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中光 第八章

書名︰影中光|作者︰珍‧安‧克蘭茲|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好嘛,」喬依說。「告訴我們,你怎樣找到那張床的?」

艾森拿起莉雅堅持要叫的香檳,喝了一口再放下。他平常不會叫香檳,可是喬依似乎很喜歡。順從顧客永遠是對的。反正一回到「夜風樓」,他就可以犒賞自己一大杯真正的威士忌,他這樣安慰自己。

時間不早了,裝潢新潮的噴泉廣場小餐廳的客人逐漸散去,只剩幾桌客人和遠處五、六個可能是談生意的人。其中一個看來有點面熟。

冗長的警局詢問之後,喬依建議他們出來吃點東西。他們都累壞了,她說她很擔心兩人所承擔的壓力,認為他們需要減壓。

「晚餐我請客,」她說。「在發生這種事情的今天,這是我起碼應該做的。」

這樣好的提議,當然不能拒絕,何況他正好有很多話要說。喬依邀了安莉雅同行。這使得他不能利用兩人的親密晚餐,告訴她今天下午為什麼不該獨自出門,反而陷在一種無話可說的尷尬中。

其實,他一點也沒有抱怨的理由。要不是莉雅幫忙,他可能到現在還找不到喬依。

每次一想到喬依把自己反鎖在高科技的鋼門酒窖,以躲避一個瘋狂的殺妻凶手,他就再次感覺到不可理喻的憤怒和冰冷的害怕當頭罩下。她實在太有可能遭到毒手了。

現在他們三個人擠在餐廳角落的火車座,啜飲著香檳。或許這樣也好,他想。他跟喬依應該保持只有生意往來的關系,如果他們今天晚上單獨吃飯,他很有可能做出一些愚蠢的事。

問題是,即使他真的十足十的生氣,他也很想帶她上床。事發之後的緊張使得他有點粗暴,必須費很大的力氣才能藏起他的壞脾氣。

「那張床,」他努力維持一種中立的口氣。「噢,對,被證實為是馬大衛所犯下的最大的錯誤。把妻子的尸體用浴簾包起來,埋在後院里並不困難。可是他的確挖不了那麼大的洞,足以埋下一張六尺乘七尺的床。」

「那會引起鄰居的注意。」喬依嘲弄地說。

「可是他也不能隨便把它丟棄,人們經常到廢物場找還可以用的東西,而那張床的狀況很好。」

「只有那些血跡不好。」莉雅緩緩轉動手上的香檳酒杯。「他知道沾有血跡的床墊如果被人找到,就會變成他犯罪的證據。」

艾森點頭。表面上,他看不出莉雅和喬依有何相像之處,可是兩人之間有很深的情感聯系,則是無庸置疑。

他在猜她們是否為性伴侶。他的直覺說不是,可是這方面的事情,他已經愈來愈不敢依賴直覺。女人是一種神秘的生物。何況今晚的他只想跟喬依來上一段火熱的、汗淋淋的性事,所以他的直覺會否認任何事。

別再胡思亂想了,拿出你的專業訓練來。

喬依對他微微一笑。她的臉色已經比幾個小時之前、剛從酒窖沖出來時好了許多,可是雙眼還是亮得不大自然。他知道原因,知道她也正跟自己一樣感受到腎上腺素大量分泌之後、一時還平靜不下來的後果。

「大衛對于你找不到那張床,是那麼的自信。」她說。「他說即使你想到儲藏公司的方向,它們也多得你無從找到正確的一家。他說整個州有好幾百家,甚至好幾千家。」

「也許真有那麼多,」艾森掀開桌子中央替墨西哥玉米餅保溫的陶蓋,拿出一個餅浸入每人面前都有一碗的醬汁里面,然後咬了一口。「我只需調查從沙漠景觀社區半個小時可以到達的那幾家。而為了隱藏身分,馬大衛一定會找一家很大的公司,讓人家不至于記得他。這個大原則使得可能性縮小到數量有限的幾家,然後我坐下來打電話。」

「等一下,」喬依舉起一只手。「你為何認為他只會找距離沙漠景觀社區半小時車程內的儲藏公司?」

「我先找到他租用卡車和還車的時間,扣除他把床放進儲藏室所需的時間,他最遠能到哪里,就很容易算出來了。」

他停下來吃東西,注意到另一頭的生意聚會好像要散了。桌首那個沙色頭發、身穿高級亞麻西裝的人拿起帳單,準備付賬。

擁有大筆預算可以招待客戶的感覺真好啊,他想,轉身注意自己的客戶和她的朋友。

喬依崇拜地看著他。「真讓人欽佩,被你一說好像事情都很簡單而有道理。你們這種偵探腦筋實在叫人驚嘆。」

「謝謝,」艾森說。「我從來就希望人家是因我的腦筋而愛我。」

完了,這根本不是他原來想說的話。看來,他還是少踫香檳為妙。它跟仍在他體內流竄的腎上腺素,似乎會產生不好的混合效應。

莉雅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可是沒有多說什麼。如果喬依覺得他想要人家愛他的腦筋這話有所不妥,她也沒有表現出來。

「不過我還是有些困惑,」喬依再度認真起來。「你怎樣找到馬大衛租用卡車的公司,又怎樣得知他離開沙漠景觀社區的確切時間?」

艾森正要開始回答,卻因為那個穿亞麻西裝的人突然來到他們桌邊而被打斷。

「杜艾森,」雷尼爾正朝他露齒而笑。「很高興見到你。我听說你今天完成了一個大案子,恭喜啊!」

「閑話傳得真快啊!」艾森說。

「我自有消息來源。」尼爾說著,看看艾森下巴上貼著繃帶的傷口。「好像你還小有損傷。」

「只是一片飛來的玻璃。」艾森看看其他人,開始介紹。「路喬依,安莉雅,這位是雷尼爾先生。」

喬依立刻聯想到。「雷氏保全公司?」

尼爾贊賞地一笑。「正是,很高興認識你。據我所知,杜先生今天下午拿下馬大衛時,有一位女士在場。大概就是兩位美麗的小姐之一吧?」

「我希望你不要多加猜測,」艾森平直地說。「我的客戶希望保持低調。」

「沒問題。」尼爾把注意力轉向莉雅。「杜艾森真是一個幸運的男人,有兩位美麗的小姐相伴。看來他比我更會享樂呢!」

莉雅的微笑只勉強稱得上禮貌,一點友善的感覺都沒有。可是,雷尼爾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艾森的頭指向正朝門口走去的五、六個人。「客戶晚餐?」

「是啊!一些例行公事。」雷尼爾滿意地看向那些人。「艾斯提拉社區的經理和他的幾個手下。」

「城外那個新的社區?」喬依問。

尼爾點頭。「雷氏保全應該會負責那個社區的警衛業務。」

「恭喜,」艾森說。「一定是一張很不錯的合約。」

「謝謝。我改天打電話給你,杜艾森。我們有很多工作,有的部分可能需要外包。你對于接我們的工作有沒有興趣?」

「那要看是什麼工作。」艾森謹慎地說。

「我再跟你聯絡。」尼爾發現他不受歡迎了,對喬依和莉雅點點頭,眼光並在莉雅的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這才後退一步。「我就不打擾三位的晚餐了。改天見嘍,杜艾森。」

他朝餐廳的門走去。

「我稱呼他是我的競爭對手,」艾森說。「其實我們甚至不在同一個場地比賽。」

「或許不在一起。」喬依好像覺得有趣。「可是我覺得他嫉妒你。」

「因為我可以跟你們一起晚餐,而他必須去應付艾斯提拉的經理?就這一點來說,他的確有理由嫉妒。」艾森點點頭。

喬依卻搖頭表示異議。「他不是嫉妒你跟我們吃晚餐,而是你今天下午所做的事情。」

「她說得對。」莉雅平靜但肯定地說。「雷尼爾或許是本地保全業的大亨,可是身為高階管理人,他卻沒有機會大展身手,干些英雄救美的實際行動。」

喬依笑了出來。「當你忙著替沙漠景觀或艾斯提拉這種社區提供保全服務,每個警衛的背景都得調查清楚時,哪有時間去擺姿勢打擊魔鬼呢!」

「說到這里,」艾森說。「當我知道你今天下午自己一個人和馬大衛,在那棟空房子里面時,我的姿勢一點也擺不出來。就算是事後的檢討吧,我真要感謝上帝,讓你有腦筋躲進那座漂亮的冷凍庫。」

「那不是冷凍庫,是擁有自己的溫度與濕度控制之最新科技的藏酒窖。」喬依用非常平穩的聲音,耐心解釋。「因為戴先生收藏了一批價值非凡的酒,所以它的設計原本就能防止外人入侵。」

「還有一件事,」他繼續切入主題。「你應該繼續待在那座擁有最新科技的冷凍庫,直到我清除入侵的外人。」

她沒有說話。

「有那麼大的酒窖真特別,」莉雅慢慢地說。她以銳利的眼神審視喬依。「你真的都很好?」

「真的。」喬依很肯定。「那就像一般的房間。我只是很感謝當我需要時,它剛好在那里。」

莉雅緊緊地抿著嘴。「再喝一點香檳吧!」

她沒有等她回答,逕自拿起酒瓶就替喬依再倒一杯。

艾森在一旁默默地觀察兩個女人。我一定漏掉了什麼。這一定不是她們第一次歷劫歸來,他有種感覺,知道她們兩人之間有很重要的東西,而那是他必須知道的。

喬依轉而看著艾森。「你剛才正要告訴我們,你怎會對馬大衛某一天的行蹤了解得那麼多?」

「是啊,」莉雅也用一種好奇的表情看著他。「把你的故事說完吧!你是如何弄到那些數字和事實的?」

「雷尼爾是一個苛刻的雇主,」艾森說。「他向沙漠景觀社區委員會收取很高的費用,提供保全的服務。可是,他並沒有付出合理的薪資給手下。」

喬依張大了眼楮。「你付錢給大門的某個警衛,他讓你看了進出的紀錄?」

「對。」

「最直接的方式,我喜歡。」莉雅說。

「既優雅又簡單,我怎會沒有想到?」喬依稱奇道。

「或許因為你不是訓練有素的偵探。」艾森說。

「說的也是。」她同意道。「賄賂雷氏保全的警衛需要多少錢?」

「你收到帳單時就會知道了。這筆錢和我給儲藏公司管理員的錢,都會列在雜支的項目里。」

◇◇◇

出了餐廳,沙漠的夜給人很好的感受,可是卻安撫不了喬依奇怪的情緒。她擔心是否喝了太多香檳,莉雅替她加添了很多次的酒。她很清楚好友是故意要讓她有點醉意,因為莉雅擔心她躲在酒窖的時間。上了鎖的小房間。

正如莉雅所懷疑的,這個經驗的確帶回了很多不愉快的回憶,很可能會在今晚引發一連串她在「仙那度」時的噩夢。可是,她今天下午並沒有太多的選擇。酒窖至少讓她安全地撐

到艾森趕來救她,這才是最重要的。

只可惜她在「仙那度」時,並沒有艾森可以趕來搭救。她和莉雅被迫自尋生路,以逃離那里的噩夢。

她以眼角看向正陪著她們朝車子走去的艾森,他黑色的頭發在路燈的照耀下閃閃發光,臉部則隱在陰影之中。他以一種悠然自得的信心行走于黑暗里,神態放松卻又對周遭的環境保持著警覺。她感覺這是他已成天性的一種習慣。

他們三人進入艾森的休旅車,莉雅說出所住之公寓大廈的方向。到達之後,喬依和艾森把她送到她家的門口。

她在鋪有白色地毯的大廳門口停住,以搜尋的眼光最後一次看著喬依。

「你今晚一個人,真的沒有問題嗎?」莉雅問道。「我很歡迎你留在這里,你知道的。」

「謝謝你,我不會有事。」這是謊話,今晚絕對不會好過。可是,那些噩夢是誰也幫不了的,她必須獨力面對。「不必擔心我,我如果睡不著,會利用那些時間去想出一些理由,好對戴家夫婦解釋,他們的西班牙骨董櫃為什麼會有彈孔。」

「好吧,我們明天見。」莉雅看向艾森。「你大概也需要休息了。」

「大概吧!」他說著,口氣不是特別關心。

莉雅關上門,喬依听見她拉上門閂,接著是門鏈。

艾森和喬依轉身下樓,他扭頭看看莉雅的門。「看來你的朋友很重視住家的安全。」

「我也一樣,女人永遠必須謹慎小心。」

「是啊!你今天下午就證明了,不是嗎?」

她注意到他又恢復那種「我只保持中立、什麼也不透露」的口氣。他也跟她一樣,正處在一種瀕臨崩潰、無從預測的情緒里面,可是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只能提醒自己,他今天下午經歷了一場極具殺傷力的經驗。

他們返回他的車上,空間突然變得非常的小,氣氛也比剛才三個人時更為親密。她無緣無故地感覺艾森好像坐得太近。

他不像魁梧的雷尼爾,似乎在大學時就玩美式橄欖球,或經常讓女性有壓迫感。然而,杜艾森仍給人一種總是會多佔一些空間的感覺。他的靠近正對她的神經末梢產生奇怪的影響,這種奇怪的感覺是以前跟任何男人相處時,從來不曾發生過的,即使在她的另一個生命里。

她擔心自己是否正罹患了某種震驚之後的後遺癥。

他開車前往不遠處她所住的兩層樓公寓,把車停在房子前面。

他一語不發地下車,走過來替她開門。她知道他或許正在想什麼。王牌偵探如他,一定不可能沒有注意到「黃金公寓」根本沒有它豪華的名字那樣稱頭。然而,這個地方或許稱不上黃金屋,也沒有莉雅所住的公寓大廈那麼高級,可是廣告上所刊出的條件都具備了︰干淨、安靜。還有最重要的是,她負擔得起。

她抓緊包包,逃出那個密閉的空間,與他一同走向綠色的鑄鐵大門。

時間真的很晚了,她伸手到包包尋找沈重的鑰匙圈時,心想,將近午夜了吧!一切的感覺好奇怪,即使今天跟他經歷過那不可思議的事件,他們還是很陌生的兩個人。她對他幾乎一無所知。可是,他卻在這里、正在送她回家。如果他知道他是她搬來輕語泉這一年來最靠近她住處的男人,不知他會說什麼?

然而,他也可能對這小小的事實毫無興趣。也許只是交出一張條目清楚的支出明細表,並問她幾時有空去替他裝潢他的那個房間。

「嘿,我來替你開。」艾森從她手上拿走鑰匙圈,並在發現它很沈重時,低聲說了些什麼。他把鑰匙圈拿高到亮光處,看著上面所系的一個黃銅門鈕。「如果你想替你的皮包增加重量,為什麼不找一塊漂亮的岩石?」

「這是一個骨董門鈕,幾個月前裝修一棟舊住宅時發現的。我找了本地一個金屬藝術家替我連到鑰匙圈上。」

「我當然看得出它是一個舊門鈕,」他將鑰匙插入鐵門的鎖孔。「我只是不懂你為何用它來串鑰匙,有某種設計上的意義嗎?」

她酷酷地一笑。「它夠大,我一下子就能從包包里找到。」

「嗯哼,」他似乎不為她的解釋所動。「你最好別被它砸到大拇趾,你會跛著腳走一個星期。」

「我會小心。」她很快地溜進大門,領先走上通往小小前廳的走道。他拿著門鈕鑰匙圈跟在後面。

「這里是銀色的、長的那一枝。」她說。

他開了門,走進去站在一旁。她移進門廳開始猶豫起來。她是應該在這里跟他說再見呢,還是讓他送到公寓的門口?她是否應該請救命恩人進屋去喝一杯咖啡?

想到讓他進入她的公寓,一股既冷又熱的感覺再次穿身而過。那一定不是一個好主意,所以聰明的人應該在門廳說再見。可是,她又為何遲疑?

艾森以一種評估的神情研究著她。「你真的沒問題嗎?你的臉色不好呢!」

「謝啦,你還真會奉承客戶,不是嗎?」

「把它當成專家的觀察。」

「我只是還有一點定不下來。我跟莉雅說我累壞了,那是真的,然而事實雖然如此,可是我整個人都還很興奮。那種感覺好像一輩子都不會入睡似的。」

「這是腎上腺素分泌過多的現象,」他說。「我們都一樣。那會使神經系統錯亂,需要一小段時間才能調適過來。」

「我知道。」她想都沒想地回答。

「以前經歷過這種事?」

她說錯話了,今天的事和過多的香檳使得她的警戒心低得危險。她真的應該在說出更多同樣愚蠢的話之前,趕快上樓回到自己的公寓。

「我听說過這種癥候群,」她不著痕跡地說。「听來你似乎有過親身經歷。」

「一、兩次,工作的關系難免會踫上。」他看向樓梯間。「你一定是住在樓上。」

「是的。」這是再次向他道謝,然後說再見的好時刻。可是,不知怎地,話就是卡在喉嚨中出不來。

他又挑剔地看她一眼,用力抓住她的手肘。「我還是送你到門口比較好,以你目前的狀況,讓你一個人到處亂跑會有危險。」

「我沒事的,真的。」她像抓住啊木一般地抓緊包包。「你才是今天受到更大創傷的人。」

但是當他引導她上樓時,喬依並沒有抗拒。他的力量清清楚楚地從手臂傳過來,如果他真的用力,她相信自己一定掙月兌不開。可是她也感覺到,自我控制早已成為他的一部分。強大的力量和堅定的自律,形成一種讓人抗拒不了的性感組合。

也許一切都是今晚的奇怪情緒作祟。她將近第兩百次地提醒自己,他不是她喜歡的型。

來到樓梯頂,艾森打量著走廊上成排的門。「哪一家?」

「角落那一家。」

他走到門前,選出正確的鑰匙,開了門讓她走進小小的家。

她很快走進窄小的門廳,開了瓖在天花板、燈光柔和的頂燈,看著他。「我有沒有因為你今天做的事向你道謝?」

他斜靠在門框上,雙手朝胸前一抱。「你提過好幾次了。你如果再說,我可能又會開始我那一套‘你今天下午不應該單獨到戴家’的訓話。」

她打個哆嗦。「我再也不想听那段訓話了,不過我仍然很想讓你知道,我很感激你今天所做的事。」

他的嘴角微微揚起。「而我的台詞應該是這樣,這是我分內的工作,夫人,明天早上你會收到帳單。」

她不明所以地覺得非常好笑,而微笑變成格格輕笑,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事情不對了。她從未如此格格傻笑,至少從來沒有發出如此既不自然、又高音調的笑聲。我失控了。

她驚駭地扔下包包,雙手捂住自己的嘴。留意到艾森正密切地注意著,她趕緊做一個深呼吸。再一個。

天可憐見,她的怪笑終于停止。她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雙手,同時感覺到雙頰因為尷尬而火紅。

「抱歉。」她咕噥道。

「我也不對,」他說。「那不是我最好的台詞。」

「看來今晚不應該喝香檳。」她說。

「可是當時的感覺很好。」

「的確。」

「我能問你一個私人的問題嗎?」

「我不知道。」他的表情讓她無端端地緊張起來。「什麼問題?」

「你和莉雅。你們,嗯,是一對嗎?」

她花了至少兩個心跳的時間來消化這個問題,好不容易才弄懂他的意思。

「不是,」她說。「我們是朋友,非常親近的朋友。但我們不是愛人。我不是同性戀,而莉雅,呃,坦白說,我並不知道她是什麼。莉雅就是莉雅,我們從來沒有談過她的性傾向。」

「我猜也是這樣,可是,我想確定一下。」

「為什麼?」她輕聲問。

艾森刻意地挺直身體,放開他的手,往小門廳更踏進一步。

「因為我不想在我吻你的時候,讓自己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他說。

時間在這一刻暫時停止,就像跑到馬路上的小馴鹿突然被汽車的大燈照到。她拚命想搜尋一個聰明的回答,想找一句伶牙俐齒的、世故成熟的話語,來打破那令她動彈不得的黑色魔咒。可是她的腦筋拒絕運作。

幾個小時以來一直沖激著她的那股混亂不安的能量,突然之間全部暴漲到最高潮。她身上的每條神經,就像今天下午在酒窖里听到外面的槍聲響起時那樣,因為緊張而嘶嘶作響。

那個恐怖片刻的回憶,把她從啞口無言中震了出來。

「我害怕極了,以為他開槍殺了你。」她輕聲耳語地說。

艾森伸出雙手放在她的肩上。他的手指略微用力,實驗性地輕握,好像等著看她是否會逃走。他慢慢地把她拉向自己。

「所以我才一直罵你今天下午不應該自己去那里。」他說。

他是真的生氣了,她想。是嗎?

除了他眼中的熱度,她什麼都不確定了。那股熱力如此強大,她相信連冰山都會被融化。至少它就很成功地融化了她內心深處冰凍了許久的某些東西。

她舉起手指,畫過他下巴邊緣貼著的繃帶。從警局出來後,他曾回家洗澡更衣,顯然也刮了胡子。

這樣的觸模,引發了一種讓她難以置信的迷醉之感。

「你真的對我很生氣嗎?」她著了迷似地問。

「我也不確定了,」他喃喃地說。「也許我是氣我自己怎會讓情況失控到那種地步。我根本不應該讓你陷入這一團混亂之中。」

「那不是你的錯。」

「是的,那是我的錯。」他用力把她拉過來貼住自己,嘴唇則壓在離她的嘴很近的地方。「而這也將是我的錯,除了我無人可怪。」

他的嘴印上她的,用力且需索。她的反應急速而立刻,帶著強大的電流。興奮的感覺一波波沖激而上,她發現自己真的在發抖。

發出一聲極小而模糊的申吟之後,她伸出手臂環繞著他的頸項,緊緊地貼著他。激烈的情感洶涌而出,讓她既暈眩又無法呼吸。她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是從來不像這樣。她可以感覺越來越濕,而他才只有親吻她而已。

她知道腦袋理智的那部分很想沖破一切迷霧,提醒她三思,可是她不想理會那個警告。她很清楚自己正航入一個地圖上沒有標示的危險地區,可是她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她和艾森剛剛與一個冷血殺手擦身而過。以她的感覺來說,即使他們從此不再見面,今天的事件也在兩人之間創造出不可分割的聯系。然而話說回來,這或許是人們把一夜合理化的藉口。

反正她可以接受。

她依稀靶覺到艾森一手把門關上,另一手則緊緊地抱著她。而她忙著親吻他的喉間、耳朵、嘴唇──還忙著享受緊貼在他堅硬身軀上那種最基本的快樂。

即使他已經洗過澡、換了衣服,可是她好像還是感覺到,今天所經歷的暴力之氣仍纏繞在他的身上。她希望把它們從他的身上趕走,並用現在充滿她全身的狂喜與極樂,取而代之。

艾森勉為其難地將唇自她的嘴上拉開,沈重地呼吸著。他的手指插入她的頭發里面,雙掌溫柔地捧著她的臉。

「這可能不是一個很好的主意。」他聲音濁重地說。

「可能不是。」

「然而,我想不出更好的。」

「我也一樣。」

從某個深處泉涌而上的緊急,奔流至她的全身,所經之處只留下一蓬又一蓬的火花。她可以感覺到艾森的身上也有同樣的電流在闢闢啪啪地通過。他們居然沒有使公寓內的電線短路,實在是一種奇跡。

他抱起她走出小門廳,注意著角度以免她撞到什麼,來到沈浸于陰影中的小小客廳。他把她放入最近的一件家具,一張典雅的弧形沙發。有那麼一會兒,她真擔心這件優美的小家具會被兩人加起來的體重壓垮。

沙發震了一下,但仍保持直立。然而,它終究沒有大到可以容納他們兩個人。當他整個壓到她身上時,艾森帶著她以他的手臂先著陸,跌到了地毯上。

但是他對高度的改變好像毫無所覺。

她無法呼吸,可是呼吸是她目前最不關心的事。她的手指抓向他的襯衫鈕釦,感覺自己好像吃了藥,而他是她的犧牲品。

其實他也正在努力地跟她的上衣奮斗,衣服終于被他拉開而消失在某處。清涼的空氣吹拂她熱燙的肌膚,內衣跟著失去蹤影。他的手掌輕輕地在她的上繞圈子,她渾身打顫,指甲指入他背部的肌肉。

他的一只手伸到她的裙下,暖熱的手掌沿著大腿的內側而上,直到觸及已濕的內褲。他的手短暫地輕壓著她。當她拱身回應時,他在她的耳中低語──說著一些粗啞的、世俗的、無比性感的話語。從來沒有任何男人這樣對她說話,她只感覺到震驚。

「對,」她說。「噢,對,求求你。」

他拉下她的內褲,把她的裙子推高到腿上。

「如果我太快了,你要告訴我。」他對著她的嘴說。「我感覺自己是一個自由落體。」

「你沒有太快。」

她彎起一條腿繞著他的,隔著他的長褲感覺到他火熱的部位。當她的腳沿著他的小腿移動時,他一時無法呼吸並開始申吟。

釦子迸跳、飛躍、打在小小的咖啡桌上。她肯定對那件襯衫造成了無可彌補的損害,然而她一點也不在乎。至少她把它扯開了,這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

她將手掌平貼在他光果的胸前,感受隆起于平滑皮膚下的結實肌肉。

噢,月兌去他的襯衫絕對是正確的。

她繼續向他的長褲進攻。

「停一下。」他貼在她的頸邊說。

「我正在努力。」

他開始微笑,然後發出一聲低啞的申吟,接著伸出一只手到兩人的身體之間,按住她忙亂的手指。

「我來。」他說。

他扭動著離開她站起來,在她的注視下月兌去短統靴子、長褲、內褲和襯衫。雖然瀕臨著游泳池和花園的窗戶的窗簾緊緊地拉上,可是仍有足夠的光線透進來,照出他堅硬身體的諸多個面。在她的小小客廳里,他顯得比真的人更為龐大許多。

他再次回到她的身上。興奮之情像煙火般四處迸飛,她轉頭開始輕輕地啃咬他的手臂。咬他。她從來不曾在床上做出這麼瘋狂的事。黑暗中,他輕聲笑了出來。

他的手緊緊地握著她弧形的髖部,她感覺他的嘴在她的胸前、小骯,越來越往下。當他找到那個隱藏的、極度敏感的小點時,她差點尖聲叫了出來。

她沒有預料到這個。對于她那早已生銹的感官,這實在太過火了,尤其她已許久沒有親密的性經驗。她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他的頭發里面,整個下半身像握起的拳頭般地揪緊起來。

「艾森。」她的手指用力地壓緊。

他移上來包住她、進入她。比真的龐大許多。

那太緊的感覺,就像一刀切過痛苦與快樂,讓她在兩邊徘徊。她想,她受不了了,她不可能承受得了。

然而,她的高潮卻毫無預警地震撼而過。這不是她記憶中以往所習慣的那種甜蜜而愉悅的釋放之感。這是一種強而有力、橫掃千軍、使她無法呼吸的激情。她是如此地震驚與訝異,甚至無法發出聲音。

強大的釋放駕馭著她,把她整個人席卷而去,扔進狂風暴雨之中。

艾森退出一、兩寸後,再次沖刺而入。她先感覺到他背上的每一條肌肉的抽緊,然後他的高潮也把他席卷而去。

在差點來不及的那一剎那,他的嘴覆上她的。他那心滿意足、粗啞而勝利的戰吼便大部分地讓她吸收了。

許久之後,艾森終于將自己從激情之後,那種如絲的幻境中拉了回來。他看看手表,凌晨一點。身旁的喬依像湯匙一樣倚偎著他的身體而臥,柔軟而滑膩的臀部溫暖地貼在他的腿上。

他想不起上一次給他這麼美好的感覺,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他的確有好一陣子沒有做了,但他也早已成熟到可以明白,禁欲加上過度分泌的腎上腺素,會使得事情更為甜美。不過,一切還是很值得回味。至少,他會記得很久。

想到在她體內是多麼地好,她怎樣地纏繞著他、在他的懷中發抖,他上了癮的身體又開始不安分起來。

她張開迷濛的眼楮,看著他。

「你要走了。」她平靜地說。

那是一個直接而平常的觀察,不是問題或請求,甚至不是抗議。可是卻不可思議地撼動了他。他試著在陰影中讀出她的表情,發現她期待他走,甚至想要他走。

他從不認為自己浪漫或感情用事,可是她這樣理所當然地讓他出門,卻令他有些不安。剛才發生的事情,在她的心里沒有任何意義嗎?難道只有他這麼喜歡他們之間的嗎?

「看情形。」他說。他決定把這件事情公開化,最好是把事情弄清楚,也不要帶著他到底是做錯了什麼的疑問離開。因為他感覺只要他走出門去,一定會再想辦法進來。「你想要我走嗎?」

有那麼一剎那,他可以肯定她要說是,他的心因此冷了一下。可是她開始猶豫。陰影中,她的表情很認真,好像她正想要做一個會讓她害怕的重大決定。

「不,」她輕嘆一聲。「我不要你走。」

「好,」他的內部再度熱起來。「我也還不想離開。可是我想請求我們移到床上。」他小心地坐起來。「我假設你的床至少會比那張小人國沙發多少大一點吧!」

她眨了幾下眼楮,讓他覺得她似乎後悔邀他留下了。他的胃部揪結起來。

然後,她露出了微笑。「我想我的床應該容得下我們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