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落在她干枯的嘴唇上,她以為她已經死了,卻偏偏又醒了過來。
泵姑?姑姑?她尋找著,叫喚著。
四周是這樣的黑,她又回來了嗎?那個既寒冷又溫馨的小屋?
哦,原來是做了一場夢,她根本沒有離開拜月教,更沒有遇見那個令她心痛到麻木的男人。
她悠悠地睜開眼眸,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大公子,她醒了。」這聲音听起來充滿了憐憫,她下意識地挺了挺脊背,她不需要任何大的同情,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她需要的,只是越挫越勇的決心。
她霍地轉過頭來,然後,她看見了那個用柔情和冷酷鞭笞得她鮮血淋灕的俊顏。
神志漸漸回復清明,她想起來了,現在的她,是他刀俎上的魚肉。
南宮麒望著她,定定地望著她,仿若是第一次看見她一般,仔仔細細地凝望著,一臉郁卒。
懊死的,她竟然暈過去。
她竟然在他的盛怒之下放棄抵抗,選擇暈倒,令他的怒火無從宣泄。
然而,可悲的是,他竟然松了手,他放棄了對她的懲罰,他無法對一個毫無抵抗的弱女子痛下殺手。
此時的她,臉色蒼白,神情卻更加倨傲,他從來沒有見過帶有這樣強烈感情的女子。她不同于文繡的隱忍,更不同于紫絹的淡泊,那是一種壓抑許久的爆發。她的愛強烈,恨,更加強烈。
他被她眼眸中那股深濃的倔強給震懾住了。仿佛她在他的背後看見了某種深入骨髓的切膚之恨。
這令他的心不由得一窒。
然而,與此同時,他也想到了文繡。
他記得,他曾經在文繡的靈前發過誓,他會好好保護她,再不讓她受到半點傷害。可是現在,他差一點連她的靈位也保護不了。這叫他如何面對黃泉之下的她?
他無法置信,他竟然會對一個企圖傷害文繡的人心軟?
為什麼?
怎麼會?
一個書生居然握不住筆,一個屠夫居然拿不動刀?他堂堂武林盟主竟然懲治不了一個人?天!這是多麼大的諷刺。
他後悔。是的,雖然他始終不肯承認自己會為某一件事後悔,但,他現在後悔了。他後悔從她的馬蹄之下救了那兩個小孩,他後悔一時心軟讓她跟著自己,他更後悔在十里亭將她帶了回來。一直追溯上去,他甚至後悔去武昌,後悔在那個夕陽漫天的黃昏仍然留在長草連天的渡頭。
如果不是這樣,他就不會遇見她,他的心也就不會如此患得患失。
他輕輕摩挲著靈牌上的字跡,雙眼染上矛盾的悲愁。
他下不了手,他真的下不了手,他何其忍心去傷害那張酷似文繡的臉?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他對她心軟,到底是緣于那張臉,還是因為她天真的笑臉以及那些個狡詐的小聰明?
僅僅只是一盞茶的功夫,他卻好似經歷了幾千幾萬次劫難,一下子變得疲憊不堪。
他揮一揮手,罷了,讓她去吧。即使殺了她,也換不回文繡溫柔的笑靨,何苦徒增煩惱?
「你走吧,離開麒麟樓,越遠越好。」說完,他頭也不回,邁步走出了暗黑的小屋。
彼翩翩怔怔地望著南宮麒那蕭索而孤傲的背影,腦中奇異的空茫,惟一知道的是,她可以走了,她可以離開這個可怕又可惡的小屋了。
然而,為何她的心中沒有一點兒重獲自由的喜悅?
那一股莫名的悵然又從何而來?
討厭!
她討厭這種混沌不明的感覺。
就好像,她永遠也無法猜透南宮麒的心思。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瞥了一眼暗影里的黃衫少女,嘲弄地扯了扯嘴角,一語不發地走了出去。
屋外,繁星點點,月光從樹梢縫隙中篩落下來,灑下一地銀白。
她深吸了一口氣,輕盈地躍上拭篡,從這里看下去,山下的房屋,小徑都靜默地隱匿在黑暗之中,一如地茫然無知的前途。
一直以來,她都信奉著「天下之大,處處是家」的真理,可是,現在不一樣了,離了這里,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到哪里去才好,
她不想走,她根本一點兒都不想走,她怎麼舍得走呢?剛剛月兌離顛沛流離的生活,剛剛在南宮麒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絲歡樂的笑容,剛剛讓她產生的那些快樂的感覺,那些被人照顧著的感動,難道,這些,全部都要一一舍棄嗎?
她不甘心呵,她怎麼能甘心呢?
她不是一個能被環境打得倒的女孩,更不是一個被命運擺布的女孩。
她的前途,她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因此,她要留下來,她一定要留下來。
就像她曾經說過的,她一定要離開神教一樣。
瑩白的月光之下,顧翩翩的眼楮熠熠生輝,仿佛夜空中那顆最亮麗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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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請留步!」遠遠地,那越來越真切的呼喚仿佛在呼應著顧翩翩的誓言。
她的腳步略頓了頓,嘴角牽起一抹慧黠的微笑。听得出來,這是黃衫少女的聲音,從來沒有哪一刻,她像現在這樣期待著她的聲音。
黃衫少女氣喘吁吁地停在顧翩翩面前,一邊拍著胸脯,一邊極不連貫地說道︰「姑——娘!老——夫人請你——請你——回去。」
「請我?」顧翩翩好笑地揚起一邊眉毛,「我不是才剛剛被你們家大公子趕出來的嗎?」
黃衫少女咽了一口口水,急道︰「你現在是我們老夫人的客人,與大公子無關。」
彼翩翩壓抑著心中想大笑的沖動,不屑地扁扁嘴,「天黑之前,我還是你們家大公子的客人呢,瞧,我現在不是同樣被掃地出門?」
黃衫少女尷尬地咳了兩聲,「咳……咳……我們家老夫人就是想為這件事向姑娘道歉來著。」
道歉?不用那麼麻煩吧。要一個老太太給自己道歉,她還真怕自己受不起呢。「道歉就不用了,」顧翩翩笑靨如花,賊兮兮地說道,「讓我知道那個愛妻文繡是怎麼一回事就可以了。」
到現在,她心里還對「愛妻」那兩個字頗為敏感。而且,她是真的很好奇,像南宮麒那樣一座千年冰山怎麼會刻這麼肉麻的字?
黃衫少女見她語氣有松動,連連點頭道︰「就是這個意思,就是這個意思。」
彼翩翩得意地眨眨眼楮,「好,你在前面帶路。」
就這樣,顧翩翩被請進了敬松軒。
而且,她知道了,這位嚴厲的老夫人便是南宮麒的女乃女乃,而黃衫少女叫鶯兒,
老夫人手拿一串佛珠,坐到翩翩對面的太師椅上,兩只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得翩翩汗毛直豎。
她知道自己是大美人一個啦,但,看老夫人風韻猶存的樣子,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是美人胚子吧,為何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一樣緊盯著人看呢?她心里正自這樣想著,嘴上卻已問了出來︰「我臉上長了花嗎?」
老夫人听了不禁覺得好笑,道︰「你比花兒還生得好看。」
知道自己漂亮是一回事,但親耳听到別人稱贊又是另一回事,顧翩翩的心里不由得心花綻放,連帶地,對老夫人也親切起來。
「哪里,女乃女乃這麼大的年紀了,皮膚還這麼白,就連皺紋也少見,可見,年輕時一定有沉魚之姿、閉月之貌。」拍馬屁?她最拿手了,否則,在神教這十幾年豈不是白混了?
老夫人一听,更是高興,呵呵笑道︰「女乃女乃?你也叫我女乃女乃?呵呵,小泵娘的嘴兒真甜。」
彼翩翩靈機一動,盈盈拜道︰「女乃女乃既然喜歡,翩翩就認女乃女乃做干女乃女乃,天天這麼哄女乃女乃開心。」要留下來,這是最好的辦法,不是嗎?
老夫人一怔,眼眸中閃過一絲哀戚的神色。
翩翩狐疑地看著她,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起來也不是,不起來也不是,神色間頗為尷尬。
「老夫人。」站在一邊的鶯兒輕輕踫了老夫人一下,這才將老人神游的思緒給拉了回來。一見顧翩翩還拜倒在自己面前,忙親自將她扶起來,疼惜地拉著她的手道︰「能有你這麼一個乖巧伶俐的孫女,是我的福氣呢。就怕……唉……」老夫人欲言又止。
翩翩見狀,忙將話題岔了開去,她輕松地笑了笑,問道︰「老夫人,听鶯兒說,您不是要告訴我文繡的事情嗎?她是誰?年紀輕輕的怎麼就死了呢?」南宮麒的妻子,說她年紀輕輕應該沒錯吧?她暗忖。
老夫人不答反問︰「你住在哪里?家里還有些什麼人?」
彼翩翩愣一愣,她是什麼人,住在哪里,和文繡的死有關嗎?
「你願意回答我嗎?」
翩翩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道︰「我姓顧,名字叫翩翩,我有一個姑姑,她是最疼我的人,另外,我還有舅舅,舅媽,和一個表哥。」
「哦!那麼你父母呢?」老夫人繼續柔聲問道。
彼翩翩咬著嘴唇,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道︰「我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
說這句話,她是違心的。因為,雖然沒有人告訴過她,但她知道,姑姑就是自己的母親。而且,是因為她,她才會被關進黑屋子里,一輩子不能自由的。
泵姑不讓她叫她娘,所以,她也就從不對外說起。
「可憐的孩子。」老夫人伸出手來,將她攬到自己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
當綿密的溫暖細細將她整個人包圍起來時,翩翩恍惚落淚。
「你知道嗎?那個文繡同樣也是個可憐的孩子。」老夫人一邊溫柔地拭去她的淚,一邊嘆息著說道。
她可憐?顧翩翩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擁有這麼多寵愛的人也會可憐?
「你不知道吧,她跟你一樣,也是個無父無母的孩子。」雖然不知道顧翩翩為什麼想打爛文繡的靈牌,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希望翩翩對文繡產生敵意。也許,她是希望借由翩翩查探出文繡的身世吧,畢竟,老天爺不會無緣無故生出兩張同樣的面孔。
「可是,她不是有女乃女乃,有麒哥嗎?」
「我並不是她的親女乃女乃,」老人陷入了回憶之中,「她是我撿回來的孩子。雖然,我們全家從沒有當她是外人看待,但她從小就聰明、早熟,將自己的身世看得分外重要。她對每一個人都謙恭有禮,自己更把自己當丫頭看。這樣本來也沒什麼,但,她最不該的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不該愛的人?是指麒哥哥嗎?」顧翩翩皺緊了眉頭。
老夫人黯然點一點頭,繼續說道︰「她愛上了麒兒,卻又自卑不敢說,將這一分情在心中一埋就是十幾年。」
「笨蛋!」顧翩翩對她的這種做法完全不能理解。愛了就是愛了,有什麼不敢說的?難道說了,就有人割了你的舌頭不成?
「也是該著有事發生,那一年,麒兒的母親病危,我就想著麒兒的年紀也大了,是時候給他成個家了,也好給他母親沖沖喜。誰知道,我親自給麒兒挑選的媳婦竟然逃婚出走了,對方為了害怕麒麟樓責問,于是,將新娘子的妹妹代替姐姐嫁了過來。」
「這樣也成啊?」顧翩翩瞪大了眼楮。
「是不成啊。這件事在他們拜堂的當天就被拆穿了,麒兒的母親因此亡故。我本來想治顏家姐妹的罪,可是……可是……」
彼翩翩催道︰「可是什麼?」
老夫人長嘆一聲,「可是,那顏家妹妹居然早和麒兒的弟弟情投意合。」
「什……什麼?叔嫂相通?」
「其實,這全是我的錯。」當年,如果不是她作主要替麒兒成婚,再多等個幾年,說不定,文繡和麒兒最終能走在一起呢?
因為內疚,也因為自感罪孽深重,更怕了這一次又一次白頭人送黑頭人的痛苦,所以,她才決定僻居一隅,吃齋念佛,度此殘生,卻沒想,老天爺將另一個「文繡」送到了她的面前,讓她已然死去的心又恢復了一點點生機。
「那,文繡後來又怎樣了呢?」說了這麼多,好像都與文繡無關嘛。顧翩翩忍不住提醒道。
老夫人莞爾一笑,繼續道︰「後來,當然是麒兒要殺死自己的弟弟了,當時,誰勸也沒有用,文繡為了怕他日後後悔,于是,親手殺了顏家姑娘。」
「殺得好!」這才像話嘛,愛一個人就是要將他據為已有,如果是她,她相信自己也會這麼做的。
老夫人搖搖頭,道︰「沒有那麼簡單,她殺了麒兒的妻子,雖然只是名義上的,但麒兒怎麼可能原諒她呢?」
听到這里,顧翩翩想起南宮麒盛怒下的眼眸,又想起隔壁房間里的那一道靈牌,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麒兒不知道文繡其實並沒有殺了紫鵑,他一時失了理智錯傷了文繡,等他弄清楚一切時已經來不及了。麒兒自責不已,尤其是他知道了文繡對他的感情,他更是不能原諒自己。」老夫人感傷地說。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文繡生前,根本沒有得到過南宮麒的愛,他甚至不知道她在愛著他。最後,還因為得不到諒解而身亡。甚至在死之後,還因為她沒來由的妒忌而不得安寧。
她怔怔地,眼角滑下淚來。
「現在,你知道麒兒剛才為什麼發那麼大的脾氣了嗎?」老夫人柔柔地拍著她的肩。
「我懂了!」是的,她懂了,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一種完全的付出。哪怕什麼也得不到,卻依然無怨無悔。比起她來,自己的那一點小聰明又值得什麼?
現在,麒哥哥不知道有多傷心,她終于能夠理解他為什麼對她發那麼大的脾氣了。但,她想不通的是,他最後為什麼又放過自己?
她沖口說道︰「我要去找他。」
老夫人一愕,「這麼晚了……」
「有什麼關系呢?」她一邊急急向外走著,一邊滿不在乎地反問。
是啊,有什麼關系呢?她現在,想做,就要去做,沒什麼可以讓她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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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曙光初露。
山中極輕極淡的有霧,緩緩順著山勢往下降,降落到不知名的谷底。
彼翩翩在山頂找到他時,他正坐在一塊突兀的岩石之上,尖峭的石塊向外延伸出去,幾乎整個是懸空的,仿佛隨時會掉下來。
而他,靜靜地坐在岩石之巔,履險如夷。
流動的霧氣籠罩著他,黑的發,黑的衣,超然得似是暗夜中的精靈。
她不由自主地停了腳步,屏住呼吸,靠在一棵古老的大樹下安靜地看著他。
她看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仔細過。
她覺得自己開始有點了解他了。他其實是孤獨的,跟她一樣,卻又高傲得不肯承認,所以,他必須用另一種面貌將自己包裹起來,于是,他選擇了冷酷,而她選擇了天真。
其實,這些都只是一種假象,真實的他與她,骨子里全都是孤獨的。
他的殘忍和她的惡作劇都只是想引起他人注意的一種手段而已。
想到這里,她的唇邊泛起一抹苦澀的、了然的微笑。
正在這時,他倏地轉過身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瞳眸對上了她含笑的眼。
莫名地,顧翩翩的臉紅了。
她再一次驚嘆于他的英俊。
尤其是他的臉上不帶一絲陰郁,唇邊不掛嘲弄的笑意時,他的吸引力是致命的。難怪,文繡能默默地愛他十幾年。
南宮麒看到她,絲毫不感到詫異,如果顧翩翩能如此輕易就離開麒麟樓,他也不會拿她毫無辦法了。
但是,他仍是冷冷地問了一句︰「你怎麼還沒走?」
彼翩翩瀟灑地聳一聳肩,縱身飛上另一塊比較安全的岩石,與他並肩坐下來之後,才慢悠悠地說道︰「現在,是老夫人請我留下來的。」
「女乃女乃?」他訕笑,原來精明如女乃女乃面對她也有糊涂的時候。
「怎麼?你似乎不怎麼樂意?」顧翩翩側頭看他。她不怕他,真的,一點兒也不怕。即使此刻,他的臉色看起來冰冷而陰郁,但她依然不怕他。不是嗎?她清楚地知道,他其實跟神教里的那些人完全不同,他不會傷害她,真的不會。
「你看,那霧在變化。」南宮麒答非所問。
彼翩翩順著他的眼光望向那白霧騰騰、深不見底的山谷,頭皮一陣發麻。
「你害怕?」他問,嘴角一抹嘲弄的笑。
她好不容易將視線從腳下那片白茫茫的霧海收回來,扭頭一看他,卻又開始擔心他一個不穩,就此跌落山崖里去。
「不開心的時候,我就喜歡到這里來看看山,看看霧,心情就會好很多。」南宮麒好像並沒有對著她說,而是自言自語道。
「真的?」顧翩翩的眼楮亮晶晶地瞅著他,「我住的地方沒有這麼美的霧,但是,有一片很大的瀑布,看著那一片銀白色的水簾沖下來,濺起老大的水花,然後再叮叮咚咚地散進潭里去,就算有再多的苦也全被它沖得無影無蹤了。」
南宮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彼翩翩繼續興奮地說道︰「你知道嗎?那個地方誰也不知道,那是我一個人的瀑布,現在告訴你,你是第二個知道的人,那麼,那條瀑布就是我們的瀑布了。」
看著她那對燃燒著希望和渴望的燦亮星眸,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彎起,帶著幾分揶揄的口氣道︰「那麼,我是第一個發現這片山谷的人,你是第二個,這就是我們的山谷?」
他在笑嗎?真的是在笑嗎?顧翩翩震懾在他那難得一見的笑容里,如遭雷擊。他在笑,他真的是在笑,她發誓,她從來沒有見過比他笑得更好看的男人。她甚至看到他的笑容在不斷擴大,就像一個漩渦,旋著旋著,將她旋了進去。
「嗯?」他揚起一邊眉毛,露出一個詢問的信息。
彼翩翩猛地回過神來,臉兒羞得通紅,訥訥地掩飾道︰「我在想,要是你從我們的山谷摔了下去會怎麼樣呢?」
「我可以告訴你到底會怎麼樣。」南宮麒挑勾起嘴角,目光燦亮得出奇。
在顧翩翩還未來得及消化他這句話的含義時,忽然,他長臂一伸,將她拉到了他坐著的那一塊岩石上來。
她尖叫一聲,駭異地閉上了眼楮,兩只小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襟,指節微微泛白。
「試一試,試一試就知道從這里掉下去會是什麼滋味。」南宮麒眯著眼,望向不見谷底的山崖。
其實,很小的時候,他就想過這個問題,只是一直沒有勇氣去嘗試。而今,他依然沒有這個勇氣。從天空飛翔下去的感覺究竟是怎樣的?
彼翩翩咬著因害怕而微微顫抖的唇,身子蜷縮在他的懷里,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一動就會重心不穩,從這塊不知道掛了多少年頭的大石頭上跌落下去。
南宮麒感覺到她的身子在發抖,瞳中那譏諷的光焰更加熾熱,令人不敢逼視。
抱緊我……不要松開……千萬千萬……不規則的心跳聲在無聲地懇求。
陰森森的笑容挑彎了他的嘴角,他湊到顧翩翩耳邊,低聲警告︰「要把麒麟樓當你的避難所,可以,但千萬不要在我面前玩什麼花樣。」
話音剛落,他不待翩翩回答,雙臂一緊,帶著她飛身躍下了岩石。
雙腳一踩到實地,她虛軟的身子再也支撐不住,兩腳一軟,跌坐在地。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不敢再到崖邊張望一下,
然而,一想起剛才那樣親密的畫畫,她那蒼白的臉上驀地染上了幾許嬌羞的紅暈。
南宮麒促狹地看著她的表情,忽然一彎腰,摘了一朵帶著露珠的小黃花,隨手插入她的鬢邊,然後玩味地模了模她低垂的長辮,笑道︰「現在才像個大姑娘了。」
彼翩翩有片刻的窒息,難道,他不知道替她插花的這個舉動有多親密嗎?難道,他沒有看出她的眼中多了幾許從未有過的溫柔嗎?
還是,他根本就不在乎,也不介意她的感覺?
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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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顧翩翩在山崖邊被小小的懲戒一番之後,她便像是突然人間蒸發了一般,徹底地從南宮麒的視線里消失了。
雖然,這一直是他所衷心期盼的結果,但,為何心里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惆悵,在莫名地攪擾著他平靜的心湖?
他知道她還沒有走,她的人就在麒麟樓內,這從樓里那些突然忙碌起來的丫鬟僕婦們身上可以看出來,從老夫人那張時時刻刻被笑容漲滿的臉上可以看出來,甚至從花園里連連遭遇到摧殘的花草上都可以看出來。
但,他就是看不到她的人。
他知道她在刻意躲避著他,這種想法令他的心里極不舒服。
他忽然很想知道,那個一向閑不住的小丫頭到底在搞什麼鬼?
于是,在自我斗爭了好幾天之後,他的雙腳終于踏上了通往踏雪軒的碎石小徑。
他不是去看她的,真的,他怎麼會主動去看望她呢?他是為這一個多月來,被她糟蹋掉的那些花花草草而來質問她的。是的,這就是他這次來踏雪軒的目的。
一直朝前走,轉過這一片攀爬著藤蘿的鏤花圍牆,前面就是踏雪軒了。他的手心忽然緊張得一片濡濕。
正在這時,圍牆後面傳來一陣嬉鬧的笑聲,夾雜著顧翩翩抗議地嚷嚷聲︰「不行啦,鶯兒,不行,你不能綁那麼死的。」
南宮麒心念一動,移步隱身于一片花樹叢中,從洞開的菱形小窗向內窺看。
「已經一個月了,你沒見一點效果都沒有嗎?還想快點讓大公子看到成績呢,我看,你要再不多下點功夫,恐怕一輩子別想去見大公子了。」鶯兒板起一張臉,嚴肅地說道。
「好嘛,好嘛,听你的還不行嗎?」顧翩翩嘟著嘴,挺了挺腰,開始邁步前行。一邊走,還一邊極不情願地咕噥著,「最多不就是這個樣子去見他,還能到一輩子不相見的地步?」
南宮麒好奇地斂緊了眉,她到底瞞著他在學些什麼?
可是,馬上,他便明白鶯兒在教她什麼了。
只見翩翩一小步一小步,像木偶人一樣艱難地朝前邁著步。那樣子慘烈到根本就不能用走路來形容,說是自虐還差不多。
而且,令他更驚訝的是,她竟然穿了一條長裙。
藕荷色的紗裙包覆著她縴柔嬌小的身軀,清雅與俏麗在她身上奇妙而和諧的融合。
長長的黑發披散下來,斜斜地插著一支耀眼奪目的金步搖,好似一縷陽光升起在她的發上。
這樣的頤翩翩,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少了一點點霸道,多了一些些溫柔,不過,依然不失她的頑皮和嬌俏。
他好笑地挑高了一邊眉毛,閑適地斜靠在一棵大樹之上,將她一點一滴的努力盡收眼底。
彼翩翩耐著性子走了幾步,絕對只有幾小步而已,然後便見她夸張地喘了幾口氣,裙擺一撩,大踏步地轉回頭來。
可是,她忘了系在兩腳之間的那根細繩。
「翩翩當心!」
在鶯兒還來不及將心中的擔憂叫出來之前,顧翩翩已經右腳絆住了左腳,左腳踩在右腳之上。
在她還沒有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整個身子便直直地向前撲跌出去。
好糗哦!
想她一世聰明,今天竟然就要葬送在這一根繩子上了。
彼翩翩不忍地閉上了眼楮,怕看到自己跌得鼻青臉腫之後的丑態。
可是,不對耶,地上怎麼軟軟的?嗯,還很溫暖,好像她最脆弱無助時內心曾深切渴望過的最安全無憂的依靠,簡直讓她有點舍不得起來啦。
「大公子!你來啦?」鶯兒吃驚地瞪大了眼楮,她沒有看錯吧?及時伸手扶住翩翩的竟然是最討厭她的大公子?看來,翩翩的淑女攻勢還未成功就已奏效了哦。
听見鶯兒那殺風景的大呼小叫,翩翩極不情願地睜開了一只眼楮。
呀!她沒有看錯吧?果真是他?另外一只閉著的眼楮也倏地睜了開來,炯炯雙瞳對上了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可是,可是,現在這個樣子不是她最狼狽的時候嗎?她一個多月的努力,不是盡岸東流了嗎?他他他……怎麼可以這樣嘛!
她俏臉一沉,將貪戀他懷中溫暖的身子抽離出來,一本正經地問道︰「你為什麼出現在這里?」
南宮麒一愕,卻依然將一早準備好的說詞一字不漏地背了出來,「我讓你留在麒麟樓,不是要你來糟蹋我的花草的。」
「哦?」顧翩翩柳眉一掀,「原來你還是個惜花之人?」
「我惜不惜花是一回事,但,允不允許別人來糟蹋又是另一回事。」
明知道從南宮麒的嘴里不會吐出她喜歡听的話,但,听到這麼冰冷的話語,她的心仍是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他難道不知道?為了他的一句話,她正努力地在學習成為一個真正的姑娘家。
他喜歡她插著花,她便為他換上彩衣。
他不喜歡她惹是生非,她便乖乖呆在家里。
而他,居然僅僅只為了庭院里那些被她的汗水和笨拙壓壞的花來質問她、責備她。難道,她這個活生生的人,在他眼里竟然比不上那些毫無生氣的花草?
她恨恨地瞪他一眼,惱恨地眨掉屈辱的淚意,沒頭沒腦地嚷道︰「是老夫人留我住在這里的,你休想趕我走!休想!」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趕你走?」南宮麒疑惑地皺眉。
「你有,你明明有,你故意來挑我的刺,就是想趕我走,對不對?我就不走,偏不走。」她跺著腳,有些無理取鬧。
南宮麒伸手揉了揉緊蹙的眉心,息事寧人地道︰「好好,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保證沒人能趕你走。」
彼翩翩破涕為笑,「一言為定!我們拉勾。」
什麼?還要拉勾?南宮麒覺得自己的頭比剛才更痛了。
「來嘛。」她軟軟地要求。
南宮麒拗不過,只好伸出小手指,象征性地跟她的手指踫了一下。
饒是這樣,顧翩翩已經喜不自勝了。起碼,她已經不再怕他,甚至慢慢地有些了解他,能從容地應付他了,再不行,她還有殺手 ,那就是——再暈一次給他看。
她得意地想著。
「這個東西,拿掉了吧,它不適合你。」拉了勾的手指往上一伸,拔掉了她頭上的金步搖。
「干嗎,這是我弄了一個上午的頭耶!」顧翩翩本能地護住頭發哀號。
「這個嘛,也給我月兌掉了。」南宮麒說著,便真的試圖用手去解她腰間的裙扣。
「這個我自己來,我自己來。」顧翩翩的臉刷地慘白,一邊緊緊抱住自己的衣衫,一邊急急向後退去。
「小心!」南宮麒和鶯兒同聲大叫。
翩翩瞥見南宮麒向她伸過來的手,嚇得魂飛魄散,兩眼一翻,真的暈了過去。與此同時,「咚」的一聲,剛剛逃過一劫的她又因為嚇死人的表情使南宮麒遲疑了片刻,而終于跌倒在地。
笑容,從南宮麒的眼底眉梢慢慢向外擴散,原來,快樂,真的可以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