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懷睡不暖 第4章(1)

書名︰在懷睡不暖|作者︰千尋|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原來當鬼有這個好處,可以瞬間移動,她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啊!

早知道她就不用踩著一腳高、一腳低的鞋子,忍受被太陽烤焦的疼痛,走二十幾分鐘的路,來到外婆家了。

如果她的心情還可以,應該試試看還有什麼特異功能——例如︰把電燈弄得明明滅滅、嚇死那些膽小的女生;發出「還我命來」的可怕聲音,讓所有人都不敢接近這里?

問題是,她心情壞到不行,她只想找個角落、蹲下,只想拚命按住太陽穴,不讓里面的恐龍跑出來。

她做了,然後想起和瑀希的對話。

「我沒拿你當流浪狗看,瀟瀟,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嗎?」

「我應該知道什麼原因?」

「認真想想,你會知道的。」

她用力壓住頭,強迫自己認真,從哪一段想起?從她打戴淽艾一巴掌開始嗎?從媽媽對她曉以大義開始?還是從她踏出家門開始?

那天她確實踏出家門了,天色已經全黑,馬路上人潮車潮出現,是所有上班打卡制、下班責任制的上班族的下班時間,她背著行李畫架,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去,只曉得她無法再待在那個家里,無法面對搶走自己男人的妹妹和偏心的媽媽。

她必須走,走得夠遠、遠得再也不必面對這一切。

只是,不甘心,孫易安還沒有給她足夠的道歉,而孫媽媽還歡天喜地、等著她來當自己的媳婦。

兩天前,她們一起吃飯時,孫媽媽說︰「你別擔心,孩子生下來有孫媽媽、孫爸爸帶,你要上班就上班、要出差就出差,絕對不會影響你的工作,你生一個、兩個、三個都不是問題,我啊,就是遺憾,當年要是能夠多生幾個孩子就好。」

她拍胸脯保證,沒問題!好像生孩子是她的專業能力,交給她絕對不會出錯。

沒想到,計劃快、變化更快,快得令人手足無措。

因為不甘心,她在公園坐了兩個鐘頭之後,搭上計程車,前往孫家。

去孫家做什麼?指望孫媽媽,孫爸爸為她做主?還是指望孫媽媽能壓著孫易安,逼他重回自己身邊?

那時候心太亂,導致腦袋壞掉,她真的以為孫家長輩可以為自己做主這種事,于是她到孫家,然後菲佣Lucy來開門,然後……她發現戴淽艾張揚的紅色涼鞋躺在孫易安的Nike旁邊。

她像瘋了一樣,推開Lucy、丟下行李,沖進孫家客廳。

客廳里,孫易安和戴淽艾雙雙跪在孫爸孫媽面前,孫易安說……

說什麼呢?頭一陣疼痛,淽瀟發狠了似地敲擊自己的頭,反正她已經是鬼,再敲也敲不出腦漿四漉。

終于,她想起來了,他說︰「爸爸、媽媽,我是真心喜歡艾艾的,我不能離開她,也不想離開她。」

「那瀟瀟怎麼辦?你們已經在一起三年,她計劃那麼多事,她一心一意要和你結婚,你這樣對她,公平嗎?」孫媽媽問。

一句「公平嗎?」讓她瞬間熱淚盈眶。

終于有人站在她這邊,終于有人在乎對她是否公平,終于有人為她說公道話,而不是借著安慰之名,告訴她,男人的心不在,任何挽回都是多余。

「我沒辦法和瀟瀟在一起,她的積極上進讓我很有壓力,我不想照她的計劃進行,我想要自由、想要快樂、想要一個能夠帶給我快樂的女人,如果我真的和瀟瀟結婚,絕對會是一場悲劇。」孫易安振振有詞。

說得多好,她帶給他壓力呢!可是為什麼他從來不說?既然她的上進帶給他壓力,為什麼他要來招她從來都是這樣戰戰兢兢過生活的啊,要不是他的溫暖融化她,要不是他的追求說服她,她沒想過要愛上一個男人,更沒想過要那麼早就托付自己的人生,他怎麼可以講這麼不負責任的話?!

「就算你要和瀟瀟分手,接下來的對象也不可以是艾艾,她們是姐妹,你要她們日後怎麼面對彼此、怎麼相處?易安,爸媽把你養這麼大,我們一直教導你,不可以自私、要負責任,可你看看,自己做了什麼。」孫爸爸說。

淚水落下,淽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里找到想要的安慰。

「又來了,責任、責任!你們每個人都要我負責任!知不知道,只有我想負的才叫做責任,我不想負的,就不是我的責任,現在我想負的責任是艾艾、不是瀟瀟,你們可不可以停止逼迫我?」

孫易安爆炸了,他不懂,為什麼他不可以恣意活著,為什麼非要被限制,他還這麼年輕啊,為什麼要被一堆責任弄成老頭子。

「孫爸爸、孫媽媽,求求你們不要強迫我們分開,我們是真愛、我們已經離不開彼此,我知道自己做錯,可是愛情發生了,我們都措手不及、無法控制啊!」戴淽艾哭倒在孫易安懷里。

「所以你們就可以傷害瀟瀟,旁若無人的相愛著?你們的良心不會感到負愧?你們能夠坦然面對瀟瀟?」孫媽媽問。

「爸、媽,我會找瀟瀟談的,你們別擔心,我會把事情處理好。」

「是,孫爸爸、孫媽媽,我會跟姐姐道歉,直到她原諒我為止。」

淽瀟冷笑,直到這個時候,她還要扮弱裝可憐,從小到大,她用這一套從自己這里拿走多少東西?現在連男朋友也能要了,接下來呢?是不是她興起,她的性命也要雙手奉上?

她走進客廳,說︰「我就在這里,你們想跟我談什麼?」

聲音出現,所有人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戴淽艾飛快起身,撲到她身上、緊抱住她道歉,重復那些她不是故意、只是情難自禁的惡心話。她任由戴淽艾抱住自己,冷冷的目光望向孫易安。

她明白,弱者總是能得到安慰支持,她清楚這時候應該掉眼淚、應該裝得比他們更可憐,只是,她習慣在別人面前倔強,習慣用驕傲鋪陳自己的心,所以她沒哭,只是冷冷地看著這幕戲,在眼前上映。

「瀟瀟,是我的錯,我不應該愛上艾艾,她那麼小,她什麼都不懂。」

意思是她年紀大,她應該懂,懂得愛情一發不可收拾,懂得愛情教人身不由已,而懂事的那個,應該自動退讓?

冷笑,他憑什麼認定這樣的說詞能說動她?

淽瀟嘆氣,徐徐道來,「以前你也是這樣說的,你說你無法解釋為什麼會瘋狂愛上我,你只曉得要想盡所有辦法,把我變成你的女朋友,你的心才能夠平靜。」

她因為這些話而感動,從原先的抗拒到接受,她接下他送來的早餐,看著他靦腆的笑,心想,被人喜歡是件多好的事啊!

誰知道,現在他卻因為她的存在而有壓力、而不平靜。

被淽瀟一堵,孫易安說不出話來。

她看著孫易安,無視于掛在自己身上的無尾熊,片刻,她轉頭望向長輩。

「孫爸爸、孫媽媽,我是來告訴您們我要搬出去了,公司那邊最近會請假一段日子,手機我打算換門號,如果有事想聯絡我的話,可以在‘B上面給我訊息。」這是很詭異的一幕,前男友站在她面前,滿臉的慚愧,小三掛在她身上,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而長輩眼底的憐惜,讓她心里冒出酸氣。

是,她太驕傲了,明明是來想挽回愛情的,明明是不甘心的,明明也想大鬧一場,把男友鬧回自己身邊,可惜……她終究做不出這種事。

做不出來已經夠慘,偏偏臉上還要一副雲淡風輕,表現得沒有這個男人也不要緊。可是心頭上,千把刀在割,她無視疼痛,只能不斷地嘲笑著自己。

「二姐、你要搬出去?為什麼?爸爸不會同意的,你這是要懲罰我嗎?你是想讓爸爸出面,阻止我和易安嗎?左右鄰居要是知道的話……」戴淽艾心急。

如果爸爸知道二姐因為她而搬家,肯定會狠狠揍她一頓,她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害怕爸爸,他一板起臉,她就兩腳發軟,什麼壞事都不敢做。

「夠了!」

她將戴淽艾從自己身上扯下來,滿臉諷刺,這時候她想的還是自己,怕被爸爸罵、怕人家說她是壞女生、怕她和孫易安無法在一起,可她怎不想想,她也會傷、會痛,她也會難受!

戴淽艾被扯下後,一個沒站穩、差點兒摔倒,孫易安急忙去扶她,怒指著淽瀟罵道︰「你在做什麼?!艾艾懷孕了,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懷孕了?這三個字從他嘴巴里丟出來的那刻,她的感覺像什麼?像水晶燈在頭頂上爆開?像一顆子彈直接從胸口穿過?不對……像那只潛藏的恐龍,直接沖破太陽穴,她的頭穿了兩個大洞,狂冒出來的鮮血噴了她一頭一臉、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不哭的,但淚水滾下來了,她的淚水震驚了孫易安,交往多年,再大的爭執,她也沒掉過淚,但現在……

他慌了手腳,不禁松開艾艾、想上前抹掉瀟瀟的淚水,但癥瀟搖頭,拒絕!

猛地轉身,她拿起丟在院子的行李和畫架,二話不說往外沖。

她還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就是想逃,逃開這一切,逃開那個讓人猝不及防的消息。

她飛快跑著,身後隱隱傳來孫易安的聲音。

他干麼追她,非要強迫她接受這個消息嗎?他要她明白,戴淽艾有了世界上最強的武器,她再會鬧、也無法反敗為勝?!

她輸定了!她不想輸,只能逃……

腳一扭,高跟鞋斷了,腳踝處傳來劇烈的疼痛,但她不肯停下腳步,依然朝前狂奔。

「戴淽瀟,你這是在做什麼?你每次都這樣,踫到你不想要的就逃避,你說我從來沒告訴過你不喜歡你的計劃,但是你給過我機會說嗎?只要我提個頭,你就,躲、就逃,就假裝我從來沒有過這個念頭,今天的事難道是我一個人造成的嗎?!」

被拒絕的難堪,讓他對著她咆哮。

聞言,淽瀟停下來了,恨恨地擦去滿臉淚水,猛地轉身,瞪住孫易安。

「你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嗎?你以為我的第一名是躺著就能得到嗎?如果不是我比別人努力、比別人認真,不是我比別人更善于計劃,我現在會和那些找不到工作,只能在22K底下委曲求全的人一樣。

「你明明知道我就是這種女人,為什麼要找上我、愛上我,為什麼要讓我花三年的時間,把你納入計劃,為什麼不要一發現錯誤,立刻說︰‘我們不合適?對不起,我找錯人?」」

「對,我個性優柔寡斷、我沒有你那麼堅強。說斷就能斷,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所以我一拖再拖、拖成這個局面。但你以為我不難受?你以為我沒有掙扎過、反抗過,沒有試圖希望你改變過?有!我有!只是你踫到不喜歡的,就會掩住眼楮、搗起耳朵,假裝天下太平。

「對不起,我們的性情天差地別,我沒有辦法和你再走下去,也許你需要一個比我更厲害、更菁英的男人。瀟瀟,你放手吧,如果這三年是投資,那麼你就當自己投資錯誤。」他哀求道。

投資錯誤?講得好簡單,她損失的不只是金錢、是生命青春、是愛情,是怎麼都換不回的信任。

「我不是承認自己投資錯誤了嗎?我不是已經認賠出清?我已經按照你要的方向前進,你干麼還窮追不舍?哦哦,明白,你想求我別把事情鬧大,你很清楚,那個家里只有叔叔還算明辨是非,他不會允許戴淽艾搶走姐姐的男友。如果知道我因此心里難受、離家出走的話,他會反對到底,對不?」

禁不住地冷笑,他真把她當成聖人了,成全、退出不夠,還要她為這對有情男女搭鵲橋?

孫易安氣弱,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過分,可事情已經發展成這樣,他沒有別的選擇。

「既然你知道,那你可不可以回家?」

「你只是期待我回家?還是期待我為你們做更多的事,比方告訴叔叔,我們早就分手,戴淽艾不是趁虛而入,她是理直氣壯的接任者?

「孫易安,你太看得起我,我只是堅強倔強,只是驕傲逞強,但我還是個女人、不是Rose。你要我回去,天天面對戴淽艾?看著她因為戀愛而幸福而快樂,看著你們走向完美結局。你有沒有想過,我會痛心疾首?!孫易安,在一起三年,我真的沒想過,你會對我這麼殘忍!」

她搖頭苦笑,扭身就走,孫易安下意識拉扯她的行李,淽瀟憤怒,用力將行李扯回,她腳下的高跟鞋已經斷掉,再經過這番拉扯,她的重心不穩,一個趔趄,她摔倒在車道上。

這時,一輛疾駛的汽車向她沖過來,刺耳的喇叭聲、孫易安的尖叫聲、車頭燈光閃花了她的眼楮他的焦慮沒有道理,明知道瀟瀟不會出事,可是……心亂得莫名。

瑀希快步往家里跑,打開門時,發現手里的鑰匙微抖,他在害怕什麼?不知,就是慌、就是急,就是害怕,怕門打開之後,看不見她的身影。

他第一次像佩佩那樣沒秩序,月兌下來的鞋子沒好好擺正,而是飛踢,東一只、西一只,像廟里擲茭,飛棄在泥地里。

沖進屋里,一把拉開淽瀟房間的木門,心在發現她的身影時,落定……緩緩吐一口氣,他抿唇,焦慮停止。

淽瀟側躺在角落,全身蜷縮著,小小的下巴擱在她的膝蓋上,長長的頭發散在光滑的木質地板上、覆蓋了她半張臉,像第一次她進到這個房間時一樣,不過她的手緊緊壓著頭兩側。

大概哭了吧。

他轉身走進廚房,從冰箱里拿出所剩不多的桂花釀,放進清水,搖一搖、倒出來,再擺進幾個冰塊,拿進房間。

他坐在她身邊,低聲哄著,「口渴嗎?是你最喜歡的桂花釀。」

淽瀟抬起頭,在看見他那刻,心定了,那只呼之欲出的大恐龍,在看見披著戰甲、威風凜凜的天使時,乖乖縮回牢籠里,她緩緩嘆口氣,他不只是天使、還是解救無助女子的大英雄。抹掉滿臉淚水,她撐著地板坐起來,接過杯子。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只聞得到它的香,卻嘗不出它的甜美冰涼。」

他沒辦法回答,只能給她一個微笑。

「原來你不是喜歡和我搶著喝,你是怕我發覺自己怎麼喝,桂花釀都沒有減少;你不是重視美白,你是怕太陽把我給曬化了;不是我的生理時鐘亂掉,是我只能在夜里活動;不是你不在乎我的感受,是阿秋婿根本看不見我……原來我早就不是人,而你看得見鬼。」

這次,他給不了微笑,他給的是嘆息。

「鄭瑀希,你是個體貼的好男人,我為什麼不能在活的時候踫見你?」

「因為那個時候,我身邊有女朋友。」

淽瀟笑了,又哭又笑,她是個發神經的鬼。「這是幽默嗎?」

「這是事實。」

「鄭瑀希,你的肩膀可不可以借我靠一靠?」

他點點頭,坐得更靠近她一點。

頭一歪、靠上了,淽瀟訝異之余也松口氣,還以為自己的頭會穿過他的身體,直接撞到硬硬的地板。

她聞得到他的氣息,像昨天前天、像她還不知道自己是鬼之前那樣。難怪鬼月要燒香,原來好兄弟真的吃不了供菜,只能聞味道。

他的氣息鑽進她的鼻翼里,瞬地,她亂成一團的思緒被理平。

兩人就這樣待著,一動不動。許久之後,他開口,「你想起來了嗎?」

「想起我怎麼會變成鬼的嗎?」

她勾住他的手,現在,不只他的氣息,她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溫暖了。她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她會穿過某些人的身體,卻一直不會穿過他的,難怪沒發現有異,因為意念嗎?因為她的意念不想穿過,便能夠不穿過?

不確定答案,只能猜測,畢竟她當鬼的資歷還太淺、經驗不夠。

「對。」瑀希嘴上這樣回答,但心里有數,若不是死得倉促而意外,她不會搞不清楚,魂魄已經離開身體。

悠悠嘆口氣,她說︰「我打了戴淽艾一巴掌,然後離家出走,我在外面晃兩個小時之後,覺得不甘心,就跑到孫易安家里,本想鬧個天翻地覆,讓孫爸爸、孫媽媽替我做主。」

是啊,她怎麼沒想到,離家的時候是晚上,來到外婆家時卻是隔天上午,丟掉的那段時間、她跑去哪里了?虧她還自詡是個精明女人。

她也終于弄清楚,為什麼自己知道戴淽艾懷孕,為什麼鞋跟會突然斷掉,為什麼沒有車子願意載她一程。

「他們替你做主了嗎?」

「他們是好人,但是他們做不了主。」

「為什麼?」

「因為戴淽艾懷孕了!那天,我是想要挽回的,我想要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可是看見戴淽艾出現在孫家客廳時,我又酷又驕傲,擺出一副‘我不要你家兒子了’的姿態,你說,我這種人是不是自討苦吃?

「難怪孫易安要移情別戀,哪個男人不喜歡女人的柔弱無助,不喜歡女人用眼淚融化自己?咦,我怎麼就扮不了弱呢?」

「有差別嗎?戴淽艾已經懷孕,你只得退出戰爭,就算你又哭又求,到頭來也只是尷尬而已。」

「憑什麼她懷孕我就要退出,沒這個道理!」她咬牙,做出一臉凶狠。

她像只還沒長牙齒的小老虎,張牙舞爪的想嚇唬別人,卻教人看清楚她的心虛。「是沒道理,但……」

「但是什麼?」她口氣很沖,想找人打架似地。要是他有膽量說「懷孕的女人最大」,她立刻送上一計拳頭,給他的左臉當禮物。

「但你不忍心。」

五個字,像長針,刺破她的虛張聲勢。

對,她不忍心,沒有爸爸的孩子有多可憐,她比誰都清楚,所以她不會剝奪另一個孩子的親情、不會制造另一個像自己一樣的悲劇。

垂下頭,片刻,再抬起時,她把杯子塞到他嘴邊。「有時候,你的嘴巴真不討喜。」

瑀希微笑。這算矛盾嗎?體貼的男人卻有一張不饒人的嘴巴?他本來就是個再矛盾不過的綜合體。

「後來呢?你不是因為被妹妹懷孕的消息給嚇死的吧?」

他的口氣輕松,但眼底的悲憐卻是沉重,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把沉重的記憶泡在甜甜的桂花釀中,好像這樣子,故事說出來之後,就不會太苦太澀太心酸。

淽瀟說了,說孫易安的過分,說他要求她息事寧人、乖乖回家去,說他只想著戴灩艾會被叔叔修理,卻沒想過她會傷心,然後一陣拉扯,她命喪車輪下。

「我一直不明白,自己的脾氣明明很倔強,總是听不進去別人的勸,主觀強、意見多,為什麼來到你面前會變成另一個人?我的急躁咧?我的固執咧?難道是因為踫到天使暖男,把我的內心靈魂都暖了一遍,一不小心,剛強心化為繞指柔?直到現在我才弄懂,不是的,是因為我死了,人死、心斂,再大的脾氣也會變得溫和。」

「也許不是?」

「不是?」她愣愣地追著他的話。

「也許是因為,這里沒有你需要張著刺、時刻防衛的人。听過退化這個詞嗎?生物的某些機能,會因為生存環境中不需要而逐漸退化,就像深海魚的眼楮、就像鴕鳥的翅膀,也像……戴淽瀟的驕傲。」

淽瀟笑了,她同意他的退化論,比自己推論得更好。

瑀希問︰「所以現在還不甘心?」

「死都死了,不甘心能怎樣?」

去孫媽媽夢里,說自己想要一場冥婚?還是直接鑽進戴淽艾肚子里,讓他們生出一個討僨鬼?淽瀟苦笑,她想不出一個讓自己甘心的好辦法,除了硬生生把那口氣給咽下去之外。

「你現在有特異功能,可以回去把孫易安嚇個半死。」

淽瀟偏著頭,想像自己把他嚇得頻頻尖叫,想像孫易安看著鏡子時,突然在里面看見七竅流血的自已,用陰沉的聲音說︰還……我……命……來……想像他一天收到五則LINE,每一則都問他︰你為什麼要害死我?

突然間,淽瀟捧月復大笑。

見她笑了,瑀希也跟著笑。「怎樣?作弄人很有意思吧?」

「嗯,立場不同、角度不同,感覺居然差那麼多,以前听到這種故事會害怕得睡不著覺,現在卻覺得像喜劇,手癢,很想試試呢?」她在他面前晃動十根手指頭。

如果能把他嚇得屁滾尿流,從樓上尖叫著果奔到街頭,那個暢快啊,肯定會讓她一路笑到奈何橋。

「如果這麼做會讓你高興一點,就去玩玩他吧!」天使般的他做了個惡魔提議,早就說了,他是矛與盾的綜合體。

「好,我先拿你練習練習,看你會不會被我嚇到。」

「我?嚇到?天天見鬼的男人?」他指指自己。

「難說,也許他們只是沒有刻意嚇你。」

「好吧,你試試,但你恐怕要使出渾身解數才行。」他見過的鬼不比人少。

說做就做,她朝他瞠眼、吐舌頭,瑀希沒被嚇到,只覺得可愛,一只很可愛的鬼,他笑彎雙眉。

沒效?她把所有頭發拉到前面,腦海中認真一想,再張開眼時,身上的小洋裝已經變成白色曳地長衫,她仿造貞子形像,在地上緩慢爬行。

老半天,沒听見尖叫聲,她撩開頭發,跪起身,問︰「我有嚇到你嗎?」

他搖搖頭、滿臉失望。「你可不可以有點創意?!」

創意、創意?她會的招不多,平常又不愛看鬼片,所以……

淽瀟閉起眼楮,想著院子,咻地,人不見了,打開眼楮,發現自己出現在院子里,耶,除了一秒鐘換衣術,她還會空間轉移。

很好,成功!再閉起眼楮,她想著房間,張開眼時,她咻地又回到瑀希跟前。她滿臉得意,歪著頭問︰「怎樣,有沒有嚇死了?」

他沒回答,卻問她,「你認為日本的第一代忍者,是不是和我一樣有陰陽眼,他刻意模仿鬼族的瞬間移動,才會發明出忍者武功?」

他沒明說但她听懂了,意思就是︰一點都不嚇人。

悶!她拿起玻璃杯,從東邊跑到西邊、再從西邊跑到西邊,來來回回跑好幾遍。

如果是正常人,看不到淽瀟,只看見一個杯子在空中左右飄浮,確實很有驚人效果,但瑀希清清楚楚看到她高舉杯子,在房間里跑來跑去,作怪的滑稽模樣惹得他哈哈大笑。

她拍拍胸口,做出急喘模樣,坐到他身邊,滿臉委屈。「我是失戀、又被前男友害死的女人,居然還在這里取悅你,我是不是瘋了?」

瑀希笑道︰「就當同是天涯倫落人,讓我開心一點,你也不虧。」

點頭,有道理,她笑了,因為,她喜歡他的開心。

再度靠到他身旁,她越來越喜歡往他身上靠,因為他的身體很香很暖,因為光是這樣輕輕靠著,她就覺得心不慌。

人類為什麼會害怕死亡?因為不明白那個看不見的世界長什麼樣?那份恐懼有一大部分來自對陌生環境的排拒,可她卻不害怕,不是因為死亡讓她得到超能力,而是因為她認識一個好看、溫柔得像天使的男人,且他還願意讓她待在身邊。

淽瀟笑道︰「我終于明白,外婆為什麼老是把‘吃虧就是佔便宜’掛在嘴巴上,為什麼老是叮嚀我,做人別計較。」

「你又想到什麼?」

「如果我把這個虧吞下,就不會跑到孫家;如果我不要計較,就不會和孫易安拉拉扯扯,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如果我直接到這邊來,我就會認識一個剛剛失戀的好看男人,也許積極一點、努力一點,可以讓你喜歡上我,開創一段新戀情,完美Ending!」

瑀希失笑,她居然在這個時候豁達起來?還以為真相會讓她更氣更火、更想狠狠修理對不起她的男女,沒想到,她竟是退一步海闊天空。

臉微微緋紅,她捧住自己的臉,那話像是告白了——對一個認識沒幾天的男人。所以她放棄愛情長跑,戀上速食愛情了嗎?很可惜,她已經沒有機會。

見他久久不言語,她用力拍手,大叫一聲,這次他被嚇到了,身子一震。

瑀希轉頭,看見她得意洋洋的笑臉,「怎樣?有沒有嚇到你?功力進步了吧!假以時日,我會比聶小倩的姥姥更厲害。」

表不會臉紅的,但她臉紅了,瑀希看著她,心底明白,她覺得說錯話了,企圖用別的話圓起場面。

他搖搖頭,順應她的話往下說︰「這等功力,光是假以時日還不夠,恐怕要千年精煉,才能磨出一點皮毛。」

「你真看不起我,算了,不當鬼了,我決定放下執念、放下怨恨,連屠刀都一起放下,你說,這樣可以立地成佛嗎?」

他失笑。「你在打佛祖的腦筋?」

「我天性上進嘛,當不了佛祖,撈個仙女當當也不賴。怎樣,你見過鬼,有沒有見過神?」

他搖頭。「我來頭太小,接觸不到高層。」

「真可惜,我還想請你幫我講幾句好話的說。」

瑀希把剩下的桂花釀喝光,說︰「明天我一大早出門,我妹妹要結婚了,你想跟我一起去嗎?」

「邀請失戀鬼去參加婚禮,鄭瑀希,你缺乏同理心!」

「我也失戀啊,你又不虧。」

「有差,失戀人、失戀鬼?」她指指他再指指自己,搖頭。

「差別在哪里?」

「你可以去接捧花,運氣好,也許會遇見下一段新愛情。如果我去接,漂亮的捧花突然停留在半空中,婚禮鬧鬼肯定會上明天頭條。」

「你想要捧花嗎?」

「哪個女人不想要?不過,先申明,我不想要戴淽艾的!」

她刻意說得輕松,只是她明白、他也明白,講再多有趣的話、表現得再愜意,那個傷口始終在,他們只能忽略、不能刨除。

「瀟瀟。」

「怎樣?」

「明天,我幫你把捧花帶回來。」

聞言,她笑了,笑得很像神仙姐姐,不像鬼,如果當鬼可以在他身邊快樂自在,說實話,她還真不介意當一百年的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