生人手上時﹐寧王終于反應過來﹐焦急地撲向他伸手欲奪回孩子。
衛神腳跟輕輕移轉﹐輕易進過了撲來的寧王﹐腳步徐緩地在帳內走著﹐邊仔細地為懷中的孩子蓋好包裹的錦布。又流又急的寧正直喘著氣﹐跟在他身後追尋著地飄移不定的腳步﹐拚命想要回孩子﹐卻怎麼也迫不上他。
在帳內走了一會兒的衛神似是懶得再閃避了﹐緩緩抬起一手朝身後追來的寧王胸膛上一點﹐讓滿頭大汗的寧工無法動彈地定立在原地。
衛神側轉著身﹐徐徐對愛子心切的寧王解釋﹐「此子乃天人轉世﹐貧這必須帶走他。」
「本王不管他是何人轉世﹐他是我大唐李家之人﹐將來可能繼承江山大統。把孩子還來﹗」所有皇子之中﹐就屬他最有希望被冊立為太子﹐而他的長子也是最早出生的皇孫這個孩子可能會在他之後繼承皇位。
衛神遺憾地朝他緩緩搖首﹐「皇上未來將冊立的太子不是您﹐故此﹐這孩子無福分繼承大唐。」
喘不過氣的寧王瞪大雙眼﹐被他的話怔了一怔﹐對這個身著道服的男人身分起疑﹐也對他的話不願置信。
「你是什麼人﹖」怎能有人避過眾多武功高強的護衛﹐無聲無息地進入帳內﹖」
「貪道乃鬼谷子第十五代弟子﹐衛神。」衛神慢條斯理地報出來歷﹐靜看寧王的反應。
「鬼谷子﹖」法家的始祖﹖「貧道此番前來﹐即是來迎接第十六代弟子。」衛神朝懷中的孩子稍稍領首﹐笑看懷中的孩子在听了他這句話後安然閉上雙眼入睡。
寧王不願置信﹐「你要收我兒為弟子﹖」這個鬼谷子的傳入夜半間進帳內。就是要帶走他的孩子去當法家的傳人﹖「非也。貧道沒有資格當他的師父﹐反需傾盡所學侍奉于他。請王爺成全。」衛神明確地說明他的目的﹐誠懇地請求寧王讓他將孩子帶走。
「荒謬﹗」寧王氣抖地瞪向他﹐「皇室之人怎能跟著你一介術士﹖他不是平民﹐不能跟你過那種生活﹗」
衛神含笑向他保證﹐「這點主爺大可安心﹐其道既叫衛神﹐此生的職責即是守衛保護他。他雖無皇室錦衣王食的優握生活﹐但貧道會給他想要的生活﹐幫助他做他想做的一切﹐」他生于人世﹐就是要守衛一個神﹐等待了快四十個年頭﹐如今終于等到他要守衛的人兒誕生﹐他必職責。
總算能夠開始了。
「不成﹐你說什麼都不成﹐本王不會讓你帶走他﹗」
寧王听不進他的解釋和保證﹐就是不忍骨肉流落在外。
衛神嘆了口氣﹐跨步上前﹐騰出一只手﹐將掌心擱覆在寧王的雙眼上。
「放肆﹗你在做什──」雙眼被蒙住的寧王正要嚷嚷﹐眼前卻閃過了一幕幕畫面。
衛神輕聲交代﹐「王爺﹐請您務必看清楚。」
定立不動的寧王﹐在一幕幕景象映人眼畔後﹐渾身泛起陣陣寒意﹐心房猛地縮緊﹐幾乎無法承受眼前地獄般的情景。
「這是……」地顫聲問著﹐冷汗順額淋林流下。
衛神無奈地閉上眼﹐「這是不帶走這孩子、二十六年後將發生的後果。」
「不……」寧王打顫得更是厲害。
「這是帶走他的後果。」衛神覆在他眼上的手轉了個角度﹐再讓他看非帶走他兒子的原由。
眼前的景象喜然一變﹐漸漸緩和了寧王急跳的心﹐卻也讓他流出淚。
「那些都是你變的戲法……」當衛神挪開手掌時﹐寧主流淚拼命否認所見的一切。「那不是真的……」
「王爺﹐貧道師承鬼谷子一派﹐絕不敢以祖師爺的聖名作戲法打誑語。大唐的命運全系在這孩子的身上﹐。大唐能否再傳幾世﹐都看他未來如何決定。您的心再痛﹐也不得不讓貧道帶走他。」衛神嚴正地否認﹐指著手中的孩子殷殷地向他請求。
「你給我看的那些……是什麼﹖」寧王茫然地問﹐眼神落在在衛神懷中酣睡的兒子身上。
「皆是未來。」
「老天……」
「王爺﹐貧道能將這孩子導入正軌﹐若不帶他走﹐您方才所見的後果便會成真﹐而那後果﹐不是你我兩人能承擔的。」衛神伸手解開他的穴道﹐並以一手扶住他的肩頭﹐讓他能站穩腳步。
寧王流淚地望向孩子﹐緊握著衛神的手問﹕「為何……為何是我兒﹖」
「因為他與我們不同。」衛神的眼眸也暗沉下來﹐同情地看著懷中的孩子。
「哪不同﹖」
「他不是凡人。」
星斗繁天。
夜半深更﹐已是萬籟俱寂的京城﹐燈火皆已熄滅﹐滿天閃爍的星光﹐在深夜里照亮了六扇門。
六扇門的門前﹐兩盞景色的燈籠高高掛起﹐明燈晃晃﹐門內哭聲不絕于耳。
六扇門第一神捕左盟﹐于五日前急病亡故﹐留下了身懷六甲的愛妻與獨子左斷﹐京城里的高官這五日來紛紛上門祭悼﹐追贈的白素花朵和悼文﹐將六扇門點綴成一片淒然的世界。
與左盟歉鰈情深的左夫人在丈夫過世後﹐受不了喪夫之痛也隨著病倒了﹐失去當家主子與主母的六扇門﹐上上下下頓時茫然無措﹐全靠左盟的獨子左斷獨撐大局﹐他不但要安撫六扇門所有人的情緒﹐代母對上們祭悼的訪客答禮致謝﹐還要抽空著顧病重的母親。連著五日下來﹐左斷不食不睡心大交瘁﹐也到了快崩潰的地步。
連日來盛大的喪禮和祭拜的人群﹐讓六扇門的衙役和捕頭們均身心疲憊﹐在最後一批祭悼的訪客走後﹐左斷便下令將六尸門的大門深鎖﹐讓所有的人都趁此休息一下﹐平撫傷痛的心靈。許多人在大門鎖上後便累得帶著眼淚席地而睡﹐唯有左斷在為母親送過湯藥之後﹐又回到肅然的靈堂前﹐跪在火盆邊再添上紙錢、繼續在堂前守靈。
盯著火盆里熊熊的火光﹐左斷木然地回想這些時日來發生了什麼事。他記不起一群群上門來悼祭的高官們對他說過了什麼﹐但他卻記得那一個不是來悼祭﹐反帶著聖旨而來的朝中之人。他記得那個人似是對他說皇上將六扇門統領的職位改傳給他﹐由他繼承父職。可是他才十六歲啊﹐十六歲該怎麼統領六扇門﹖也許是他們左家歷代皆效忠朝廷﹐所以皇上很放心將這個位置交給他。爹在世時也努力要將他訓練為一名神捕﹐而他雖已經有了一身好本領﹐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脾氣和修性都還不夠﹐需要有人指導他。
可是現在父死母病﹐有誰能來教他﹖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像爹一樣﹐成為人人仰賴的神捕。
這件大事讓左斷的心頭更覺得沉重﹐。跪在靈堂前反復地思索至深夜﹐兩手無意識地焚燒著紙錢。在身體倦累的呼喚下﹐連日來沒闔上的眼皮﹐終于漸漸不听話地沉沉垂下。
左斷才打了個小盹﹐一陣驚慌失措的腳步聲便馬上將他擾醒。他愣楞地看著一個肝膽俱催的家僕奔至靈堂前﹐聲淚齊下地對他大喊出另一個不幸的消息。
「少爺﹐夫人在後院投水自盡了﹗」
左斷的睡意瞬間消逝無蹤身子震了一震﹐按著因久跪而麻痛的雙腿搖搖晃晃地站起﹐兩手緊握著家僕的肩頭﹐不願相信地搖首﹐淚水再度涌出眼眶。
「我娘她……」他在世上最後的親人也離他而去了﹖「少爺﹐快呀﹗您快跟我來﹗」家僕搖著呆愣的左斷﹐頻拉著他難以移動的身子往前走。
左斷在他的聲音中猛然驚醒﹐甩開家僕失神地往後院跑﹐只盼還來得及救回和他還有血緣聯系的親娘。
當左斷趕赴至後院時﹐迎面而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讓他不禁停下步伐﹐嗆鼻的味道充斥著整座後院。
「好濃的血腥味……」他一手掩著鼻﹐轉身問慢他一步的家僕﹐「這是怎麼回事﹖我娘呢﹖」
家僕掩袖而泣﹐「夫人她……求死意願甚堅﹐在雙手劃了十來刀後才投水﹐下人們目前還在池里尋找。」
左斷听了忙轉首看清眼前的清況﹐只見平時清澈見底的偌大水地已被鮮血染污﹐他忍不住彬倒在地﹐失盡了力氣和希望。
「夫人已懷胎九月﹐就算她再怎麼想隨老爺而去﹐她怎可不顧月復中的孩子﹖」也在池畔尋人的第二捕頭右京強忍著傷痛﹐手拿長竿邊找人邊掉淚。
左斷听了心更是狠狠地一墜﹐才短短的五日﹐爹撒手西歸﹐娘也隨之而去。他還來不及收拾傷心﹐又要面對另一波心痛。娘這一走不是孤身上路﹐還帶走了他的弟弟或妹妹﹐往昔和樂的左家如今只剩他一人獨留在世﹐這教他一個人怎麼過下去﹖「少爺﹖」家僕跪在他身邊輕喚。
左斷緊閉著眼﹐「找出我娘來。生﹐要見人﹔死……也要見尸。」
「找到了﹗找到了﹗」左斷的話方吐出口﹐池畔的另一邊即傳來陣陣大喊。左斷連忙抬首望去﹐眼見娘親的身子自水中打撈而出﹐被人抬至他的面前。
左斷低首輕撫她蒼白的臉龐﹐一顆顆眼淚紛落在她不再起伏的胸前。
「少爺夫人已經……」右京挨在他身旁跪下﹐一手搭著他的肩﹐試著要他接受事實。
左斷不斷搓著娘親冰冷的雙手﹐希望能讓她的身體溫暖些。在雙手仍探不到溫度後﹐他又月兌下外衣覆蓋在她身上﹐拉著她靠在胸前汲取他的體溫。
「少爺﹐夠了……」右京鼻酸地自他身後抱住他﹐強行制止他的舉動。
左斷淚眼迷蒙地看著再也回不到他身邊的娘親﹐無力地靠在右京的胸前淌淚﹐咬牙命令自己接受眼前的事實。
「命人將我娘梳理好﹐然後帶她至我爹的靈前和我爹相聚。」他抹去了淚﹐頹然跪在地上向家僕吩咐。
「是。」
在娘親被搶走許久後﹐左斷才恍然想起一件事。
「慢著﹗我娘月復中的孩子呢﹖」剛才他抱著娘親時﹐卻沒模到娘親應當是高高隆起的月復部。是孩子已經生下來了嗎﹖「對了﹐夫人的月復部怎會是平坦的﹖」經左斷一提﹐右京也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個中的怪異。
空氣中沉窒的血腥味不知在何時已淡淡遠去﹐反而漾起一股清甜的香氣。
「好香……」跪在左斷身旁的衙役們紛紛閉上眼﹐細聞這股沁人心鼻的香氣。
「哪來這麼重的香氣﹖」左斷皺著眉﹐不明白這股味這從何而來﹐而那股血腥味又是如何散去的。
「你們……你們看……」一名衙役抖著手指向水面。
眾人抬首望向池水﹐只見鮮紅的水面浮起一株株白蓮﹐一朵比一朵碩大﹐逐一在水面上盛開﹐白蓮綻放的同時、空氣中的香味更是濃得化不開。
「蓮花﹖」左斷征愕地瞪著水面綻放的白蓮﹐看白蓮朵朵覆滿水面﹐雪白的花瓣遮去了血紅地水。
「少……少爺……您看那朵花。」右京在池中最大一朵蓮花盛開時﹐訝然不已地推著左斷。
亭亭盛放的白蓮中﹐一個膚色白女敕的小小嬰兒﹐正在花瓣中伸展著四肢﹐隔著重重花瓣﹐微偏著臉龐看著岸上所有的人。
左斷看傻了眼﹐「孩子﹖」怎麼會有個孩子白蓮花中誕生﹖「快﹐下去看看。」右京忙催著身邊的衙役下水去一探究竟。
急忙下水的衙役在游至那朵大白蓮時﹐興奮地回首朝他們大喊﹐「是個女娃﹗」
「少爺﹐這會不會是夫人死前產下的小姐﹖」右京撫著下頷﹐在百思不解中找到了唯一的一個解釋。
左斷山然站起身﹐「她是我的妹子﹖」他還有個親人﹖他有一個妹妹了﹖右京接過渾身香氣的女嬰﹐趕緊月兌下衣裳將她包裹著﹐將她交至左斷的手上﹐不曾抱過嬰兒的左斷手忙腳亂地花了一番功夫才將手上的女嬰抱好。
右京又指著女嬰小小的臉蛋﹐「您看﹐容貌和夫人這麼相似﹐錯不了的。夫人額上也有一顆相同的紅痣。」
「我的妹妹……」左斷也認出了那顆紅痣。而他「妹妹」二字方月兌口而出﹐懷里正張大眼看他的女嬰﹐粉女敕的小手便握住了他的手指﹐他忍不住落下感動的淚水。
「是小姐﹐咱們六扇門有個小姐了﹗」右京回頭朝身後那目屏息以待的衙役開心地宣布﹐讓這些日子來一直傷痛不已的衙役們終于听到了個能夠歡欣的好消息。
左斷動容地抱緊懷中的孩子﹐「感謝上蒼﹐我還有一個親人……」
「少爺﹐有個老和尚破門闖進府里來了﹗」眾人才在慶祝府里多了一個小姐﹐家僕又慌慌張張地沖進後院大叫。
「和尚﹖」左斷抱好懷中的孩子﹐狐疑地揚起眉。
一個快步疾行的老和尚﹐隨著家僕身後一路直走至左斷面前﹐大刺刺地朝左斷伸出掌﹐「施主﹐請把那個女娃交給老納。」
左斷防備地將孩子護在懷里﹐「你想對我妹妹做什麼﹖」
「她不是凡人﹐不能留在此地。」老和尚也不解釋清楚﹐簡單地回答後便動手想將孩子奪下。
「什麼叫不是凡人﹖」左斷的動作比他更快、揚手拍掉老和尚伸來的兩掌。已練出火候的掌勁讓老和尚痛得縮回雙手。
「天機不可泄﹐請將她交給老衲。」老和尚雙手雖痛﹐但仍不肯死心。
左斷冷冷輕哼﹐「非親非故﹐又無緣無由的就想從我手中要人﹖」這個和尚以為他是誰﹖竟敢來六扇門撒野﹗「她必須跟老紛走﹐大唐的命運操縱在她的手上。」
老和尚見立斷沒有妥協的意思﹐只好放段向他請求﹐並伸手拉著他的手臂。
「我才不管什麼大唐的命運﹗」左斷被這個語焉不詳的老和尚惹毛了﹐數日未爆發的脾氣涌了上來﹐以天生就大的嗓門吼向他。
「你……」老和尚沒被他的吼聲嚇著﹐卻是被所踫觸到的手臂嚇著了﹐他吶吶地看著左斷﹐不可思議地睜大眼﹐「你是其中的一個﹖」
什麼其中的一個﹖只知道有人要來搶妹妹的左斷壓根就不想理解他的話意﹐堅決要守護好自己唯一的親人……
「來人﹐送客﹗」他不耐地甩開老和尚的手﹐扭頭對身後的衙役吼著﹐繞過老和尚便要帶著剛出生的妹妹進屋。
老和尚急忙攔在他面前﹐「施主﹐此地不是她該留的地方﹐請讓老衲帶她回原處。她一日善惡未定﹐就一日不能留在人間。」
「鬼話連篇。」左斷失了耐性﹐瞇著眼瞪向他﹐「我叫你滾﹐听見了沒有﹖」
老和尚在左斷舉步又要走時﹐萬般無奈下﹐只好朝他大喊﹐「看她的掌心﹗」
左斷懶懶地回頭﹐「我為何要看﹖」
「施主看了就明白老納為何來此。」
左斷在半信半疑之下﹐輕攤開懷中孩子小小的手掌﹐而後瞪大了眼。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只雪白無痕的小掌﹐「她沒有掌紋﹖」
「她不是凡人﹐將她強留在此也是惘然﹐時候到了﹐她終究還是會離開。」老和尚舉步靠近他﹐更進一步地說明。
「我不信﹗」左斷怔了一會兒後又強勢地反駁﹐並且與他拉大了距離﹐拒絕讓他再靠近。
「施主﹐請听老衲──」老和尚正要再對他解釋﹐卻被左斷強硬的話語打斷。
「給我听著﹐她姓左﹐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我左斷拼著性命不要也會將她留在身邊。立刻離開六扇門﹕別逼我對你動手﹗」他已經失去了雙親﹐現在就只剩一個妹妹了﹐他可以什麼都不要﹐也要保住她﹗眼見情況沒有絲毫轉困的余地﹐老和尚不禁暗聲長嘆。「十八年後﹐她會親口告訴你她是何人﹐你們兄妹倆是聚是散﹐這人世是喜是悲﹐就看她怎麼決定。老衲勸你……從今日起便要有所準備。」
「送客﹗」左斷不留情面地再度趕人。
「送他出去。」右京立刻吩咐手下把不速之客趕出六扇門。
目送著老和尚的背影、左斷心頭掠過陣陣不安﹐老和尚的話像某種恐懼般直打進他的心底﹐不斷在他腦際回響﹐使他的背後泛起絲絲寒意。
他趕緊再追加一道命令﹐「右京﹐今後別讓任何和尚踏進六扇門一步﹐還有﹐若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外人見小姐一面。」
仲夏的南風徐徐輕送﹐一股醉人濃沁的香氣在風里縈繞著﹐午後熾陽的光熱投映在水池上﹐一片碧綠雪白映眼﹐池面鮮軟女敕錄的蓮葉似是鍛子裁出來的﹐一株株白蓮層疊繁復的花瓣在日光下格外潔白空亮。
臨著水池的書齋﹐左容容倚著窗﹐左右兩手各執一棋﹐一心二用地與自己對奕。
蓮荷的香氣由窗外吹入室內﹐令她精神一振﹐左右手飛快地在棋盤上移動﹐操控著棋盤中黑紅兩軍的攻掠﹐時而使兩軍對峙﹐時而使兩軍損兵折將。
崩量完這場棋局兩軍的優勝劣敗後﹐左容容輕揚著嘴角﹐舉手破解黑棋的重圍﹐派紅棋超過楚河漢界亙下黑棋重地擒上拿象﹐準備奪將。
空氣中濃郁的芬芳混入一股松香、室內的蓮荷香氣轉眼閉被松香漫蓋而過﹐正用心下棋的左容容在松香味直沁鼻間時﹐緩暖彎起細眉﹐不解無種植松樹的六扇門怎會出現這股香氣。
修長的手指探人棋盤內﹐在快被她攻陷的黑棋那一方抑動一只棋子﹐使得棋局瞬間改觀﹐不但救下岌岌欲危的黑將﹐反而開啟了黑棋攻向紅棋的大門。
左容容驚異地觀察著迥然不同的棋勢﹐只走一步棋﹐便能破懈她設好的陷井﹐並使兩軍的攻防必須重頭來過﹖她緩緩地抬首水瑩的大眼對上了生平第一次讓她感到好奇的陌生男子。
衛非帶笑地審視棋桌對面的小女孩﹐對于他這個不請自來的下棋客﹐眼前的小女孩一雙大眼里沒有一絲慌張訝異﹐反倒是興味十足地打量起他來他伸手執起她擱放在桌上長長的發辮輕吻了一下﹐而後朝她眨眨眼﹐「一個人下棋不寂寞嗎﹖」
「不寂寞。」左容容沉靜地搖首﹐覺得一室的松香就是由他身上散放出來的。嗅著這股香味﹐竟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使她對這個沒見過面的大哥哥提不起防備之心。
衛非把玩著她烏黑的發辮﹐朝她自我推薦﹐「少了對手﹐這棋就下得不起勁了。我來陪你可好﹖」
「好。」左容容燦笑地頜首﹐興匆匆地把精神投注在棋盤上﹐思量該如何化解他方才走的那一步棋。
一直恭敬站在衛非身後的衛神忍不住出聲。
「衛非﹐我們來此不是來找她下棋的。」他們避過六扇門森嚴的警戒來到後院﹐見這個沒有左斷允許外人皆不能見到的小女孩﹐為的可不是來找她下棋。他們來此有更重要的目的。
衛非沒搭理身後的衛神﹐雙眼落在左容容縴細的小手上﹐等待她走下一步棋。
「大哥哥﹐你今年幾歲﹖」左容容執起一棋﹐偏著柔美的臉蛋問他。
「十六。」
左容容軟軟地向他央求﹐「我才八歲﹐你可要讓我喔﹐不能再來這招一棋走江山﹐不然這局棋很快就會被你下完了。」年紀差了一倍﹐就算她能勝過六扇門所有曾跟她下過棋的人﹐她可不見得能勝過這個以一棋就改變局勢的大哥哥。
「以你現在的年紀而言﹐我是可以考慮讓你。」衛非不置可否地笑笑﹐話中有話。
一旁的衛神听出了衛非話里的含意﹐訝愕地看向一派從容自得的衛非。
「衛非﹖」他在想什麼﹖他怎麼可以讓她﹖衛非朝身後的衛神探著手﹐示意他退開。在左容容開始舉棋朝他進攻時﹐他邊拆解她的棋勢邊問﹐「你叫左容容是吧﹖」
「嗯﹐名字是哥哥替我取的﹐大家都叫我容容。」早習慣一心二用的左容容也可以跟他一樣邊下棋邊說話﹐並對被他破解的棋局展開另一波攻勢。
「容容﹐你知道你和我的身分嗎﹖」衛非按住她執棋的小手﹐先緩下她下棋的興致﹐翻開她的手掌撫著她沒有掌紋的掌心。
左容容定眼看了他一會兒﹐抽回自己的手了﹐以指尖格按著指節﹐「我算算。」
「她已經會……」衛神愣眼看著小小年紀就能掐指細算出天機的小女孩﹐猛地打了個冷顫。
衛非一手撐著下頜靜看她素白的容顏﹐嘴角漸收起溫善的笑容﹐明亮的眼眸也逐漸轉為暗沉。
「我知道了。」算了老半天的左容容皺眉地睜開眼。
「那麼……」衛非修長的手指輕挪至她柔弱的頸項﹐輕提起體內深厚的內勁邊問﹕「你要成為明還是暗﹖」
左容容的表情顯得很困惑﹐「我還沒決定。」
衛非放在她頸間準備使力的手指猛地停下動作﹐怔然地直視她水靈的眼眸。
「你決定好了嗎﹖」左容容不懂他為何握著她的頸子發呆﹐喘不過氣地輕問。
「我早已決定了﹐現在就等你而已。」衛非猶豫了一會兒﹐手掌緩緩地撤開﹐年輕的臉上又露出和善的笑意。
「我還要再想一想……」左容容撫著臉龐﹐覺得這個決定令她既困擾又迷惑。
衛神細聲催著他﹐「衛非﹐她可能會是後患﹐趁現在殺了她。」剛才他不是為了防患未然要殺她嗎﹖怎麼突然間又住手﹖「你想看看我們的未來會如何嗎﹖」衛非炯炯有神地望著她問﹐對她存有一絲期待﹐但又有一絲遺憾。
「想﹐而且我希望以後你能陪我下棋﹗」左容容一掃光前的困惑﹐開懷地朝他燦笑……
衛非揉著她額際的發﹐「現在的你還不知自己將來會成為什麼﹐我得等一等才能陪你。」
「你要等我多久﹖」左容容跳下木椅﹐開心地走到地面前仰著頭問。
衛非挑眉想了想﹐低首笑問﹕「十年的時間對你來說夠不夠﹖」以她的資質﹐十年的時間應當夠她準備了。‘「應該夠了。」左容容點頭同意﹐但隨即又皺彎了細細的柳眉﹐「衛非﹐你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可以。」衛非將她攔腰抱起讓她坐在膝上﹐伸手撫著她緊蹩的雙眉。
她斂去了笑容不解地望向他﹐「什麼是愛﹖」
「愛﹖」衛非的指尖停留在她的眉心﹐平靜的心湖因她的話泛起一圈圈波動。
「你會愛上我﹐我剛才算到的。」左容容看著自己的雙手﹐不懂愛上一個人是怎麼回事﹐也不明白他為何會愛上她。
「是嗎﹖」衛非喃聲應著﹐臉上徐徐漾出一抹無奈的笑。
「衛非﹐別猶豫了﹐不然就由我代你……」衛神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深怕左容容的話會應驗﹐忙走向衛非的身邊﹐想先除去左容容。
衛非猶對左容容微笑﹐同時不著痕跡地以內勁逼退衛神三大步。
「衛非﹖」衛神撫著受創的胸口詫愕不已﹐萬萬沒想到不愛動武的衛非﹐居然會為了她而對他動手。
「關于愛﹐這不在我們的使命之內﹐我們都不該有這種情緒。」衛非將懷里的左容容抱高﹐與她眼後相對地向她解釋。
左容容更覺得疑惑﹐「愛是不該有的﹖」她常听哥哥說過世的爹爹和娘親有多相愛﹐可是他卻告訴她愛是種不該有的情緒﹖「不﹐只是愛不該發生在你我之間。但只要我們都在人間都有心﹐即使不該有﹐當它來臨時﹐我們誰也阻止不了﹐也都只能面對與接受﹐」衛非輕點著她的俏鼻指正。
「必須阻止嗎﹖你愛上我﹐是命中注定的。」左容容攬著他寬闊的肩納悶道。從她開始會算出許多事以來﹐她算的事沒有一件不準的。
「我知道它是注定的﹐但你還小﹐所以我得等你長大。」衛非愛憐地撫著她的發辮﹐輕聲對她許下承諾。
「衛非﹗」衛神驚慌地大喊﹐沒料到他會做出這種不在預期之內的事。
「十年後來找我﹐你該知道我會在哪等你。」衛非輕撫著她額上鮮紅的紅痣﹐在她的額上落下一吻。
松香的氣息將她包圍﹐左容容覺得額間暖暖的﹐他的吻像一陣徐吹而過的南風。她仰著臉仔細地看著他眉宇間隱隱的笑意﹐不假思索地拉下他的臉龐。也在他的額上印下一吻。
「好﹐我會找到你。」她也向他提出保證﹐並努力記下他清俊的長相﹐以及他溫存暖和的言語。
衛非安妥地將她放下站在她身旁﹐彎下腰撫著她的臉蛋向她交代﹐「好好準備吧﹐我們的棋局已經開始了﹐我先讓你十年﹐十年之後我們再繼續這場棋。」
「衛非……」衛神輕拉衛非的左袖﹐無法同意地直對他搖首。
衛非站直身回頭完爾地笑問﹕「等一等她又何妨﹖」
「可是她……」這事怎麼能等﹖輕率地下這種決定﹐將來他可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衛非並不像衛神如此為未來擔憂﹐轉眼看了左容容一眼後﹐他抬起手掐相細算﹐在算至他想得知的答案後﹐他的思緒停頓了一會兒並感到些許訝然。他緩緩收掌﹐臉上泛出滿足的笑﹐再度看向左容容時﹐有了截然不同的神情。
「你也會﹖」左容容訝異地看著他的舉動﹐第一次看到有人也跟她一樣會這種算法。
衛非彎身將她抱起﹐以額靠著她的額﹐「你能算出我的未來﹐我自然也能算出你的。」
「我將來會成為什麼﹖」她不知道的事他能算出來﹖答案我不能告訴你﹐這必須由你自己決定。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另外一件事。」衛非輕拉開與她的距離﹐眼神流連在她白淨勻麗的小臉上。
左容容直視著他黑亮如星的眼瞳﹐聚精會神地等待地所要說的下一句話。
他鐵口直斷地道﹕「十年後﹐不管你決定成為什麼﹐當你見到我時﹐你第一眼就會愛上我。」
「我會嗎﹖」左容容不禁感到懷疑。
「你會。如你所說﹐這也是早已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