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東風(三) 第十五章

書名︰沉醉東風(三)|作者︰小林子|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風塵僕僕的兩人回到了蝴蝶山莊。

事實上,冷雁智再次的擅離,已經讓趙飛英遲疑了半天,不知是否該先跟三莊主求個情再把冷雁智帶回。然而,冷雁智一路總是常常出了神、失了魂,對于此事,更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所以趙飛英卻反而不知該做些什麼。

拜見了師尊之後,趙飛英表示想去看看程蝶衣,然而三莊主不知如何變了臉色。

「不管如何,你們不能見面,婚禮三天以後舉行。」

二莊主瞧了三莊主一眼,三莊主轉過了頭去,卻仍是一副氣呼呼的樣子,似乎連冷雁智的事情都忘了。

這是?趙飛英疑惑地看著兩位莊主,二莊主還是一副嚴肅的臉,而三莊主似乎總是不敢看二莊主的臉色。

婚禮之前,將要拜堂的新人是不能見面的,這一點,趙飛英也知道。然而,事情似乎有什麼不對勁……

冷雁智則是一听見三天之後完婚的消息,就驚得嘴唇蒼白。

「這麼急?」冷雁智失聲驚呼。

三莊主一听,轉過頭就是惱怒地吼著︰

「這叫急!真要是急,出莊前就該要完婚了!叫她給我……」

在場的趙冷兩人都呆了。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三莊主氣憤地拂袖而去,二莊主仍然端坐在位。

「師父?」趙飛英實在是不知,為何一向和藹可親的三莊主會如此。

「這你不用管。既然你們的雙親都已不在了,婚姻大事就是我們做主。我跟三妹研商的結果就是如此,其他的事情你就不須知道。」

眼睜睜瞧著莊里到處喜氣洋洋,人人忙著為趙飛英和程蝶衣兩人籌辦婚禮。冷雁智直是有苦說不出。

至少,他們還會待在莊里,而自己,也能時時看見趙飛英。

冷雁智不斷地安慰自己,直到大禮的前一天,他進到趙飛英房里,想再找他聊聊天。趙飛英身穿大紅的新服,正在作修改的工作,喜上眉梢的他,連笑容都帶著煦煦的暖意。

「雁智?快進來,看看我還有哪里要修的。」趙飛英笑著,而冷雁智失神地走近了一步。

看著冷雁智有點呆愣的臉,趙飛英笑著。

「不必如此盯著我看,你以後自己也是要穿的。」趙飛英一把拉進了還遲遲不肯跨進門檻的冷雁智。冷雁智踉蹌了幾步,幾乎跌倒。

趙飛英連忙扶著。

「怎麼了?雁智?」趙飛英打量著冷雁智,他今天很不對勁,十分不對勁。

「如果,我說,我不要你娶程蝶衣,你可答應?」冷雁智哀憐地抬頭望著趙飛英。

「雁智?你為什麼要這麼說?你還是喜歡蝶衣嗎?」

「我討厭她,我恨她!」冷雁智大吼著,仿佛要用盡所有的肺活量。

「你……」趙飛英簡直慌了手腳。

「雁智,你有話慢慢說,別這麼激動。」試圖安撫著。

「我激動!我不該激動嗎!趙飛英,在這里,我問清楚,你要程蝶衣,還是要我?」冷雁智喘著氣,他說了,他終于說了。

趙飛英卻仍是一副不解地望著他。

「我不信你到現在還是不懂!」冷雁智喊著,伴著眼淚。

「說!我一定要听清楚!」冷雁智咬著唇,大顆大顆的淚水沿著臉頰滑了下來。

「雁智……」趙飛英簡直像是討饒般地喚著。

「告訴你,我受不了了。你今日要娶程蝶衣,你就再也見不到我。如果你……我……我就……」不行,冷雁智咬著唇,今日要是說出那種話,叫他以後怎麼做人。

趙飛英仿佛遲疑了一會。

「雁智,你听我說,今日我就算娶了蝶衣,你還是我最疼的師弟,我們之間,不會改變的,你相信我。」

難不成,他還以為自己在使小性子,就像不願意自己的玩具被搶走的小孩一樣?

冷雁智不敢置信地望著趙飛英,緩緩退了一步。

被了,就到這里吧,再跟他廝混下去,他這一生就完了。

「雁智?」趙飛英嘗試地叫著,因為,冷雁智簡直是面無血色了。

既然收不回,就把心留給他吧,反正,他以後也不需要了。

「雁智?」趙飛英伸手想拉住他,冷雁智卻把手縮了回,不讓趙飛英踫。

兩人對望著,冷雁智眼中有著難得一見的決絕。趙飛英心里只是一緊。

「你無論如何,都要娶程蝶衣是嗎?」冷雁智緩緩說著。

「師尊之意,為人弟子的怎麼可以違背。再說,我跟蝶衣是早已訂過親的了,今日我一旦毀婚,會讓蝶衣身敗名裂的。」

「那麼,你愛她嗎?」

一個問句,讓趙飛英呆愣了半刻。

「你想起她的時候,心會痛嗎?」冷雁智問著,帶著濃濃的哀傷。

趙飛英仍是靜靜想著。

「看著她的時候,你是不是願意把整個世界都獻給她?」

「她的一言一笑,是不是都讓你牽在心上?」

「當她跟別人親近的時候,你會妒忌嗎?你想把她栓在自己身邊,不給任何人看見嗎?」

一連串的疑問下來,趙飛英仿佛恍然大悟。

「你愛她嗎?」冷雁智又問著,帶著一絲絲的希望。

趙飛英微微笑了。

「……我想……我是愛她的,雁智……」

世界,崩毀了。

「什麼時候?」

「也許,是在不知不覺之中吧。」趙飛英淡淡笑了。

「那麼,敬祝師兄與師妹白頭偕老,永浴愛河!」冷雁智哭喊了一聲,轉頭而奔。

「雁智!」趙飛英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袍。

冷雁智猛然回過頭,狠狠瞪了趙飛英一眼。趙飛英緩緩地松開了手。

「今日,我就效那古人,割袍斷義!」冷雁智掀起衣袍,胭脂刀一揮,半截衣衫就掉了下地。

「雁智!」趙飛英驚愕地喊著。他到底是做錯了什麼事?為什麼冷雁智要發這麼大的脾氣?

「還有。」冷雁智咬著牙,把頸上的冷胭脂一把扯了下。

「從今之後,我們恩斷情絕,永不相見!」冷雁智把冷胭脂狠狠往地上一擲,四散的艷紅碎片,就像自己的心。

趙飛英抬頭望著他,帶著一絲絲惱怒。

「雁智,你說清楚!」

「我們之間,無話可說!」冷雁智用力一擲門,發出了巨響,轉過身,飛奔而去。

趙飛英追了幾步,卻被一個俏生生的聲音擋了下來。

「飛英哥哥?」程蝶衣一臉哀淒欲絕的樣子。趙飛英連忙走向了她。

「蝶衣,你怎麼了?」趙飛英擔心地問著。然而,隨即背過了身去。

「對不起,我忘了,我們不能見面的。」趙飛英的臉微微發紅。

然而,沒有聲音回答他,趙飛英不解地回過了頭,卻發現程蝶衣已經跪倒在地。

「蝶衣,你別這樣,快起來。」趙飛英連忙想扶起她,程蝶衣卻執意跪著,帶著淚汪汪的大眼楮。

「飛英哥哥,蝶衣有事求你……」程蝶衣拉著趙飛英衣袍的下擺,失聲痛哭著。

被了!被了!一切都夠了!冷雁智奔出了山莊,然而,卻下意識地想起當年趙飛英背對著夕陽,向他微笑的樣子。

停下了急奔著的腳步,佇立了一會兒,然後緩緩走著,卻在下意識里,回到了當年趙飛英為他帶上冷胭脂的地方。

看著四周,景色依舊,然而人事卻已全非。

當年的他,滿腔的愛意、滿腔的希望,如今只剩一副失去了魂魄的軀殼。

頹喪地坐倒在地。

「師哥,我們明年再來看煙火,好不好?」冷雁智把臉埋在膝蓋間。

和煦的東風吹拂過,就像趙飛英的笑容和體溫。

冷雁智側著臉感受著,盡避……盡避自己已經永遠地失去他,但是,這風,卻聊可慰懷吧。

原來如此,趙飛英淡淡笑了。

看著趙飛英的臉,從驚愕、不敢置信到趨近于絕望的平靜,程蝶衣沖向了前,緊緊抱著趙飛英哭了。

「對不起……飛英哥哥……蝶衣對不起你……」

「沒關系,我了解。」趙飛英柔聲安慰著,但是喉頭卻有些哽咽。

「飛英哥哥,幫幫蝶衣吧。蕭大哥他……他被鎖在西廂房,師父說我要是不听話,就要殺了蕭大哥的。」程蝶衣把臉埋在趙飛英的胸膛,直把趙飛英的前襟沾濕了一大片。

何其殘忍……何其殘忍……趙飛英淒涼地笑了。

「……我會幫你的。」最後一次摟著程蝶衣,趙飛英緊緊閉起了雙眼。

下定決心離開山莊了,這充滿著是是非非、傷透了他心的地方。冷雁智整理著行囊,然而,幾乎全是趙飛英替他買的東西。毛氅、斗篷、衣衫、連束發的帶子都是兩個人一起選的……還有好多好多的小玩意,竹雕的蜻蜓、草編的蚱蜢、用瓷燒成的小臂音、掛在腰帶上的玉飾……

冷雁智一把將所有的東西都掃落在地。不要了!都不要了!

散落一地。

敲門的聲音。

「滾開!別煩我!」冷雁智喊著。

「師……師兄……」一個才十歲出頭的小師弟,嚇得結結巴巴。

「什麼事。」冷雁智癟著嘴,打開了門。

「師父叫我們去觀禮……看到你沒來,師父就叫我來請你。」

沉吟了一會。

「好,我馬上到。」冷雁智大力關上了門,小師弟連忙躍了開,才沒被門扇打到。

現在……冷雁智粗暴地換上一件新衣。趙飛英在京里替他買的。

記憶又飄上心,冷雁智狠狠咬了下唇,直到鮮血淋灕。

忘掉!忘掉!冷雁智,中用點!死心吧!死心吧!

一腳踢開了門,他大踏步地往前廳走去。

看吧,看吧,趙飛英要跟程蝶衣雙宿雙飛去了,你呢,一個師弟,他把你放在哪里……

停下了腳步。

重新抬起了頭,繼續走著。可以的,我撐得過的,不是嗎?這是一場儀式,把過去忘懷的儀式,冷雁智,不要後退。

整個山莊的人都到了,冷雁智一逕低下頭假寐,他實在不想與眾人說些什麼郎才女貌的渾話。

程蝶衣鳳冠霞披的被一群女眷簇擁而進,然而,被紅蓋頭遮住了臉,看不出表情。

「新娘到。」負責帶新娘的師姊高聲喊著,試圖在這登時喧鬧起的前廳喚起一點注意。

新郎呢?不是應該一起進來的?眾人探頭探腦地瞧著,直到身穿大紅禮服的新郎走了進門,嘈雜不堪的前廳登時靜了下來。

鴉雀無聲,冷雁智猛然察覺,抬頭一看。

穿著禮服的不是趙飛英,而是蕭哲。

程蝶衣連忙掀起了蓋頭,看到是蕭哲,忍不住就是縱橫的淚水。

飛奔而去,撲向蕭哲的懷里,兩人緊緊相擁,蕭哲的雙眼也微微發紅。

「新郎到。」帶新郎的師兄緩緩說著。

「懷仁!這是怎麼回事!」二莊主喝著。

「師弟走了。」這位師兄慢慢說著。

「然後,他在師弟房里。」

一听到這里,冷雁智大怒,猛然站了起。

沖向了前,狠狠扯著程蝶衣的頭發,程蝶衣驚叫,蕭哲想拉開冷雁智,卻被他一把推了下地。

「你做了什麼,你到底做了什麼!」冷雁智大力扯著,程蝶衣痛到掉淚,冷雁智滿臉的痛苦、滿心的酸楚。

「我沒有做什麼,師兄,我只有求十一師兄成全我跟蕭大哥。」程蝶衣哭著,整個前廳的人又騷動了起來。

「你這……你這不知好歹的女人!」冷雁智怒極,往程蝶衣臉上就是一個巴掌。

程蝶衣哭叫著,眼看著第二個巴掌就要落下,幾個師兄弟連忙拉開了冷雁智。

我最愛的,我最珍惜的,我千求萬求得不到的,竟然被你這樣的糟蹋!他愛上了你哪,程蝶衣,你怎麼忍心、怎麼敢傷他的心!

程蝶衣的臉上有著掌痕,嘴角還滲出了血絲。冷雁智手下沒有留情,要不是程蝶衣閃得快,只掃到了後勁,只怕整口的白牙都會被打斷。

「夠了,雁智,他好歹也是你師妹!」一個師兄勸著。

「她不是我師妹。」冷雁智冷冷說著。

指著程蝶衣,他一字一句地說。

「要是十一師兄有什麼事,我第一個殺了你。記住了,程蝶衣,我手下不會留情的。」

話一說完,冷雁智狠狠推開了人群離開,眾人拉也拉不住。

二莊主緩緩站了起身。

「我早說過,婚姻不是兒戲,怎知你們這群小輩全然不當這麼一回事。」冷冷的眼光掃著四周,人群又靜了下來。

「今日先不管誰是誰非。飛英這孩子自小苦命、受盡折磨,但是卻還這般地待人好。可我怎麼也沒料到,這樣一個處處為人的孩子會落到如此的下場。」二莊主沉重地搖著頭。

「莫要說我偏心,我最疼的徒弟是他,大家想必也清楚。然而,飛英他,我卻不可能不疼,他平常做人如何,我不說大家也知道。我不疼他,有誰疼?」眾人低下了頭。

「今日的事,我不會管,但我不會就這麼算了。三妹,你來解決。」二莊主拂袖而去,三莊主則是一臉鐵青。

「程蝶衣,不要說我逼你,今日你要跟了他走,蝴蝶山莊從此就沒了你這號人物。你好好考慮清楚。」

師兄,你在哪里?

冷雁智只胡亂帶了幾張銀票,以及胭脂刀,就連忙出了莊。

一路問了下來,都沒有趙飛英的蹤影。

心里一驚,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去,果不其然,趙飛英正抬頭望著滿天的星斗,萬丈的懸崖就在他的腳邊。

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冷雁智只敢遠遠看著,稟住了呼吸,然後輕手輕腳地靠近,仿佛只要一個驚擾,趙飛英就會縱身而下。

趙飛英似乎在想事情,並沒有注意到冷雁智的接近,直到被大力一拉,一連拉離了兩丈,狼狽地摔倒在草地上,趙飛英才回過了神。

「雁智?」想不到會再見到他,趙飛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搞什麼!一個女人而已,全天下多的是比她美的女人,你干嘛這麼不愛惜自己!」冷雁智氣得噴淚。

「我找你一天了!你知道我急到差點要掀了這幾座山!」

「等等,雁智,你誤會了,我只是覺得這里的風景不錯,所以才來的。」趙飛英連忙解釋,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夜里看啥風景?看星星到處都可以看的不是嗎?胡疑地打量他一眼,冷雁智還是坐到了趙飛英身旁。

「你以後會遇上別人的,別只是念著程蝶衣。」冷雁智拔著地上的草,很不情願地說著。

最好是一輩子也遇不到,暗自心想。

「我想……很難吧……」趙飛英輕輕笑了笑。「愛就是愛上了,怎麼可能說忘就忘、說愛別人就愛別人的呢?」

伸了個懶腰,仰躺在草地上,趙飛英閉起了雙眼。

「不試試,怎麼知道。」冷雁智咕噥了一聲,也躺在趙飛英身旁。

「那你呢?你昨天是怎麼回事,不是說不要再跟我說話了?」

「哼。」冷雁智輕哼了一聲,不過卻也沒有打算離開。

「師兄,你以後有何打算?」支起了頭,瞧著趙飛英的臉,冷雁智決定轉移他的注意。

趙飛英只有輕輕笑著。

冷雁智盯著他的唇瞧,勉勉強強打消了念頭。

「回去京里吧,反正我也沒地方可去了。」趙飛英無奈地講著。

「我跟你去。」冷雁智說著,完全沒有讓人反駁的余地。

「……好吧,反正……我也想要有人陪著。」趙飛英喃喃說著,突然睜開了眼,冷雁智本來正深情款款地凝視他,這一嚇,差點扭到了脖子。

「月亮不錯,很圓很亮。」冷雁智急忙說著。

趙飛英抬頭看著天空,可是,今晚沒有月亮……

他又在搞什麼鬼?他這小腦袋瓜里想的東西,他似乎從沒弄懂過。

不過,算了,他高興就好。趙飛英放棄了盤問的打算。

然而,有件事卻真的很有趣。

「雁智,我現在才發現,你很喜歡跟著我呢。」趙飛英取笑著,然而並沒有惡意。

「嫌我煩啊。」冷雁智突然臉紅了。

「怎麼會呢?跟你在一起,感覺很快樂的……大部分的時候。」趙飛英輕輕敲了冷雁智一下額頭。

「別再動不動喊什麼恩斷義絕的,有事可以好好說。」

「是……」冷雁智低下了頭。

「不過,這麼一來,就又是我們兩個人了。」趙飛英突然嘆著。

「有我陪,還不夠嗎?」冷雁智俏皮地說著。

「夠了,太夠了,你一個人惹出來的麻煩,我就忙得焦頭爛額的。」假裝是無奈的語氣,讓冷雁智笑倒在地。

寵愛地看著冷雁智,趙飛英也輕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