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三) 第五章

書名︰燕歌行(三)|作者︰慕容|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祁烈的突然出現徹底打亂了我的生活。

無論是計劃還是心情,無一不亂。

他遠在西秦的時候我或許還可以努力忘掉他。但是他現在就在京城,與我近在咫尺,想把他丟到一邊當他不存在,根本就是一句空話。

又想喝酒了。

而且不想面對易天關切的眼神和雷鳴明朗的笑臉。

害怕他們會問起祁烈。我沒辦法回答。因為不願意欺騙朋友,而又不能說真話。老跟他們保持沉默也不是辦法。

有煩惱的時候總會產生喝酒的。突然明白了為什麼世上那麼多酒鬼。再這樣下去,遲早我也會成為其中的一個。

祁烈離開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前腳離開,我後腳就從後門溜出了禁軍大營。當然沒有忘記抱上一只酒壇。

不知道是什麼酒。忘了看,也沒打算看。竹葉青、女兒紅、燒刀子,其實又有什麼分別。喝到肚子里不過是一個醉。有些人好不風雅講究,喝不同的酒要用不同的杯子,挑不同的地方,穿不同的衣服,挑不同的人。這樣哪里還是喝酒,根本是閑著無聊找件有趣的事情來消遣。

走在路上的時候沒想過去哪兒。信步而行,不知不覺卻到了上次跟拓拔弘喝酒的地方。

看到那片熟悉的草地時我才回過神來,忍不住苦笑,也就懶得再去別處。那次以後我一直避開這個地方。但是今天,算了……由他去!

就地靠著那棵大樹坐下,輕輕撫模懷里的酒壇,沒有打開。粗瓷的酒壇冰冷堅硬,觸手並不光滑,線條卻干淨流暢。厚厚的封泥上蓋著一個樸拙的印章。濃郁的酒香透過封泥沁出來,久久不散。

丙然是好酒。不用喝也可以醉了。一個人喝酒實在是悶,但是……我又想等誰來陪?

……

「既然已經來了,就出來吧。」我對著樹林淡淡地說。

心情不好並不代表沒有警覺心,何況跟在後面的人又沒刻意隱藏形跡。

林中的人應聲而出,靜靜地走到我身邊坐下,態度自然而稔熟,只是沒有開口說話。

我用手支著頭,漠然地問︰

「你已經走了,為什麼又來?」

「……」

「有必要親自出馬對付我嗎?我早已今非昔比,不值得你花這麼大力氣了。」

「……」

「其實你這會兒只要出手我就輸定了。就這樣了結不是很好?也省得你老放不下這件事。」

「……」

說了半天,听不到任何回音。

我側側頭,狐疑地瞟了祁烈一眼。他一路跟了我半個時辰,不會是為了听我自說自話吧?

我好象還沒有這麼大的魅力。

……

沉默……暗夜中有風吹過……

「哥哥……」祁烈突然輕輕地說,聲音低沉暗啞,第一次沒有帶著敵意和怨恨。

我心頭一震,不由自主地轉頭回望。祁烈不知何時把臉上的面具摘掉了,露出我熟悉的俊美輪廓。他的五官仍精致清朗一如當日,卻減了幾分少年的青澀,添了幾分冷冽的銳利。在朦朧如水的月光下,雕刻般優美的線條再不如往日般剛硬冷峻,平靜的表情中隱隱透出幾分柔和味道。

「不管你信還是不信,我是真的一直在想你……」

低低暗暗的聲音,輕輕淡淡的語氣,象是不經意地隨口道來,尾音還沒有完全吐出,就隨著夜風悠悠地飄散了。

……

我閉上眼,唇邊浮起一絲苦笑。

「我信……」

不是因為你此刻的神情,也不是因為你悵然的口氣,而是因為……

二十幾年的兄弟,二十幾年的感情,就算已全部轉化為恨意,也該是相當濃烈的吧?曾經親密如斯,再絕決的對立也割不斷彼此間千絲萬縷的糾葛聯系。正如我曾在多少次不經意間驀然地想起他,祁烈又怎麼可能在心里把我抹得干干淨淨,一點不剩?

「不過,那並不影響你出手對付我,是麼?」

如果他會因為這個就對我心慈手軟,那也不是我所認識的祁烈了。

「你呢?」祁烈啞然一笑,與我一望之間,彼此心照不宣。

「挑戰的人始終是你,應戰的人一直是我。既然你堅持不肯放手地苦苦相逼,我就算再無能,也不能任人魚肉吧?」

我也有我的尊嚴與驕傲,豈肯容人隨意擺布?祁烈既然下了戰書,又不容拒絕地直逼到我眼前,要把我當成北燕之行的勝利品,我又怎能不使出一點自保的手段?

「不過,那都是明天的事情了。」祁烈取餅我懷中的酒壇,在手里輕拋著掂了掂,打量著封泥上印出的字樣。

「醉、忘、機?好名字!只不知沉醉是否真能令人陶然忘機。咱們今夜便來試試看吧!」

他隨手拍碎壇口的封泥,仰頭暢飲一口,把酒壇遞回到我手里。烏黑的眼楮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今夜只是喝酒,不談恩怨。就讓咱們暫時忘掉王位之爭,忘掉你我的立場和身份,再做一晚好兄弟……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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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烈的酒量遠勝于我。我不善喝酒,平日幾乎滴酒不沾唇。他在酒中卻罕有敵手,是千杯不醉的海量。

我當然不會傻得在這上面跟他比試。

話說的不多,酒卻喝得不慢。你一口我一口,幾個來回,一壇酒便不見了一半。

倒也正常。祁烈一句不談恩怨,可說的話題就剩的不多了。如果拋開往日親情,再避開如今的敵對,我們還能說些什麼?也只有但求一醉了……

我心里卻還有兩個放不下的人。

「聞雷呢?他還好嗎?」

因為相鄰密邇,北燕對西秦的消息不算隔膜,西秦國內的情形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祁烈的手段雖然強硬,還不算過于冷酷無情,我當年的舊屬並沒有被他趕盡殺絕。為了收攏人心,也為了政權的平穩過渡,除了少數幾個寧折不屈的剛烈之士,大多數舊朝臣屬都被保留了下來。

一朝天子一朝臣。帝王之家的權力更迭原本也不是什麼新鮮事。祁烈的王位雖然是搶來的,但他畢竟也是祈氏的嫡系子孫,血脈相同,根基未改,為了保全自己的身家富貴,朝中的大臣沒理由硬頂,順應時勢地接受他上台也理所當然。

從祁烈王朝的人事更替很容易看出誰是他的心月復,誰又是他眼中的異己。

但我卻始終沒有听到過聞雷的消息。

聞雷是官居二品的侍衛統領,又是我最為信任的心月復臣屬,在朝中也不算無名之輩。不管生死去留,總應該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可是從宮變發生的那一天起,聞雷這個人仿佛就從世界上消失了。

「他嗎?我也不知道。」祁烈神色平靜地說。「那天你在江邊沒有等到他,後來我也沒等到。本來想給他點封賞的。誰知道他無聲無息地就走了,連句話都沒留下。」

「他真的被你收買了?」

雖然事實已很明顯,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怎麼?現在你還不相信?」祁烈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諷的笑意。「他是最早在暗中支持我的人之一,只不過行動很隱秘,很難察覺出來就是了。虧你還這麼信任他,有時候對他簡直比對我還好!不過說收買也不確切。我沒收買過他,是他主動送上門的。我還以為他是指望著等我成功後再討要封賞,誰知道他竟然就這麼悄悄地走了,讓我也覺得很意外。」

我默然。跟祁烈的背叛相比,聞雷的出賣對我的打擊應該小得多,但心里還是一陣銳痛,仿佛被人刺了一劍。

聞雷跟了我十幾年,早在我未成年時就是我的貼身護衛,多年來跟著我出生入死,上陣殺敵,不止一次在生死關頭救過我的命。我一直沒把他當成手下,而是象朋友一樣真心看待,更一直以為他是永遠都不會背叛我的。誰知道……

人心是真這麼難以捉模麼?

「那麼盈兒呢?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盈兒是我的幼妹。在父王的十幾名子女中,只有盈兒跟我是一母所出,就連祁烈也不是母後親生,而是因為生母早亡,才由母後一手撫養長大的。

盈兒的年紀跟我相差太多,她還在母後懷中牙牙學語時,我已經在外領兵作戰了。雖然見面的時間很少,但對于這個縴細蒼白、嬌弱多病的小妹妹,我還是真心疼愛的。而盈兒對我也一向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崇拜和依戀。

因為祁烈在宮里的時間比較多,我常常囑托祁烈幫我好好照顧盈兒,祁烈也一直信守承諾地把她照顧得很好,對她十分寵溺疼惜。這樣的話,就算我不在西秦了,祁烈應該仍會對盈兒不錯吧?

「……她很好。」祁烈微微猶豫了一下,「就是一直體弱多病。我把她送到湯泉離宮去住了。那里的氣候好,又安靜,比較適合她慢慢調養。」

「是麼?」我淡淡一笑,「因為那兒不象宮里人多口雜,比較容易隱瞞消息吧?我猜她一定還不知道西秦的王位已換了人坐。」

祁烈目光一閃,也就大方地坦然承認。

「沒錯。我把她身邊的宮女侍衛都換了人,嚴令禁止任何人向她泄露外面的消息。她現在什麼都不知道,還以為你又跟北燕打仗去了,天天在離宮給你焚香祈福呢。」

我輕輕嘆了口氣,看著祁烈的目光漸漸柔和下來。

「謝謝你。這樣……也好。只要能,就請你一直瞞下去吧。」

我現在雖無力照顧這個敏感縴細的幼妹,至少可以不讓她為我憂慮擔心吧?既然祁烈肯好好照顧她,那我也可以放心了。

……

晃晃手里的酒壇,里面的酒已經所剩無幾。

我舉起壇子一口喝盡,手一揮,空空的酒壇月兌手飛出,在暗夜里劃出一道淡淡的弧線。

清脆的碎裂聲中,幾只宿鳥受驚飛起,在迷茫的夜色中各自飛散。

「走吧。」我挺身站起,意態決然地拂一拂衣擺。「酒已干,言已盡,又何必定要夜闌月落才肯離開?這一晚到此已足夠了。」

祁烈沉默地站起身,一言不發地凝視著我,深黑的眼眸中仿佛閃過一絲黯然。

「明日再見……」他的語聲微帶躊躇。

「不必留情!」我卻答得干脆痛快。

事已至此,敵對已是勢不可免,又何必仍然拖泥帶水?祁烈心中或許尚有一絲遲疑,對大局終究毫無作用,不過是徒然令人心亂罷了。

這個決心,就讓我代他下了吧……

……

「如果……有一天,我和拓拔弘的爭斗到了白刃相見的緊要關頭,你……會選擇幫哪一邊?」

祁烈轉身走了幾步,突然站住腳,頭也不回地淡淡問道。

「……」

我一呆,啞然無聲地望住他。

為什麼是拓拔弘?

看起來祁烈亦沒有想等待我的回答,他只是信手把問題丟給我,便不再理會地繼續走了。

留下我在清冷的夜風中木然而立。

祁烈和拓拔弘……而不是西秦和北燕……

西秦是我曾經擁有的國家,而祁烈卻是背叛了我的兄弟。北燕曾經是我的敵國,而拓拔弘卻是我……無可否認他是目前最支持我的人……

應該幫誰?而我心里又想去幫誰?

……我用力搖搖頭,不想再去探究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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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如霜,風清如水。

‘撲楞’一聲,一只歸巢的夜鳥打破了山中的寂靜。

也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山丘腳下有一片小小的樹林,被清朗的月光投下一片沉沉的暗影。

「出來吧。」我在林外面停下腳,「難道你真要在這里站上一夜麼?」

毫不意外地看著拓拔弘從林中緩緩走出。他的臉色不大好看,一雙眼楮冷冷地瞪著我。

「他是什麼人?」

盡避我此刻心情不佳,但看到他那副妒火中燒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想笑。但是一想到他已經在這里站了半夜,又不大忍心再撩撥他,很辛苦地忍住了。

「一位故人。」

「是嗎?隨隨便便一個故人就能跟你這麼親密?」

親密嗎?我失笑。拓拔弘畢竟自持身份,不肯偷听我們的談話,站的位置太遠了點。如果他听到我們的對白,就一定不會這麼說了。

看到我的表情和反應,拓拔弘也發覺了自己的失態,臉色一板,總算忍住了繼續追問的沖動,轉開話題。

「看你跟他很熟的樣子,難道你是西秦人?」

我聳聳肩。「我無家無業,浪跡天下,走到哪里算哪里,哪一國的人都不是。」

拓拔弘哼了一聲,對我的回答頗為不滿。

「你在北燕有官職,有居所,有朋友,有前程,還想要往哪里走?」

他這樣說……是在勸我留下來嗎?唇邊綻出一絲微笑,我淡淡斜睨他一眼,忍不住調侃他︰

「如果你是位風華絕代的美貌佳人,又開口求我不要走,我一定會留下來的。」

成功地看到拓拔弘發青的臉色,一副欲罵又止哭笑不得的尷尬表情。我大笑,今日第一次真正開懷。

拓拔弘惱火地皺起眉,眼楮一瞪,好象有點發作的打算。可是看到我開懷的笑臉,居然只是搖了搖頭,一臉容讓地忍了下來。

瞟一眼拓拔弘無奈的表情,我的唇角禁不住再度揚起。

自從知道他的心思以後,再對著他時真的很容易佔到上風呢……我微笑,想想又覺得自己勝之不武,于是自動轉開話題︰

「這幾天你出了什麼麻煩?」

拓拔弘一怔。「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好象忙得很厲害。驍騎營,尚書府,還有靖遠侯府,都不是你常去的地方吧?」

拓拔弘意外地一挑眉。

「我還以為你掌管的是京城禁軍和五城巡戍營,不是專司情報的神機府。」

我笑笑,不緊不慢地繼續推測。

「是不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聯手了?」

拓拔弘身子一震,更加訝異地盯著我。

「你怎麼知道?他們的聯手十分隱密,我也是剛剛才確定的。」

「這有什麼想不到的?自從韓雄出事以後,三皇子就把你當成了幕後的主謀。他平白吃了這個啞巴虧,又怎會不想方設法扳回來?二皇子等的就是這個機會。憑他的心機手段,只要好好下點功夫,說動三皇子與他聯手應該不難吧?」

「再說,」我頓了一下,從從容容地接著道,「二皇子手握財權,又兼管禮部和言官,掌握著一批文職官員,在朝中說得上話的人不少,只是手中缺少兵力。三皇子控制著驃騎營和神策衛,還有韓家和衛家作為後援,軍方的勢力可說是不弱,卻在朝中威望不足。以實力而論,他們兩人都不如你。但如果他們聯起手來對付你,勝算應該在七成以上。合則兩利,分則兩傷。這一點他們心里都清楚得很。如果不是因為這兩派人馬彼此不合,大概早就聯手了,還會等到這個時候?」

拓拔弘顯然對我的分析深以為然。他神情專注地听我說完,點了點頭,道︰

「那麼以你看來,我豈非已經輸定了?」

我‘嗤’的一笑,微帶譏諷地瞟了他一眼。

「皇子殿下,你又在存心考我麼?如果這樣就會認輸,你也不是拓拔弘了。」

拓拔弘也許不是天下最聰明的人,也不是天下最能干的人,但他的智慧、才干、定力、應變、再加上堅忍的決心和意志,已足以令他成為一個杰出的王者。象他這樣的人,就算遇到再艱難的處境也不會束手無策,更何況這麼一道小小的難關?

「多謝你這麼看得起我。」拓拔弘唇邊噙著一絲笑意,頗感興趣地看著我。幾天來一直隱藏在眉間的沉重蕩然無存,換成了一臉的輕松愉快。「看來果然是你最了解我呢。要不要猜猜我的對策?」

「……」我翻個白眼,懶得理這個無聊的家伙。他以為我在陪他玩猜謎游戲嗎?

「如果你能猜得到,我就放小晉每晚自由跟你學武,也省得你晚晚來回奔波。每天三更半夜象飛賊一樣往我府里跳,你就不嫌辛苦麼?」

「你全都知道?」

我瞪他一眼。如果不是他堅持不肯放小晉跟我走,我還用得著這麼辛苦?

拓拔弘笑了笑。

「如果我自己的王府任人每晚自由來去還懵然不知,這顆腦袋只怕早就留不到現在了。」

唉!看來拓拔弘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精明厲害一點。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他?早就該知道不用替他操心的。

我興致缺缺地懶懶道︰

「王位只有一個。他們兩人合作的目的是王位,那麼必然會因為同樣的原因勾心斗角。既然他們各懷私念,就不可能開誠布公地真心合作,肯定少不了彼此扯後腿。听說兩位皇子手下的陣營一向不合,以你的本領,要使一點手段來離間分化,挑動內訌,還會是什麼難事麼?」

拓拔弘搖頭輕笑。

「果然沒有什麼能難得倒你。我……」

拓拔弘的話才說到一半,臉上的笑容還沒完全展開,突然臉色一變,倏然轉身對準樹林。與此同時,我已經快他一步地縱身飛掠,順便一把將他也拉了起來,閃身撲向一棵大樹後。

我和拓拔弘的身子剛剛掠起,一陣尖銳的暗器破空聲急驟地響起,聲音未落,有幾道暗沉沉的烏光已到了眼前。

好快的暗器!這個速度遠遠超出了我原先的估計。暗器來得如此之急,肯定是不等我們掠到樹後就要打到身上了。我來不及多想,立即拉著拓拔弘猛然下墜,身子同時向下急滾,‘砰’的一聲,重重地摔落在地面上。

拓拔弘臨戰的經驗或許不如我,應變的速度卻毫不遜色。身子剛一落地,立刻一個急速的翻滾,向著一側滾了過去。我的反應跟他一模一樣,只不過滾開的方向不同。兩人的身子剛剛一分,又是一陣暗器破空的急驟銳響。‘奪奪’幾聲,幾枚暗器堪堪從我們中間擦身而過,深深地沒入泥土里。

老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

我一邊飛快地縱身掠到樹後,一邊皺眉思索。敵人有備而來,準備充分,又佔據了林中的有利地形,敵暗我明,形勢被動,再這樣任對方攻擊下去,只要稍有一個疏神,非受傷落敗不可。

要及時扭轉劣勢,只有設法把對手從林中逼出來。也只好……

拓拔弘與我心思相同,行動還比我略快了一步。我的手剛剛探到腰間,他已經‘刷’地點亮了火折子,揚手向林中扔了過去。

這一招手段極有效,但是也同樣極危險。雖然可以用火光逼得對手無處容身,但在點亮火折子的那一刻,也就把自己暴露在光亮下,成了一個現成的靶子。

「小心暗器!」一見拓拔弘的舉動,我不假思索地沉聲急喝。

丙然,就在火折子飛出的同時林中又有幾道烏光襲來,映著空中閃爍的火光,越發顯得急如星火,快如鬼魅,帶著尖銳的風聲瞬息而至。

這一次目標更加明確,全部集中在拓拔弘身上。他為了丟出火折子,大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面,等于是送給對手瞄準了。

唉。我暗自嘆息一聲,來不及多想,兩手分別扣著的幾枚石子同時激射而出,分別飛往兩個方向。一枚緊追著拓拔弘丟出的火折子,後發先至地在它身上巧妙地一撞,讓它在半空中一個轉折,恰恰避開了對方意欲擊落它的暗器,‘蓬’的一聲落地燃燒。另幾枚石子則射向了拓拔弘,‘叮叮’一陣清脆的亂響,將那幾道烏光截了下來。

可惜……

我右手扣著的那幾枚石子,本來是為林中的敵人準備的。

憑那個敵人的暗器功夫,一定對擊落火折子把握十足,再也想不到我會搶先撞飛火折子,打亂了他原本好好的計劃。那麼大一團火光飛行閃爍,落地燃燒,忽明忽暗之間,不光會暴露他的位置,也會擾亂他的視線,正是乘虛下手的好時機。唉……

可惜,實在是可惜。這次錯失良機,再要找到對手的破綻,又不知等到什麼時候了。

尤其是眼楮一瞟,看到拓拔弘早有防備地及時閃到了大樹後面,心里就越發覺得郁悶……

「出來吧。」我板著面孔冷冷地說,「敵人已經走了。」

對方只有一個人,雖然看起來身手不弱,但也只能趁隙偷襲。面對面動手的話,以一敵二也佔不到上風。那只火折子點起的火頭已燒起來了,林中火光明亮,煙氣燻人,哪里還有藏身之地?只有傻子才會留下來。

拓拔弘從樹後走出,若無其事地拂了拂身上的灰塵,笑吟吟地迎上來。

「你沒事吧?剛剛全虧了你出手,否則我真可能躲不過去的。」

我哼了一聲,雖然明知道情形並非如此,但見他總算知道領情,心里還是稍微舒服了一點。

「連這麼快的暗器都打得下來,你手上的準頭真不錯。」

我又哼了一聲。

「省省吧。少說幾句無聊的空話。我能打下那幾枚暗器,是因為當時早有準備,距離又近,否則……」

因為內力不足,我那幾枚石子準頭雖佳,所含的力道卻不大。那幾枚暗器不是被我的石子撞開,而是我算準時刻堪堪將石子打在它們前方,讓它們自己撞上去的。這種打法極為冒險,只要準頭上稍有差池,暗器便要釘到拓拔弘身上了。

想到那幾枚暗器的可怕速度和剛才千鈞一發的驚險經歷,我仍有些不寒而栗。這麼驚人的暗器讓人防不勝防,我可不認為每次都能有今天的好運。

拓拔弘臉上的笑容也為之一斂。他蹲,拔出一柄鋒利的小刀,從土里挖出了一枚暗器,用刀尖小心地挑起來。

那枚暗器似針非針,似釘非釘,形狀細長,尖端鋒銳無比,後面卻綻開如一朵花瓣。顏色暗沉沉的,在火光的映照下泛起一抹幽幽的烏光,透出一股懾人的陰寒之氣。

「好厲害的暗器。「拓拔弘眉頭微皺,眼中露出幾分驚嘆之意。」接連半月沒下過雨,地面干硬得象塊石頭,它居然入土將近半尺。如果是打在人的身上……是什麼樣的絕世巧匠才能做出這樣的機關?」

「不是用機關發出來的。」我搖搖頭。「他幾次出手,我都沒听到機簧觸發的聲音。而且他每次發出的數目也不一樣。」

拓拔弘吸了一口氣,臉上的訝異之色又濃了幾分。

「那又是怎樣的暗器高手?手上功夫如此驚人,應該是數一數二的暗器高手了,為什麼在江湖上籍籍無名,連听都沒有听說過?」

我沉吟不答,腦中卻不期然地閃過那天蕭冉遇刺的情景。銀月芒輕如飛絮,細若微毫,分量比一根毫毛也重不了多少,一口氣都能把它吹得無影無蹤。這種罕有的暗器只有少數幾位高手才能收發由心,指揮如意,絕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使得出的。否則蕭代便可以隨時對蕭冉下手,也不用精心安排席間雜耍那麼個絕佳的機會了。

同樣是世間罕見的暗器高手,同樣在江湖中默默無聞,那天暗殺蕭冉的刺客,和今天偷襲我們的對手,卻不知是否有什麼聯系?

如果真有聯系,或者二者根本是同一個人的話,這其中的關系就更復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