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法師(下) 番外

書名︰灰袍法師(下)|作者︰狐狸|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夜晚的大法師之塔從不是個好地方,這棟建築從太古時期留存下來,間中做過各種匪夷所思的用途,有很多歷史已經被時間所湮滅,只留下了為數不少的不明用途甚至危險的生物在這里東游西蕩,見證著那些深不見底的過去。

它們的存在符合規則,盡避被人類所厭惡,卻無可消滅。

費邇卡正在圖書館里看書,他是一個年輕的實習法師,黑色的長發隨便束在腦後,五官對于男性而言有些過于秀氣了,漆黑的眼楮像這里的夜晚一樣寂靜,他縴長的手指翻動書頁,偶爾傳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這個年輕人將來會披上黑袍幾乎已經是塔中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實,在上午的課堂上,他剛剛和他的聖系防御課的老師發生了一點沖突,那家伙在他面前大肆宣揚邪惡必敗的道理,雖然費邇卡從不是個對這種知識以外的事感興趣的人,可是被人指名道姓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畢竟還是個年輕人,雖然缺乏了大部分年輕人該有的血氣方剛。

「邪惡是必然失敗的,知道為什麼嗎?」那白袍的老頭兒說,「因為邪惡橫行只會導致種族的滅絕,沒有愛、沒有合作、沒有正義的世界難以存續,而歷史已經清楚決定,光明永遠是大趨勢!」

然後他瞪著他的學生,等待他的反駁。可是費邇卡一點也沒有反駁的意思,他正在抓緊時間抄寫魔藥課的藥單,對這種毫無知識含量的對話興趣全無。

「老師,」他說,「也許您認為以經驗主義為基礎可以預言宇宙所有的歷史和來來,不過比起傾听您真理般的經驗來,我對手中篤定的事實——比如魔藥課的藥單——更加有興趣。」

他的老師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有時費邇卡想自己的性格確實不大像法師,雖然他擁有足夠的求知欲,可是對經驗之談卻嗤之以鼻,總渴望親手證實,而前者卻正是大部分法師得以越發厲害的基礎理由。

他伸出手去拿桌上的另一本書,這時門砰地一聲被打開,在「墳墓般寂靜」的圖書館里,像爆破了一包炸藥,把他嚇了一跳。

他抬起頭,幾個穿著佣兵服飾的醉醺醺的男人闖了進來,身上的鐵甲發出難聞的鐵銹味,混合在書卷的寒香里格外怪異。

「看呵,一個小法師一個人在這里用功!」領頭的紅發佣兵說,「法師塔里都是這麼幫死氣沉沉的書蟲,陪我們聊聊天怎麼樣?」

費邇卡迅速站起身想要離開,可是那三個家伙轉眼間已經到他的眼前,紅發男人一把卡住他的脖子,把他搡到牆上,法師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從那里侵入骨髓,讓人牙齒打戰!

「別走呀,你討厭聊天嗎,小法師?」他笑眯眯地說,費邇卡無意識地緊攥著拳頭,那人身上極度的寒意讓他難以呼吸。

「長得還不錯,而且很溫暖。」另一個黑色頭發的俑兵靠過來,手放在他的心髒上,年輕的法師瞬間感到呼吸變得像做完某項體力運動一樣艱難,仿佛心髒會在下一秒鐘停止跳動!我遇到大麻煩了,他想,腦袋因為寒意而反應遲鈍,生命的力量正一點一點離他而去,但他現在必需在最短的時間里清醒的思考問題!

「你們……想干嘛?」他說,努力讓語調平和。

「只是喝了些酒,想找人玩玩兒,可是這里的法師一本正經!」紅發佣兵不屑地說,用冰冷的手抬起他的下巴,「你長得真秀氣,這麼單薄,是個女孩子嗎?」

費邇卡再次深深吸了口氣,以確定自己還活著。喝醉了酒的男人——尤其是佣兵——絕不是可以交流的生物!

「如果你們有時間,下嘛不去辦你們的正事!」他說。

「班第爾那家伙閉門不見不知道在搞什麼鬼東西,」黑發的佣兵哼了一聲,「塞維拉都鬧翻了,可我們只能在這里等他!」

班第爾,費邇卡迅速在自己仿佛已全被凍成冰渣的記憶里搜索著這個名字,以及這個名寧代表的歷史。

還有塞維拉的戰役,塞維拉城發生過無數戰役……

「我可以帶你們去找他。」他說,

對方驚訝地挑挑眉,「你只是一個小小的實習法師,還是個人類,你當我們是傻瓜嗎?」

「我是說真的,」費邇卡說,「如果我不能帶你們見到他,你們可以殺了我。」

這次幾人認真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好吧,」紅發男人說,慢慢松開手,「如果我們找不到班第爾,讓我來教教你什麼叫‘好玩的事’!」他輕佻地扯扯他的頭發。

寒冷的感覺離開身體,費邇卡長長舒了口氣,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發軟的腳以不至于直接坐到地上,他可經不起和這些家伙再一次的親密接觸!他艱難地邁動步子,身體仍是一片麻木的感覺,像被冬天被凍透的鳥。但他知道離開那些家伙的手掌,充滿暖意的空氣會再度流進他體內,血液也會很快再次開始活動。

他慢慢往前走,沒有回頭,但可以感到身後惡寒的氣包。圖書館很大,但總歸有走完的時候,而現在他的麻煩才剛剛開始——他該怎麼才能找到班第爾?那個人已經死了三千年了!

亡靈騎士,他抿緊唇,他踫到了這個塔里最麻煩的角色之一——也正因為這樣他才確定他們必定有任務在身,大部分劍士在壯年期死于非命都可謂回歸戰神的懷抱,只有身懷任務卻無法完成的家伙才怨念深重,無法升天。

若是上位的法師還能逃離——但它們是與塔的歷史共存的東西,甚至最高的淨化魔法都不能消滅——至于自己這樣的法師學徒,幾乎每年都會有幾個不幸踫上了不該踫上的東西而送命。大法師塔就是這麼個地方。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費邇卡喜歡這里,他並不怎麼喜歡那種平和松散而且廢話連天的學習環境,而這也代表著他現在必需得轉到十二萬分的腦筋,想著怎麼逃出生天——這種事似乎在廣大的被害者中還沒有先例。

他在腦中試圖回顧著導致這群劍士死亡的歷史,可那實在太過復雜了——精靈分裂戰打了一百二十年,而班第爾作為一個精靈法師入主大法師之塔足有三百七十三年,再加上歷史被勝利者層層疊疊的修改甚至抹煞,他根本無法抓住重點!

他吸了口氣,他只能繼續說話,並像推算數學題一樣去推算這究竟源于哪段歷史。

他回憶起剛才那個幽靈靠近他時,腐銹鐵甲上一支咬著兔子的狼的小標記,如果沒有記錯,這應該是那個在精靈分裂般時盛極一時的俑兵團,血羅佣兵團的標志。

「我听說過你們團長,」他向身後的幽靈柔聲說,「他真的是位非常出色的人。」

「我回去時會把一個法師的贊譽帶給他,」紅發幽靈嗤笑著說,「老大肯定會非常意外,雖然不一定高興,哈哈,因為被軟腳蝦(他是指法師)稱贊的家伙會被他的同伴們嘲笑。」

精靈分裂戰,法師和騎士矛盾最為尖銳的時代,這大概也是他們剛才如此輕薄對待他的理由。離開最慘烈的戰場,被派來大法師之塔執行任務,卻不明不白地死于「軟腳蝦」之手,想必這些佣兵們十分不甘心吧,法師冷靜地分析。

「無論法師還是騎上,優秀者始終是優秀者,」費邇卡繼續說,「也許作為法師想法容易不切實際——雖然沒見過他,但他的外號讓我印象深刻。」

「血修羅?」一個亡靈騎士得意地說,「那是打他一個人挑了七十個精靈戰士時開始的,我听說法師都有暈血癥,你這輩子可沒眼福看到那場面了,到處是血——」

血修羅,唯德利克‧法藍加,費邇卡在心中默默地想,總算把他的名字套出來了,血羅佣兵團歷任七位團氏,這位是最後一位,而他的死亡,和班第爾的死相隔不過數月。

總算把具體時間弄清楚了,雖然印象中這兩個人沒有任何關系。

唯德利克,那個在當時掌握著大陸最強悍軍隊的佣兵團長竟然曾經和本應是他除之而後快的精靈法師班第爾通過信,這實在是很不可思議——

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前面的走廊上!

費邇卡猛地停下腳步!

可當他看清對方是誰後,開始覺得自己今天的運氣真不是一般的糟糕。

如果踫上某個上位的法師,他還能借光離開這種進退不得的境地,可是他踫上的甚至不是那個會三更半夜帶著熱湯來找他拉他回去睡覺的多事室友——至少他的神聖魔法和黑魔法防御相當優秀——羅西安,而是他的死對頭,精靈血統的迪安。

後者手里拎著一本書——顯然也是來圖書館用功的——瞪大眼楮看著這本來寧靜夜晚突如其來的可怕一幕,一時做不出反應。

「哦,半精靈,真是個稀罕東西!」一個幽靈說,「下午好啊!」

他們是下午死的,費邇卡想,一邊冷冷盯著迪安。半精靈有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這才結結巴巴地開口,「嗯……下午好……」

費邇卡第一次看到他這麼老實的樣子。

他指指費邇卡身後的東西,努力把目光放溫柔,「那個……你……朋友?」

不用想也知道不是吧!費邇卡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哦,我帶他們去找班第爾大賢者,如果你不知道他在哪里,就先回去上課吧。」

精靈愣了幾秒,顯然沒有反應過來他的同學要到哪里去找一個死了三千年的傳說中人物,可他很快明白了費邇卡的意思,紫色的眼楮里再次冒出了不服氣的火花,他們之間一直以來互相不服氣,現在看來他更難以接受他的幫助——是的,費邇卡顯然想幫他,讓他先離開這個事非之地。而他自己卻很可能會死。

他怎麼能接受這樣的犧牲?以一個人的幫助、而且是討厭的人的幫助為基礎!半精靈驕傲地揚揚下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哦,」費邇卡嘲諷地說,「你也許和騎士們很合得來,同樣的熱血沸騰。」

精靈狠狠瞪著他,他知道這樣很蠢,他只是不能接受怯懦地離去。活著就還有希卑,軟弱則無藥可救!

——背後寒意襲人,兩人之間敵意的火花旁若無人地 哩啪啦地燃燒了起來。

費邇卡走過去,長袍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他低聲開口,「听著,他們來自三千年前的精靈分裂戰,那會兒無論騎士和法師,還是人類和精靈關系都差到極點,你這是在找死。」

「當然你倒可以離開,然後快一點把當值的老師叫來,」

精靈瞪著他,「我可以拖住它們,只是幾個腦袋跟鐵管一樣的騎士而已!」

「哦,憑什麼拖住?」人類諷刺回去,「憑你那三次補考不及格的白魔法,還是你四分之一的精靈貴族血統?」

即使遲鈍如劍士,也看出了這兩個年輕法師的不對盤,一個幽靈咳嗽一聲,「別吵了,這樣吧,我們一起去怎麼樣?不過我可不想和法師合得來,那行業毫無前途!」它輕佻地拍拍費邇卡的肩,把後者凍得牙齒打戰,但那並沒能化解他眼中的強硬。

「也許吧,但法師至少不會淪落到變成連時間也分辨不出來的幽靈。」迪安不服氣地小聲說——這種幽靈的時間和思維全部停留在死亡當時的情況,這樣就拒絕了時間在它們身上發生作用,因而長久地存在下來。

接著,兩個法師像被押著的犯人一樣向圖書館外面走去,準備尋找那個不存在的法師。

「首先,得找到它們的埋骨之所才能淨化。」精靈喃喃地說,「可是又不能直接問,‘嘿,你死後理在哪里了?’那東西不光它們自己不知道,連大賢者都搞不清楚,不然早讓它們升天了!」

「不,它們知道。」費邇卡說。迪安挑眉,費邇卡繼續說下去,「只是它們根本不肯承認自己死了,自然也不會承認知道自己的尸體埋在哪里。」

「那還是等于不知道。」迪安哼了一聲。

「我們得套出來,」費邇卡沉吟,「不然我們兩個就完蛋了,你錯過了唯一離開的機會。」

「我可不覺得它們踫到活人血肉的味道後真的還會給我機會去找老師。」迪安聳肩,「我們現在還能活著說話唯一的理由就是它們有比對血肉更大的執念——找到那個死守法師之塔然後被殺死的愚蠢賢者!」

「唯德利克曾給班第爾送過一封信,後者卻把他們殺了,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印象中班第爾不是個殘暴的人。」另一個人說。

「唯德利克是誰?」

「你偶爾賞臉看看歷史書怎麼樣?他是血羅佣兵團的最後一任團長。」

「我對那種無聊的事情沒興趣。」

「果然,你那些了不起的自信都是打從天上掉下來的神跡。」費邇卡嘲諷。

迪安本來想諷刺回去,可是身後的寒意越來越強,他只好忽略掉它。「好吧……你說說是怎麼回事?」

「以你那點兒可憐的歷史知識,不知道是否知道,精靈分裂戰前大陸處于被精靈絕對統治的階段。」費邇卡說。

迪安聳聳肩,「哦,底綠比斯那群蠢貨天天在宣傳那段‘輝煌時期’,听到我想作嘔。」

費邇卡第一次見到這麼談論自己同胞的精靈,但這並不奇怪,迪安斷然不會披上白袍,而對于光明陣營的精靈來說,披上那以外的袍色則代表背叛,注定會被驅逐。

但考慮到現在的情況危險至極,而他則是身邊唯一一個可能幫得上手的人,費邇卡決定還是和他多解釋兩句。

「唯德利克是個人類,可是之前卻是皇家御林軍的統領,在林壁事件後……你知道林壁事件嗎?精靈在那里處死了兩萬的人類戰俘……總之那以後他叛逃了,後來成為血羅的團長,那個佣兵團收留的全是人類,半精靈,獸人之類不被主流世界所容的家伙。血羅在他手里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輝煌時期,卻也很快像煙花一樣利落的煙消雲散。」

「然後呢?他和坐鎮大法師之塔三百多年的天才精靈法師有什麼關系?」那個準暗精靈說,「他們是敵對陣營,那個什麼來著……呃,唯德利克代表人類的反抗力量,班第爾則是精靈們豎立的關于‘力量不可動搖’的偶像——當然那可憐的家伙現在成了‘忠誠的烈士’的偶像了!」他幸災樂禍地說。

「但矛盾最尖銳的州候,唯德利克給班第爾送了一封信。」費邇卡說。

「唯德利克可能希望班第爾能幫他,可是後者殺了這些送信人。」精靈說。

「我以為唯德利克不會像你那麼笨,」費邇卡說,「班第爾在當時的大陸代表著整個法師界的力量,貴族血統,不可動搖,為什麼一個佣兵頭子以為那家伙會背叛自己的同伴,轉而去幫助人類呢。」

「我對那段歷史毫無興趣,不知道那些事,」半精靈狡辯,「你既然那麼聰明,肯定知道答案,能穿越時間看到他們是怎麼搞上的。」

敝不得底比綠斯那些排外的家伙把他丟到這里來,費邇卡想,這個人被排斥恐怕遠不只他血統這一個理由。

他不理會他的諷刺——這樣的口水戰毫無意義。「唯德利克也不會蠢到以為三個信使就能打破精靈們對班第爾的信任,那麼事實只能是這樣了——雖然這兩個人看似不可能暗通款曲,但他們確實有聯系。」

迪安挑挑眉,第一次露出感興趣的表情,費邇卡繼續說下去,「如果你多看一點書,你會知道班第爾曾經說過一句話——當然那種話不可能被精靈們宣傳——他說,‘戰爭改變一切舊有格局,是腐物里的新芽’,雖然被當成溫柔高貴的法師來宣傳,但其實這個人是個好戰分子。」

迪安笑起來,「他說過這種話?那會兒精靈統治大陸很久了,也許他早就對這個高高在上的大賢者位子坐的不舒服,一心想實鑒他的戰爭哲學。」

「‘殺戮別人和死亡同是動物于生俱來的本能’,這也是他說的。」

「我沒發現他是這麼個有意思的家伙。」

「歷史書上可不會寫這種東西,總之,這兩個人認識了,班第爾應該說了什麼讓唯德利克認為他會幫助他的話,所以當血羅佣兵團正在塞維拉城苦戰時他派了信使來找他——當時外界並不知道這個消息,那是場秘密戰爭。」

「但班第爾殺了信使,唯德利克等不到援軍戰死。五個月後,前者和洶涌而來的人類大軍戰斗直至死亡。」迪安沉吟,「他為什麼改主意了,還改得這麼徹底?」

「我不覺得那樣的人會隨便改主意,」費邇卡說,指指身後,「也許這些人的死亡那位賢者根本不知道,有人蓄意破壞,也許班第爾根本不是戰死的,也許歷史書上說的一切都是假的。」

迪安看了他幾秒鐘,揚揚嘴角,「所以你在上課時說,老師作為論證基礎的一切都不足為信?」

「不,我當時只想讓他閉嘴。」費邇卡說,圖書館的大門已近在眼前。

「該怎麼讓它們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並說出他們的埋骨之所呢?」迪安說,感到牙齒開始打戰,血液在慢慢冰凍,這種情況下他們根本無法走到主塔。

費邇卡抿了抿唇,迪安覺得他黑色的眼楮比這片幽靈活動的夜更加黑暗,讓他有一種自己都不能原諒的、對他的倍任感。

「我們該試試騎士的忠誠心,」那個人用輕柔的,總像在嘲諷一切的聲音說,「既然忠實能讓他們死了卻不升天,想必也能讓它們高興地飛灰煙滅。」

他想了一下,突然站定身體,向身後的幽靈柔聲開口︰「你們團長和班第爾是很好的朋友吧?」

對方愣了一下,似乎有些狐疑一個實習法師怎麼會知道這種事。「還算可以啦……雖然精靈都不可信任,何況還是個法師,可是團長說他沒問題,」一個佣兵聳聳肩。「只要把信交給他,就能解塞維托里的圍,我們在這里耽誤一天,就會有成百人死去!」他皺起眉頭。

「如果他認為他的朋友背叛了他,一定會非常痛苦。」法師說,幽靈一愣,迅速把手放在劍上,紅色的眼楮死死盯著他!費邇卡快速說下去,「你們該回去告訴唯德利克,班第爾沒有背叛他,他一直在等你們來,但他從不知道你們來過,並且在毫無所覺的情況下,他的好友戰死了。」

「你在胡扯什麼——」

「你們沒有把信送到就死了,唯德利克也死了,從那以後又過了三千年,你們該到冥界去向你們團長解釋你們的失誤,而不是在大法師塔里閑晃尋求不存在的收信人——」

他還沒有說完,一只冰冷的爪子死死卡住他的脖子,他重重摔到牆上,呼吸被完全攫走,渾身如墜冰窖!他隱約听到迪安大喊著什麼,可那份寒意迅速侵入心髒,讓他的意識漸漸模糊……

當他再次醒來時,非常高興自己還活著。身邊的幽靈看著一片空氣發呆,一臉絕望。費邇卡翹翹唇角,他打了個危險的賭,而且贏了。

迪安跪在他旁邊,看到他醒過來,咬牙切齒地說,「你不該當法師,費邇卡,你該去當賭徒!」

「我承認這很危險,但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費邇卡冷哼,「比起拖下去軟弱地被鈍刀磨死,我倒寧願來個干脆的!」

「該……怎麼做?」幽靈輕聲說,費邇卡慢慢站起身,「帶我去埋著你們尸骨的地方。」

迪安拉拉他的袍子,「嘿,淨化是上位的白魔法,我們該去找別的白袍!」

「沒時間了,」費邇卡說,「天就要亮了,如果不能在今晚完成淨化,它們會魂飛魄散,騎土一向缺乏利益概念,也許會被太陽曬死。」

迪安奇怪地看著他,「那又怎麼樣,反正事情早已過去,幾個幽靈的去向沒人關心。」

費邇卡沉默了一下,是的,這幾個千年前佣兵的去留並不重要,它們的去向甚至連茶余飯後的調料都無法充當。

「我想送它們走。」他簡短地說。

埋骨的地方是角落的一片廢園,很多人這樣,無聲無息的消亡,無聲無息地被埋葬,這片土地沉睡著如此之多的過去,它們帶著怨恨在這里腐朽。

他縴長的手指輕輕蓋在青色的碎石上,感受到尸骨的所在,接著他站起來,垂下雙眼,念動咒語。

「向前面看,那是黎明時的第一道光,靜謐地飄動,新的生命在另一端開始;走過去,那是你心中最溫暖的一道光,溫柔地閃耀,那里是永恆的寧靜。」

他站在那里,純淨的白色光芒輕柔地從他指尖散開,這陳舊雜亂的園子被籠上了天國的光輝,洋溢著某種讓人心靈愉快的寧謐。這就是神聖魔法……迪安想,盯著施法的費邇卡,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個人變得一點也不像他,雖然他承認他是個天才,但他從不知道那也會體現在這個領域。

「淨化之光像花一般綻放,像初雪一般落下,像陽光一般透徹……」

「天哪——」迪安張大眼楮,墨藍的夜空中,雪白的光點紛紛揚揚地灑下,落到身上留下溫暖的感覺,在夜色中像場不可思議的雪!他第一次這麼近看淨化的現場,畢竟幽靈不是到處都有。果然,神聖魔法如傳說中般是一個極為華麗的法系呀!

白光中,幽靈的身體慢慢變得透明,它們臉上的感激與幸福讓迪安感覺很奇怪,不知道為什麼這場面會發生在自己這兩個注定要加入黑暗陣營的男人面前。

法師繼續念出如雪般輕柔的句子︰「再無污穢之物,再無悲傷之事,再無苦痛之情。淨化——」

幽靈溶入了那片光之雪,一切寧靜了下來,只剩下紛紛揚揚的雪花。費邇卡慢慢放下手,轉頭看迪安。後者不知為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明明準備了一大堆嘲諷,可就是張口結舌地呆在那里。

也許這就是形式決定內容,以及熱愛美是精靈的天性,後來他做出總結,那魔法太華麗了!

雪漸漸停了下來,園子里恢復了黑暗,神聖魔法仍在他們周圍罩著層寧靜的氣息。

費邇卡揚揚唇角,「我一直覺得淨化咒語很肉麻,想不到有一天要一本正經地念它。」

迪安像魔咒被打破一樣清醒了過來,他挑挑眉,「為什麼做這種事?」

「我想試試淨化幽靈,它們真是有趣的生物,不是嗎?」費邇卡說,轉身離開,「竟然不可消除。」

「你消除它們了。」迪安說。

「用力量不可消除,」另一個人解釋,「必須要解開它們的心結,得知埋骨之所。這世界法力高強的人不知凡幾,會做幽靈開導工作的恐怕不多。」

迪安聳肩,「人心是最復雜的東西,研究起來太花力氣。」

「而這種復雜導致了亡靈魔法本身的強大,也許我以後可以多留意一下。」費邇卡低聲說,他還是個法師學徒,可是他成功淨化了三個幽靈騎士,這讓他很愉快,以及悄悄升起的,另一種找到了新知識的興奮感。

迪安看了他一眼,身邊的人顯然正專注于自己的世界,他總是這樣,輕易陷入自己的空間,因為他有一個極為堅韌而龐大的精神世界。

他吸了口氣,在剛才,無數的光之雪不落地斷在那個人的發絲上、長袍上,那個人轉過來看他,那張對于一個男性來說有些太秀氣了的臉龐上,漆黑的眼映入雪花的柔光,中和了那些燃逆與黑暗,那瞬間讓他覺得他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神聖感。

這念頭讓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另一個人奇怪地瞟了他一眼,精靈努力想把沒形象的笑容咽回肚子里,人們總會迷惑于形式而非內在,就是這麼回事兒,他做出結論。

那天回去後,他習慣性地把它記錄在筆記本上。直到很多年後他整理舊物時再次翻出來,那讓已經是頂級死靈法師的他發了好一會兒呆。

「我從沒發現我還有當預言師的天分。」他喃喃地說。

他合上陳舊的本子,那里用他清秀縴細的字跡記著這麼一行字︰表象如此強大,以至于隱藏了靈魂。但那男人的靈魂本身從不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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