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娃娃 第三章

書名︰晴天娃娃|作者︰陶陶|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每當凝秋想起雷浚驚恐的表情,她就會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她從不知道一個大男人會讓一個小嬰兒逼至「絕境」。

看他那時的表情,他可能在有生之年都不會再踫任何一個包尿布、活潑好動、大聲嚷叫的嬰兒。

真可惜,她很想讓他們繼續相處,看看還會發生什麼事呢!

「我的心腸真惡毒。」凝秋不自覺地呢喃出聲。

「姊,你嘀嘀咕咕的在說什麼啊?」詩語轉頭望向坐在桌前的姊姊,她則趴在床上翻漫畫。

「沒有。」凝秋拉回思緒,試圖專心地閱讀桌上的書,這是她今天從圖書館借來關於自閉癥兒的書籍。

她隨意地翻了一頁,專心地念著。

「自閉癥患者缺乏學習認識自己與他人的關系,以及基本社交應對的能力,所以,從幼兒時期起,就可能表現出不理人、不看人、對人缺少反應、不容易和親人建立親情關系、無法和小朋友一起玩耍的情況,並難以體會別人的情緒感受,不會以一般人能接受的方法表達自己的情感……」

凝秋蠕動著雙唇喃念著書上的字詞,眉頭緊皺著,心想︰對人缺少反應……無法表達自己的情感……嗯!雷浚好像有點這樣的傾向,不過,至少問他話時他會回答,就是表情少了點。

「自閉癥兒在感情的理解上也有困難,常見的撲克牌臉……」凝秋呢喃著,嗯……雷浚就是撲克牌臉。「無法理解他人面部的感情表達,以及缺少同理心……」

「你在念什麼?」詩語出現在她的背後,探頭探腦的問。

凝秋嚇了一大跳,她倒抽一口氣,拍了拍胸膛。「你干嘛?嚇人啊!」

「我哪有嚇你,我是看你在念什麼?」她翻了一下書名。「自閉癥的心理治療,哇——姊,你走火入魔啦?」

「什麼走火入魔?」她沒好氣的瞪妹妹一眼。

「只不過是要你去幫他煮個三餐,你就研究起人家來了。」詩語轉了一下眼珠子。

「哈——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喜歡雷先生?」

「少胡扯。」凝秋拍了一下妹妹的頭。「我這是基於朋友的立場。」雖然才跟雷浚相處一天,但她發現,跟他在一起很自在,像個老朋友一樣,所以,她才會基於好奇想多了解他。

「什麼朋友的立場?」詩語大搖其頭。「男人跟女人之間是沒有純友誼的。」

凝秋笑出聲。「人小表大。」

「我這是看日劇學來的。」詩語反駁道。「我覺得很有道理。」

「這是見仁見智的問題。」凝秋的目光轉回書本上。

「也沒錯啦!」詩語想了一下。「如果我對這個男的沒意思,當然可以做朋友,可誰曉得對方是怎麼想的,萬一他對我日久生情,那不是很困擾嗎?啊!姊,你跟陳大哥是不是也是日久生情,所以,才從朋友變成情人?」

凝秋嘆口氣。「你是太無聊了嗎?居然追究起我的戀愛史來了?」說到這件事,她忽然想起明天中午之約。

詩語吐吐舌頭。「好啦!不說就不說。」沒想到老姊被拋棄了三年,傷口還沒復元,她還是別提這件事得好。「姊,雷先生怪不怪?」她換個話題問。

「你別說人家怪,很不禮貌。」凝秋抬眼看著站在一旁的詩語。「他很正常,只是不太愛說話,嗯……也不能這麼說,因為問他話他都會回答……」她想了一下又說︰「應該是說旁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也不知道旁人在想什麼,照書上說的呢!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嗯……好像很深奧。」詩語皺著眉頭思索。「那他跟電影「雨人」里的雷蒙一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又不是每個自閉癥都是同一個樣。」她翻了一下書。「一般來講,自閉癥兒的表達能力跟理解能力都不好,而且,有百分之七十到八十的人會伴隨著智能不足。」

「啊?」詩語大吃一驚。

「雷浚算是很幸運的。」她又翻了幾頁。「還有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人伴有癲癇。」

「天啊!」詩語眨眨眼。「听起來好像很恐怖。」

「不過,研究顯示,如果五歲前獲得良好的啟發、有用的語言,那他們長大以後會此較能融入社會。」凝秋照書念著。「我想,雷浚就是屬於這一種。」

「我想也是。」詩語頷首。「啊——」她又突然大叫了一聲。

凝秋又不小心被她嚇了一跳。「你不要沒事亂叫行不行?」她再次模了模胸口。

「姊……會不會他也是自閉癥?」詩語因為這個可能性而瞪大眼。

「誰?」凝秋被她問得一頭霧水。

「季聿麒。」

凝秋這才恍然大悟。「就是你喜歡的那個男的。」

她點點頭。「他也是不愛說話,所以,他會不會也有自閉癥什麼的?」

凝秋聳聳肩。「我怎麼知道……」

「先讓我瞄一下。」詩語一把搶過桌上的書。

「喂——」凝秋起身搶奪。

「啊——」詩語大叫一聲,被姊姊撲倒,整個人癱趴在床墊上。

「還來。」凝秋笑著搶下書本。

「姊——」詩語黏著她開始撒嬌。「你別這樣嘛!先讓人家看一下。」她搖她的手。「拜托啦——」

凝秋笑著敲一下她的頭。「就會撒嬌,好啦!不過要快點。」

「遵命。」詩語朝她敬個禮。

凝秋將書交給她,俐落地跳下床,順勢踢了踢腿、練練手腳,太久沒活動筋骨,好像都要生銹了。

「姊,你要不要乾脆開班授徒好了?」詩語瞄了一下櫃子內的跆拳道獎杯,都是她姊姊學生時代比賽贏來的。

「我唬唬人還可以,開班授徒?怎麼可能。」她旋身後踢。

「可是你得了那麼多獎杯……」

「那是學生時代的事了,那個時候天天練習,當然會好,現在已經退步很多了。」她跳躍踢腿。「噢——」她揉了一下腰。

「干嘛?」

凝秋不好意思的苦苦一笑。「沒做暖身,好像有點扭到了。」

詩語一听,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真是老了。」凝秋慢慢地伸展四肢。

「女人一過了二十五歲,肌膚就會開始走下坡。」詩語朗誦似的說著。

「知道、知道。」凝秋瞪她一眼。「這句話我听了幾千遍了。」她彎腰踫了一下腳趾頭。「還好,還模得到。」

「姊,還是你去學瑜伽好了,練瑜伽的人看起來都很年輕。」詩語熱心的建議。

「不要,我擔心我的腳掛在脖子上拿不下來。」凝秋對她皺皺鼻子。

詩語忍不住炳哈大笑。

凝秋也笑了。「好了,把書看一看,然後快點睡吧!你明天不是還要去陪你的心上人慢跑嗎?」

聞言,詩語申吟一聲,渾身沒力的癱軟在床上。「我討厭跑步,人家跑一下就腰酸背痛了。」

「這麼快就放棄了?我還以為你可以撐個三天呢!」凝秋調侃的笑道。

詩語幽幽的望著天花板。「唉~~~~單戀怎麼那麼辛苦?」雖然她喜歡季聿麒,可是她討厭跑步,而且,她最討厭的運動就是跑步了。

凝秋淺笑道︰「我看你乾脆放棄好了。」

「這怎麼行?」詩語嘟嘴皺眉。「起碼也要撐個三天嘛!」

听到她的話,凝秋情不自禁地開懷大笑。

「三天後我再來哀悼我的單戀。」詩語故作憂愁、傷痛地一手揪住胸口。

「我會替你準備好花圈的。」凝秋認真地說。

兩人對看一眼,再次有默契的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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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與昔日男友見面是凝秋從來沒想過的,她一直以為陳童偉會待在國外,落地生根,就算回台灣來,也不可能會找她,畢竟……他怎麼有臉……凝秋即忙修正自己的用詞,她的意思是,他出國不到半年就跟別的女人跑了,他至少會覺得對不起她、愧對她,這是人之常情,不是嗎?

可現在,他像個沒事人一般的坐在這兒,這不是很奇怪嗎?

包怪的是,她好像一點都不在意,沒有當初的氣憤,也沒有當時的傷心難過,看來,時間果然是最好的療傷良藥。

「你跟以前一樣,沒什麼變。」陳童偉微笑著說。他今年二十九歲,留著一頭稍長及肩的發,五官斯文,戴著金框眼鏡,身高約一七八左右,皮膚白皙。

「這是恭維嗎?」凝秋微笑以對。她今天穿了一件無袖的水藍色襯衫,下擺在腰際打個結,底下是褪色的牛仔褲。

「當然。」陳童偉頷首。

「你找我不會就是想跟我說這個吧?」她喝口檸檬草茶,發現他除了臉色蒼白,帶點倦容外,一切似乎都還好。

苞前任男友這樣坐著敘舊,似乎有點怪異,熟悉中帶著一絲疏離感,與他在一起的記憶,彷佛讓橡皮擦抹過一般,雖已模糊不清,但又似乎能瞧得見底下的痕跡。

他推一下鏡框。「最近好嗎?」

「失業了。」她聳聳肩。「經濟不景氣,雜志社縮編;不過,我還是日子照過、飯照吃,總不能整天哭喪著臉嘛!」她淡淡的一語帶過。

陳童偉意欲出聲,可服務生卻正好送上茶凍,遂先止了口。

當凝秋拿起叉子,正打算享用時,听見他低聲說了一句——

「你總是這麼開朗。」他眼光深邃的注視著她。

凝秋拿叉子的手停在半空,抬眸瞄了他一眼,不過,什麼都沒說,只是繼續埋頭進攻眼前的茶凍。

兩人間有片刻的沉默,半晌後,才听見他開口。

「想問你……」他啜口水果茶潤潤乾澀的喉嚨。「交男朋友了嗎?」

她微挑眉,唇角上揚。「這不關你的事吧?」

「你不要誤會,我沒什麼意思,也不是要探你的隱私,只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他嘆口氣。「是我對不起你,自然希望你能找到幸福。」

凝秋撇撇嘴、聳聳肩,以叉子叉了一塊茶凍。「這你不用為我擔心,我的幸福我會自己尋找的。」她吃口茶凍。「你的身體還好吧?」

「比起以前差多了。」他斯文地笑了笑。「以前在台灣時,至少還會去打打球,運動運動,可到了美國後,忙功課、忙適應一切,壓力大得讓人受不了,根本沒時間去鍛鏈自己的身體,所以才會出毛病。」

「不是什麼不治之癥吧?」她小心翼翼地問。

見她一臉的謹慎,他忍不住笑出聲。「沒這麼嚴重,就是肝出了問題,需要靜養。」

「那就好。」她微笑。「最近這種悲情電影看太多了,所以,很擔心會發生在自己身邊。」

「如果真是什麼不治之癥,你會為我掬一把同情的眼淚嗎?」他正經地問。

凝秋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看你的樣子,好像還挺看得開的嘛!」

「不是看得開,只是,人生無常,有些事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結果,與其天天擔心,不如好好的過日子。」他推了一下鏡框。

「那倒是。」她喝口茶問︰「你未婚妻呢?念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陳童偉停頓了一下。「我們有些問題,決定給彼此一些時間冷靜一下。」

她微愕,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只能輕輕的應了一聲。「哦!」

「你覺不覺得像我們這樣,能在分手後還談笑風生的人不多了?」他露齒而笑,眼神專注的看著她。

她頷首。「是不多,而這都要歸功於我的氣度跟肚量,不然,你早就血濺五步了。」她拿起桌上的叉子朝他揮了一下。

陳童偉錯愕的瞪大眼,隨即又大笑出聲,凝秋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跟你在一起總是笑聲不斷。」他咧嘴道。「有時,我常想起我們以前在一起……」

她舉起手,阻止他的話。「以前的事都過去了,重提無益。」

他沉默下來,隨即嘆口氣。

「你是有未婚妻的人,這些話若讓她知道,只會引來無謂的風波。」她認真地提醒他。

「我明白。」他再喝口茶,雙眸凝睬著她,別有深意地說︰「有時候,以為自己夠堅強、夠獨立,即使天塌下來也能頂著,可到了異鄉後,才發現自己根本不堪一擊,然後開始尋求一個能救自己免於滅頂的救生圈。有時候,我忍不住會想……如果當年你能跟我一起出國,或許一切就會不一樣了。」

她明白他話語中的暗示,卻未搭腔。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想」而已。」他自我解嘲地說。「很多事是錯過了,就再也回不了頭的。」

「的確。」她微笑著點點頭。

他的喉頭滑動了一下,而後長嘆口氣,淡淡地說︰「至少我們還能做朋友。」

「我們做朋友的時間多過做情人的時間,或許這就表示,還是朋友這個身分適合我們。」她在茶凍上淋了些蜂蜜。

他們做朋友的時間有四年,可交往不過三個月他便出國了,半年後他移情別戀,愛情幻滅的速度著實讓她錯愕,唉——她不堪一擊的愛情……

陳童偉沉默不語,最後,所有的話仍只能化為一聲嘆息。「你還在怪我?」

「以前怪,現在不了。」她吃著清涼可口的茶凍,眼眸里淨是笑意。「雖然我很想揍你一拳,不過,我怕你會倒地不起。」

「我倒寧願你揍我一拳。」他無奈的嘆口氣。

她夸張的瞠大眼楮搖搖手。「你可是文弱書生,挨我一拳恐怕連膽汁都會吐出來。」

他微微一笑。「忘了你以前是跆拳社的。」她還曾參加比賽,得過名次。

「我現在的身手還是好得不得了。」她吹噓地說。「就差出國比賽拿冠軍。」

他再次被她逗笑。

「打算在台灣待多久?」她隨口問。

「沒有時間表。」他淡淡地回了一句。

她瞄他一眼。「這話听起來倒像是師父在打禪語,莫測高深。」

他心情愉快的咧開嘴。「看我的身體跟心情吧!」

她點了點頭,也不再追問,兩人斷斷續續的又談了十幾分鐘,他忽然說道︰「我想到海邊走走,要跟我一起去嗎?」

凝秋愣了一下,听見他繼續說︰「只是陪一個老朋友。」

她喝口茶,想了一下,緩緩放下精致的茶杯後才道︰「不了,太陽好大,我想回家睡午覺。」

他沉默著,沒再勉強她。「或許……下次吧!」他為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她不置可否的撇撇嘴,沒應聲。

接下來,他開始說些在美國發生的趣事,她聆听著,有時笑笑,卻發現自己似乎始終無法專心听他說話,或許是覺得兩人老想裝成沒事人樣,恢復到以前當朋友時無話不談的景況,但愈想談笑自如,就益發覺得兩人之間的縫隙很大,那丑陋的疙瘩杵在中間,見了真教人尷尬。

她甚至覺得,或許與一個陌生人說話都比他來得自在。

「我該回去了。」她看了一下表,快三點半了,出來近兩個鐘頭與老朋友敘舊,也算仁至義盡了吧!

他停頓了一下。「我是不是不該打電話給你?」他有些忐忑的推了一下鏡框。

凝秋微挑柳眉。「我不知道。」她聳聳肩。「只是突然覺得隔了三年,感覺很陌生。」

陳童偉長長的嘆口氣。「我知道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騎摩托車。」她露齒而笑。

他注視她的笑臉。「我想再多坐一會兒。」見她掏錢,他立刻道︰「我請客。」

「為什麼?」她一臉的不解。

他嘆息一聲。「就當請一個老朋友吧!沒有多少錢,別跟我爭好嗎?」

她想了兩秒,笑著攤攤手。「好吧!謝啦!」然後她起身。「拜拜。」

「拜拜。」他的眼神跟隨著她的身影移動,見她推開玻璃門,他抬起手與她揮了一下手。

一到外頭,凝秋便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相親都此這自在多了。」她走到騎樓外,仰頭看著藍天白雲。「沒想到多年不見,居然變得這麼怪。」

正當她要牽車時,卻瞥見雷浚站在對街,她訝異地喚了一聲,「雷浚——」

當他轉過頭時,她笑著朝他揮手。「你怎麼出來了?」她左右看了一下來車後,才邁步快速地跑到對街。

她一在雷浚面前站定,他立刻糾正道︰「你應該走斑馬線。」

她見他一臉正經,不由得笑出聲。「我懶嘛!」要走斑馬線的話,還得先到紅綠燈口等待,她嫌麻煩。

「安全很重要。」他皺眉。

她爽朗地笑著。「你別這麼一板一眼的嘛!你來這兒做什麼?」她換個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

「買畫框。」

她猛地想起,對哦!拼完圖後,還得把它裱起來。

「你拼好了?」她滿是訝異,她才出來不到兩小時,他就已經拼好五百片的拼圖了?

「還沒開始。」他預計回去後才要開始。

「你走路來的?」她左右張望了一下問。

他點頭。

「哇——你還真有耐性耶!你居然在大太陽底下用走的。」她以欽佩的眼神看著他,從家里走到這兒來少說要半個多鐘頭。

「我走陰涼的地方。」他簡單的回答。

「我們一起去買吧!等會兒我載你回去。」她回頭指著停在茶藝館前的YAMAHA,才說完話,就見陳童偉從店里走出來,正目不轉楮地看著他們。

雷浚也瞧見他了,「你的朋友?」

「學長。」她回了一句。「雖然覺得沒必要,不過,禮貌上好像應該要介紹一下,我們過去吧!」她往前走,卻被他抓住手臂,她詫異地望向他。

「斑馬線。」他指了一下紅綠燈。

她沒轍的漾出銀鈴般的笑意。「國家應該頒給你好公民獎。」

雷浚放開她的手。「這是基本的交通規則。」

她笑著與他並肩走。「只有警察在的時候才是規則,不然都是參考用的。」

她的論調讓他覺得很訝異,而他的表情則將他的想法表露無遺。

凝秋再次覺得有趣的哈哈大笑。「真的,你要相信我,全台灣可能只有你沒橫越過馬路。」

陳童偉站在騎樓下,注視著凝秋和雷浚兩人有說有笑地走過來,心中的情緒千回百轉,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能真正厘清的只有「悵然」兩字。

他知道他沒資格擁有這些情緒的,但……卻無法控制。

當兩人走到他面前時,他勉強露出一抹笑容。

「男朋友?」他以開玩笑的語氣說著,卻在當中品嘗到苦澀的滋味。

凝秋簡潔地為兩人介紹。「我鄰居,雷浚;我學長,陳童偉。」

「你好。」陳童偉伸出手,不著痕跡地上下打量雷浚一眼。他比自己略高一些,身材結實,表情有些淡漠,身著白色上衣與米色長褲。

在听到凝秋介紹的「鄰居」兩字後,他莫名的感到一陣心安,雖然毫無道理且不應該,可心情的好轉是不容置疑的。

雷浚與他握了一下手後放開。

「我跟雷浚先走了。」凝秋示意雷浚走另一邊,如果她沒記錯的話,轉角的精品店有賣便宜的畫框。

陳童偉看著他們走遠,而後忽然嘆了一口氣。他到底在做什麼?他不該這時候從店里出來的,見凝秋與另一個男人開開心心的說笑,他心中……五味雜陳……

早在三年前,他便喪失了對凝秋該有的佔有欲,現在,他已經沒資格過問她交友的情形了,她能得到幸福是他最大的安慰,可這想法說來容易,要做到卻很難……

***

「那個人喜歡你。」

凝秋差點將手中的瓷器存錢筒摔到地上去,她眼露詫異,嘴巴張大,沖口道︰「你別亂說。」

雷浚挑了一個金色畫框與黑色畫框,思考兩秒後,他放下黑色畫框。

「你為什麼說他喜歡我?」凝秋來到他身邊追問道。

他沒听見她的話,來回又看了金色與黑色畫框一眼,眉頭蹙緊,似思考什麼大問題。

「雷浚。」她又喚了聲,見他沒反應,她將存錢筒放回架上,踫了踫他的手臂。

當雷浚轉向她時,她立刻追問。「你為什麼說他喜歡我?」

「用看的。」他最後還是決定拿金色的。

「看?怎麼看?」她不解,難不成他有透視眼,可以看到人家心里在想什麼?

他走到另一邊的架子挑拼圖。

凝秋又踫一下他的手臂,想引起他的注意。「怎麼看?」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眼神專注地搜尋著自己喜歡的拼圖圖案。

凝秋嘆口氣。「雷浚?」她輕拍他的手臂。

他的眉毛攏得很緊,似乎陷入兩難的局面。

「雷浚?」

他還是沒反應。

凝秋蹙起眉心,見雷浚仍是沒反應,她決定要使出最後手段,於是,她伸出雙手,堅定地踫觸他的雙頰,將他的臉轉向她。「雷浚,看著我。」她要他正視她的雙眼。

他眨了一下黑眸,與她四目相對。「先專心的回答我的問題,等會兒我再幫你挑拼圖。」她的話語帶著誘哄意味。

他沒有答話,只是專注地看著她。

「听到我說的話了嗎?」她詢問道。

他點點頭,感覺到她掌心的柔軟。

她微微一笑,心想看點書還是有用的。

「好,你為什麼會說他喜歡我?」她將問題重復一遍。

「他看你的眼神。」他理所當然的回答。

「你要回答仔細一點,我听不懂,他看我的眼神哪里不對?」她追問。她和學長已經分手三年了,他不會還對她……不會吧!這太荒謬了。

「像阿澈看雨濃的眼神、楚烙看艾菲的眼神。」他這次說的話長了一點。

她突然笑出聲。「你把我弄得一頭霧水,阿澈我知道,是你的雙胞胎弟弟,可雨濃是誰?」她最好一步一步先弄清楚。

「阿澈的女朋友。」他回答。

她這才茅塞頓開。「我懂了,所以,這個叫楚烙的跟艾菲也是男女朋友?」

他搖搖頭。「他們上個月結婚了。」

「這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微擰眉心。

「阿澈跟楚烙的眼神更……」他在腦海里找尋適當的字眼。

「更濃烈一點。」她接話,瞧見他點點頭。

「喜歡的眼神都是一樣的。」他又說明。「電視和電影里的演員演起來也一樣,喜歡一個人的話,眼神會跟著那個人走。」

她微笑著問︰「這是你的觀察所得?」

他點頭。「如果有這樣的行為,就會有一個對應的情緒,而這種情緒叫做「喜歡」,再濃一點的話叫「愛」。」他背書似的說著。

他的回答讓她鎖緊眉頭,她直視著他的黑眸,發現在他的眼神背後藏著一抹空洞,她忽然有種鼻頭發酸的感覺,不自覺地嘆口氣,語調轉柔。

「雷浚,學習每一個感覺跟情緒對你而言很重要,對嗎?」

他點頭。

「感覺不是用眼楮看的。」她移動雙手,輕滑過他的眼眶下,而後覆住他的雙眼。

「感覺來自於心。」她的一只手往下滑,最後輕搭在他的胸臆間。

她手心上的熱度緩緩沁入他的皮膚,帶給他一種異樣的感受。他拉下她覆在他眼皮上的手,將目光移至自己的胸口。

凝秋這才發現,自己似乎做過頭了,她連忙移開手。「我不是故意的。」

他搖頭。「沒關系。」

凝秋正打算繼續剛才的話題時,卻感覺到似乎有不尋常的目光正朝他們這兒集中,她轉過頭,發現店里的人急忙轉移視線,像在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老天!她在心里申吟一聲,她剛剛做了什麼……

她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捧著他的臉,他們一定會以為她是在演八點檔連續劇……

「你怎麼了?」雷浚問,不懂她為什麼會捧著自己的臉頰不停地搖頭。

凝秋抬起頭,發現他似乎一點兒都沒注意到別人的目光。「沒有。」她連忙道。「我們挑拼圖吧!」

他頷首,開始專心的挑著他喜歡的圖案,最後,他選了一幅紐約街景,她則為他選了可愛的嬰兒,上頭大概有七、八個小女圭女圭,有的頭上帶花、有的裝在大南瓜里、有的則穿著蜜蜂裝,他們那可愛的滑稽模樣惹得她笑出聲。

「雷浚,這個好不好?」她綻開笑臉問他。

他看著盒面上的嬰兒,似乎有點畏懼,覺得他們有著夭使的臉孔、惡魔般的行徑。

「好不好?很可愛耶!」她帶著燦爛的笑意問。

他俯視她的笑臉,忽然有種錯覺,她的臉像是會發光似的,令他不自覺地抬起手覆上她的臉蛋。

凝秋訝異地瞪大眼,不懂他為什麼要用手罩住她的臉?他的手掌整個平貼在她的臉面上,讓她看不清四周。

「雷浚。」她拉下他的手。「你在做什麼?」

他注視著她,搖了搖頭。

「你不喜歡嗎?」她指著嬰兒拼圖。「這很可愛耶!」

他將目光移向拼圖盒。

「拼這個好不好?」她一臉的期盼,唇畔帶笑。

他點頭,再次抬手覆上她的臉,好遮住她過於燦爛的笑。

「雷浚。」她又拉下他的手。「你這樣我看不見啦!」她蹙起眉頭問︰「你沒事吧?」他的舉止有點怪異。

「沒有。」他仍凝視著她的臉,似乎想把她看透。

「那你為什麼要遮我的臉?」她追問。

「你笑起來很好看。」他老實的回答。

凝秋陡地愣住了,不懂他怎麼會平空冒出這句話。她淺咳一聲,有些不好意思。「謝謝,不過,這跟遮我的臉有什麼關系?」

「我看到你笑,听到你笑……」他攏起眉心,想一下自己該怎麼表達。「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不過,女乃女乃曾說過,笑容是上帝賜給人最好的禮物,笑聲是世間最美的樂章,所以,能笑的時候就要敞開心胸的開懷大笑,當世界充滿笑聲時,那就是天堂。」

她詫異地注視他。

「我告訴女乃女乃,說上帝忘了給我禮物,所以,我沒辦法開懷大笑,女乃女乃卻搖頭說神給了我,只是我忘了怎麼打開。」他踫觸她的唇角。「你有很好的笑容,所以,我想知道你是怎麼打開的?」

凝秋忽然覺得好想哭,她努力克制住自己,免得愚蠢地落下淚來,因為她知道雷浚不會理解她鼻酸的原因。

她吸吸鼻子。「你女乃女乃說得很好……」她抬手踫觸他的臉。「我相信,有一夭你會打開的。」

他頷首。「我知道。」

她牽出一抹淡淡的笑。「你知道嗎?我覺得上帝一定很喜歡你。」

「為什麼?」他皺眉。

「因為它在跟你玩捉迷藏,它偷偷地把鑰匙藏起來,是想跟你開玩笑。」她輕聲地說。「因為你很聰明,它知道你一定會找到的。」

他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

凝秋愉快的綻出笑容。「好了,我們走吧!」

他抬手輕踫她的嘴角,點了一下頭。他看過許多人笑,可她的笑容跟笑聲是他見過、听過最動人的。

每當她笑的時候,他就覺得有一股暖意從他的胃里升起,就像在寒冷的冬天里喝了一杯暖茶,那感覺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服。

他記得以前曾在書上看過這樣的描寫,可他不太記得當時描寫的是怎樣的情緒,但他確定,這一定跟快樂、高興有關,只有這樣的情緒才會使人喜悅。

沒錯,因為他現在的心情可以說是非常、非常的愉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