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春尋 第5章(1)

書名︰又見春尋|作者︰練霓彩|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在這晚之後,春亦尋發起高燒。

她病得昏昏沉沉,睜著眼楮的時候,也像是仍在迷糊里,閉上眼楮的時候,卻像是在惡夢里迷了路,哭得嗚嗚咽咽的。

葉起城心疼得不得了。

他一步也沒有離開過她,除了必要的梳洗之外,他只有在挨罰的時候稍微離開過,之後急急回來了。

但一旁伺候的九九,仍然會面帶憂色的皺起眉,輕聲告訴他,「春亦尋姑娘方才又燒起來了。」

他在她身邊的時候,病得迷糊的春亦尋的熱度是穩定的,也不怎麼會哭泣掉淚,但一旦他離去,即使只是片刻時間,那熱度都能急速的飆高。

即使他迅速的回來她身邊守著,那熱度也像是不肯原諒他的離去一樣,得拖延過小半個時辰,才慢慢吞吞的降下來。

葉起城很不忍心。

他少吃少喝,將離開她的次數降到最低,又咬著牙,忍著若無其事的,以一架屏風隔開,這邊是他在擦身,那邊是九九為春亦尋洗漱。

梳洗方面有了解決辦法,但每日一次的挨罰時間,卻是葉起城沒有辦法拖延或避免的。

那一日出事之後,葉起城在春亦哭得月兌力,終于勉強睡過去之後,他將春亦尋交給九和,自己則前往閣主那兒,先是說明出了什麼事,跟著自請責罰。

他很清楚,自己絕對失職。

當閣主听見他扔著應該要保護的姑娘不顧,居然自己離去,以致事件發生的時候,他來不及阻止或挽救,讓應該要被保護的金釵姑娘遭受危險——閣主的眉梢輕輕的跳了一下。

她看著底下請罰的葉起城臉色蒼白。

「葉暗衛。」

「在。」

「作為一個暗衛,居然讓一時情緒佔了上風,乃至擅離職守,險些造成憾事——這是極為嚴重的疏失。你可明白?」

「屬下知錯。」

半晌——

「……領罰吧。」

「是。」

「杖責。」閣主指尖在杯緣慢慢的撫過一圈,又淡聲道︰「一百三十下。」

葉起城眉頭微皺。

這責罰比他想象中的輕——

他原以為,閣主會罰他不許再擔任春亦尋的暗衛。他甚至想好了,即使要付出終身不得離開三千閣的代價,他也要請求閣主不要將她調離春亦尋身邊。

但這責罰,又比他所以為的重上許多——

杖責,說起來輕飄飄的兩個字,但按著犯事的輕重,接獲命令的行刑人,完全可以拿捏著力道,在十五個板子內活活打死一個暗衛,也可以讓偷溜出閣找酒喝的金釵姑娘硬生生忍過三十個板子,所造成的效果也只是聲音響亮嚇人,而金釵姑娘還能活蹦亂跳的繼續接客。

由于他的失職,三千閣內重要的商品,貴為金釵的春亦尋差一點就遭人暴力凌辱,乃至損及面容。

若閣主示意行刑人將他一杖一杖的生生打死,也在理所當然之內,完全不用懷疑。

臉上血色從蒼白腿至慘白的葉起城咬緊牙根,他被壓上長椅,身後一名直屬閣主的暗衛無聲靠近,手里握著一根板厚質硬的杖子,另一名暗衛拿來一條折疊成長形的巾子,塞到他嘴里。

葉起城張口咬住巾子。

這是為了避免他咬斷舌頭,以及將慘叫聲悶住。

苞著是輕輕抬起,重重落下的三十個板子。

即使隔著嘴里的厚巾子,葉起城都覺得自己快要把牙根咬斷。他在第十個板子時汗濕一身,在第二十個板子時血已經順著腿滑下地面聚成了一小池,在第三十下時,他的已經麻痹得沒有感覺了。

他在那一瞬間,有一種原來死亡臨得如此之近的念頭。

然後門外傳來敲擊的聲音,緊跟著是有人幾步走進門里。

葉起城模糊的听見,那人低聲向閣主稟告了什麼,「……春姑娘……高燒不退……九九……急喚……葉隊長……」

板子停在三十,沒有再打下去。

之後閣主冷淡的發下話來。

「剩下的,一天十下,分次來領吧。」

葉起城掙扎著起身回話,「謝閣主。」

于是,接下來的十天,他抱著被子趴在床邊,春亦尋躺在床內,一個燒得迷迷糊糊,一個被打得翻不了身。

唯一能夠行動自如的九九,好氣又好笑,前前後後的忙碌伺候。

***

有一日深夜。

九九卷著一條毯子睡在離床不遠的躺椅上。

葉起城因為杖責的傷處無法愈合,又沒有確實的休養與進食,以至于微微的發起低燒來,他趴在床邊,睡得很沉。

窗外有微雨,月光斑駁的照入室內。

春亦尋掙扎著想要張開眼楮。

因為高燒反復,持續不退,又總是掉眼淚的關系,即使九九不厭其煩的為她擦臉,葉起城也小心翼翼的用熱毛巾給她敷眼楮,但在兩人都睡下的此刻,春亦尋還是面臨了眼屎黏住眼睫的慘狀。

全身筋骨酸疼,連抬起手來揉揉眼楮的動作,都痛得她哀叫。

睡著的葉起城像是在夢里听見她的申吟,與她交握的一手不自覺的緊了緊,想要安撫她。

春亦尋辛苦的用單手揉開眼楮,因為高燒,以及初醒的關系,她的視線模糊不清,眼皮沉重得想讓她再一次閉起眼楮。

但她沒有閉上眼。

眼前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就在她伸手可及之處,一個男子與她並躺著,被子讓他墊在身底下。春亦尋想,這個人,這樣睡,也不蓋件毯子……不會怕著涼嗎?

若她平常也這樣睡,別說九九要跳腳了,連那個老是潑她涼水的芭蕉葉子都會出口「提醒」她要蓋被。

她又嗅到一種奇異的甜膩味道,帶著鐵銹般的氣味,有一點似曾相識……春亦尋想了很久,這才回憶起來,她偶爾會在夏語歡身上聞到這種味道,那是生血的腥甜。

這個男人的面貌,很陌生。但春亦尋慢騰騰的想著,這個陌生男人躺在她床邊,她卻奇怪的不感到害怕……為什麼呢?

她想,這個男人,又好像有一點熟悉。

于是她細細的觀察了一陣子。

眉毛的濃淡顏色,線條是銳利的斜飛,像是刀削的一樣,眼楮的弧度也像是冷咧咧的,如果下一刻這男人就睜開眼楮,生生的用視線剜下她面皮,春亦尋也不會覺得吃驚。

男人的鼻子很挺,膚色有一種奇異的白皙,像是少見日曬的那種蒼白。下唇比上唇厚實,有些缺水的干燥,在邊緣還裂著一點皮,讓春亦尋看著看著,就一直想去妝台上找出潤澤的香油來幫他抹抹。

若不是這人橫擋在她床邊,她說不定真的會撐著病體,翻下床去妝台里找出香油來。

她的視線往下滑,她看見男人上身的黑衣。

啊呀,她認得這件衣服,這是暗衛的裝扮——這人,原來是暗衛啊。她眨著眼楮,目光又從男子線條寬厚而繃實的肩線抽離,她看著男子的眉眼,終于遲鈍的想起,她確實注意過這個人。

「……你居然把我的床搶走一半,壞芭蕉葉子。」她嘴里咕噥的抱怨。

但她沒有將被子里,讓「壞芭蕉葉子」緊緊握住的一手抽開。

九九曾經用一種近乎是埋怨的語氣,困惑的問過春亦尋,「為什麼春亦尋那麼不喜歡葉大哥呢?」

春亦尋回想著,那時是怎麼回答九九的呢?

「我才沒有不喜歡他。我只是沒有喜歡上他。」

九九那時翻了個白眼。

春亦尋覺得自己講得很有道理,「我也從來沒有討厭過芭蕉葉子啊!是九九太偏心了!你就想趕緊把我嫁出去。」

「你想嫁,也要看葉大哥敢不敢娶吧……」

「誰要嫁給他!」春亦尋睬了九九一眼,「高頭大馬的,他一個拳頭就幾乎是我一張臉大,我要被欺負了怎麼辦?」

「葉大哥只求你不要給他添麻煩就謝天謝地了吧。」九九毫不留情。

「我什麼時候給他添麻煩!」春亦尋大怒。

「你沒有給葉大哥添麻煩……」九九斜眼睨來,「羅公子那晚在閣前與朋友說話,是誰趴在窗台上偷看,還看到跌出窗外的?」

提起這事,九九心里就來氣。

她狠剮了春亦尋一眼,「如果不是葉大哥搶救得快,你就當場摔成一塊餅了!」

春亦尋噎了一下,吶吶道︰「……不小心嘛……」

「我就不懂啊,葉大哥有哪里不好了?」九九嘆了口氣,那模樣就像個小大人。

春亦尋听著她感嘆,噗地笑了出來。

她听出九九言下之意︰那個你苦苦戀慕的羅公子又有哪里好了?

春亦尋那時覺得羅公子千好萬好,這世上再沒有另一個男人比羅公子更讓她欣喜,只看上一眼都能令她心花怒放。

她那時怎麼也想不出來,羅公子有哪里不好。

明明是個溫和有禮的佳公子,她也從來沒有想過,她甚至無法想象,她戀慕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羅公子,會在幾杯酒過後,成了個粗野卑劣的凶徒。

那令她無比恐懼。

是她什麼地方做錯了嗎?為什麼她心目中的佳公子,會陡然間面目全非,更妄圖對她行使暴力?

春亦尋一思及那惡夢般的一刻鐘,她就渾身發涼。

忽然月復中一痛,像帶著毒刺的鞭一樣猝然抽來,驚得她縮起手腳,隨即她意識到濕黏,帶著體溫的液體從身體內部不斷流出,那種濕漉感,讓她腦子里一片空白。

糟!憋水、癸水居然來了……

她在心里尖叫。

若只有九九在也就罷了,她可以很鎮定的讓九九幫著她更衣梳洗,但是,但是現在還有芭蕉葉子……

這人,怎麼老是出現在這種要命時刻!

她在心里尖利慘叫,一邊恨恨埋怨。

下意識的撐起身體想要坐起身來,她深吸口氣一下子彈起上半身,但一手撐在床板上後,還來不及穩定住重心,她就又重重跌了回去。

……居然手腕無力……

才跌回去,她臉上血色又褪了一層,變成慘白。

滑開的手腕疼痛著,像是有些扭到了,但最讓春亦尋感到不如去死的是,因為她這一下撲騰,原本只是一點一點流著的癸水,現在因為她沒有收緊,而一整個大潰堤……

春亦尋絕望了。

「……這不就成了發大水……」她自暴自棄的喃喃。

旁邊飄來一聲音調平平,頗有些冰涼氣勢的低語。

「是肚子餓所以醒了?還是因為尿急所以醒了?」

這橫堵在床邊妨礙她的要命家伙,淨是說些惹她發怒的可惡話!

春亦尋因為疼痛而更加怒氣騰騰的美眸恨恨的瞪向葉起城。

在她緊盯著他發呆的時候,睡沉的葉起城就已經有些感應,開始模模糊糊的醒來,而在他睜開眼楮之前,春亦尋那下子功敗垂成的撲騰,生生將他嚇醒了。

睜開眼楮的同時,他听見春亦尋那句哀怨的低咕,還看見她蒼白臉龐上羞恥的紅暈。

他想,這小春花在這種夜半時間醒來,又說什麼發大水的……是尿急?還是已經將大水發在被子里了呢……葉起城下意識的抽著鼻子想嗅味道,但他自己也在發燒,嗅覺頗是遲鈍。

至于空氣里彌漫的腥甜血氣,則被他理所當然的忽視掉了。

這種味道在挨罰的十天之內已經讓他聞慣了,分毫不會引起他的注意。

但,他也不好這樣貿然的直接指出春亦尋的困擾,例如她可能真的是尿床了……

于是葉起城很是體貼的拐了個彎,先說肚餓,後來才把自己的猜測給說出口。

他覺得這樣有個緩沖,臉皮薄又脾氣壞的小春花應該就不會太尷尬,因而變得更生氣才對。

想當然耳,這笨拙而遲鈍的男人,永遠也不會理解春亦尋在惱怒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