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郎 第7章(1)

書名︰魅郎|作者︰余宛宛|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喜鵲終于知道什麼叫做驚天動地式的歡迎,因為就在黑袍男子離開不久後,就來了一頂由多名身著青衣的祭族人所扛著的長型大轎。

「師父,有十六個人扛轎耶!為什麼需要這麼多人、這麼大的轎子啊!」喜鵲扯著獨孤蘭君的衣袖新奇地嚷嚷道。

「巫族人除了急事會用到馬車之外,其余時間都是以轎子為代步工具。因為要讓祭族人清楚地知道他們是奴,要乖乖服從所有命令……」

獨孤蘭君的話未說完,但見長型大轎之後,又來了四頂單人小轎。

「東南西北四方巫師恭迎少主。」四名戴著黑帽,身穿黑色異獸刺繡長袍的男子,同時下轎對著獨孤蘭君一拱手,同聲說道︰「祭師一個多月前便已卜筮到少主要回國,只是不知少主為何耽擱了。」

「巫山下遇故人,多待了些時日。」獨孤蘭君淡淡地說,拉過喜鵲的手說道︰「這是我妻子。」

「見過夫人。」四名男子再度同時拱手為揖。

喜鵲干笑兩聲,也學他們的模樣,拱手為揖。「你們也好。」

四名男子一愣,再度拱手為揖。

喜鵲又回禮一次。

「夠了。」獨孤蘭君轉身先將喜鵲抱上轎子,自己才隨之而上。

喜鵲一進到轎子里便傻眼。因為這哪是轎子,根本就是一間移動屋子啊。

「這麼大的轎子是要叫人吃喝拉撒都在里頭嗎?轎子干麼還有隔間?」喜鵲眼楮仍然睜得大大的,人卻已經開心地躺在上頭滾了起來。「怎麼滾都不會撞到

「前頭是坐鋪,後頭則是休息睡覺的臥鋪。」獨孤蘭君長臂一伸,把滾得滿臉通紅的小家伙拉回身邊。「坐有坐相。」

喜鵲學他一樣跪坐著,目光立刻定在桌上那盒三層紅色漆器雕盒。

「這是什麼東西?」喜鵲快手掀開,發現里頭擺了一層杏仁糖、一層雪花糕、一層蜜核桃。

「可以吃嗎?」她咽了口口水-目光完全沒法子離哄。

「怕什麼,就算有毒,反正你也死不了,最多就是痛個幾天。」

喜鵲只听她想听的話,一口就吞下蜜核桃。

「這東西好好吃,師父……你也吃一個……」她吃得眉飛色舞,拈著蜜核桃送到他唇邊。

他張口吃了,並將她指尖沾到的糖漬全舌忝了干淨。

喜鵲身子一顫,先是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繼而想起他方才的那個吻,耳根也辣紅了起來,連忙別開眼,不敢再瞧他一眼。

他攬住她的腰,低聲問道︰「怎麼了?」

她身子又是一陣輕顫,只能揪住他衣襟,把臉埋入他的胸口。師父果然就是師父,真的把相公演得好好喔。

那她也不能輸太多啊。喜鵲伸出雙臂,把他愈抱愈近、愈抱愈近,然後滿足地嘆了口氣,把他當成椅子靠著,接著便伸手抓住漆盒抱在懷里,開始吃得不亦樂乎。

獨孤蘭君攬著她,灼灼黑眸始終不離她。

明知道帶她回來只會是阻礙,但他實在沒法子拋下她。他甚至不願想像見不到她的生活,因為她是他的生命中,好不容易出現的陽光。

喜鵲不知道她為什麼就是不好意思再看師父,不過反正她嘴里有東西要吃,眼楮又要貪看窗外在暮色間仍顯得金碧輝煌的建築,也是很忙啊。

「你們這里的人以何營生啊?怎麼這麼有錢啊?」她拍拍胸口,咽下一口雪花糕。

「巫咒巫術,所有一切能讓人致死的咒術都能賺錢。」他取餅茶水,喂了她一口,然後便將剩余茶水一飲而盡。

「巫師就靠害人為生?害人不好啊。」她的小臉又皴成了包子狀。

「他們很少善終。」

「那很好。」喜鵲苦惱地抱著頭,覺得這樣說似乎也不大對勁。「他們害人不會良心不安嗎?」

「謀害無數次之後,你認為他們還會有感覺嗎?他們只會開始尋求更高的術法、更多的銀兩,來維持他們奢華的生活。」他撫開她擰皺的眉心,低聲說道︰「他們造的業,他們自個兒承擔,不用為他們皺眉。」

隨著天色漸漸變暗,家家戶戶門前的燈籠被點亮,漸漸地有人走出屋子,街上也開始有人活動。

喜鵲看著那些人面無表情的青白臉孔,不自覺地朝著獨孤蘭君身邊挨近。

「他們看起來怪怪的。」她小聲說道,身子抖了一下。

「有些巫族人因為練攝魂術,控魂不成,反被鬼魂所控制,如今都成了太陽下山後才會出現的半人半鬼。」見她又拼命往他懷里鑽,他看著她臉龐輕聲問道︰「後悔來了嗎?」

「當然不後悔。」她馬上坐正身子,一拍胸脯,滿臉正氣凜然地說道︰「我怎麼可以讓你一個人待在這麼危險的地方。」

獨孤蘭君撫著她的臉龐,露出編貝玉齒一笑。她頓時雙膝發軟,慶幸好險自己是坐著的。

「你不要拖累我就好了。」他揉了下她的發說道。

「我最多就是飯吃得多一點,拖累應該還不至于啦……」她對著他傻傻痴笑。「少主,我們即將進入地宮。」轎外傳來一聲恭敬的報告。

「嗯。」獨孤蘭君冷應了一聲。

「地宮?地宮不是死掉的皇帝住的地方?」喜鵲發現他們正被往下抬著走,屏著氣問道。

「祭師的宮殿蓋在地底之下,這里陰氣最重,最宜修法。」

喜鵲發現每往前一點,氣溫便愈來愈低,她先是擁著雙臂,繼而抱緊了他,到最後干脆把轎子里披在一旁的狐裘抓起來裹住兩人。

「這里好冷。」她雙唇發白地說道。

「是你不適應。」他拿過狐裘,低頭為她穿上。

喜鵲飄飄然,現在就連雙頰是在發熱還是發冷都不知道了,愣愣地被他半抱著走出轎子。

只是,才出了轎子,一陣寒氣便隨之盤旋而上,她打了個哆嗦,驀地回過神來。

這座蓋在地底的宮殿,觸目所及都是清一色的白。白玉燈柱、白玉桌椅、白玉擺飾、白色蘭花,白得讓人心頭發毛。

她的手輕觸了下獨孤蘭君的,他手掌旋即握住她的。

她發現他的手比平時更冷了,于是將它們舉到手邊呵著氣。「少主,這邊請。」兩名臉色蒼白的黑衣少年,提著白色燈籠為他們領路。

「他們兩個長得一模一樣,幸好他們沒穿白色衣服,不然我鐵定會嚇到哭出來……」她說。

「巫咸國里只有我娘可以穿白衣。」他說。

「其他人穿白衣會怎樣?」

「死。」

「可你老愛穿白衣,現在也穿著白衣。」

「也許我一直是活得不耐煩的——」

喜鵲的手掌直接蓋住他的嘴巴,還瞪他一眼後才說︰「以後不許你穿白衣,都給你做紅衣好了。這樣襯得你氣色好,瞧著也精神。」

她開始教訓人之後,便不那麼緊張了,于是扯著他的手,走過一座像是用水晶雕出的透明小橋,再彎入一座有著白玉回廊,回廊兩側牆面全以蘭花裝飾的廳堂。

「奴才送到這里。」黑衣少年在白玉回廊前鞠了個躬,轉身離開,快到像是足不點地。

喜鵲轉身想道謝,卻赫然發現那兩個黑衣少年的腳竟然飄在空中。

「他們……」她嚇到說不出話來-只牙齒不停地打顫。

「是鬼奴。每一戶都有幾只不得超生的鬼,會在夜間出現代替主人做事。」喜鵲嘴角抽搐,用力地偷捏了自己一下。太好了,她還有痛覺,沒被嚇死。

養鬼為奴,巫咸國難道沒有一點正常的事嗎?

「嚇到了?」他拉她到身前,撫著她的臉龐問道。

喜鵲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因為不想被看扁。

「那我們也會有一只鬼嗎?」她邊說邊打冷顫。

「我們有一只餓死鬼。」獨孤蘭君挑眉看著她。

「餓死鬼?」喜鵲小臉雛成一團,抓住他的手臂,頓時緊張又害怕了。「那他會不會跟我搶飯吃?鬼不用吃飯吧?」

獨孤蘭君勾唇一笑。「就是你這只餓死鬼。」

他這一笑,喜鵲就又恍神。

「師父,你不要再對我笑了。你這一笑,真是秀色可餐。」她眼神恍惚地說道。

「還沒看習慣嗎?走吧。」獨孤蘭君笑著敲了下她的腦袋,扯著她的手往前繼續走,停步在一扇上頭瓖著十顆銅球的白色大門之前。

「父親,我是巫冷。」獨孤蘭君說道,臉色卻也在瞬間凝成死寂。

喜鵲見狀,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緊他冰冷的手,希望能給他一些溫暖。

「進來。」一個威嚴的男聲說道。

獨孤蘭君推開銅門,手卻一麻,胸口像被人驀揍了一拳似地震動了下。

門上的銅球全都安了鎮魂符,他爹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來開門。」喜鵲看他不動,以為他覺得門太重,一個箭步上前推開大門後,才又拉著獨孤蘭君的手走進屋內。

一屋子的蘭花清香隨即飄來,入目所見的桌椅都鋪著白長毛裘,一名白衣女子正坐在窗邊長榻上。

「哇。」喜鵲一看到女子的面孔,當下目瞪口呆。

眼前這個仙女一樣的人,長得跟師父簡直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這年輕模樣,說是師父的姊姊都不為過,怎麼可能是他娘!

獨孤蘭君看著他娘裴雪蘭,胸口驀地一窒。

裴雪蘭回望著他。

喜鵲在一旁,激動到差點站不好,一心著急這對母子怎麼還沒抱在一起,所以用力推了師父一下。

「娘的身體變好了。」獨孤蘭君定定看著裴雪蘭。

裴雪蘭面無表情地回望他。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入侵我母親的身體。」獨孤蘭君右手結了一個手印,一股黑郁之氣頓時從他指間疾射而出。

他又緊接著化出了幾個手印,每一個手印都形成一道無形氣息,驀地鎖住了裴雪蘭的前後左右。

裴雪蘭想逃走,可她身子只要一移動,便立刻發出燒灼味。

裴雪蘭動彈不得,努力地想在黑煙里頭縮起身子,可臉上依舊是木然模樣。喜鵲在一旁急得跳腳,卻又什麼事都不能做。只能看著獨孤蘭君像要置人于死地的陰沉臉孔,還有那個像枯萎蘭花一樣地倒下的白衣女子。

忽而,一陣大風吹散所有黑煙,屋內所有門窗全都因此砰砰作響。

「哪里跑!」獨孤蘭君看見一縷灰魂正從母親後背肩胛中央往上飄,他伸手就要攝魂。

「住手!你想害死你母親嗎?」

一個沉聲大喊及一道掌風同時朝著獨孤蘭君刮去。

獨孤蘭君後退一步,立刻將喜鵲護到他的身後。

一名身穿黑衣斗篷、年約六十的男子從屏風後現身,他雙手互結著不同的手印,嘴里念念有詞地將那抹灰魂在瞬間收入掌間,變成一顆發著微光的圓球。

男子剛毅臉龐上的濃密三角眉及眉宇間深刻的皺痕全都有種不怒而威的氣勢。而當那對嚴峻的黑眸盯上獨孤蘭君的面容時,那眼里閃過太多的情緒,最終竟化成一抹戾氣,看得喜鵲不寒而栗。

男人持起魂球按入裴雪蘭的後背雙胛之間,裴雪蘭身子一震,再次睜開眼楮。

「她不是我娘。」獨孤蘭君對著他父親巫滿說道。

「沒錯,這是旁人的魂。但你娘若沒有這些魂體支撐,早不是這副光景了。」巫滿扶起裴雪蘭坐在桌前,端起一碗藥湯喂到她唇邊。

「你讓這些魂進入她的體內,讓她能吃能動,但那終究不是她,這樣又有何意義!你把娘的‘靈’收在哪里?」獨孤蘭君望著爹的一頭白發,望著他對娘仔細呵護的神情,不自覺地握緊拳頭。

「那不關你的事。」巫滿的目光再度在獨孤蘭君臉上停留了一會兒。

「你果然拘了她的‘靈’。」獨孤蘭君從齒縫里迸出話,看著那個沒有一絲表情的白衣女子。「她早該死了,娘不會希望你這樣做的。」

喜鵲在一旁听得一頭霧水卻又全身起雞皮疙瘩。眼前的這名白衣女子身子雖是獨孤蘭君的娘,但靈與魂卻顯然都不是,這樣還算是他的娘嗎?

「她是我的妻子,她會做任何我希望她做的事。」巫滿把目光看向兒子身後的女子身上。「這是你的女人?」

喜鵲被他一看,雙腿一抖,小臉害怕地埋回獨孤蘭君的肩臂里。

「沒用。」巫滿說。

「她是我妻子,輪不到你批評。」獨孤蘭君攬住她的身子,冷然地說。

巫滿看他一眼,冷冷地問︰「你回來做什麼?」

「我曾經夢過娘兩次。」獨孤蘭君說道。

巫滿臉色一沉,知道那應當是他之前從「鎖靈盒」里,放出妻子的靈,想要她回到體內,可她卻不依從的那兩回。

「你娘說什麼?」巫滿臉色一沉,掌上青筋暴突而起。

「說她很苦、說她想離開。還要我問你,為什麼你讓我從小就學攝魂術?你就這麼希望你唯一的兒子變得不人不鬼嗎?」獨孤蘭君沒說出娘在夢中的無語,只是問他想問的話。

「若是你體內的魂體夠強,或許能練出新法救你的母親,因為她會如此都是你害的。」巫滿冷冷地說道。

喜鵲感覺到師父身子的顫抖,當下氣到忘了要怕巫滿,立刻探出頭來說道︰「他離開巫咸國時也才十二歲,怎麼有法子害他娘?」

「他一出生就害她差點死去。」巫滿眯起眼,瞪了喜鵲一眼。

「那更不是他的錯,他只是被你們生出來的。」喜鵲抱著獨孤蘭君的手臂壯膽,忍不住又開口反駁道︰「你要這樣怪,怎麼不怪你為什麼要和你娘子成婚?不成婚就不會生下他了啊。」

「大膽!」巫滿雙唇一抿,身軀未動,可雙手結印,驀地出掌便往她的臉上揮去。

獨孤蘭君後退一步,手掌驀泛寒光地在周身畫出一道大圈,裹住他與喜鵲。

喜鵲睜大眼,看見一個手掌印被擋在獨孤蘭君畫出的大圈之外,發出嘶的一聲。然後,她與獨孤蘭君的身子則隨之晃動了一下。

巫滿冷笑一聲,後退一步,走回妻子身邊,將她安置在長榻間睡下。

「你果然沒讓我失望,這些年的魂體收得應該不少,功力還行。不過,內息顯然虛耗不足。我若再發幾掌,你是擋不下我的。」

「我既回來,便不怕死。」獨孤蘭君望著娘那張沒有神識與喜怒的臉龐,心中只有悲慟。

巫滿看著兒子那張與妻子幾乎如出一轍,只是多了剛毅神色的臉龐,他驀地沉下臉說道︰「雖說‘血嬰’當年是為了你娘的身子而養育出來的,但她對你也是有好處的。只恨那個‘血嬰’竟被她父親帶走了。」

獨孤蘭君聞言,全身僵直了起來,可臉上卻是益發地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