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情敵是幽靈 第三章

書名︰我的情敵是幽靈|作者︰葉小嵐|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難怪燈不亮,電源總開關銹得一踫就掉了,電表看上去也已經很久沒動過。

這位服裝設計師真是天才,再不就是一等一的白痴,花錢買下這麼一間鬼來住都要嫌的房子。

話說回來,她身上那一股不沾塵俗氣的真,深深吸引了關敬。

他對流行服裝向來缺乏興趣,不過他真的對她略有所聞,這要歸功于他的秘書,舒戀文是她最鐘情、最崇拜的服裝設計帥,她拿過幾次刊在報上和雜志上的圖片給他看。

「你看,你看,這就是舒戀文設計的衣服。」

戀文的設計偏向簡單、素淨,以毫不見花哨的剪裁展現自然曲線,以溫柔的色彩溫潤視覺。她的許多設計是外出、家居皆相宜,不像有些設計帥設計的服裝,只適宜在表演台上驚艷、奪目,若真穿上它,上街便顯得奇裝異服。上班則太突兀夸張,居家穿著會舒服才怪。

他沒想到他輾轉問到這房子的買主,竟然就是她。認識她本人,又是一大驚奇,她不但絲毫沒有名女人的架子和氣勢,反倒充滿純真氣息。

不過這卻符合了她的作品給人的感覺︰真和自然。

他發覺他對她的興趣,似乎有點大于對這間房子了,他該不該對她坦白呢?

唔,時間未到。就如他對她所言,他尚沒有半點頭緒,等他尋到答案,再告訴她不遲。

听到她驚惶的尖叫聲,關敬拔腳由後院跑向前門。

她在門階上撞進他懷里,險些兩人一起摔下台階,幸好他雙手定定地抓住她。

「什麼事,什麼事?怎麼了?」

她氣喘吁吁,臉白如紙,一手顫抖地指向屋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什麼?屋里有什麼?你看到什麼了?」

戀文試著說話,無奈只是牙齒踫在一起,踫得喀喀響。

「你等在這,我進去看看。」

她點點頭。

必敬進屋後,她讓自己在台階上坐下,雙腿嚇得發軟。

她深深吸一口氣,然後,那口氣卡在喉間,她全身僵住。

那個人,不,鬼,就站在她前面。

「哦,不。」她申吟,把臉俯下來埋在手心里,對自己喃喃︰「我眼楮花了,我看錯了,我什麼都沒有看見。」

「這麼說太不負責任了。」鬼對她抗議。

她小心地抬起頭,她眼楮沒花,他清清楚楚站在那,太陽仍躲在雲後,然而這仍然是大白天。

她用力吞咽一下。「你到底是誰?」她想大聲叫,發出的卻是無力的申吟,「你要什麼?」

「我要那個男人離開我的房子。」

「這太荒謬了,房子是我的。」

她和一個鬼爭執才荒謬呢。

「我不管,我不要他在這。」

「你先告訴我你是誰?」

「戀文,」關敬出來了。「屋里什麼也沒有啊。」

「因為他不在屋里,他——」戀文回頭,發現她的手指著空氣。「他」又不見了,她忽地忘了害怕,生氣地站起來,身子轉了一圈。「喂,你在哪?你別躲著啊!你出來啊!討厭!表鬼祟祟做什麼?」

必敬一臉的不明所以。「你在跟誰說話?」

「誰知道他是誰?」她氣咻咻地。「理直氣壯地跟我說房子是他的。」

「你買房子沒和屋主見面嗎?」

「屋主人在加拿大,全權委托介紹人處理呀,律師看過所有文件,文件完全合法。」

「那你用不著和這人浪費唇舌,叫他去和介紹人或律師談,犯不著生氣嘛。」

「我也這麼說啦。我生氣是……是……」她懊惱地頓住。

她也不確定「他」是不是鬼,說出來,只怕關敬不相信,還會笑她。

什麼不確定呀!她親眼看見他穿過牆,及有隱身術似的來去自如。

「好了,別管他。他走了,表示他自知理虧。」關敬牽她的手回屋。「這里的電力恐怕許久沒人用,早剪掉了,你最好去查一查,否則沒電可使用。」

「天!般不好在電力公司還欠下一大筆電費。」她哀嘆,」大概也沒水吧?」

「試試便知。」

水龍頭根本轉都轉不動。

「我真是白痴。」

「我想過了。」

她瞪他。「謝了。」

他笑。「我也想你八成是超級天才。」

「天才與白痴,一線之隔。」

「你現在懊悔也沒用。來,說說看,你要個怎樣的家?」

「看得出經過設計,但充滿家的味道。」

「就像一種明明白白經過專業設計,但它就是件穿著舒舒服服的衣服。」

「不錯,你一點就明,我可以走了。」

他一怔。「走去哪?」

「全交給你啦,專家。」

必敬開懷大笑。「還沒有人捉弄過我。」

「凡事總有第一次。」戀文心情好些了,驚魂也定了些。

「別養成習慣就好。」他輕輕揉一下她的短發。

「嗯,」她抗議。「拿我當小孩啊?」

「放心,我看得明明白白,你每一寸都是十足的女人。」

他的眼光再次灼紅了她的臉龐。

「吃一次豆腐,扣一餐飯。」

「過分,吃豆腐的標準何在?」

「哼,君子動口不勸手。」

「我沒說我是君子。不過,談正事吧,否則你又要惹得我方寸大亂了。」

「你的方寸還真像亂流。」

「亂流要踫上適當氣壓才會蠢蠢欲動。」

一塊天花板砰地掉下來,明明該會砸到關敬頭上,不知何故,它在最後一秒,自動轉彎,墜在他腳邊。

戀文看得明白,心里大驚。

是真的有鬼。他不喜歡關敬。天花板是他搞的鬼。

世間哪有鬼?何況白天里現身?鬼由心生。她立刻如此告訴自己。

有本事你再出現嘛,我就相信你真的存在。她無聲地挑釁。

等了片刻,沒有動靜。她好笑起來。真的,疑神疑鬼。

「幸災樂禍。我可能給砸成腦震蕩,你還笑。」關敬咕噥。

「我不是笑你,不過我想得盡快把該修的修好。」她不再擔心鬼的事,開始說出她的想法,「我要有間工作室,光線要充足,你提過的天窗是好主意,我有時會工作到深夜。」

必敬專注聆听,並不打岔插嘴。

「廚房要大,我喜歡烹飪,雖然不見得擅長。」

他微笑,他相信她很擅長于任何她喜歡做的事,她不是那種馬馬虎虎,或做事半途而廢的人。他自己是如此,當他看到同類,他感覺得到。

他听著她說明她的構想,凝視她每一舉手投足,愛極她眼中的自信光芒。她知道她自己要什麼,然後全力以赴,這一點又和他不謀而合。

啊,相見恨晚,他希望她還沒有意中人,但以她這般才貌兼具的秀外慧中女子,不可能沒有追求者。生平第一次,關敬對自己的魅力產生疑問,她會將他這種不注重衣裝的男人放在眼里嗎?她是服裝設計師哪,一個人的穿著如何,必定是她衡量分量的首要條件。

他記起他們初次見面,她急欲打發他的反應,心頭涼了半截。

「你不做記錄的嗎?」她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呢。

「我有個電腦。」他指指腦袋。「我只要了解你的需要,至于如何做,就是我這個專家的事,你等著驗收成果就行了。」

她柳眉一揚,「要是我不滿意呢?」

「我提早退休,搬來與你同住。」

又一塊天花板咻地降落,又一次,到了關敬頭頂,來了個怪異的急轉,砰地掉在他腳後跟,絆了他一下。

太邪門了!戀文全身起雞皮疙瘩,瞪著眼楮,張圓了嘴。

「我會先從天花板著手。」關敬說。

砰!

戀文知道莊琪回來了。

咚!咚!

兩只鞋子各自飛。

砰!

皮包扔出去,不知跌到哪個角落去默默委屈,等它主人下次記起它讓她風光、令人艷羨的時候。

戀文放下筆,椅子旋轉半圈,面向門。

門輕輕打開。

「又把工作拿回家來做!」莊琪把她穿著一身名牌的苗條身軀摔在戀文床上。「你這人十足的勞碌命,白天賣命賣了一天,下了班還不讓自己喘口氣。」

「我也沒見你有停歇的時候。」

不過莊琪忙的是約會,她有應酬不完的約會。她說赴男人的約全是應酬。

「干嘛去應這種應酬?」

因為不必花腦筋,對方心緒如何,全與她不相干,她只要愉愉快快、漂漂亮亮的享受輕松就好。

在家不能享受輕松嗎?不是更自在?

那多無聊?沒有一雙傾慕的眼楮注目你的一顰一笑,在意你的每個反應。

莊琪的寂寞深刻得曾教戀文吃驚,有些看起來擁有一切的人,生活過得卻是最空虛的,她在水晶一樣的昂貴環境下成長,要什麼有什麼,然而她一靜下來,就腦子一片空白,全然不曉得生命目的和目標何在。

所以她選擇從事自由攝影,走遍世界各個角落,用鏡頭捕捉、尋找她的夢,她的靈魂落腳處。找到之前,寂寞依然如影隨形地追隨她。

「今天應酬結束得特早啊?」戀文是關心。

「他帶我去他住的地方。他和一個德國女孩。一個從日本來的女孩合租的公寓。」莊琪撐起上半身。「你絕對猜不到他如何娛樂我。」

只有莊琪會說「娛樂我」這種話。

戀文不問,她自會接下文。

「他拉二胡給我听。一個金發藍眼的洋相公拉二胡,我耳朵差點中風。」

她做個鬼臉,兩人大笑。

「外藉人士學我們的樂器,不容易呢,你以為二胡那麼好拉的嗎?」

「是,是,我欽佩他的精神,不表示我的耳朵樂意受罪。」她向戀文的工作台揚揚下巴。「趕什麼工?」

「要盡早把手邊的工作交代完畢。」戀文靜靜說。

莊琪由床上彈起來。「交代?你辭職啦?」

「我想自己開公司。」

莊琪半晌無言。

「我有這種想法好久了。等時機,不如制造時機,我快三十了呢。」

「怪不得你急著非買房子不可。」停了停,莊琪笑。「我想我該說恭喜你。」

戀文過來坐在她旁邊。「做什麼一副生離死別相?我們又不是從此不相見了。喏,等我那邊弄好了,你下次飛回來,就可以到我那里落腳。」

「噫,你還算有良心,沒把我一腳踢到一邊。」

戀文伸手摟著她,從前在別人眼中,豪氣千雲的莊琪是嬌柔的戀文的保護神,私底下,只有她們倆知道,莊琪感情脆弱得像易碎的瓷器。戀文因為家境的關系,縱然青春期,也沒有多余的心情和時間多愁善感。

「我的楚留香,你武功蓋世,誰敢輕易冒犯你?」

她一句玩笑話,不意觸動莊琪心事,然而她「楚留香」外號也非浪得虛名,眼眶方紅,嘴邊瀟灑一笑就一掩而過。

「我東飛西飛的流浪期間,我們雖然少有時間像以前一樣膩在一塊,可是我總知道,我回來時,你一定在這。這兒,」莊琪看一眼房間,「在我心里,是個有人會張開雙臂歡迎我撲上的溫暖窩,但現在你這個提供溫暖的人要走了,窩也就要易主,我一下子覺得……」莊琪哽住,說不下去了。

「啐,我搬個家而已,不是上西天哪!這雙手又沒斷,你隨時回未,我還是張開來抱你,下次不擠斷你幾根肋骨,你不知道我的厲害。」

莊琪又啼又笑地捉住她,「哎,你房子幾時裝修好?」

「關敬說預計兩個月左右。」

「他真的免費給你做啊?」

「他是這麼說啦,不過,等完工我多多少少要付他個……我還沒個數。」

莊琪坐起來。「你這人就是死腦筋,他心甘情願做,你歡歡喜喜受,各得其樂嘛。」

戀文不和她辯。男女間的受與授,莊琪有她的灑月兌,戀文有她的堅持。

「楚留香,有件事……」

「什麼?不要折磨人的耐心好不好?」

「那房子……好像真有些蹊蹺。」

莊琪興趣來了,「有鬼?哈!我就知道!不然怎會賣得那麼便宜?快說,你看見什麼了?」

戀文詳細告訴她,說著說著就泛起一身的疙瘩,可是她又不全然是害怕,好奇的成分恐怕還多些,以及迷惑。

「哎呀!」莊琪大叫,「我那天連跌幾跤,就感到不對勁。我叫你別買它,那鬼不高興,就來整我。」

「我還不曉得他是不是鬼。」

「神經,難道他還是仙嗎?走,走,走!」她把戀文拉起來。

「走去哪呀?」

「看鬼去,我倒要看看鬼是什麼長相。」

「不去,不去。」戀文甩開她的手,「那房子沒電,烏漆抹黑的,什麼也看不到。」

「沒讀過書,你電影也該看過哪,鬼還需要燈的嗎?」

「莊琪——」

「走啦,我們帶著手電筒。等一下!我拿我的相機。」

莊琪的跑車開得像噴射機似的,戀文每次坐她的車都坐得膽戰心驚。她平時就喜歡開快車,馬路上車子再多、再擠也阻礙不了她。

「沒見過你這種人。人家听到有鬼,逃都來不及,你卻急不可待的要趕著去看鬼。」

「鬼有什麼好怕!人嚇人才嚇死人。」

好像有幾分道理。

「好鬼踫上惡人,還會被人給嚇死呢。」

戀文好笑。「鬼本來就已經死了。」

莊琪神情認真。「活著的人,活得漫無意義和目的,更像孤魂野鬼。」

「幾時成了哲學家了?」

「唉,有這種感觸呀,是老化的現象。」

「在我面前賣老,有沒有搞錯?」

她們雖是同期同學。莊琪卻比戀文還小一歲。

「我一年到頭到處流浪飄泊,居無定所,食無定時,自然老得快,哪像你,象牙塔里的珍珠貝。」

莊琪向來樂天、開朗、灑月兌不羈,忽然說話言詞夾帶憂郁,不曉得有什麼心事?

戀文不及深思或詢問,車子已停在屋前的車道。

白天里,林木蔥綠,只覺四周清幽靜謐怡人。現在無星又無月,漆黑一片中,高大矗立的樹影伸著雜亂的枝椏,真像幢幢鬼影,使得暗蔭下的房子透著股陰森氣。

屋里卻不是全然黑暗,亮著昏昏黃黃的光,在窗子後面晃動,看得教人渾身發毛。

戀文站在車子旁邊不敢動。

怎麼會有亮光呢?房子明明沒有電。她還沒去電力公司呢。

莊琪卻已經走上了門廊,轉身對她招手。她深呼吸又深呼吸,躡足走過去。

「走啦,回去。」她拉莊琪。

「都到這兒了,不看個究竟,我回去會失眠的。」莊琪反把她往屋里拉。

戀文腳跟抵著地不肯往前移。「明天再來看,他白天也會出來的。」

「光天化日都敢現身的鬼,晚上的真面目才有看頭。不要怕嘛,有我在呀!我替你跟他談判,他若不走,你就有充足理由不要這房子啦。」

就算他真是這屋里長期定居的鬼,就算他佔有他自認的地盤不走,戀文越發的要定這房子。她也不明白她這是什麼古怪心理。

「也許是我心理作用,弄錯了。也許我根本沒和什麼鬼說過話,也沒有看見什麼。」

「你從來不會無中生有,我非弄個明白不可。你到底進不進去?你不去,我自己進去啦。」

也不知那鬼會不會害人。戀文無奈,只好硬著頭皮,伸手在小皮包里拿鑰匙。

但莊琪一推,門就開了。

「你今天下午離開時沒鎖嗎?」

「鎖了。」戀文聲若細絲。

「你有沒有多配一副給關敬?」

「配了,但還沒給他。」

戀文四肢發抖,拽住莊琪。

「拜托,不要進去了吧!」

「真是的。你在外面等我好了。」

「那你走在我後面。」

「他要從後面把我抓去怎麼辦?」

戀文臉色刷地蒼白。莊琪格格笑。

「你跟著我吧。」

莊琪亮著手電筒,走在前面。

「咦,你打掃過啦?看起來比上次來干淨多了。」

戀文只掃了前後院,但屋里的蜘蛛網不見了,地上的灰塵也已掃除,掉下來的窗簾和半掛著的另一半也拿走了,薄薄的夜色拂在彩色玻璃上,更添神秘色彩。

她不禁舉首看那幅彩繪,玻璃上的果男仿佛睡著了一般。

你見過我很多次了。

戀文打了個寒顫,你不但見過我,你見到的還是一絲不掛的我。

他……他是……那個鬼……他是……

畫上的果男?

「你來得正好!」

戀文跳了起來,剛要轉身,他一下子在她面前冒出來,駭得她連連後退,直到身子撞上牆。

「你……」她左右張望,莊琪不知走到哪去了,或——「你把我朋友怎樣了?」她驚慌地質問。

「你問哪一個?」他氣鼓鼓地。「你究竟有多少朋友?他們全部要住進來嗎?」

戀文眨眨眼。「還有誰在這?」

他照例不回答她的問題,手插在褲子口袋,在原地焦躁地打轉。

「我告訴過你我不喜歡他,這一個我也不喜歡。對了,你又帶她來做什麼?」

戀文茫然,又眨眨眼楮。「你在說誰呀?」

「嘖,你的朋友嘛。你怎麼盡交這些教人看不順眼的朋友?」

「你看我的朋友不順眼?慢著,你還沒回答我,誰在——」

「戀文,你在和誰說話?」一圈手電筒光先照出來,然後莊琪走進客廳。「屋里半個鬼影子也沒有,有人在里面點了一盞油燈。」

「是他,那個討厭的家伙。」他厭惡地說。

必敬。戀文的雙肩松弛下來。

「他人呢?」她問他。

「我怎麼知道?」莊琪和戀文旁邊那個不知是什麼一起回答道。

「我不是問你。」戀文向莊琪說。

「什麼也沒有。」莊琪大失所望。「白跑一遍。走吧,這里臭得要命。」

手電筒自行自莊琪手上掉下來,砸到她的腳。她痛喊一聲。

然後,她瞪大眼楮。「他來了!居然用我的手電筒打我!」

戀文望向「他」。「他」做個無辜的表情。

「喂,有本事出來,讓我見見你!」莊琪向空氣喊。「房子是臭嘛,不服氣露個面呀,藏頭藏腦的,見不得人哪?」

「他」咧咧嘴,很得意的樣子。

「他就在你面前,楚留香。」戀文說,指著「他」。

莊琪轉著眼珠。「在哪?」

「他就在……」戀文頓住。

莊琪看不見他!

「她看不見你?」戀文問他。

他聳聳肩,攤攤手。

莊琪看看戀文,看看她對著說話的空間。

「戀文?」她小心地問,「你和誰說話?」

「就是……」戀文瞪住他。「你叫什麼名字?」

「我不喜歡她。」他答,又是那種賭氣的固執小男孩模樣。

戀文繼續瞪他半晌,指著地上的手電筒。「這是你做的嗎?」

「我不喜歡她。」他又說。

「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戀文雙手叉腰。「把手電筒撿起來,還給莊琪,向她道歉。」

咻!他不見了。

「喂!」戀文喊。「你去哪里?」

他不回應,也沒再出現。戀文跑到窗邊,仰頭看窗頂的彩繪果男。

「你別以為你待在上面,就可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你給我听清楚,現在我才是這房子的主人,你不許再對我的朋友沒有禮貌。」

她轉身,發現莊琪盯著她,眼神好像她瘋了。

「你看不見他,我不知道為什麼。」戀文咕噥著拾起手電筒。

「他是什麼樣子?」莊琪問。

「他……穿得像五十年代的……想起來了,像電影里的佔士甸那副打扮,一點點帥、一點點壞、一點點吊兒郎當,加上一點點滿不在乎的傲。」她打住。

她的形容,不正是關敬的模樣嗎?

意念才現,屋外傳來腳步聲,接著關敬就進來了。

「原來是你,我看到一部耀眼的紅色跑車——」

「車主在這。」莊琪大方地跑去和他握手。「不用說,你就是名聞遐邇的關敬了。」

「好說,好說。你是——」

「莊琪。」

「啊!」關敬眸光一閃。「那位揚名國際的攝影家。久仰,久仰。」

「彼此彼此,真是聞名不如一見。」

戀文看著他們握著誰也舍不得放的手,好像有人往她胃里倒了半瓶醋。一肚子的不舒服。

這時關敬終于放松了他的手,轉向戀文。「這麼晚,你怎麼來了?」

嘿,這是什麼問題?大家——人和鬼——都忘了,她才是真正的主人,她愛幾時來就幾時來。

「我——」

她才說了一個字,莊琪接了卜去,「我們來看鬼。」

必敬大笑。「看到了嗎?」

「現在看到了。」戀文滿心不悅,不過仍和氣地說︰「你在這做什麼?」

「嘖?工作啊。既然你來了,我畫了個草圖,你看看有沒有要修改的地方。」

他從工作褲口袋拿出個紙卷。

「你連夜趕工啊?真敬業,果然名不虛傳。」莊琪敬佩萬分。

跋工還是尋寶啊?戀文懷疑他利用四下無人,相信她不可能跑過來,獨自在這進行他的「研究」。

「我做事不喜歡拖泥帶水而已。」關敬說︰「這里太暗了,我帶了一盞油燈,到里面去看吧。」

「這兒有——」戀文舉起了電筒,但關敬和莊琪已經一起走到另一個房間去了,兩人還邊走邊有說有笑地互相標榜推崇對方的成就。

「這會兒你又不出來搗亂了。」她發現她竟在向那似人似鬼抱怨。

小心眼,她罵自己。任何一種設計都是藝術,攝影更是藝術,他們倆惺惺相惜,有何不可?

當她走進點著油燈的房間,見他們蹲在放燈盞的木箱旁,兩個腦袋靠在一起,關敬正在解說他的設計圖,她再度不可理喻地抑郁起來。

「這要費好大的工夫呢!」莊琪喊。

「其實做起來比看起來容易。就像你按下快門,不過是一個動作,但是照片里的內容卻十分豐富,表達了各種復雜的訊息,相同的道理。」

「不是每個人都生了一雙慧眼。」

「知音只一人也足矣。」

他們相視會心一笑。戀文忽覺自己仿佛是多余的第三者。

「別讓我打擾了你們。」她說。

他們同時轉向她,站起來,仿佛這才記起她也在屋里似的。

「我開始嫉妒你了,戀文。」莊琪說。

她嫉妒她?從何說起喲。

「等你要布置裝潢你的屋子時,我極樂意為你效勞。」

必敬的承諾令莊琪本就美得出眾的臉龐,益發明亮動人。

「君無戲言哦,戀文當證人。」

「我這房子讓給你好啦,關先生的諾言即刻可以兌現。」戀文听自己的語調都覺得酸氣沖天。

「算了,這破房子你留著吧,君子不奪人所愛。」莊琪說。眼楮卻看著關敬。

「我這個朋友對破破爛爛的東西獨有偏好,她會成為服裝設計師,真教人跌破眼鏡,以前我老以為她會去做清道夫呢。」

「那是我五十歲退休以後的抱負和理想,」戀文說。「所以你還沒絕望。」

必敬的笑聲震動屋宇。

「我剛才去買了些吃的,兩位小姐餓不餓?」

她們一起搖搖頭。其實戀文埋首工作,又犯了老毛病,到現在還空著肚子,一整天就只吃了一個牛肉夾飯,而那還是關敬買的。

她記起他們的約定。「說好我要提供兩餐的,你記得把帳單留著報帳,我會如數照付。」

「你這個朋友真健忘,」他向莊琪埋怨。「我們說好明明是她要請我的,並和我一起吃。」

「我哪知道你這時候就開工?」戀文辯道。

「你別怪她,她忙起來,自己都顧不得自己的胃。」莊琪說。「既然我們是好朋友,我代她的勞好了。明天起,我來陪你吃飯。」

什麼好朋友呀!戀文無聲地哇哇叫。還說什麼君子不奪人所愛呢?她的呼吸一窒。老天,她想到哪去了?

莊琪在那邊已經把她的家里和手提電話號碼,一並告訴了關敬,以方便他和她聯絡。

表沒見著,莊琪卻比見到了還要興高采烈,而且壓根兒忘了這件事。回程的車上,她一逕滔滔不絕地表示她多麼欣賞關敬,他本人比傳聞更英俊,出乎意料的年輕雲雲。戀文默不作聲,兀內思索她那一股醋意從何而來。

她們才進家門,電話就響了。不到五分鐘,莊琪又高高興興出門赴約去了。

戀文回到工作台前,然而,無論如何心思就是無法集中,腦海里老是浮現關敬對莊琪的傾慕、驚艷眼神。多少年了,她們倆每次一起出去,莊琪永遠是男人的目光焦點,戀文早習慣了,從來不以為意,為什麼這次她的反應如此不同?

嘆一口氣,她到廚房去煮即食面吃,一面想著關敬不知如何設計她的房子,然後突然想起來,他的圖結果連看也沒給她看一眼。

她沮喪萬分,即食面煮好了,卻一口也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