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漸白,晨霧冉冉浮升,在光影的折射下,植滿綠映柳的湖畔被朝陽襯托出四處煙水朦朧的景況。
一顆顆晶瑩的露珠,夾帶著幽微的香氣和夜晚的余涼,順著滑溜粉女敕的花瓣滾動,緩緩地滑向花瓣下方準備盛承它的瓷瓶。在瓷瓶中,自各式各樣花朵上采擷來的露水,零星索落的各種香氣,漸漸混淆成一種難以分辨的芳香。
燦爛的初陽穿透迎風的柳枝,映照著正在湖畔采集晨露的風指柔,璀璨奪目的光芒直射向她的面容,令她抬起皓腕,試圖遮擋眼前刺目的陽光。
在陽光之外,指柔看見了被晨曦燻染上一層酡紅色澤的山間,近處的湖面上,瑩瑩透亮的波光映盛著朝陽的點點光芒,東風襲來,吹散了一池的綺麗。被美景所惑的她有些怔然,索性停止了采集晨露的舉動,捧著瓷瓶倚坐在湖畔的垂柳,定眼細看眼前的風光。
算算日子,她離開京城來至山間探視犯病的姑母也有一陣子了,但她始終無法偷空欣賞這片山頭春日的風景,日日都在病榻前服侍湯藥,或是敘說些家中事給姑母解悶。若不是今天突然起了興致,想集盛春露來制造姑母入夏時飲用的露酒,她一直都不知道,原來這里的清晨竟是如此地美,山林草木間,格外有一種清寂和平靜的韻致。
望著波光瀲灩的湖水,她不禁輕輕嘆息。如果能在這里長久的生活,不知該有多好?如果此時,也能有個人陪她賞景就好了。
京城里的雙親,雖然知道她己至十八芳華,卻不急著為她尋找良緣婚配,反似在等待著什麼,等過了一年又一年,就這樣一直把她的姻緣擱置下來。其實能不能配個好姻緣她也不強求,她只是希望在驚寐時,能夠有個人在她的身邊款款安慰,她只希望有個能夠倚靠的胸懷。
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的念頭了,也許是因為好風好景卻沒有共賞之人的關系,所以她才又想起來。
望著湖面上閃爍的波光,她忍不住趁著此刻四下無人,除去鞋襪采足輕點清涼的水面,在水面點起陣陣波紋漣漪,看它一圈一圈地蕩漾。她漫不經心地掏出手絹輕拭懷里沾著晨露的瓶身,和暖的東風掠過發際撲上她的面頰,令她昏昏欲睡地開上雙眼小憩。
朝陽漸往天際爬升,靜謐的湖面上泛起一道輕微的聲響,讓渴睡的指柔迷迷糊糊地醒來,睜開雙眼尋找那道聲音的來源。
映入她眼瞳的,是一雙墨黑如夜的眸子。一個赤果著上身的男子,正站在湖里定定地凝望著她。
有一刻,指柔怔愕得忘了呼吸,目光不自覺地被那雙黑黝的眸子擄獲。那雙未曾相識的眸子,帶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心安,緩緩地平撫了她激跳的心,帶來了陣陣強烈吸引的感覺。
她的眼眸跟隨著他身上滴落的水珠移動,看著水珠順著他的發,滴落至他肌肉賁起的臂膀上、滴落在他微微揚起的嘴角、滴落在水面泛起陣陣漣漪。
清晨時分就來到這座湖潛水取鑄劍用鐵石的雲掠空,萬萬料想不到在他浮上水面時,竟會看到一張美麗的睡容。也許是因為光線的關系,朝陽將在樹下安睡的她映照得柔和朦朧,似是月兌塵而出的仙子。夢中的她笑靨輕淺,令他不經意的一瞥後,便再難移開目光。
她的表情有點訝異和好奇,但沒有一個姑娘家該有的驚慌,只用那雙被陽光照射得看不清的眼眸一徑地怔看著他。
雲掠空對她的注視感到非常不自在,但是一種強烈吸引的感覺又讓他無法動彈,無法不去看眼前的女子。看她似乎沒有停止發怔的打算,于是耶朝她眨眨眼,將目光自她的面容往下移,直落至她那一雙玉雕似的蓮足上,視線再三流連其上。
被眼前男子吸引去全副心神的指柔,在他曖昧的眼神提示下,才發覺自己那一雙被看去的腳。
兩朵紅雲倏地撲上她的面頰,她慌忙伏身撿拾被扔在一旁的繡鞋,卻不慎掉了懷中裝有辛苦采擷露水的瓷瓶,圓潤的瓶子在掉出她的懷中後,便順著湖岸的青草,一路滾向湖岸。
指柔在瓷瓶落水之前及時截住它,正當她低首檢視瓶中的露水有無傾漏時,她貼身收藏的手絹卻自袖中掉出,無聲地飄落在湖面上。
她彎身在湖岸旁,無論怎麼伸長了手臂也構不到手絹,同時也不知拿那深沉的湖水如何是好。由于她不諳水性不敢擅自下水撈取,所以只能眼看著手絹順著水波愈飄愈遠;當她目送著手絹遠去時,才發現湖面上的男子不知何時已失去了蹤影。
她不解地看著毫無波瀾的平靜湖面,難道剛才只是她的錯覺?這里根本就沒有別人存在?是她睡胡涂了?
她用力眨眨眼,並伸出兩手拍著面頰想讓自己清醒些,卻有一只帶著水珠的大掌突然握住她的皓腕,阻止她繼續拍打那花瓣般的臉龐。腕間冰冷的觸感令她瞬時驚醒,深吸了口氣,她睜大雙眸愣看那個像鬼魅似浮現在她面前的男子。
在與她拉近了距離後,雲掠空清楚地感覺到她紛亂的氣息吹拂在他的臉龐上。握著她縴細的手腕,他緩緩地將她拉向自己,仔細地看著她那雙他一直看不清的眼眸。
他不疾不徐地打量她勻淨美麗的姿容,她那粉女敕柔細的芳頰似乎在邀請他,他忍不住伸指輕觸,感覺指尖下那份滑膩柔皙的觸感。
震懾于他過近的接觸,指柔無法反應地盯著他,感覺冰冷的指尖滑過她的臉頰,來回畫過她的眼眉,最終停留在她的唇瓣上不動。
他的指尖像一塊未融化的冰,她微蹙著眉,覺得唇瓣彷佛就要被他的指尖冰凍,沁涼入心脾的冷意泛滿了全身。她終于能確定,眼前的男子不是她的錯覺,因為他的嘴角竟帶著品嘗似的笑意,興味盎然地瞅著她。
也許是他的笑意使人心慌,又或許是他的眼神太過于佻達,一種異樣的情緒蒸騰著她,令她一時思潮亂涌。她想掙開他箝制的大掌月兌離這曖昧的氛圍,他卻緩緩地自身後拿出一樣東西,拎至她的面前制止她的 動。
指柔訝然地看著他手中的繡帕,再看向一旁的湖面,才知那方她不慎掉落的手絹,竟不知在何時已被他拾起。
她伸出手想向他索回,他卻用別有深意的眼神看了她一會兒,松開緊握著她的大掌,身子輕輕巧巧地向後退開游回溯里,順帶扣留了她的手絹。
指柔的一顆心都被這個舉止古怪的男人弄胡涂了,想開口問他時,遠處卻傳來一陣熟悉的呼喊。
「小姐!」
她回過頭,在湖岸的遠處看到姑母家的女婢正向她這邊走來,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出門多時了。她撩起裙擺站起身,有些猶豫地回頭再看一次那個拿走她手絹的男子,而他只是又用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她,令她一時之間迷失在他灼灼的眼眸里,不知該不該走。
「小姐,老爺有急事要你即刻返京!」
女婢的聲音再次穿過怔然抵達她的腦海,她漫不經心地回頭出聲響應,再轉過身來時,湖面上已失了那名男子的蹤影。
「人呢?」指柔大惑不解地盯著平靜得像面鏡子的湖面。
「小姐……」費力穿過大片種植在湖畔的柳樹後,尋人的女僕氣喘吁吁地找到天未亮就出門的小姐。
「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一個人?」指柔兩眼停駐在湖面上,不停尋找那個似假又似真的男子。
「這里有別人?」荒山野嶺的,大清早會有人出現?
指柔伸手向著前方,「對,就在湖里。」
「我只看到你一個人站在這里,湖里頭哪有你說的什麼人?」
「難道……真是我的錯覺?」指柔望著湖水喃喃自問,但唇上那曾經有過的冰冷觸感,卻又讓她覺得這一切再真實不過。
女僕拉著她的手催促,「小姐,回去吧,老爺派來接你的人正在等你,你的姑母也等著和你一塊兒回京。」
「好……」指柔點點頭,再三審視平靜的湖面,才帶著滿月復的遺憾挪動腳步。
在她倆漸行漸遠後,光影瀲灩的湖面上,輕輕泛起了一道水波擾散了一湖的平靜。
聆听著她們細細的交談聲,浮在水面上的雲掠空靜看著那抹遠去的窈窕姿影,再度握緊了手上那方猶帶著香氣的手絹。
★★★
「急著找你回來,是想告訴你一件攸關咱們風家的大事。」
風盡臣捻著雪白的長須,與風家其它的長輩們坐在廳堂之上,神色凝重地看著獨生女。
十萬火急被召回京的指柔,連身上的行李都還未放下,就被家僕領來大廳。
她疑惑地看著廳里坐滿了風家難得齊聚的長輩們,他們有的是住得遠的宗親長老,有的是血緣遠得沒見過幾次面的親戚,但她總覺得他們的表情似乎都有著說不出的陰郁,而廳堂里的氣氛地出奇的沉重。
「爹要告訴你一個故事,你要听仔細。」風盡臣朝女兒招手示意她上前。
「好。」指柔暫且攔下滿月復的疑惑,全神貫注的聆听。
「五百年前,孔明的弟子姜維在兵敗之前,將孔明獨傲天下的八陣圖兵法詳細地雕刻在一塊八卦玉之上保留了下來,並且將八卦玉分割成八塊分散埋藏,其中四塊玉由姜維手下段、雲、宮、封四大猛將的後代保管,另四塊玉則不知所蹤。」
指柔秀眉微蹙,八陣圖?爹急急把她找回來就是要告訴她這個她從未听聞過的東西?
一名長老接著對她細細詳述,「用來雕刻八陣圖的八卦玉,乃是女媧補天時遺留的一塊彩石。據說女媧石每五百年便會重聚一次,八卦玉也將在被分割後的五百年重聚,到時,失傳了五百年的八陣圖也會重見天日。」
「八陣圖有什麼用處?」
「孔明曾說過︰八陣既成,自今行師,應不覆敗矣。」風盡臣垂首長嘆,「若是得到了八陣圖,在朝為官者,想要飛黃騰達或永保政權皆易如反掌;江湖草寇者,想要興兵造反自立為玉並非難事。而現在朝中的司馬相國也積極地在尋找八卦玉,不少人都想將八卦玉搜集齊全了好獻給司馬相國換取大筆賞金。」
「八卦玉與我們風家有關嗎?」指柔有些明白八卦玉的重要性了,但她不了解每個長輩如此憂心的表情是為何而來。
「有。」風盡臣自懷里掏出一塊色澤溫潤的玉交至她的手中,「這是八卦玉其中的一塊,它的名字叫風。」
溫暖的觸感在她的手心里泛開了來,她低首看著那塊靈巧美麗的玉石,感覺一股暖流沁人她的心脾,令她覺得有如東風拂面般的舒適自在,一種熟悉的感動綿綿密密地填滿她的胸懷,卻也引出一種空虛感,彷佛在提醒她必須補平那份悵然所失的落空。細小精致的文字順著美玉的紋路刻就,她以指尖輕觸兩邊被切割的缺口,想象著它在未被分割前的模樣。
「風?」她喃聲輕喚,微笑地看它在光影下反射著流動的色彩。
風盡臣對女兒喃喃叮囑,「咱們風家已經保管了這塊玉五百年,現在我將它傳給你,往後它就交由你來保管,你要好好收著。」
「我要保管它到什麼時候?」
「這個你別問。」指柔的母親沈婉愛憐地拍著她的手,「你只要知道,有人會帶你去尋找擁有雲這塊玉的人,找到他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一生一世都不要離開他。」
「雲玉的主人?」指柔听得一頭霧水,「娘,我不明白……」
「你之所以遲遲沒有婚配,就是因為這塊玉。」沉婉指著風玉告訴女兒,「這塊玉上頭有著你的姻緣、人生,它會帶你找到你的歸宿。」
指柔忍不住仔細端詳手中的玉石,這一塊溫潤美麗的玉,會帶領她找到她的歸宿?
當指柔還在研究手中的玉時,一名在外頭看守莊園的武師臉色蒼白地沖入廳內,整個廳內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風盡臣不動聲色地走至一旁招來那名武師,並以眼神示意所有的長老一起過來議商。
「司馬相國的兵馬已經聚集在莊外了,他們不知從哪听了消息,知道風玉在我們莊內。」探得消息的武師壓低了嗓音向他們報訊。
已經有心理準備的風盡臣嘆了口氣,「是由誰領兵帶隊的?」
「司馬相國的四大侍郎,雷大人。」
听到這個名諱,所有人均刷白了臉。
「劊子手雷霆?」風盡臣萬萬想不到司馬相國會派手下第一猛將來圍剿,同時也有了將被滅莊的預感。
武師頻擦著冷汗,「雷大人還帶了麾下的神弓隊來,看樣子他們可能是想強行進莊搜玉。」
「司馬相國既然會派雷霆來,代表他得到風玉後一定會斬草除根不留活口,我們絕不能讓指柔留在這兒。」一名風氏的長老握緊了拳,眼眸炯炯地望著其它的人。
風盡臣忙不迭地催促武師,「快派出所有武師去莊外攔著,短時間內千萬則讓他們進莊,我們必須爭取時間讓小姐全身而退。」
「是。」武師听了後又忙奔出廳外。
「小六。」交代完武師後,風盡臣又叫來一名小廝在他耳邊喃聲低語。
渾然不知即將大難臨頭的指柔,鐘愛地把玩著手中的玉石,發覺在玉石的另外一面上,除了刻滿令人看不清楚的文字外,另有兩排細小但明顯的字。
「欲尋八卦玉,必先覓風雲?」她輕聲念出,不解地轉頭詢問沈婉,「娘,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沉婉將她攬進懷里,心酸地看著她,「現在朝野內外都急著尋找八卦玉,只要找到你身上這塊風玉就不難找到雲玉,一旦找齊了這兩塊玉之後,要找其它六塊玉也就簡單多了。因此再過不久,可能就會有許多對八陣圖有意的野心人士,會來這里找你身上的風玉。」
已經為女兒安排好後路的風盡臣突然打斷她們的談話,將女兒推至一旁的側門。
「指柔,你快走,走得愈遠愈好。」風盡臣接過下人整理好的行李,憂心如焚的交給她。
指柔盯著父親蒼白的面孔,「我為什麼要走?」她才剛剛返家而已,怎麼又要她離開?
「風家有難,你必須避一避。」風盡臣也不解釋太多,一徑地推她往外走。
「你們呢?你們不跟我一塊兒走?」見沒有一個人跟來,指柔猛地扯住腳步轉身捉緊父親的手。
風盡臣正要回答她的話時,一名武師幾乎是撲滾進大廳,匍匐顫抖地跪在他們的面前。
「老爺,武師們攔不住神弓隊,雷大人領兵入莊了!」
原本還以為他們能爭取一點時間的風盡臣一怔,「這麼快?」
「神弓隊?」听見這三個字,指柔的額間不禁沁出冷汗,「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那個專門解決朝中之人的殺人隊伍會來這里?
隨著外頭愈來愈多的人聲與兵戎相交的嘈雜聲,屋里的人紛紛拿起了刀刃,讓指柔愈是心驚膽跳,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也自廳外遠遠地傳來。
「雷大人到底帶了多少人來?」沉婉在一室混亂嘈雜中冷靜地問那名武師。
「兵馬……兩千人。」
「兩千?!」沉婉震鷲地掩著唇,「我們根本就無力抵抗……」
武師看向指柔手中的風玉,「雷大人要我們交出風玉,不交的話,恐怕他們會……」
「娘,不如我將這塊玉──」指柔才想將風玉交給那名武師時,沉婉迅即截走了它。
沉婉將風玉佩掛在女兒的頸間,並用衣裳將它蓋住。「這塊玉絕不能交給司馬相國,你要牢牢的收著。」
「可是……」難道要為了一塊玉而賠上風家所有人的性命?
眼見情勢已刻不容綾,風盡臣咬咬牙,一把捉住等待在一旁的小廝,「小六,交代你的話都記清楚了嗎?」
「記清楚了。」
風盡臣將指柔推進他的懷里,「帶著小姐由後出小徑離開,我們會為你斷後。」
「爹?」指柔惶恐地捉緊他的手。
風盡臣卻不理會她,轉首對所有人大喊,「集合在內所有人守著前院和中堂,就算是拚死一搏,也務必要護著小姐先走!」
「不……」指柔瞬間明白他們要她離開的用意了,一種前所未有、令人恐懼的戰栗感猛地攫住她。
「不要怕。」沈婉低聲安慰女兒,「我們風家就算全數盡滅,也一定要保全你。」
指柔拚命搖頭,緊拉著沉婉的衣衫不放手,「要走大家一起走,我要和你們在一起!」
「你是我們風家的命脈,身上又有著風玉,你絕不能死在這里。」沉婉緩緩拉開她的手,走至一旁也拿起刀刃準備應敵。「記得,找到了雲玉後,就留在雲玉主人的身邊。」
指柔拚命想掙開身後小六的束縛,流著淚向娘親請求,「我不走!我哪都不去,讓我留下來……」
彷佛要與她的請求相抗般,神弓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勢,清除了所有的阻礙快速朝他們前進中,颼颼的飛箭支支射進大廳里。
「老爺,前院失守、中院也守不住,就快攻進來了!」
「關門、落栓!」風盡臣匆忙地指揮著大廳里的人合力將厚重的大門閉合,並命人抬來鐵鑄的門栓橫在大門上。
沉婉在閃躲窗外射進來的飛箭時,氣急敗壞地對還愣在原地的小廝催促,「小六,你還不快帶小姐走?」
小六兩手緊箍著掙扎亂動的指柔,一步步將她拖向後門。
「不要……」指柔嘶聲淒喊,感覺自已被撕成片片。
在發覺唯一未被攻破的大廳用木門和鐵栓抵擋住後,已經來到門外的神弓隊人馬開始撞門,準備破門而入。
「頂住大門,別讓他們進來!」在陣陣撞擊的力道中,風盡臣率所有人緊抵著大門。
一聲又一聲的撞擊傳進指柔的耳里,外頭原本金鼓雜沓的種種聲響都消失了,反而緩緩形成一種有節奏的韻致,尖銳地敲擊在她的心版上,將她的心頭撞出一個又一個深坑,而所有人力挽狂彌傾盡全力要保她的模樣,更使得她哀泣的心點點沾血。
一同幫忙頂住大門的沉婉回頭朝他們大叫,「走啊,快走!」
「小姐,小六得罪了。」小六不再對指柔客氣,一把將她扛上肩頭自後門火速離開。
火星處處竄起,陣陣濃煙像要吞噬一切似的洶涌覆蓋住了風家山莊,靜坐在莊外觀看的雷霆,慢條斯理的自袖中取出巾帕,擦拭著額際被晌午烈日曬出的汗珠。
「大人。」奉命破莊的神弓隊教頭,在攻陷最後的廳堂放火燒莊後,回到雷霆的面前復命。
「風玉呢?」面容俊秀卻殘冷的雷霆徑自欣賞著眼前的烈焰,慢不經心的問。
「莊內都搜遍了,沒有風玉的蹤影。」
「有沒有漏網之魚?」雷霆接過身後呈上來的茶水,興致不錯地邊品茗邊間。
「風指柔不在莊內。」教頭恭敬的詳里,「莊里的下人說她在莊破之前,已經由後山小徑先逃了。」
「後山是嗎?」雷霆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轉身估算著這里與後山的距離,而後向身後的人揚手,「弓箭手。」
上百名訓練有素的弓箭手立即以跪姿與站姿兩種姿勢,整齊地挽弓將箭尖朝向雷霆兩眼所看的方向。
「放箭。」
出了山莊便沒命地拉著指柔奔逃的小六,在樹木扶疏的後山林子里繞著山徑左拐右繞,並不時輕聲催促腳程較慢的指柔。
「小姐,快點!」
在眼見風家被破被焚毀之後,一顆心千瘡百孔、處處血肉模糊的指柔,已經忘卻了要如何思考或是流淚,茫然地任小六拖著四處逃躲,像片無依的葉片隨風飄蕩。
突地,尖銳異常的颼颼聲劃破了寧靜的樹林,林子里的風聲也在此時變了個音調,那種像是要割破她耳鼓似的呼嘯聲,以針縷般令人刺痛的聲音狠狠地孔進她的耳里。
「這聲音是……」她掩著疼痛的雙耳,循聲抬首望向天際。
原是晴朗得一望無際的藍天,此刻竟有一片黑厚如麻的黑雲籠罩在他們的頭頂上,當她睜大眼眸看清時,密集如雨的落箭,正朝她兜頭傾下。
★★★
「風家被滅了嗎?」遠眺風家山莊火勢的宮上邪,倚在樹旁間著比他早到一步的段凌波。
「只剩這兩個活口。」從林子里救回兩個人的段凌波,辛苦地將扛回來的一男一女放在如茵的草地上。
爆上邪大概看了地上的男女一會兒,眼前這個男的背上插了四、五支箭只剩一口氣,而女的右胸前也被射中了一箭,花似的臉蛋雪白得沒有血色。
「我看這兩個也差不多了。」宮上邪絲毫不搭理地上兩個傷重的人,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觀,而段凌波則在為他們診察傷勢。
「這女的傷勢較輕,全靠這男的以身替她擋住落箭,她應該不會有事。」段凌波俐落地拔出插在風指柔胸前的長箭,在她傷口上倒了些傷藥後,隨手將自己的袍子撕下一截為她包扎。
爆上邪抬起一旁的箭糾結著眉心打量,「這箭……好眼熟。」
「是神弓隊的箭。」段凌波淡淡地解釋,「听說司馬相國派雷霆四處尋找風玉,風家八成就是因為風玉而被滅的。」
「看來八陣圖和八卦玉的事已經傳開了。」宮上邪扔開手中之箭,再次回頭看著遠方那座固八陣圖而毀的山莊,「用不著多久,朝野就快不安寧了。」
段凌波好心地提醒他,「風家被滅後,雷霆很快就會找上咱們段、雲、宮、封這四家,我看我們四個最好也提防一點。」
爆上邪不在乎地揮著手,「你光用一只手對付雷霆就綽綽有余;雷霆要是不怕雲掠空那個愛玩火的小子就去,而我,我想雷霆還惹不起。至于封貞觀那邊,雷霆若是嫌命太長是可以去找他。」
「照你這麼說,雷霆不敢來找我們反而朝風家下手,就是因為風家是他唯一動得了的軟柿子?」段凌波在為傷重的男人止血的同時,忙里分心地問。
「完全正確。」宮上邪點點頭,再以懷疑的眼神看向地上的女子,「不過我沒料到雷霆會連這個女人也不放過,一點也沒考慮到她的價值。」
「這個女人有什麼特別的?」
「她很可能是風家的風指柔。」宮上邪指著她那雙潔白的小手,「听說風指柔有一雙能夠治愈百疾的神手,她除了無法治療自己外,無論任何藥石罔救的重癥她都能治愈。她可是個非常珍貴的天才大夫。」
「小姐……」經由段凌波緊急止血的小六,恍恍惚惚地睜開眼。
段凌波一手按住他的肩制止他亂動,「你家小姐沒事,不過你可能就快去見閻王了。」
「大俠,我有一事相求……」心底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的小六,顫抖地朝段凌波伸出手,把他當成唯一可以托付的浮木。
「說吧。」心地勉強算是善良的段凌波,難得地很有成人之美。「交代完了,你也好放心上路。」
「請代我傳話給宮上邪……」
段凌波挑高了劍眉,「你要找宮上邪?」
「對。」
「你要找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段凌波一把將身後的好友推至他的面前,「哪,他就是宮上邪。」
「你就是宮上邪?」小六瞬地瞠大了雙眼,一骨碌地自地上坐起直揪著宮上邪的衣領喘著氣。
爆上邪懶懶地點頭,「我知道我很有名,你不必太興奮,小心你死得更快。」這個只剩一口氣的人,再這樣激動下去的話,可能就只剩半口氣了。
「拜托你……帶小姐去找雲掠空。」
爆上邪頓時拉長了冷臉,「雲──掠──空?」
「上邪。」段凌波一手扯住扭頭就走的宮上邪,笑瞇瞇地拉回他。「看在他就快掛了的份上,你好歹也把他的遺言听完。」
爆上邪才不給情面,「愛听你自己去听,我不會去找那個姓雲的。」
「宮大俠,有位姓戰的人,指名要你帶小姐去找雲掠空。」小六張振起精神,把風盡臣交代他的話源源本本地背出。
「等等。」本來還在跟宮上邪拉拉扯扯的段凌波,听了後不可思議地看向小六,「你剛才說什麼?」
「你說,那個人姓……戰?」宮上邪也將訝異的臉龐逼向他。
小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古怪的神情,「姓戰的那個人,要雲掠空好好保管我家小姐……」
「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手里常拿著一根釣竿的年輕男子?」段凌波扳過他的臉,表情嚴肅地間。
「叫你傳話的人是不是叫戰堯修?」宮上邪也飛快地將小六拉過來面前。
「戰堯修和這位姑娘是什麼關系?」段凌波不肯放過機會,努力地向他探八卦消息。
「你知道戰堯修人在哪里嗎?」宮上邪又提著小六的衣領用力地搖晃著他。
「我……」听著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問話,被人拉來扯去的小六,頭昏腦脹地想回答卻苦無機會開口,就在這時,他胸口的氣一時喘不過來,致使他的臉色迅速轉白。
爆上邪掐著他的頸子直搖晃,「喂,別死啊,你要死也得先把話說清楚!」
「上邪,快別掐他了,他在翻白眼了!」段凌波趕緊阻止宮上邪粗魯的行為,免得人死了他們什麼話都套不到。
「你也想想辦法叫他別死得那麼快啊!」宮上邪慌張地拍打著氣息孱弱的小六,邊叫段凌波快點幫幫忙。
小六被這兩個一直咒他死的男人折騰得受不了,終于自救地吐出一句話以制止他們粗暴的行為,「我還沒死……我只是一時喘不過氣來……」
「好極了,有氣慢慢喘、有話慢慢說。」宮上邪忙不迭地拍著他的胸膛幫他順過氣,和先前的態度簡直有天壤之別。「你再把遺言仔細的說一遍,這次我們一定會非常、非常的留心听你說。」
小六的聲音愈來愈顯得有氣無力,「指柔小姐身上有風玉,帶她去找雲玉……」
「然後呢?」段凌波挨在他的身旁,豎起雙耳仔細聆听每一句話。
「戰堯修說……」
「他說什麼?」一直等著下文的段凌波,在苦等不到下一句話後,抬首再看向小六時,發現小六的胸膛早就不再起伏。「喂!」
「你怎麼可以說掛就掛?你還沒回答我們的問題!」只听到一點點的宮上邪,氣火地瞪著那個要掛也不通知一聲的人。
「根據他的遺言推斷……」段凌波搔著發,「上邪,咱們的主子戰大人似乎要你當跑腿的幫他把這位風姑娘送去給雲掠空。」
爆上邪一口回絕,「我不去,我和雲掠空有過節。」
「恐怕你不去不行喔。」段凌波拍拍衣衫上的草屑自地上站起,對他笑得很親切和藹。
爆上邪連忙退三大步,「別對我那樣笑。你想說什麼?」
「戰堯修要你去,你就得去。」段凌波扳著指間的關節,徐徐朝他前進。
爆上邪氣急敗壞地瞪著他,「就當作我們都沒听到剛才那段遺言行不行?你干嘛對戰堯修這麼忠心耿耿?」
「你去是不去?」段凌波聳聳肩,對他的話完全听不進耳。
「我又不是戰堯修養的狗!」宮上邪握緊了雙拳不平地大聲嚷嚷,「事事都听他的,難不成他叫我往哪邊走我就往哪邊走?」
段凌波撫著下頷低喃,「你的意思是說……我是狗?」
「可不是?」宮上邪一手指向他的鼻尖,「只要提到戰堯修這三個字,你只差不會搖尾巴而已!」
段凌波無所謂地泛著笑,「听從戰堯修的命今行事是我們應盡的職責。」
「你愛盡忠是你家的事,別把我給扯進去,這次我說什麼都不會听令照辦。」盯著段凌波刺眼又可怕的冷笑,宮上邪識相地在他的毛病發作之前緩緩挪開與他之間的距離。
「既然如此,你可就別怪我沒有朋友之義。」段凌波的眼神倏然一變,在宮上邪挪動腳步之前就將腰間的伏羲劍拔劍出鞘,將劍尖直指他的頸項。
爆上邪咬牙切齒地轉過身來,「為了戰堯修,你不惜和我這個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翻臉?」
「沒錯。」忠心至上的段凌波,對自己的行為絲毫不以為意。
「倘若我堅持不去呢?」宮上邪還是不相信他運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也敢動手。
一股刺痛霎時劃過宮上邪的臉頰,當一縷血絲緩緩淌下面頰時,宮上邪以震驚的眼眸,直瞪向那個手持長劍卻滿臉笑意的老友。
冷汗悄悄滑過他的耳際,他不太置信地開口,「凌波,你是在說笑還是認真的?」
猶帶笑意的段凌波在他開口質疑的同時,已轉動劍柄削下他的一截衣袖,並將劍尖指向他的眉心。
眼看段凌波臉上的笑容愈來愈詭異,宮上邪忍不住覺得頭皮陣陣發麻,他猛地想起看似好人的段凌波,在翻臉不認入時嘴邊總掛著一句話
劍,出鞘的話就必定殺盡,不然則不輕易出鞘。
爆上邪大大地打了個寒顫,連忙攀高雙手改口,「我知道了!你冷靜一點,我去找雲掠空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