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賈 第1章(1)

書名︰巨賈|作者︰夏琦拉|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小姐,法若寺到了。」一個梳著雙髻的可愛小丫鬟,隔著軟轎的布簾向主子稟報。

「嗯,讓轎夫就在這里停下吧。」一道柔婉清嗓從素雅精致的軟轎中傳出,從那宛若天籟的溫潤嗓音便可感覺出主人良好的教養。

「是。」小丫鬟轉頭吩咐轎夫停轎,然後為小姐掀開布簾。

一只柔若無骨的小手搭上小丫頭的手臂,緊接著,一名身著素衣的女子步出軟轎,她身材縴細,黑發如緞,臉上罩著薄紗,雪白的額心中央,點著一枚鮮紅的梅花鈿。

「小姐,您小心些。」小丫鬟仔細叮嚀,動作更是小心萬分。

這位小姐雖然只有十五稚齡,但來頭可大得很,她的祖父是當朝宰相,爹爹是戶部尚書,娘親更是皇親國戚律王爺的掌上明珠,家里的叔伯兄長個個都是朝權親貴。

小姐名喚裴若衣,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的堂哥親哥一籮筐,獨獨她一個女孩,男孩多到可以當青菜蘿卜一樣來賣,可想而知,裴若衣在家中有多得寵。

嬌滴滴的裴若衣也是很得人疼,一張小臉美艷不可方物,琴棋書畫樣樣拿手,尤其一手女紅,好得連京城第一繡坊的頭牌刺繡師傅都要甘拜下風,這樣的家世、這樣的條件,自然是聲名鵲起,哪家的富貴公子不想娶到這種老婆?那些狂蜂浪蝶自然像看到蜂蜜一樣,盯上就不放。

因此,宰相家的門檻早被來來往往的媒人踏爛了十幾條,甚至夸張到要預約排隊才能登門拜訪的地步。

「閱琴,放輕松些,今天不是廟會,人沒那麼多。」裴若衣人溫柔,聲音也溫柔,听著都覺得像是如沐春風。

「哎呀,小姐,您不懂啦,那些人個個精得不得了,一旦被他們知道小姐來法若寺上香,還不蜂擁而至!您忘了上次的事啦?」

上次小姐也是毫不聲張地出行,卻被認出,害得她們跑給一群可怕的媒婆追,結果小姐被嚇出病來,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

「所以這次只帶你一個人來,並改乘普通的轎子啊!」裴若衣眨眨眼楮。這丫頭未免擔心過頭了。

爺爺和爹爹怕她寂寞,打小就給她挑了四個貼身丫鬟,閱琴、閱棋、閱書、閱畫,她和閱琴最投緣,兩人幾乎是無話不談,閱琴只比她大一歲,卻像個小母親似的,天天管東管西。

「小姐,不是閱琴說您,雖說您虔心向佛,但在家里拜拜就好了,干嘛跑這麼老遠來法若寺?這種多事之秋,難道您還沒嘗夠那些媒婆的厲害」閱琴小心攙扶著小姐,盡量躲避開人群。

她細心觀察小姐的神態,卻發現小姐薄紗下的臉蛋驀地紅透,一雙眼楮也仿佛藏著什麼羞人的心事般不敢瞧她。

閱琴的心一沉,突然悟出小姐的心思。「小姐,您是來見品少爺的?」

裴若衣被說中心事,尷尬地不敢回答,微撇開小臉,低聲道︰「不要亂說,上次隨娘親來法若寺,我許了願,這次是來還願的,和他沒什麼關系。」

閱琴緩下臉色,但還是憂心地說︰「小姐這樣說,閱琴就放心了。品少爺雖然算是人中龍鳳,但他父親只是士農工商中最低賤的商人,就算他們是京城第一富豪,大人和老太爺也不會瞧得起他們家,小姐和品少爺是絕對不可能的!」

「別說了!」裴若衣有些惱怒。她何嘗不知道兩人之間困難重重?

她家和許品家是鄰居,兩人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地長大,他們志趣相投,都喜歡琴棋書畫,私下里會讓下人遞個紙條對對詩句、做個小曲什麼的,直至年齡稍長,不適合光明正大地見面,便藉著來法若寺還願,順道見心上人一面,稍慰相思。

閱琴擔心的看著她家小姐。小姐性格恬靜,向來少發脾氣,可是瞧她現在的樣子,柳眉緊皺在一起,眼楮里藏著苦惱,她向來知道小姐的心意,別看小姐外表柔弱,一旦固執起來,連老太爺祭出家法都不管用。

「小姐,閱琴明白您的心意。如果能由閱琴說了算,當然任由小姐您喜歡,可是老太爺、大人、夫人再如何疼寵小姐,也不會把小姐嫁給品公子的,更何況,以您的身份地位,說不定皇上還會湊上一腳,給您賜婚……」

「我明白,不要你多嘴。我今天不過是來上個香,你未免唆得太多了。」裴若衣冷淡地揮揮手,「你心里裝了太多的紅塵俗事,不適合進寺院,免得讓神靈瞧出你的不敬,在外面候著吧。」

哎呀,小姐真的生氣了!跋緊跟上她加快的腳步,「小姐,您一個人進去,奴婢不放心,還是讓奴婢跟著您吧!」

「不要來。」裴若衣板起臉孔,「上完香後,我還要與靜海大師參禪,待我叫你,你再來吧。」

「小姐……」閱琴還是不死心想跟上去。

但見小姐一個冷淡警告的眼神投來,她便噤若寒蟬地再不敢說話了。

裴若衣回身,正待舉步,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擎著只又髒又破的碗突然伸到她面前,她嚇了一跳,立即向旁邊退開。

閱琴趕緊跑上前,張開雙臂,擋在小姐的面前。

兩人定楮一瞧,原來角落里縮著兩名乞丐,拿著碗的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穿得破破爛爛,灰白的頭發披散糾結,另一個垂著腦袋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壯漢,同樣衣衫襤褸,又髒又臭,但好手好腳的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名乞丐。

「小姐,爺兒倆已經餓了好些天了,善心的女菩薩,給點施舍吧。」

「要飯就要飯,干嘛躲在這里嚇人」閱琴凶巴巴地雙手叉腰,指著年輕男人道︰「他不是有手有腳,這麼大一個男人,不去找活做養活自己,卻讓老爹給自己討飯,真是丟臉!」

見一老一少蹲在一處討飯,閱琴想當然就把他們當成父子倆。

裴若衣仔細觀察那個年輕男人,他始終垂著頭,不說一句話,沒有被污漬沾染到的皮膚紅得有些不尋常,每次呼吸,喉嚨里都發出「呼呼」的聲音,軟弱無力的樣子像是染上了重病。

反觀老頭瘦歸瘦,卻是兩眼精亮,不時閃著算計的光芒,再者,此時已是初秋,老頭衣服雖髒,可該包的地方都有包到,而年輕人只有一件破爛的單衣蔽體。

想了想,她對丫鬟說道︰「看他們挺可憐的,給他們些銀子吧。」

「是,小姐。」閱琴撇撇嘴巴,不敢反抗小姐的命令,從隨身的小包包里拿出些碎銀,扔到老頭的破碗里。

老頭一見到銀子,立刻露出貪婪的目光,急急把銀子放到嘴巴里去咬,發現是真的就立刻塞進懷里,對著主僕倆猛磕頭道謝。

閱琴翻了個白眼說道︰「這些銀子夠你和你兒子生活一段時間了,這段時間讓你兒子好好找個工作,他頭好壯壯的,竟然出來要飯,也是遇到我們小姐這樣心善的人,才會賞銀子給你們。」

「是是是,小老兒從今以後,每天都會念著女菩薩的恩德,在佛祖面前給小姐祈福。」

「你就別折我的福了。」裴若衣眼光冷了些,「像你這樣心術不正的乞兒給我祈福,只怕會加深我的業障!」

「小姐,您這說的是什麼話」老頭心生不滿,跳了起來。

「你利用這位生病的青年來凸顯自己的可憐,故意讓人誤會你們是父子,兒子四肢健全卻要讓老父來乞討養活,世人當然會可憐你,把銀子自動送到你面前。可惜,細節出賣了你。」

「你、你……」老頭啞口無言,抓著銀子,漲紅著臉結巴道︰「反正我是不會還給你的!」

轉身,一溜煙跑了。

「啊,你這個老不羞,竟然如此狡猾!傍我站住!」

閱琴跺著腳,萬分惱怒地對著老頭倉皇逃竄的背影大叫。

裴若衣也不理會,蹲子,絲毫不嫌棄年輕男子的髒臭,伸出手試探他額際的溫度。

好燙!

她心一沉。這男子不知道病了幾日了,再這樣下去會不會燒壞腦袋呀?

是該替他叫位大夫還是多給他點銀子就算了?

正躊躇間,男子動了動,半掩的雙眸緩緩張開,視線漸漸上移,尋找到額上那柔軟觸感的來源。

裴若衣竟然有了幾分緊張,心兒像是被一只不知名的大手緊緊抓住,她不自覺的屏住呼吸。

那男人一張臉又髒又黑,根本瞧不清長相,只一雙眼瞳顏色深得像黑夜,不顯深沉,反而老實忠厚得能讓人一眼看穿他的想法。

此時,他呆愣地一個勁盯著她瞧,雖然她明白,他不可能透過薄紗看清她的面容,但薄紗下的臉蛋還是不可抑制的滾燙通紅。

這落魄男子,竟然擁有一雙能輕易撼動人心的眼楮!

裴若衣鎮定心神,輕聲問道︰「你還好嗎?」

又嬌又軟的聲音,伴隨著幽幽的香氣,穿進他燒得發痛的耳膜,喚回他心神。

他是看見仙女了嗎?一定是的,十幾日少吃少喝,又重癥纏身,他肯定已經死了。只是這天府里的仙女好溫柔啊,覆在他熱燙額頭的縴手又軟又涼……全佑福忍不住舉起自己的大手,貼在那柔若無骨的冰涼小手上。

閱琴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驚瞪著眼看那登徒子吃小姐的豆腐。

裴若衣只覺得臉蛋發燙,但對方是病人,自己又抱持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道理,所以她示意閱琴不要發話。

「公子,您感覺如何?」

仙女不但全身散發著好聞的香味,連聲音都好听得像是小鳥在鳴唱,全佑福覺得輕飄飄的,剛才尚覺得無法忍受的痛苦,一下子全飄走了。

「公子?」美麗的黑色瞳眸帶著疑問看向他,他卻傻呼呼的只知道貪看她。

那只又大又厚的手掌並沒有使力包覆她的小手,她其實輕易就能掙開,但那雙篤實的黑眼楮里寫著滿滿的信任和景仰,她不想傷害他。

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她不能就這樣放下他不管。

裴若衣照著自己的心意做了。

「公子,你能試著站起來嗎?」仙女又對他說話了。

全佑福這一次終于有了點反應,他點點頭,不想讓仙女失望,他試著想要站起來,但身子實在太虛弱、完全不听使喚。

只听得「咚」的一聲,他龐大的身軀向後癱倒,腦袋踫上身後的牆壁,發出更巨大的聲響。

連裴若衣都替他痛,他卻仍是一逕傻愣愣的盯著她猛瞧。

裴若衣有些惱了。這個傻瓜到底怎麼回事啊?她好心救他,他卻只會盯著她傻看,早知道就不要管他的閑事了。

想是這樣想,她可不會救人救一半。

沒辦法,裴若衣只得對閱琴說︰「你去把轎夫叫過來。」

「小姐。」她有些遲疑。「我們還是別管閑事了。」

「胡說,他病得那麼重,我不能丟下他不管。」

「小姐是女兒家,又能管他多久?」

「我會向寺里捐些錢,讓靜海大師收留他一段日子。」

裴若衣認為這是最好的方法。

閱琴沒辦法,只能不甘不願地去喚轎夫。

「公子,等下我家僕人會送你進寺院里,我會請靜海大師派人照顧你,這段時日,你安心修養即可,等身子好了,再做打算。」

溫柔的甜嗓讓全佑福回過神來,他神態憨,說話也很憨。

「你……你不是天上的仙女?」

那憨傻的眼神和話語,讓裴若衣不由得噗哧笑出聲來,「公子,你還好好活在人間呢,哪來的什麼仙女?」

全佑福抓抓腦袋,憨澀一笑,終于有點理清現狀,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個柔軟的嬌嗓又開始說話了,話中卻帶著羞澀,「公子,你可否松開小女子的手?有、有點痛……」

「噢!」全佑福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抓住人家小姐白女敕柔滑的小手,不但如此,還下意識地使了點力氣。

他是個粗人,又力大無窮,莫說是個嬌滴滴的小泵娘,就算是身強體健的壯漢也抵不過他的三分蠻力。

「對不起,對不起。」他忙不迭的松開仙女滑女敕女敕的小手,「沒傷著你吧?」

「沒什麼。」裴若衣輕搖螓首,對他有了些好奇,她試探問道︰「公子,你為何淪落至此?」

全佑福無奈一笑,「姑娘就別‘公子、公子’地叫我了,全某是農戶出身,祖籍在山西,爹娘死得早,幾位兄弟早早分了家,全某雖是個粗人,但力大無窮,靠著幾分薄產,倒也不致餓死。

「無奈去年山西招了蝗災,禍不單行又鬧旱災,老百姓都快餓死了,尤其是我那些兄弟,各個都有妻小,全某沒有家室,又是兄弟中最身強體壯的,于是把自己積蓄下的救命糧和家產都分給兄弟們,只身從山西逃來京城,沒想到十幾日少吃少喝,又犯了風寒,才會落魄至此。」

這是個憨厚老實的大好人。

裴若衣心中起了幾分憐惜,暗自慶幸自己剛才沒有丟下他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