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如果還想挽回什麼,就要去找郭縱。
盎甲天下的冶鐵大賈,趙國的冶金命脈都在他的手上。這亂世,連年征戰,兵刃鐵器供不應求,誰掌握了鐵礦,誰就掌握了金錢,甚至權力。
朱麗妍頭昏腦漲,從呂府踉踉蹌蹌地回來之後,就要跑去找郭縱,結果被魏含子一把攔下。
「這麼晚了你還去哪里?你先冷靜一下!」
朱麗妍這才意識到自己太沖動,撫了撫額,由著魏含子扶著自己坐下
魏含子也不多問,只是說︰「凡事還是先想清楚為宜。」
朱麗妍點點頭。
也許是激動過了頭,現在渾身說不出的疲憊。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有什麼理由生氣?就像呂不韋說的,商場之上,本來就爾虞我詐,自己也不算是被騙了,充其量只不過中了調虎離山之計而已。
只可笑自己連虎也不是,在他心里,她朱麗妍大概只是一只軟腳貓吧。
就這點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被看扁。
捏捏鼻梁,心中憤恨又起。那人如今已成了她心中的一道閥,觸之即開,氣憤與委屈就會像潮水一般地涌出來。
「哎呀,你的手怎麼了?」
魏含子的一聲驚呼,才讓朱麗妍低下頭來。
兩只手的手腕上均有深紅的印子,踫一下,還會疼。
「誰?」魏含子冷冷問。
朱麗妍一愣,才笑道︰「安心,我也沒吃虧,我還打了他一巴掌呢。」確切說,是她打人在先。
「哼,也不知憐香惜玉。」魏含子拿來藥,為朱麗妍細細涂抹。
憐香惜玉嗎……心中泛起苦澀,那人說若她是女人,便娶了她,「別人又不知道我是女人。」嘴上這麼說著,心里卻想,呂不韋還算大度,若是她被人打了,怕是立馬就撲上去撕了那人的臉。
嘆了口氣。這沖動的性子,大概改不了。
魏含子深深看著她,道︰「還是先睡會吧,這年頭,哪還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呢?」
也對,確實沒什麼大不了的,自己是有點無理取鬧了。
這麼想著,竟沒有想象中的輾轉反側,一會兒就睡著了。
翌日,朱麗妍造訪郭縱。
名震七國的冶鐵大賈,不是想象中的肥頭大耳。精瘦而干練的身板,看上去比實際年紀要年輕的多。
「平原君前來造訪,鄙人有失遠迎,望平原君見諒。」
一剎那,朱麗妍突然想到了。這些人在她面前這麼客氣,又有幾人是真心的,表面上笑著,其實心里是鄙夷的吧。
朱麗妍拱拱手,「哪里,先生客氣了。」朱麗妍決定開門見山,「有話我就直說了,先生可認識呂不韋?」
冰縱眼里流露出贊賞,「想不到平原君如此快人快語。不錯,我不僅認識他,而且還與他有生意上的來往。」
朱麗妍閉閉眼,問︰「呂不韋可是攬下了先生在趙國的所有生意的代理權?」
她的話對于古人來說,說得有點不明不白,郭縱想了一會才懂她的意思,「是的,我讓他打點生意,而我只專心采礦即可。」
「先生可甘心?總有一天,先生所有的產業都會落到呂不韋手中。」朱麗妍慢慢道。
「我何嘗不是知道這點?但平原君以為,是我把生意直接交給他的?平原君未免太天真。」郭縱笑著說。
朱麗妍一愣,問︰「他用了什麼手段?」
「很老套,不過就是派人混進我的鐵礦里,模清了我的礦脈分布,然後收買我的人得到冶鐵工藝,再搶我幾個鐵礦,自己改進改進工藝,造出比我好的鐵,然後逼迫我嗎?」
他說得簡單,但其中曲折又哪是這幾句說得清楚的?朱麗妍知道,郭縱不比她,做了幾十年生意的老油條,手段還怕少嗎?但即便是這樣也防不了呂不韋……思緒飛轉,抬眼對郭縱道︰「若真是如此,先生不想收復失地?」
冰縱大笑,「平原君可是要幫我?」
「如果先生不嫌棄的話。」
冰縱還是笑著,但眼里已有寒意,「平原君貴為趙相,自然可一手遮天。商人十年心血,不如官家一道戒令。平原君要我生就生,要呂不韋死就死,自然簡簡單單。」
朱麗妍一驚,人說官官相護,原來這商商也是相護的。
冰縱繼續道︰「我已經老了,手下產業自然要有人接手。奈何兒孫不成器,與其金山銀山敗在他們手上,不如交給能人。再說,換了個人對于平原君又有何不同?相信該交的官稅自然不會少的。」話說到後面,已有譏誚之意。
朱麗妍沉默了,只有告辭。
回到平原君府,朱麗妍問魏含子︰「平原君這三個字真有那麼大的權力?」
魏含子笑著,「在趙國,你只需畏懼一人,那人就是大王;而除大王之外,千千萬萬的人卻要畏懼你。你說,你究竟有多大的權力?」
朱麗妍怔忡,卻想不明白。
魏含子笑著拍拍她的腦袋,離去。
坐了一會,想了半天,竟不知該做什麼。人人都說自己權傾天下,但面對呂不韋的事仍然不知應該怎麼去應對。
坐在地上,唉聲嘆氣,手指纏繞著自己垂下的發絲,突然很想魏無忌。有他在的時候,凡事有人指點,不像現在,自己橫沖直撞,雖說也沒落到頭破血流的下場,但苦頭也算是吃到了。
那人姿容儒美,如脈脈秋水,平日有呂不韋分散注意力,倒也不是撐不過去,但現在連呂不韋也對她那般凶神惡煞,魏無忌對她的好,便生生浮了上來。
可是為何那般溫柔相待會隱藏著傷害,只要一想到他曾一邊溫柔地對待自己一邊計劃著殺害自己,那股恐懼,就讓她不寒而栗。
為何總不能兩全?若自己永遠被蒙蔽就好了。
不知怎麼處理,干脆就不處理,縮在家里當縮頭烏龜,讓魏含子伺候著其實也不錯。
可魏含子卻不願再伺候這個大懶人。
「喂!」魏含子踢踢趴在地上裝死的某人,道,「你就永遠這麼下去了?」
「別煩我,我的人生觀價值觀正起著天翻地覆的變化。」
魏含子翻個白眼,道︰「不曉得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但你也未必太輸不起了一些吧。」
朱麗妍身子僵硬一下。
真的是自己不夠大度嗎?只是輸了而已,就到人家那里去大吵大鬧,還打了人家。
「如果真的不甘心,再贏回來就好了,只拘泥于一次輸贏,會被看成是小心眼的。」
朱麗妍沮喪地爬起來,說︰「我其實是個浮躁的人,往往不夠冷靜。」
魏含子模模她的頭,「其實你也是個不容易原諒的人吧。」
朱麗妍知道她在指什麼,只能咬著唇點點頭。
「是啊,所以我才會不甘心,因為太好勝,所以容不下欺騙。」
魏含子拍拍她,「勝兒不甘心,無非是因當初夸下豪言,如今卻被人擺了一道。以勝兒的個性,當然奪那呂不韋所有的生意才算舒心。但事已至此,我若是勝兒,當放下執念。」
放下執念啊……原來是自己太固執。
「勝兒乃趙相,若能從放棄不甘,以丞相的身份看待這件事,勝兒不但不用生氣,而且還會高興。若那樣,何須我來提點,勝兒自然知道怎麼做。」
好勝,賭氣,不甘,委屈,都是自己的嗔痴。
贏了呂不韋又怎樣?怕是不比現在好吧。經過呂不韋這一番折騰,邯鄲的紡織蒸蒸日上不說,就連軍用的鐵器都得到了長足的發展,自己何須再去攪和呢?
是自己看不開啊,太過輕狂,以為打擊了呂不韋就能證明什麼,其實幼稚的那個,一直是自己。
沒有什麼執念放不開,也沒有什麼執念。
長長吐出一口氣,魏含子問道︰「你知道怎麼做了?」
朱麗妍點點頭,笑得如雨後日出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