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夜夜等待,等待了千夜,為的,就是渴望能再一次重返戰場。
半人半鬼的他,非人間之人,也非陰界之鬼,但他既恨人界,也恨陰界,恨人,也恨鬼。
起源是那一場戰役。
那一年,久攻不下的西域小柄,在與天朝大軍僵持了數年之後,等不及一統西域眾國的天朝皇帝,毅然遠離京城御親浩浩蕩蕩率了大軍前來支援,但來到前線時,才赫然發現,小柄早已元氣大傷,國中再無其他可應戰的軍旅能抵擋天朝大軍,而小柄最後一支能戰的軍旅,正與鎮西統帥七曜旗下的支軍交戰于放焰隘口中。
正在放焰隘口峽谷中苦戰的七曜,收到聖上親臨的消息後,原本以為,在聖上親赴戰場後,我軍將會一改久攻不下的戰況,迅速派來支援他們這支早巳疲憊不堪的援軍。讓他們這批支軍先出隘口,再派出其他精銳寒替他們應戰。
但他萬萬投想到,不想再拖廷戰事,一心只想速戰速決的聖上卻為他們所有在戰場與敵軍以命相搏的弟兄們,書了一道奔赴黃泉的絕命符。
急于帶著所有部屬退出隘口不再戀戰的七曜,在與敵軍連番纏斗之際,一壁護著部屬先行後撤,一邊為他們阻擋著不讓他們撤退的敵軍,但就在此時……
幾乎要震破耳膜的轟天乍響,宛如平地驟起的驚雷,響徹整座山谷,谷中交故方酣的敵我兩軍,皆忍不住止住手邊的動作,有的忙捂住雙耳,有的被突如其來的巨響驚駭褥得跌在地上,有的,則是轉首抬首怔看向火藥發射的來源。
目瞪口呆的七曜,怔怔地望著我軍後方的隘口,在那方向,白黃硝煙沖天不散,當下一波火藥再度朝峭壁上轟擊而來時,他怎麼也料想不到,聖上竟以此手段來結束這場死戰,他遲疑地轉動著眼眸,難以置信地仰首望著坐鎮在隘口外指惲,下令皇家火藥隊燃引徹底轟谷的天朝皇帝。3「聖上——」無法承受這等殘酷事實的七曜,心碎欲絕地仰天狂喊。
驚懂竄逃、惶惶尖叫的呼救聲。在山谷間蔓延開來此起彼落,不分敵我,人人眼中盛著深深慌惶與恐懼,此時谷中所有的將士,猶如鍋中待斃的螻蟻,只想要逃出烈火燒旺的熱鍋中,可在他們上頭,卻硬生生地被蓋了個置眾人于死地的密蓋,任誰也避不掉躲不開。
無處逃生。
痛心疾首的吶喊過後,匕曜怔站在原地,那一刻,心痛如絞的他永遠忘不了,高站在隘口外的聖上,那一臉的志得意滿,為求睥睨天下,甚至不惜付出他們性命做為賭注的險笑。1為求一舉消滅敵軍,為了在最短的時效內求得最輝煌的戰果,為了向其余敵國展示天朝傲人的戰績,聖上不惜把他們這些為他賣命的戰土給犧牲掉!
他們這些上戰場為國賣命的將士,自踏上戰場後歲歲年年以來,所求的,不是高官厚爵,不是名垂千秋,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永遠只是布軍者手下的卒子,他們只是等待著為國陣亡的兵土,他們之所以願暗上這條恐將有去無回的戰場,不過是為田個保家衛國,不過是想讓遠在家國的百姓們有個平穩無戰的生活。他們早就料想過自個兒可能會有戰死沙場、馬革裹尸的下場,血染征衣、客死異域也都在他們的意料與盤算之中,但,他們從未想過。竟會是死在自己人手上!‘死得不明不白……
狂燒的憤焰抑止不住,燒紅了七曜的眼,仿佛被那些炮火摧毀的,除了他多年來忠貞效國的信念,還有他遭燒盡的靈魂。在這信任與被信任皆流離失所的當口,他不只覺得自己被出賣了,他更不得不因此而違背了,他曾對營下所有弟兄許過的承諾。
他曾對他們說過,有朝一日,當戰事平息時,他會領著他們這群離鄉多年的倦鳥回家的……
是他親口說過的,他發過誓會帶著他們這些長年在外。苦苦思鄉的弟兄回家的呀,聖上怎能為了一己之私毀了他的誓言,聖上又怎能,這般輕賤地出賣了他們的性命?
怒火如焚,無處可泄,七曜發狂地扯下一名呆坐在戰駒上的敵軍,飛快翻身上馬,使勁一夾馬月復,戰駒起蹄揚空嘶嘯,按捺不住的恨意促使他馳向我軍隘口,途中他抬起一柄直插在敵軍背上的長槍,在疾雷電的馬勢中,他傾盡全力地,狠命將長槍射向遠處的御駕。一射,未中,欲舉起身後大刀再擲,但更快的。無數護駕的飛箭已朝他射來,他猛力拉住馬頭,可沖勢過猛的馬兒勒不住,起蹄驚嘯。將他甩曳跌落至地。
箭勢如雨,首先射在倒臥在他身側近處的馬兒身上,他矯捷一躲,閃過了大半。但肩頭兩腿都中了箭,又驚又怒的他,原本猶有余憤,但在乍見紛落不停的箭雨集中朝他射來時,他總算是萬念俱灰,只因施令放箭的聖上,根本,就不打算留活口。
在此存亡的危急關頭,營中部屬里與他最親近的小六,看見了無法動彈的他,在巨大的落石陣陣落下之前,小六高聲呼喊著他的名,其他的弟兄也都听見、看見了,紛紛扔下手中的武器不顧一切朝他奔來,在落石落至他的頂上之際,營中所有仍存活著的弟兄全都飛撲至他的身上,不惜以肉身擋住紛墜下的落石與飛箭,將他壓在他們的身下護住他。
在他們朝他撲來的那一瞬間,七曜只看見眾弟兄驚惶、恐懼,但拼命想保護他的臉孔,接踵面來的,是再無一絲光明的黑暗。
當谷中第三面峭壁也遭無情的火炮轟垮後,整座山谷再也撐穩不住,難以計數的落石土屑,宛如要毀天復地般地嘩啦啦傾落而下,漫天飛揚的塵灰與巨響中,垮落的土石埋葬了所有敵我兩軍,也葬送了七曜那一腔愛國的熱血,和他,滿懷的悲喜愛恨。
兒個時辰過後,煙塵散去,山峭巨石落盡,谷中,人煙盡熄。生靈盡滅,大地,靜懂得像是死亡。
敵軍是如聖上所願地消失了,面他這個允諾曾帶所有屬下回家的統領,卻也同時失信了。這一生,他再無法兌現他的承諾。帶他們返回故鄉與親人團曰。
露寒霜重,死氣彌漫。
被眾弟兄護在身下的七曜,躲過丁陣陣巨石的墜擊,傷勢甚重的他,被層層壓在眾尸首下的一處岩縫中,拼著最後一絲力氣,他徒手扒挖著土石,不知過了多久,抑或是過了多少日,好不容易,他才自最底下推開尸首由巨石石縫中掙扎爬出,當帶著一身箭傷與斷了一腿的他,苟延殘喘地重新爬上大地,眼前所見。當初在谷中山峭巨石落下前的戰場早已不復見,晦暗如墨的夜色籠罩了谷中,冥色與血腥臭味四漫,尸陳遍地無一生機,在這片宛如鬼域的谷底,除了他外,無人悻存。
在痛苦的明白了這個事實後,神智空茫,血流大半傷勢過重的他,再也找不到一絲力氣地頗然倒下,靜靜躺臥在谷底等待著死亡的來臨,然而,就在他半生半死之際,自陰界前來拘魂的鬼差們,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谷中,將戰死在谷中之魂一一拖向陰界的陰間。
意識蒙朧不清中,感覺好像有人舉腳踢了踢他,他勉強地掀開眼皮,觸目所及,是張青炯色的鬼面,捕魂鬼差朝他獰獰一笑後,二話不說地將未死的他拖至陰間,將一身戾氣與恨意極重的他扔至忘魂殿中。
斑坐在忘魂殿中的鬼後暗緲,在前孽鏡中看見了他在人間所遭遇的一切後,轉想了半晌,派身旁眾鬼為他療傷後,立即揚指命座旁魍魎將他這未死之人投至殺戳地獄。
遭鬼後推落至那片眾惡鬼視人為食物的鬼域中,不及細想前因後果,也無法去求得一個自己為何會落到這般境地的原因,為環境所逼的他,為求不被眾鬼吞噬下月復,不明不白地又開始揮揚起在人間欣殺敵軍的大刀,但這回,他不是為了家國而戰,是為殺鬼保己。
于是自那日起,殺戳成了他生活的重心,行尸走肉是他不合眼的記憶,在時光的輪替間,殘繞在他鼻間徘徊不去的。是那夜谷中血腥與腐骨的氣味,夜以繼夜,在晦暗不明的刀光劍影間,惡鬼們的黑血污了他的光明鎧甲,漬印在虎紋戰袍上的血跡無一日干透,他永遠都是一身血濕,咬牙為了生存而奮力拼搏著。
他之所以會那麼地努力求生,是因他相信,蒼天既留他一命,那麼他必然有機會再回到人間,而在這片磨人心志的殺戳地獄里,他也必須留給自己一個回到人世的希望,因為唯有如此,他才能在筋疲力盡之余,在下一名惡鬼即將噬他于月復中前,再努力揮出手中的大刀,他才能緊緊懷抱住一個生存的期待,不至被這險惡的鬼域擊倒。于是他堅決地命令自己絕不可忘懷眾弟兄之仇、遭到背叛之恨,他得活下去,也必須活下去。
因此,他用鐵石心腸極力鎮守著他心志,渴望有朝一日。他能回到人間,去找那名對他毀約、令他對眾弟兄破誓的皇帝,給他所有的弟兄一個交代!
直至天火,降世,陰陽兩界邊門聚開,他趁此良機偷偷離開了陰界至人間走一趟,而後又一聲不響的回到陰界繼續待在殺戮地獄里,到受了鬼後親授鬼術,再被鬼後提拔欽點為進攻人間的戰鬼,在這片鬼域里等待了一千個夜晚之後,他也冬于一償心願,再次返回人間。然而在他等待了干的確等到了一個千夜。
一個,說要償他一命的女人。
***軒轅岳至關外陣前走了一遭,也奉軒轅岳之命到排陽關安撫過百姓一回的敏至浩,在固定向軒轅岳回報的時間來帶了正在養傷的軒轅岳房中。
「二師兄。」他輕聲地喚著,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臉色看來不是很好,在躺榻上歇息的軒轅岳。
「關外的情況如何?」躺在病榻上的軒轅岳並沒有睜開眼。
但依舊醒著。
「目前大軍無進一步舉動……」敏至浩在向他稟報時忍不住為他擔憂,「二師兄,你還是靜心歇著吧,陰界大軍若是再犯,我們會守著的。」日日都躺在榻上,卻從沒把懸著的心放下,這樣他的傷怎可能會好?
「七百人大陣可還守著?」軒轅岳並沒有把他的善諫听進耳里,反而張開了眼想坐起身,敏至浩看了,趕忙上前扶他一把。
「你放心,師弟們都守在陣內寸步不寓。」敏至浩扶他坐在那個喜歡到處去管閑事的燕吹笛現在在哪里呢?是不是還藏住在天問台上救助眾生,與妖魔鬼怪們往來?這些日子來,他過得好不好?他知道陰陽之間的這場大戰發生了嗎?他為什麼……不前來幫他的師弟們一把?
「二師兄,該換藥了。」敏至浩接過小師弟端過來的托盤,將它擱在床釁的小桌上,坐在床邊扶軒轅岳坐正。
緩慢地掀開眼瞼後,軒轅岳勉強地坐直了身子,任敏至浩拉開他的衣裳暴露出他肩上的傷口,正欲拿藥水清洗傷口的敏至浩,在見著了他胸前所曼的傷勢而惜瞪著。
敏至浩一手指向他胸膛上的黑色五指印,,「二師兄,你這傷……」怎麼這個印跡,和他的金剛印這麼像?
「是人為的。」軒轅岳淡淡地應著,以跟神示意他別理會,抬手指自己的肩頭,要他先治治中箭的肩頭再說。
「人?」敏至浩漫不經心地清洗著傷口,兩眉緊緊斂聚著。
「陰界大軍中,有來自人間之人。」這些天來,他已經把關與那個人的種種都想過了。「傷我者,不但是人,他還修習過術法。」
敏至浩愕然瞪大了眼,「怎麼可能?」
「去查出這箭的來歷。」他一手拾起擱放在床邊,自他肩上取下的玄鐵箭……
將傷藥交給小師弟的敏至浩,兩手接過箭,臉上泛過一陣難解的神色。
軒轅岳多心地問︰「怎麼了?」
「二師兄,我看這箭……」欲言又止的敏至浩,抬起首期期艾艾的看向他。
「你認得?」
「這是西北人軍所用之箭。」與軍中之人有些交情的敏至浩,肯定自己沒將這眼熟的東西認錯。
軒轅岳一手按壓著床榻忙要坐正,「西北大軍怎可能出現在這等地方?」自己人?傷他的,竟會是自己人?
他一手搔著發,「這我就不知道了……」
「二師兄!」一名身上滿是沙塵的師弟,自廂房外頭一路邊嚷邊跑進來。
「找到她了嗎?」最見來者是他派去打探千夜下落的師弟,軒轅岳忙不迭地張大了期待的雙眼。
「沒有……」找了好些天,卻始終沒找到人的師弟,邊喘著氣邊向他搖首。
「再去找……」不肯死心的軒轅岳,咬了咬牙,「無論如何,務必要把她帶回來!
***很冷。
明明都已是夏日了,且還處在這白日里高熱得似要將人蒸熟的沙漠中,可她就是覺得寒無所不在,冷得沁心徹骨。
渾身發抖的千夜,伸長了兩臂緊緊抱住自己,軟軟地跪坐在一棵枯干的樹木下倚靠著它,源源不竭的寒意,自她的右掌掌心不斷涌向四肢百骸,令她不得不再次將右掌埋進燙熱的黃沙里,借此鎮住些許強烈來襲的寒意。
那日黃昏,為了阻止陰界大軍再一次朝捶陽關外挺進,她不顧一切地法吸食了眾鬼,但那些遭她吸進體內的鬼氣,此刻像塊凝聚在她體內不散的千年寒冰,凍得她遍身打顫,甚想將自己投入煮沸的鍋水之中好讓身子暖起來。
「再這樣下去不行……」撐持不住的她,抖索著小手模索著腰際上的繡袋,在里頭翻找了一會,只找著了一張尚未用掉的黃符。
望著最後一張攜來的黃符,此刻的千夜投辦法理會那麼多,也無法去想設了這張黃符,往後她再也不能施法布出八卦大陣,急于救己的她,緩緩地伸出那只自那日黃昏後就一直投再打開過的右掌,往前一探,再張開掌心,將那些被她吸食掉的陰魂全都釋放而出。
終于掙月兌束縛的陰魂,在日光下,發出陣陣淒厲的尖嚎,不忍他們受烈日焚身之苦的千夜,揚起黃符,輕輕扯動干澀的唇瓣,急念出一串咒語,黃符霎時化為烈焰將那些飄搖的陰魂燒盡。
體內的寒意,在她釋出過多的鬼氣後總算是緩慢散去,但另一陣更令她恐懂的餓感,代替了那股寒意,在她月復中扶搖而上直逼她的神智。感覺自己餓極的她,兩眼茫茫地環顧著四下,放眼望去,除了遍地的黃沙之外,眼前並沒有活著的東西。
止不住的暈眩陣陣轟然涌上,令她的手腳顫抖得更是加劇半茫之際,她想起了往日在吸食草木或是走獸時,生氣源源不絕流進身體里那份全然獲得舒解的感覺,而愈是深想,她愈是饑餓得受不了。
以免自己會在此倒下,她撕下衣袖一角,咬破了小指在上頭書一道血符,拉開了衣襟將它貼在胸前,以鎮壓住那份即將無法控制的餓感,同時也抑住了自己的神智不被饑餓給左石。
那日在知道了她的來歷後並設有殺她,且放任她這些天來一直纏著他,始終都保持不理不睬、冷眼旁觀的七曜,忽地出現在她的面前,低首直視著她奄奄一息的模樣。
「餓了?」跟了那麼久,從投見她含過一粒米,或是飲過一口水就算她的術法再高強,終究不過是個凡人。
「對……」千夜費力地抬眼。好心地向站得離她太近的他建議,「所以,你最好離我遠一點……」她可不想當她餓得理智盡失時把他當成食材蛤吸食下月復。
七曜不語地將路經邊關小城時,所買來的干糧扔至她的面前。
她懷疑地挑起秀眉,「你吃這個?」她還以為他已經完全失去了身為人該有的習性了呢。
「我不算人,用不著吃,這是給你的。」每日每日,看她頂著蒼白的臉,一副柔弱隨時都會倒下的模樣,要不是怕她在他沒完成報復的目的之前就死了,他也不需費心去為她張羅這種東西。
她微微搖首,坐不住地靠回木前,「我也不吃東西的。」
他禁皺眉,「什麼意思?」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不想解釋的她只是合上了美目,盡力不去想眼前半人半鬼的他,身上藏有多少誘惑著饑餓的她所需要的生氣。
「你吃什麼?」七曜撩著性子,慢條斯理地在她面前蹲下,一手支起她的下領。
千夜只是但笑不語,令他看了,眉心更是深皺得深紋切豎成一道直線,在下一刻,又是同樣得不剩答案的他,索性伸出一事用力掐住她的頸項。
「說,你吃什麼?」絲毫不憐香惜玉的他,也不臂她是否痛苦地蹙起形狀美好的黛眉,執意要得到他想知道的。
她氣息淺緩地輕吐,「生氣……‘他有些錯愕。」哪一種東西的?「以食生氣為生?怎麼她這個人間術士與他所知道的任何一十都不同?
「任何一種。」張開了眼直視著他的千夜,無奈地望著他,在有點受不了他靠得這麼近後,她勉強地抬起左掌將他推開。
「若我讓你再吃鬼差呢?」想起了她那夜大舉吃鬼的舉動後,他不免以為她是專門以食鬼為生。
地還是搖首,「鬼氣對我來說毫無助益,吃了,也投用。」以她現在的情況來看,她要是不要命的敢再吸食鬼氣一回,只怕她就得提早至黃泉報到了。
七曜心思輾轉地瞧著她那張在烈日下,沒被曬出半分嫣紅,反倒比前些日子更蒼白的面容,深想了許久後,他一手解開胸前的光明鎧,拉開了衣領後,再拉來她那冰涼的小手。
在她右手的掌心即將觸踫到他的頸聞之際,驀然睜開眼的千夜,見狀後不暇細想,使勁地自他掌心中抽開自己的手,並縮躲著身子連連往後退離了老遠。
「走、走開……」她抑止不住音調里的顫抖。
七曜意外地挑挑眉,「寧可死自己也不願傷我一根寒毛?」
她傷了無數鬼差,就是沒傷過他;她可以把命進到他的刀前來,也不願看到他遭到半分傷……這個貴為一國千金的公主,為何會把他看得那麼重要?
撇過頭去的千夜,無心去理會他話里諷刺的意味,乏力地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朝滾滾無盡的黃沙走去,渴望在她倒下之前,能夠在這片漠地里,找到任何一種除了人以外有生命的東西。
不消片刻即來到她面前擋住她去向的七曜,不死心地再次朝她伸出手。而比他更固執的千夜。又餓又累之余,再也不想對他說什麼道理或是解釋些什麼,衣袖一翻,不惜與礙路的他動起手來。
只手就輕松將她擒住的七曜,根本就不將她此時因耗盡了體力,而綿軟無力的軟拳看在眼里,一掌環上她的腰際,恢鐵臂,就將她捉來按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無力抵抗的千夜,只能半閉著星眸,氣喘吁吁地看著他。
毫無預期的,他忽地俯準確地吻住她,反應不過來的她登時呆住,忘了先前與他在僵持些什麼,只是張大了杏眸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成功地拉走她的注意力後,他抬起一掌撫上她的眼睫催她閉上眼。當她如他所願地合上眼眸後,他不著痕跡地拉起她,將它輕按在他的頸間,緊接著︰他的身子大大一震。
的掌心,仿佛像是急急卷走萬物的狂風,又像是要吸盡一切的璇渦似的,透過彼此間的膚觸,他能感覺到體內的力量正迅速流失,源源不竭地遭她吸取而去。來得太快且讓他沒有準備的沖擊,令他有片刻的暈眩,令他忍不住松開了她的唇……
在他的唇瓣一挪開,立即發覺自已再度獲得生機的千夜,慌忙睜開眼,在看見他的所為後,急忙撇回右掌並推開他。
「你……。」站穩了腳步後的七曜,看向她的眼眸里,泛過了陣陣難解的眸光。
「你沒事吧?」擔心自己把他生氣吸盡的千夜,焦急地探問著,很想沖上前看看他,但又不敢輕易靠上前去。
邊喘著氣,邊仔仔細細地將她打量過一回,七曜發現,吸食了生氣後的她,似乎再度有了活力,那雙總是無神的美眸,此時看來盈盈似水,遭他吻過的芳唇,也添上了些許嫣虹……
人間里,怎會有這種仰賴其他生靈性命為生之人?
「你不是人。」他鎖住她的眸心,篤定的音律自口中清晰地吐出。
千夜那張雪白的面容。在他的話一出口後,不自覺地變得更白了。
他眯細了眼,「你是什麼東西?」
她如遭霄電狠狠一擊,穿透風兒而來的言語,遠比任何兵器都來得尖悅刺心,她顛顛倒倒地退了幾步,一手按著胸口,感覺那顆藏在胸膛里的心,在淌血。
東西?
在他眼中,她甚至連個人都不是?
青山本不老,因雪白頭。
坐落于皇城內城最偏遠的西隅宮殿,緊臨山腳的安陽宮,一如因隆冬大雪而安靜無聲的山岳,除了飛雪墜落的音韻外,靜故無聲。,「二師兄,我究竟是什麼東西?」亦著腳坐在窗台邊的千夜,邊看著外頭宛如滂沱大雨擬的飛雪,邊問身後那個定時來看她的軒轅岳。
「別這樣說自個兒。」正幫她在殿中各處的火盆里添加炭火的軒轅岳,忙里分心地皺了皺眉。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衣著相當單薄的她,不畏冷地朝窗外伸出一手,以掌心承接著外頭落下來的雪花。
軒轅岳走至她的身邊拉回她的手並為她關上窗扇。拿來厚重的毛毯披裹在她的身上後,才與她面對面坐下。
「你是我國的安陽公主,聖上的掌上明珠,我的師妹。」
「但我不像人。」她的聲音里,除了無奈外,還深深藏著一份從無人發覺的傷痛。
「為何你會有這種想法?」心思沒那麼細密的軒轅岳,只覺得她看起來似乎與平常有些不同,但他不明白她近來怎麼老是愁容滿面。且愈來愈常說一些令人擔心的言語。
她攤開兩手掌心,落寞地看著自己,「瞧,我不食五谷雜I糧,不吃魚肉。」I「你生來本就與他人不同,這投什麼好奇怪的。」又是這個老問題,軒轅岳听了,反應只是一如往常地翻翻兩眼。
「但我嘆食生命。」她輕搖蜂首,跟中的無奈寫得是那麼分明。「尋常人,不會似我這般吧?。
即使她再深居簡出,即使皇甫遲與她的父皇母後,都刻意要將她與世隔絕,但她還是自教她讀書的夫子那里,求得了許多在學問外關于這人間的消息,面自那些不敢大近她的宮女太監們,以及教她的夫子的眼里,她也能看出自己的與眾不同之處。I在她身邊發生的一切,她自幼時的履歷當然,到漸漸長時的不明所以。再至惶然無解的年少,她始終都找不到她會與他人不一樣的原因。她曾因此而沮喪,也曾想要反抗這種迥異于他人的生活,但在十三歲那年,教授她法術的師父向她坦承她這陰年陰月陰日聲的玄陰之女,這一生不但不可能過著普通人的生活,她的性命也比普通人來得短一些後,他沉默了,日後,再也不去追問那些始終都求不得解答的疑惑然而皇甫遲的解惑,在令她保持沉默之余並不能讓她感到,這些年來,在她修行了更多的法術之後,她愈來愈能理解自己的不同,也愈來愈為自己感到不平。
在這座屬于她的宮殿里,沒有人,也沒有一樣活著的,東西若不是師父師兄們偶爾會來探視她,她恐怕會因無人為伴而失去了語言的能力。其實她的要求很小,她不過想和其他人一樣︰過過平常的日子,不過是想找個能與她為伴的人不去看她的異常之處,只是安然無懼地與她一塊生活。她不求能夠去驗人間的種種,她只希望,即使只有一日也好,她能和普通人一樣,吃著同樣的食物,過著牢獄般以外的生活。
「別想太多了。」軒轅岳找來了她月兌至一旁的素襪,替她穿上後,抬首看著她了無笑意的容顏。「若是覺得待在殿里悶等天晴了,我帶你去院中走走如何?」
千夜不動聲色地瞧著他那雙全然無知的眼眸,微弱的嘆息自她中逸出。她在軒轅岳起身欲走時,突地一把拉住他的手,他不解地回首,她像下了決心般地抬起頭來,決定不讓他這個一直刻意隱瞞著的人,繼續縮躲在保護殼中。
「師父之所以會殺鬼子暗響,起因是我。」
「什麼?」他愕頓了半響,面龐寫滿了訝色。
她笑了笑,「師父連這也瞞著你嗎?」可能是因為已經失去了個把一切看得太清楚的燕吹笛了吧,因此皇甫遲說什麼也不肯讓這個愚忠過頭,且全身都充滿了光明面的軒轅岳,也知道那些關于黑暗面的東西。
「你在胡說什麼?」認為她在胡盲亂語的軒轅岳,連忙駁斥她的說法。「師父會殺鬼子,是為了祭天……」
「祭天?」笑得不可抑的千夜打斷他接下來的話,在她眼中,隱隱閃爍著淚光。「祭天是想求些什麼?」這種荒唐的借口,怎麼他竟和那些受騙的人一樣拆不破?
他想也不想地就答,「國事民安。」
她揩去眼角笑出的淚,斂去了所有的笑意,再抬首望向他時,那森冷的目光令人不寒而粟。
「那顆鬼于之心,不是為求國泰民安,而用來給我吃的。」
她的每一聲每一句,都在空曠的殿中造成了極大的回響。
同時也在他的心中造成了劇烈的動蕩。
不肯置信的軒轅岳,在下一刻豁然站起,蹬大了兩眼往後頻退了敷步。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所言的一切,我也不指望你會信。」
她苦澀地扯扯嘴角,「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說的都是實情。」
想他那麼相信皇甫遲,皇甫遲所說每一個道理他都視為法典,,他自然是不會相信她的一方之言,但即使如此,她還是得讓他從他所相信的假象中清醒過來。
他不斷搖首,「不可能……」
她同情地凝睇著他那副信念動搖的模樣,「你若真要找人佐證我說的話才肯信,你可去找大師兄。他知道你所不知道的一切。」
猛然掠過窗外的寒風,將窗扇吸翻開來,透過敞開的窗扇,深重的寒意與飛雪迅速潛進殿內,吹熄了幾盆火,也吹寒了軒轅岳一身。
「為什麼師父他……」喉際似梗住了,身子微微抖顫的他聲音有些沙啞。
「為了我。」千夜轉身關緊窗扇,面無表情地回過頭來。
他愕然地撫著額,「服食鬼子之心能幫你什麼?」鬼子之心是極陰的東西,她本身就已經是玄陰之體了,吃了那玩意對她來說只有害,根本就不可能對她的身子有所助益。
「師父以為那麼做就能延續我的性命。」皇甫遲在逼她吃下時,是這麼對她說的,以陰抗陰,或許物極就能必反。
「那麼做……」軒轅岳懷疑地看著她,「真能續你之命嗎?」
就因為她近來身于愈來愈弱,所以他知道師父已是想盡辦法要幫她,可是這種作法……
她的眼神變得很黯淡,「怎麼可能?」鬼子之心哪能幫她什麼呢,那只能安父皇母後和皇甫遲的心而已。
「師妹……」
「我活不了多久了。」她低首看著日漸消的身軀。「我的身子已日益衰敗。」
「不可能!」他極力想否定她那篤定模樣,「師父算過,你最起碼會有四十年陽壽的!」
「是四十年沒惜。」千夜同意地頷首,接著補充一句︰「倘若以日夜來算。」日間活二十年,夜里活二十年,恰恰是四十年,睡而她二十歲的誕辰,在今年初秋來臨時就會來到。
怔楞無法成言的軒轅岳,停定在她臉龐上的眼眸動了動,他顫抖著手,屈指小心翼冀細算,而後指尖停定在其中一個指節,雙眸再緩緩的滑至所言不假的她的臉龐上。
為什麼會這樣?事前……怎都無人察覺?
「今日我找你來,是因我知道體即將出發至排陽關外。」見他有些明白後,感覺有些累的千夜,在椅上換了個姿勢。「听說,陰界的萬鬼大軍已經快抵達那里了?」
「對。」一下子接收了許多令他難以接受的事後,軒轅岳已無心再听她接下來所說的話。
她仰起縴頸,轉首看向宙外,徘徊在她唇釁的低喃,像是她對自己最沉痛的責備。
「若是我不存在的話,這場陰陽大戰,根本就不會發生。」
當初若是師父肯听她的反對就好了,要是不殺暗響不取表子之心,人間也不會招來鬼後的報復。
「師妹……」
「賠上這麼多人和這麼多鬼的性命,目的就是讓我活久一些……」眼神毫無定處的她自顧自地說著,「這等延續生命的代價太龐大了,我承擔不起。」
「你別這麼想。」軒轅岳急忙來到她的面前,伸手桉住她的兩肩。
「可我是罪魁禍首啊,不這麼想我還能怎麼想?若我不認了這事、不頂下這罪,難不成你要我自欺欺人嗎?」她用力地揮開他的同情,再也不掩飾眼底那份被迫得當戰事源起的不甘之情。
「你……」糟她拒絕的軒轅岳,從沒有這麼近的看過她一只沒有表現出來的不滿。
「不要再維護護我了,也不要再為我多做些什麼了……」她緊咬著唇瓣不停地搖首,低下頭來,兩手成拳地捶打在椅面上。「這些年來,為何你們從不問問我?為何你們要以我為名去做那些?」皇甫遲也好,他也好,他們老是憑恃著為她好的名目,去替她做那些自認為是為她好的事。
軒轅岳深吸了口氣。「倘若……你說的真是實情,那麼我能體會師父希望你能活下去的心情。同樣的,我也希望你能安然的活在這世上。」
她猛然抬起頭來,忿忿地瞪視著他,「但你們可曾問過我的意願?我可曾說過我願意這般繼續活下去?」
「你……不希望我們延續你的壽命?」沒想到她居然是這種反應,他遲疑地吞吐著。
「我從來都不要你們這麼做!」像是要將埋藏在心中所有的怨與恨都發泄出來般,她用盡力氣地吼出聲。
軒轅岳無法理解她的心態。「為什麼?」在她身旁的每個人,都希望她能好好的活下去,但她壓根不求這一點?為什麼她那麼不珍視生命?
她用力別過頭去,「我不想成為食人鬼。」
「渾話!」他猛力握住她的兩肩,憤怒地描晃著她,「誰說你是食人鬼來著?」
「你還不知道吧?」她緩慢地偏過臉頰,冷冷地睨向他。
「知道什麼?」
她不帶表情地陳述,「吃些小動物已不再能令我感到飽足,再這樣下去,師父打算讓我開始食人為生。」
「你說什麼……」緊握著她肩頭的掌指像遭燙著了般,忙不迭地撒開。
「若是……」千夜卻一把將他拉回來,仰首望著他極力要他給她一個承諾,「若是有天,我必須以食人為生,那時,你—定要動手殺了我。」
「不會的,你不會變成那樣的……」忍不住為她感到心酸的軒轅岳,在拒絕她的同時,不願去想像她所說的話將可能成真。
「二師兄!」她殘酷地逼迫自己冷峻,同時也逼迫著他,「你的心中有正道,這是你量引以為豪的,你千萬不要忘丁這點!」
奉正道為宗旨的軒轅岳,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堅決的模樣,直在心中掂量著,若是有朝一日,當地開始以吸食人命為生,成了危害百姓安危的禍害,他是否該看在多年來的師門情分上睜只眼、閉只眼地放她一馬?
「你不明白,即使我再不願,我還是開始走上這條無計回頭之路……」努力想要說服他的千夜,抬起又開始因饑餓而不斷抖索的掌心,淒苦地看著它們,「單純的吸食走獸飛鳥的生命,這已經不能滿足我,我要的不只這些,我渴望得更多也更可怕,而我,卻找不到任何法子可阻止自己。」
軒轅岳听了,忍不住閉上眼,將掌心握得死緊。
「二師兄,我很怕,很怕……」她惶恐地緊緊環抱住忍餓了許久的自己。「我怕我在饑餓過度時,我會犯下無法原諒的大錯,我不想成為天地不容的食人鬼,我不要變成那樣……」
沉默的他還是硬著心腸不置一詞,直在心中與自己交戰著,在他眼前來來去去的,盡是多年來同門相處時的種種片景,但在那些關于她的回憶里,卻也有著一張活得毫無一絲色彩與希望的臉龐,不容他逃避地無聲凝視著他。
「答應我好嗎?」她拉著他的衣角懇求,眼中淚光瑩瑩。
「當我開始吃人時,你一定要阻止我,我不願,因饑餓面喪失了我身為人的最後一絲尊嚴。」
不讓她再說下去的軒轅岳,驀地將她擁至懷里,埋首在她的肩頭不斷喃喃,「別再說了,我答應你,我答應你就是了……」
懸在眼睫間的淚珠,終于釋懷地落下,她緊閉著眼,有太多說不出口的感謝。
餅了許久後,心情較為平定的軒轅岳緩緩拉開她,起身替她蓋好毛毯後,欲言又止地看著又將一個人被留在宮中的她。
「若你……」怎麼也說不出吃人這句話的軒轅岳,含蓄地改了個詞,「若你有事,就捎個訊給我。」
千夜笑了,替他說明白一點,「著我開始食人,我定會知會你。」
「我走了。」他點點頭,準備奉師命前往位在遙遠西邊的排陽關。
注目遠送的千夜,像要多挽留他一點似的,一直凝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殿門的轉角處再也看不見了,這才緩慢深吐了一口氣,但就在這時,一股令她渾身餓感更加旺盛壯人的人氣,從殿內的另一隅飄傳過來。
她忙轉首一看,不知何時站在偏門處的皇甫遲,默不作聲地朝身後彈彈指,隨後,一名被蒙著眼,兩手被綁至身後,衣著不像宮中之人的男子,立即被兩名術士推架至殿中。
「二師兄……」知道皇甫遲想讓她傲什麼的干夜,止不住一身的恐懼,顫顫地開口。想要喚回方走不久的軒轅岳。
皇甫遲冷冷地咧出一笑,「他不會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