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的運氣 第1章(1)

書名︰相愛的運氣|作者︰葉山南|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午夜零點,整座城市還沒有睡。漆黑的夜色被五光十色的霓虹點亮,天邊是一片玫瑰灰,望不見星月。街道上車來車往。

午夜零點,當鐘表上時針與分針重疊在12點的刻度上,計程車里,收音機里,千家萬戶無數未眠人的枕邊MP3里,同一時間響起這樣一個嬌柔磁性女聲,「嗨,大家好,我是顏真夏。這里是‘真夏的果實’,每天午夜零點至凌晨三點,讓我們一起……談戀愛。」

簡短的幾句話之後,美好女聲隱去了,悠揚低婉的情歌緩緩切入,填補听覺空白。

然而,「談戀愛」三個字,既已出口,就例無虛發地造成連環效果。這城市某處角落,某扇小窗之內,有披頭散發的女子抱著棉被偷哭;某條車流不息的繁華街道中,計程車里夜歸的女人眼色黯然地關掉手機,命令前排司機把音響開大一些;更有人在鬧市街頭駐足,听到顏真夏的聲音,頓時精神恍惚,腳步錯亂了,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

顏真夏——這個城市里最好听的一把女聲。她主持情感類夜談節目「真夏的果實」,節目開播已三年有余,收听率居高不下。每個午夜至凌晨,她都會在電波里教導女人們如何談戀愛;她是這座城市里所有情路不順的單身女子的偶像,她們把她說過的每一句話當聖經或佛經來膜拜,每次听到她的聲音,就立刻心有戚戚地紅了眼眶。

電波里,一首婉轉情歌嘆息般地結束了,顏真夏按照慣例,接進今晚的第一個CALL-IN。來電的毫無疑問是個失戀女子,用哭啞的嗓子向她訴說遭男友欺瞞背叛的慘烈經過。

「其實,在他搬走以後,我曾想過用自殺來挽回他。」女听眾自暴自棄地說著。

啊?靠著浦江的廣播大廈27樓錄音室里,有個卷發美麗女子愣了一愣。她就是顏真夏。此刻,她正戴著耳麥端坐于錄音間,面前小桌上放著一杯冰塊兒。

是的,冰塊兒——不是冰水也不是冰咖啡,是冰塊兒。每次做直播節目,顏真夏就很需要冰塊兒。她並非是用它們來保護嗓子;而是——每當接到這種不爭氣又沒骨氣的女觀眾的電話時,她可以靠著吞食冰塊兒來降一降心頭的火氣,這樣就不至于直接在電波里罵出三字經來,破壞自己冷靜又超月兌的「戀愛教祖」形象。

說實話,顏真夏並不喜歡這份工作。這工作讓她見識到了——這世上傻女人真多。在被男人拋棄、背叛、侮辱、騙財騙色之後,女人們紛紛打電話來向她傾訴。她每晚接電話接到手軟,聆听愚蠢的愛情故事听到想吐。

看看,這不又是一個?此時午夜零點的鐘聲剛敲過了5分鐘,CALL-IN女听眾就在電話里哭得像全世界都對不起她。顏真夏抓耳撓腮了片刻,開口,「他搬走以後你再自殺,誰看得到?」

電話彼端,CALL-IN女听眾愣住,然後感慨︰不愧是戀愛教祖顏真夏,說話就是這麼到位,崇拜她!

「那……我去他公司樓下自殺?」女听眾受到啟蒙。

蠢人!顏真夏伸手握緊盛滿冰塊兒的玻璃杯,努力維持聲音的優雅甜美,「故意鬧自殺給他看,會不會顯得太刻意?」

「呃?」女听眾愣住。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要怎麼樣?

「如果他阻止你,你就會很高興?就算他願意和你復合,但是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你以死相逼挽回一個男人,你以後怎麼做人?誰還看得起你?」顏真夏說,「如果他不阻止你,你會不會死?如果沒死成,上了社會新聞,每天在電視里滾動播放,你以後怎麼做人?誰還看得起你?」

「……」女听眾囁嚅著。

「那麼,我們來假設最好的結果好了。」顏真夏笑得好甜,「如果你自殺很順利,真的死了,他愧疚個兩三年,然後和別的女人結婚生子,每到清明節會稍微想到你,買個青團啃啃就算是哀悼。那樣的話,你做鬼可會做得安心?如果墓志銘上刻著‘為情而死’,你認為你的父母家人朋友可會覺得驕傲?」

一席話說完,電話那端陷入沉默。女听眾猶如被閃電劈中腦袋,然後听到天使的聲音指引她找路前行。她雙手握緊听筒,眼眶濕潤︰實在太崇拜顏真夏了,這女子簡直是愛神派來拯救她們這些苦命女子的福音天使啊!听了她的一席話,她立刻茅塞頓開。

「那,我不自殺了。我決定報名參加電視相親節目,找個比他好的男人給他瞧瞧!」女听眾在听筒那邊狠狠地磨牙。

顏真夏無語地咧咧嘴,轉過身子,沖錄音間外頭的電話編輯打手勢,要他切斷電話,把CALL-IN機會留給情商高一點的女士。

然而今天晚上真邪門兒了,就好像吃瓜子的時候不小心吃到一粒壞的,然後就會覺得整包的味道都不對。之後的兩個小時內,顏真夏接入九個電話,打來電話的女人一個比一個天才,問出的問題愚蠢得可以排進吉尼斯世界紀錄。

終于,CALL-IN告一段落,顏真夏握著冰塊兒杯,舉手示意音樂編輯把歌曲切進來。她對著話筒道︰「下面的一首歌,送給今夜所有為愛而迷了眼的女子。」——送給今夜所有頭殼壞掉的女子。「林凡的《都是他》,讓我們體味到苦情女子的悲哀。為愛奉獻很偉大;但為愛奉獻了以後沒人理會,你還拼命奉獻,那就不能不說就有點可悲。咖啡冷了,讓我們暖熱的心也暫時打烊……」她說著與歌詞相呼應的語句,透明玻璃窗外,一臉恍惚之色的音樂編輯切進歌曲。

然而,當音樂聲響起,顏真夏的臉也同時僵住。咦?她要放的明明是林凡的《都是他》,為什麼現在的前奏听起來卻很像周杰倫的《龍拳》——節奏很激昂、有男人的聲音、語速很快地說個不停?

顏真夏立刻關掉話筒,拉下耳麥,沖出錄音間,揪住正在外間座位上發愣的實習音樂編輯洛洛,「洛洛,你放錯歌了,這已經是這個禮拜以來的第三次了,第三次!」

洛洛抬起臉,眼色怔然,呆了片刻,突然流下眼淚︰「顏姐,我戀愛了。」

顏真夏愣住。

與此同時,城市另一端的高級商業園區某棟復式住宅里頭,有名男子正坐在客廳沙發上品酒。他房間的收音機開著,鎖定FM調頻,他心不在焉地听著里面的女DJ胡說八道。

炳哈,可笑!听听那女人說的——「他搬走以後你再自殺,誰看得到?」拜托,這道理是個人都懂,為什麼會有人肯付她薪水讓她在電波里說?

男人站起身來,腳步輕緩地踱到落地窗前頭,冷眼望著腳下的霓虹夜色。這種沒營養的節目他根本不想听,可是沒辦法,為了他的工作,他必須听。

他叫何雲深,是個急診室醫生。平時工作節奏快,精神壓力大,還經常要搶救自殺病人。前兩天,醫院的同事推薦他收听這個叫「真夏的果實」的情感夜談節目,說可以讓他多多了解自殺病人的內心世界。

于是,他連續听了幾天。听下來唯一的感想是︰蠢!

這是個蠢節目,一群蠢女人听一個蠢女人胡扯,然後突然就福至心靈,意識到自己的蠢。真搞不懂,這樣的節目也能廣受歡迎?而且據說這個叫顏真夏的女主持,是被無數女人當作偶像來崇拜的「戀愛教祖」?

真荒唐……何雲深搖了搖頭,一口一口抿著杯中香檳。怪不得這城市里許多人鬧自殺,如果他像他們那麼蠢,他也想自殺。

何雲深眯起眼,窺著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臉容。不謙虛地說,他長得很帥,臉龐周正,五官深刻如斧鑿,一頭干淨利落的短發,鬢角修剪整齊。他腮邊蓄著淡淡的青色胡碴,看上去有點頹廢。他嘴角低垂,眼神很清高,一看就知道脾氣不好。

是的,他脾氣不太好。如果每天在重壓力下連續工作數小時,連僅有的休閑時間內也被女病患糾纏不休,誰能脾氣好?

因為外形優秀而且行事作風冷峻,何雲深在自己工作的醫院里惹上的桃花債不少。偶爾有幾個護士對他發發花痴也就算了,不提。但昨天他竟然收到一張香噴噴的卡片,寫卡片的那名女患者用秀麗的字跡威脅他,如果不答應和她交往她就要自殺。

真要命,自殺呢!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他兩個月前剛把那女的從死神手里搶救回來——當時她被老板炒魷魚,在家里關了門窗燒炭。可是現在她又……難道她自殺上癮了?

有時候真弄不懂那些女人在想什麼。人生已經這麼苦短,她們難道沒正經事可做,非要自殺不可?

何雲深喝光杯中香檳,臉色凝重地听著電台節目里,顏真夏的聲音嬌軟又涼薄,勸解那個號稱要去男友公司樓下自殺的女听眾。她並沒說出什麼高深的話來,可是那女听眾已經激動得語無倫次,感恩的口號喊了好幾遍。

愚蠢,蠢死了。何雲深不屑地撇撇嘴角,剛想走過去關收音機,這時顏真夏的聲音突然不見了,音箱里傳來激昂熱烈的編曲聲,然後有個男人口齒不清地唱起了什麼天啊龍啊的。

「撲」的一聲,何雲深口里的最後一口香檳盡數噴了出來。他從衣袋里掏出泛著消毒藥水味兒的潔白手絹,手勢優雅地揩了揩嘴角,然後忍不住笑了︰這個叫顏真夏的女人真有創意,人家在那邊傷心得快自殺了,她還播風格這麼「熱情有勁」的歌曲給人听?天才!

于是這個晚上,何雲深抱著有些好笑的心情進入夢鄉。很難得地,「真夏的果實」這個節目第一次娛樂了他。

凌晨三點,下了直播節目,顏真夏決定請自己的音樂編輯洛洛喝東西。

她帶著洛洛來到一家24小時營業的紅茶坊,隨便點了兩杯什麼。當然了,她請後輩喝東西,重點絕對不是「喝東西」。兩人入座後,顏真夏開門見山地問洛洛︰「駱駝,你怎麼回事?你現在還是實習生,表現不好隨時可能被炒的。一個禮拜之內三次切錯歌,太大意了!這樣下去不行啊,你不是很想留在電台工作的嗎?」

坐在她對面的洛洛羞愧地耷拉下了眼皮。這個洛洛是電台的實習生,念電大三年級,家里經濟狀況不是太好,因此她很珍惜在電台實習的這份工作,很想畢業以後留下來。

洛洛長得不算特別漂亮,五官清秀,長發披肩,個子倒不矮,只是有點駝背。她的性格羞怯而內向,所以自打她來到電台第一天開始,顏真夏為了讓她改掉駝背的壞毛病,就和同事們約好一起叫她「駱駝」來刺激她。

可是,洛洛在電台干了快一年,還是當初那只羞答答的小駱駝。此刻的她,蜷縮著瘦巴巴的身子窩在沙發椅深處,表情很愧疚,額上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