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魔法 第九章 生命之林

書名︰愛情魔法|作者︰狐狸|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門板「砰」地一聲整個兒倒了下來,地上的灰塵被拍得四處逃竄。麗婭丹娜拿著劍站在上面,險險剎住身形,還擺著一個惡霸強行入室的架式。

看到約克申吟著搗住頭,正努力張開眼楮尋找噪音的來源,她迅速把劍收回鞘中,手背在身後,擺出端莊賢淑的姿勢︰心虛地嚷道,「虧它要這麼貴的房錢,這門簡直是巧克力搭起來的。」

「妳會賠吧。」約克下意識說,他仍捂著頭坐在床上,雙眼像是被黏住一樣無法張開,渾身骨頭軟得像面條。

他听到女孩突然緊張起來的聲音,「天,天哪,你是怎麼了,約克?」

「我覺得有人對我用了睡眠魔法。」約克喃喃地說,一邊克服著強烈的睡意,轉頭去找旁邊的人。可是身邊空空如也,一半的床鋪已經冰冷。「狄特呢?」他茫然地問。

「一定是逃走了!」女孩斬釘截鐵地說,同情地看著約克赤果並有些曖昧痕跡的身體。

騎士的手放在冰冷的床鋪上,好象剛才那個人還躺在這里,那種實在的、安心的感覺仍留在皮膚上。

「我就知道法師不可信任!」麗姬抱怨道,一邊毫不客氣地在椅子上坐下,「他們手上的小動作太多了,居然用催眠魔法這麼卑鄙的方法,雖然確實挺好用的。我不介意你在我面前穿衣服,畢竟這樣子挺尷尬的,不是嗎?可憐的人。那家伙就這麼逃走了?」

約克的手依然放在狄特曾經躺過的位置上,那種冰冷感讓他不舒服,以至于都沒听清楚麗啞在說些什麼。他腦中不可控制地浮現那人縴長的手指緊抓住他手臂的感覺,他凌亂長發的觸感,還有……他的眼神,如果他當然沒那麼自戀以為是迷戀的話,也許可以看得出那是一種下定決心時的決絕眼神。

他猛地跳起來,抓住床單向外跑去!

心中的唯一感覺就是恐懼!

早先他喜歡狄特,但他從不覺得自己真的會去招惹他,即使多喜歡都不行,因為這個人的心不在這里。仿佛……他不是一個真實的人,而是一個幻影,根本不屬于這個世界。雖然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奇怪,但他一向遵循直覺。

但昨晚不同。狄特突然有了靈魂,那是個憂郁而孤獨的黑發年輕人,有血有肉,他可以實實在在地抱住,擁有他、並被他所擁有。這讓他有種「再一次愛上了他」的感覺,不是那個虛幻漂亮的不像個真人的狄特,而是眼前這個真實的、憂郁的男子。

他去哪里了?他想,這念頭讓他恐懼得難以呼吸,因為他發現他並不是真的抱住他了,他根本不是屬于他的東西,而偏又是他最不能失去的一個!

罷到門口,他就砰地一聲撞到了一個人身上,那人被撞得坐倒在地上,約克理也沒理他,向外面沖去,可是對手一把抓住他的腳,一邊大叫道,「光明之神在上,我絕不允許一個男人不穿衣服跑到大街上,太有傷風化了——」

約克一個沒站穩,叭地一聲趴在地上,下巴被磕得疼得要死,後面那個令人火冒三丈的聲音仍在繼續,「呃,這不是約克‧奈維特嗎?您怎麼會在這里……啊,對了,這里是你的房間,你怎麼會忘了穿衣服就往外跑?人上街除了不能忘記錢包,就是衣服了,你快點……」

約克用力把腳從那人手里掙出來,緩了一緩後,他終于冷靜了一下,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住什麼地方去。

「如果你要去殺狄特的話,我勸你先考慮一下教會的規定。」後面的人嚴肅地說,「同伴互相殘殺可是項卑劣的行為,不管他是做了什麼逃走的,一切都可以商量。」

約克回過頭,坐在那里的是個穿著賢者長袍的銀發男人,正是格雷姆。看到約克身上那些曖昧的紅印子,露出一副滿意又痛惜的表情。

「請相信,一切矛盾都可以內部解決,約克,」他衷心地說,「教會會給予你們的愛情最真誠盛大的祝福,你可不要沖動做出什麼過分的事兒,比如不穿衣服上街啦,殺掉我們的優秀同伴狄特法師啦……」

「老兄,什麼時候光明教會的袍子改款式了?」麗妞在後面說。

「光明不分顏色。」格雷姆果斷地說。

約克一刻不停地向回走過來,殺氣騰騰。格雷姆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結結巴巴道,「喂,約、約克,雖然騎士的尊嚴很重要,可是你也不能對光明教會的賢者不敬——」

約克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長劍。

那東西比一般的劍寬上一倍,也要更長,劍鞘古樸,和衣著華麗的格雷姆一點也不相稱。他拿過劍,修長的手指撫過劍鞘,那里傳來熟悉的、溫暖的波動。

「你怎麼拿著奈維特家的劍?」他問。

「呃,教會昨天接到費多城不死生物橫行、民眾的生活陷入水深火熱當中、甚至可能還存在地底死靈城市的可怕消息,為了拯救這些無辜的人民,特地……」

「把我家的劍拿來是嗎?」約克說,緊握住劍柄,劍抽出了半寸,銀色的光芒映著他藍色的雙瞳,純粹又和諧。

「怎麼能這麼說呢,我們決定取來奈維特家從遠古留傳下來的光明神器,『金紗』,是相信你!扁明教會紫十字勛章騎士約克——的信仰和力量,相信你和狄特連手,一定能挫敗黑暗之神的陰謀。」

「送來的很是時候。」約克喃喃地說。

「就是說教會已經知道了這里的麻煩不小,可仍不準備派救兵?」麗婭涼涼地說。

賢者裝做沒听見,只是緊盯著約克,後者專注地看著那把劍。

「金紗,這是它的名字?可是它是銀色的呀。」盜賊問。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把劍在狄維特家的寶庫放了很久,沒想到光明教會有這麼大的面子。」約克喃喃說。

「好了!」格雷姆做出一個營業用的燦爛笑容,「狄特逃到哪里去了?你告訴他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不準備殺他,他會出來吧。這世界上還有光明偉大的任務在等著他呢!只要有了他還和你的這把劍,消滅邪惡不再話下。」

「他不會回來了。」約克喃喃地說,拎著劍回到房間,開始一聲不響地穿衣服。

榜雷姆臉色發白地湊過來,「等一下,不,不會是你把他給……怎麼樣了吧?」

約克沒理他,繼續穿靴子。格雷姆絕望地叫道,「天哪,天哪,他一定恨死你再也不會再回來了!他是個法師嘛,又打不過你,你難道就不能在床上讓著他點兒……」

「嘿!」麗啞不服氣地叫道,「無論從身材還是從力氣,都是約克更強吧,憑什麼你就覺得應該是那個混蛋法師佔便宜啊!」

「這不是明擺著嘛!」格雷姆抱怨道,毫無形象地坐在椅子上,揉著眉心,「你們以為那個狄特是什麼人,他可以毫無所覺地毀滅神殿結界,據我所知大陸不是很少、而是根本沒有人類可以做到這一點!除非他本身就能控制『魔法』這東西,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根本不是人類。那會是什麼?拜托,你們這班白痴難道沒常識?他要麼是只龍,要是就是屬于神域的!神域啊,老兄們,而他居然迷上一個人類騎士,這種好事不利用等什麼啊!」

「呃……神?」麗姬艱難地說,「那個狄特是屬于神域的?」

「可如果他那麼強,根本不可能被約克佔便宜嘛。」休斯說。

「我也想不明白,」格雷姆說,「正常來說,如果他想要什麼肯定是用最習慣的方式去拿吧,可是……他為什麼會同意……呃……」

「因為約克比較喜歡吧。」休斯說。

榜雷姆一怔,轉頭去看約克。那個人正在系好腰帶,他高大英俊,金發燦爛,銳利的藍色眼楮看著他。格雷姆笑了一下,「他……到底喜歡上你什麼?」

「那都不重要了。」約克輕聲說,一把把劍抽了出來。瞬間滿室銀輝,仿佛月亮落了下來。

「再也不回來?沒關系,」他喃喃地說,藍色的雙眼在月色下溫柔無比,「我會去找你。」

他舉起劍,優雅地劃了個未封口的圓。

房子里的人驚訝地看著這一幕,銀劍劃過的地方留下了道殘光,可是幾秒鐘後它並沒有消失,而是停留在空氣中,像一彎新月,在房間中幽幽地亮著。

他深深地看著那彎月亮,月影慢慢模糊起來,像映進了漾動的池塘中,白光拖著長長的影子,在無盡的空間延伸,雖然這宇宙如此的大,可是月影之光從不會迷路,它有最為強大的、不容置疑的後援——劃下這弧那人最思念的那人身影。

銀色的波光幽幽蔓延,劃過一層又一層的空間,它的終點,是一片極度的黑暗。

約克毫不猶豫地溶進了那一片白光的池中。

這是一片彌漫著惡心氣息的黑暗,一些依附于牆壁的菌類發出微弱的光,那足以讓約克看到眼前的影像——一個巨大的黑色物體猛地暴漲開來,把狄特削瘦的身影吞了進去。

他沒有任何猶豫地沖了過去。黑色瞬間吞沒了他的身體,約克一怔,因為他根本沒辦法再向前沖了。黑暗里並不是像他想象的那種漆黑和凶險——他的腳一個踩空,沒頭沒腦地向下掉去。

那是口巨大的黑井。它改變了空間規則,所有被卷入的東西都會跌入一口無底深井中。周圍深得仿佛無邊無際,他像落入了宇宙的砂粒,再掙扎也徒勞無功。

手中的劍發出銀色的微弱光芒,讓他可以看到劍柄古樸的花紋,這讓他冷靜下來。這里的重力似乎比上面的要輕,也許是這黑球創造了一個會讓人產生幻覺的黑暗空間?他明明記得剛才沖入的地方是有土地存在的。

狄特在哪里?

如果他也在的話,一定也被吸入了無底的深井之中,在向下墜落吧?

他緊了緊手中的劍,金紗給了他一個輕輕的閃光做為響應,他熟悉這把劍,雖然父親把它藏在寶庫里從不肯讓人看見,可是他不知道把它偷出來過多少次。因為他知道它總是溫暖和友善的。

他義無反顧地向下方沖動,不再是跌落,而是沖向那個方向。即使下方是無盡的黑暗,仿佛會落到地獄的最底層。他緊抿著唇,壓下恐懼的情緒。

一只溫暖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下沖的去勢止了,那只手縴長而輕柔,約克被慢慢拉起來,金紗的光幽幽地亮著,他看到了銀光下那人的臉,那是狄特俊秀蒼白的臉,看到約克,露出驚訝的表情。

他把他拉過來,他的雙腳站立在什麼東西上,一片漆黑看不清楚,不過約克也不關心,剛站到實地他就一把拽住狄特,用盡全力把他抱在懷里,覺得自己的心髒跳得離開胸腔了。

「你來干什麼?」狄特輕聲說,約克沒有回答,他只是緊緊抱住他,他可以感到對方有力的手臂和他身上的熱度,感到他熟悉的急促呼吸,和他擔切焦急的眼神。

狄特安靜地站在那里,不再說話,也不回應。

好一會兒,他再次開口。「這里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約克。」

約克感覺到了他語氣中和以往不同的疏遠,可是他並沒有松手,再次開口時他的語氣倒是有些像在挑釁,「我哪里也不會讓你去的,狄特。」

法師抬起手,想把約克的手臂拉開,可是它堅實得像石頭一樣,他只好放棄。「這不是你的戰斗,騎士,你只是個偶然和我同行的人類。」

「我哪里也不會讓你去的。」那個人冷冷地說。

狄特嘆了口氣。「這一切都是個錯誤,騎士。」他說。感到對方輕輕地笑了,只是把臉更深地埋入他的黑發中,汲取他的味道。可這一點也不好笑。

「這一切都只是個魔法。」他繼續說下去,「我們的愛情、你現在感到的痛苦,都只是個魅惑系魔法的效果,那是一個附在鎖上意外術下的愛情術,它是在我們『一見鐘情』的地方開始的,你還記得嗎?」

他感到摟著他的那人僵了一下。

「我解除反射術時激活了下面的愛情術,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法師平靜地說,「你難道就沒覺得我們對彼此的迷戀很莫名其妙嗎?因為它不是真的。」

騎士慢慢放開他,但是一只手仍緊扣著他的肩膀。銀光下,他看到他的眼楮,依然是不可解地簡單,沒有一絲陰霾。他笑起來,那是個騎士慣有的不贊同法師意見式的笑容,「狄特,別把什麼都歸到魔法上去。也許它很厲害,能讓天崩地裂、讓江水回流、讓大地回春、讓死者復活,但它不會讓我……它不會讓我……」

他努力了半天,突然再次緊緊抱住他,他的動作那麼粗魯,讓他感到疼痛。約克在他耳邊喃喃說著什麼,他听不清楚,但他感到恐慌。

他用力推開約克,向後退去,「等一下,等一下,我告訴了你這一切只是魔法!它不可能是別的原因,離我遠點兒……」

他腳下一空,整個人向後跌去,凝固的空間到了頭。他最後看到約克大叫的、痛苦的臉,所以他閉上眼楮。

當看到狄特掉下去時,約克根本沒有時間去想別的事,他整個人沖了下來,努力張開沒拿劍的那只手,用盡全力向那個下墜中的人抓去。

可是他手中只有空氣。狄特落了下去,他黑色的袍子轉眼消失,他眼中只有一片空茫茫的黑暗,再不見那個人的影子。

他的手中空空如也。

那一瞬間,他感到極度的恐慌。他從來沒有這麼恐慌過!

他用盡全力的力氣向下方沖去——雖然那根本沒有用——讓一個光明陣營的騎士向黑暗中沖可不是件容易事兒,可是那會兒他完全感覺不到恐懼,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找到狄特!

即使下面是地獄,他也會沖下去。他無法想象再也見不到他。

銀色的劍像道義無反顧的流星向像黑暗的地底沖去!

約克的手心滲出汗水,被金紗的劍柄吸入,可是他感覺不到,他腦中除了找到狄特沒辦法思考別的事。

向下!再向下!那個在那里——

銀光倏地掠過黑暗,狂熱而沒有一絲遲疑。

如果有人從遠方看去,會看到它的慢慢的蛻變。銀色緩緩月兌去,一團溫暖的金色從那清冷的銀光中,透了出來。

約克並沒有發現,他只是突然感覺到溫暖。那是正午陽光落在身上的那種柔軟的、無害的暖意,柔柔地灑在他的身上,然後他看到了他的劍,銀光像蛇皮一樣蛻去,陽光般燦爛的金色從里面緩緩溢出,讓這片無底的黑暗中透出一種激昂的溫暖色彩。

「金紗……?」他喃喃地說。

金色的光芒毫不吝息地擴展著自己的領地,金紗所過之處,黑暗被一層層溶化,彷佛亮起了一個小小的太陽。

在金芒的盡頭,他看到了一個小黑點,他沖下去,張開手,緊緊抓住他!

在把那溫暖軀體擁入懷中的一瞬間,他們到達了地面。

可怕的重力已經消失了,他們踩在遍地的尸骸上,西貝特滿臉不可置信。然後金紗像從里頭像被打碎的硫酸一樣,把黑色的球腐蝕飴盡,倔強地透了出來,使得死亡國度變得像朝陽初生的小城鎮。那黑球則像受了傷的軟件動物一樣縮成一團。

「什麼東西!」西貝特低呼,這光線讓他很不舒服,和那片黑暗一樣蜷縮成一團,他很多年沒接觸到這樣的光線了。這是黑暗之間的戰爭,不該出現在這種事情!

「你找了幫手?」他恨恨地說,聲音里有抑不住的戾氣。「一個光明陣營的騎士?真可笑!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幫一個賣靈魂給黑暗之神的走狗?!」

他身邊的黑色花朵恐懼地輕輕收縮,狄特可以感覺到它受到了強大的沖擊,光明是它的天敵。

也是他的。

他向前走了幾步,離那片溫暖遠了一點。他抬起右臂,張開手,動作輕柔得像在開一朵花。「我們最好快點解決。」他冷淡地說,手中出現了一個很小的墜飾。

它看上去平平無奇,底座已經相當舊了,像是金子制的,過久時光的沖刷讓它暗淡無光,周圍的花紋是現在在大陸已經找不到的古老樣式,被做成枝葉和藤蔓,中心的葉片,瓖嵌的是一塊葉片形的綠色寶石。

西貝特也不確定那是什麼質料,它看上去一樣的陳舊和灰暗,可狄特的表情讓他不安。

「狄特!」約克叫道,他向前走了一步,試圖到他身邊時,他感到了不對勁兒。

一切變得恍惚和不真實,仿佛空間的周圍隱藏著無數凶險,他握緊手中的劍,金紗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光明大作,那種可怕的感覺漸漸消失了,它在黑暗中築起一個小小的光明的結界。

可是那黑暗仍一點點沉重地壓迫下來,它也只能維持一個小小的結界而已。

「狄特!」約克叫道,努力想靠近那個削瘦的身影,可空氣中卻像是灌滿了膠水,艱滯難行,努力要把他留在原地,金紗的光線閃動著,越發脆弱。

他緊盯著狄特的身影,那人頭也不回地向西貝特的方向走過去,外面的光線越來越暗,他的身影漸漸模糊,膠水變成了泥沙,整個地域陷入了黑暗之中。

狄特大口吸著氣,覺得呼吸困難,雖然那是不可能的。

那家伙……安全嗎?是的,他會安全的,他比他想象中要強,自己可以放心開始這場戰斗。這是個充斥著空間陷阱的地方,每一寸都是凶險和死亡。這里是「死亡之城」的領域。

他念動咒語,「來自生命之鄉的清流,茂盛、強韌、生機盎然。任何的空間和時間都不能抑制你的生長,生命的綠色,請為我流淌!」他的指縫中滲出淺綠色的泉水,它如寶石般剔透晶瑩,像綠色的珍珠一樣滴滴落下,落在他的腳邊,轉身間糾結成一片草葉的女敕綠,它們緊緊抓住和撕碎那些沉重的黑暗。

綠色的清泉不停地流下,漸漸結成了一條線,全不顧主人內心里大堆陰暗混亂的思想,它們在他的腳上集結成了青色的草坪,一叢叢的狗尾草、紫丁香、燻衣草、蒲公英在他腳邊越來越大的草地上亂七八糟地盛放著,對季節不管不顧。

「再深的黑暗,阻擋不了生命的強韌,陽光灑下——」

綠色的泉水浸入地下,骨骸變成了肥沃的泥土,空氣變得清新,一切都在訴說著生命的美好的輕盈,詭異的空間迅速退卻,狄特可以听到那些生命吞食空間陷阱發出的卡啦聲,那些陰暗可怕的東西絲毫不能阻止生命之力的擴展。

他突然想起很小的時候,院子里那顆頂翻了大石的丁香,它明明那麼弱小,可是卻有那麼強大的力量。

他熱愛那生命,那片生機勃勃,即使他是個黑袍,即使他屬于死亡。

一個溫暖的力量猛地抓住他的手臂,狄特回過頭,他看到約克燦爛的笑臉。「我找到你了!」他說。

狄特怔怔看著他,騎士毫不介意地踏上有草的土地,感嘆道,「這里舒服多了,我喜歡有植物的地方。」

狄特轉頭去看草地,以現在擴展的速度它們很快就會把這片黑暗吞盡了。

一棵桑樹在沒有光線的地底瘋狂地生長著,它的後面跟著無數棵後起之秀。

西貝特被叫不出名字的藤蔓緊緊抓住,他感到四肢的力量被這些綠色生物快速抽空和分食,他知道他快死了——他的生命和神器相連,當它受到重挫時,對他的影響也同樣致命。

他靠在那棵巨大的桑樹上,冷靜地感受這一切。

「我可以樂觀地估計,我終于可以解月兌了嗎?」他說,朝狄特微笑,即使那麼多年,黑暗也沒把他單純的笑容腐蝕掉。

他努力張開雙臂,去感受那即將把他吞食殆盡的生命力,雖然那讓他疼痛得難以忍受,卻無法控制那深切的眷戀與感動,他再次那麼深地感受到他的家鄉,那溫暖的……生機勃勃的地方……

狄特正要說什麼,上面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轟隆隆聲,仿佛有無數個巨人在集體跑步一樣。他抬起頭,一塊塊巨大的土塊從頭頂上掉下來,但是被樹枝阻下不少。

洞塌了。

——桑樹已經長到了頂點,它毫不猶豫地頂開那阻止著它成長和接受光線的天頂,那承受了無數年重量的地面卻因為受不了來自下部的沖擊,慢慢裂開,讓那樹木綠色的女敕葉從地底沖出,暴露在陽光之下。

狄特知道,之後很多年,這個地底的國度會變成一個巨大的山谷,里面不分四季生長著茂盛的植物。寒冬不會光顧這里,這里永遠四季如春。已經可以把生命之泉收起,可是他遲疑了一小會兒,這些植物需要養分,他有些天真地想,也許它們可以存在很久很久,直到這片大陸不在吧。

無數的土塊掉了下來,其它的樹木也紛紛長到了頭兒,開始努力伸展,破除頭頂的束縛。這回地下城市里猶如有一群龍在跑步了,轟隆聲震耳欲聾。

西貝特抬起頭,露出一個純真甜美的微笑,「開了……」他說,然後猛地怔在那里,他感到了一線陽光。

從桑樹的上方,一線陽光不知怎麼透過層層的樹葉射了下來,正落到他的臉上。那是來到地底的第一片正午驕陽,正驕傲地展示著它的燦爛。

西貝特臉上浮現一種奇怪的表情,像是痛苦,又或者是欣喜。陽光下,褐色的雙瞳純真而溫暖,他伸出手,似乎想捉住那線光明,他是一個祭靈,死亡之城曾剝奪了他見到陽光的一切機會。

它那麼美……那麼美……真不能想象,他怎麼竟能在沒有它的地方,生存了那麼多年呢……

「他怎麼了?」約克問,看著那個法師保持著一個渴望的姿勢,然後再也不動。

「他死了。」狄特說,怔怔看著那雙明亮的、充滿渴望的眼楮,「渴望」……不是這些年來讓他痛苦的東西,而是他的靈魂。

又是一塊石頭掉了下來,地面一陣抖動,那人被震了一下,碎成一團死寂的白色灰塵,落在地上。

「這就是祭靈觸犯了禁忌的下場。」狄特說,他必須歸還生命和靈魂,但那對這個人來說顯然已經不重要了。

他轉過頭,岩石角落的陰影里靜靜開著一株黑色的玫瑰。雖然仍打著苞,卻已經感覺到它周圍透出的森森死氣,生機盎然的植物們無法靠近它十尺內。

「那場戰爭以後,它讓我來尋找失散的神器。」狄特柔聲說,「而『死亡之城』,是最後一個。」

「不管你是什麼,我不會放你走的。」約克說。

狄特笑起來,仿佛覺得這句話很好笑。「你還是不明白,我不再屬于生世,約克,即使時間已經停止,我都不再是以前的那個狄特。費文斯、魔法世家的長子、擁有溫暖血液和無助恐懼的人類了。」

我只是一個守門人,看守著永恆的虛空的,黑暗之神的祭靈。

「游戲結束了,騎士。」他說,「我很愉快。」

他轉身走開,這次約克並沒有抓住他,他感覺到他投在他背上灼熱、讓人不安的視線。

「把它收回,我就可以回去了。」他喃喃地說,回到那個無愛無恨的國度,那里是亙久的黑暗,無盡的生命。

他溫柔地在它面前跪下,努力靜下心來念動咒語,這個咒語很重要,這枝野玫瑰可是個麻煩角色。

「死亡之主,請落下枝頭,在更肥沃的土地中安眠。我的心是亙古黑暗的海,死亡的家鄉,新生的搖籃。」黑色的玫瑰花苞緩緩張開,吐露出漆黑不祥的花瓣,「死亡的殿堂,請……」該死的混蛋,他覺得他的後背都要燒起來了!「請祭起死寂的旗,把它高高升起。交予我手中——」

花在瞬間盛長,雖然它漆黑不祥,卻仿如綻開的太陽般刺眼。狄特張大眼楮,花張開的一瞬——張開得有些太過了——向四周散裂開去!黑色的花瓣像炸彈一樣四散彈開,向不知道的地方遠遠飛去,像堆被放了風的小鳥!

花掉到了地上,可是它只剩下睫和蕊了,花瓣一片不剩。

狄特瞪著這冰冷討厭的東西好一會兒,身邊植物生機旺盛地徑自生長,騎士熾熱的眼神毫無收斂的架式,和他的劍在一起像正午熾烈燃燒的太陽。

他轉過頭,看到那些散落在這片擁有勃勃生機土地上的白色的灰,一時怔在那里。

好一會兒,他慢慢把只剩芯的花撿起來,收到袍子里,站起來,直視著騎士。

「我的咒語念錯了一個音節,因為你一直盯著我。」他說。

「哦。」對方毫無愧疚之意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會推卸責任,但這件事不能怪我,我死時只是個法師學徒呢,這恐怕注定我這一輩子都是個學徒了。于是黑暗之神也只能差一個學徒辦事,牠應該有心理準備。」狄特說。

他停了一下,走到騎士跟前,認真地看著他。

「我必須得把花瓣收集回來,」他說,「你願意和我一起旅行嗎?」

靜了幾秒,那一瞬間,狄特幾乎以為自己會被燒毀!騎士猛地上前一步,死死把他抱在懷里。

他的力氣那麼大,讓他以為他會和他生長在一起,感受他的心跳和生命,感受這人世間的溫暖和渴望,像這些植物一樣,無論發生什麼,都再也不會分開。

他們在這片曾經的死亡國度里緊擁,這里現在生機盎然,生命沙沙地生長。

魔法可以造就一個死亡之國,可以讓一個死亡之國度成生命之鄉。可我不相信魔法也能讓我用這樣的心情,緊緊擁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