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這種東西毫無道理可言。
我從十七歲開始談戀愛,到二十七歲時,這種感覺越發強烈。
坐在酒吧里,我扳著手指講自己的戀愛經歷給陳哲听。
酒吧是林雨開的。
林雨是陳哲的女朋友,清秀佳人一個。我喜歡她,因為她自己賺錢養活自己,但卻沒有一點點大女子主義。
在陳哲身邊她溫柔似水。
「為什麼我不喜歡女生呢?」
對陳哲哭訴,同時抓過他的衣袖擦鼻涕。
「因為你是gay。」他不動聲色收回胳膊,然後把林雨手的抹布遞過來,「這個要不要?」
死陳哲。
我詛咒他今天回去路上摔很大一跤,明天出門上不上公車,上班遲到。
「阿哲你就不要潑方方涼水了。」
林雨在吧台里閑閑的笑,她伸手過來模我的臉,「方方是只小貓,要用寵的。」
貓?
我喜歡別人這樣形容我。
貓是種神秘而且靈巧的動物,它們看得懂人心,知道誰對它好誰的心里藏了什麼。可是我不行,所以,我不是貓。
「林雨你從來都站在他那邊,也不怕寵壞他。」
陳哲吃醋了?
炳,不可能。
我是男生,林雨是女生,我是同性戀,就算林雨是異性戀,我們也不會走到一起。
至于陳哲……
也不可能,我十七歲認識他,該動心的時候已經動心了,何苦等到現在?
林雨擦著手里的白色碟子。
「方方你說你的初戀是十七歲?」
我點頭。
說好听些是十七歲的青澀少年,說難听些就是十七歲的大白痴,把一切都白送出去,結果什麼回報都沒有。
「阿哲說他認識你也是十七歲的時候呢……」
林雨歪著腦袋看陳哲和我,「是不是有個很好听的故事?」
好听的故事?
我也學林雨歪著腦袋看陳哲,他眨眨眼楮,一張俊臉不由自主紅了幾分。
他在害羞?
心情立刻好起來,「林雨你要听嗎?我的初戀喔,不過不是什麼好听的故事……」
如果好听,我現在就不會坐這里了吧,我想。
陳哲開始冷笑。這個壞蛋,總是抓住一切可以抓的機會調侃我,唉,可我還是認識了他十年之久,算是孽緣吧。
「林雨,你真要听他跟你講那個又臭又長的故事?你想想看,他現在可是二十七歲了啊……從十七到二十七,十年的時間,你能听多少故事?」
死陳哲臭陳哲,我發誓這一個禮拜都不打電話給他!
林雨皺起了眉頭,好象在考慮什麼,然後她一拍巴掌,「方方竟然有二十七了。」
她笑眯眯,「我一直以為我們的小貓只有二十三歲呢……」
陳哲一口啤酒噴出去,調酒的小弟手疾眼快,一只不銹鋼托盤遞過來,替林雨擋去一災。
「林雨啊林雨,你認識他也有四年了,那麼長時間他又不是沒長大過……」
可是二十三和二十七比較起來,二十三不是更好麼?
我喜歡年輕。
年輕時的心情,年輕時的模樣,年輕時的皮膚,年輕時的歌聲,年輕時的一切都是最好的,也許會有人說二十七比二十三有閱歷,那樣的閱歷,我情願不要。
「我們的小貓永遠都不會長大,對不起?」
林雨又伸手過來模我的腦袋,她微笑的臉很漂亮。我喜歡她。
如果我有姐姐,我會祈禱,她能象林雨一樣。
林雨掏了手絹出來替陳哲擦臉上濺到的一點點啤酒泡沫,我轉過身去,看著酒吧里的客人。
角落里有對小小的情侶,我打賭他們一定只念高中。
男生並不太帥,至少他沒有陳哲帥。十七歲以後,我就開始拿陳哲做標準,比他帥才算帥哥,沒他帥的話……這個也算酷哥。
女生很可愛,穿著很淑女的裙子,長長的頭發編成辮子,上面插了很多小小的白花。
美麗的女孩子,我喜歡。
他們的桌上只有最便宜的礦泉水,可他們的笑聲卻是酒吧中最甜美的。
我也喜歡。
正中坐了很多和我差不多年紀的男男女女,他們要了茶也要了酒,他們中間有美麗的人也有不美麗的人。
但是他們笑得很真誠。
因為他們和我一樣,工作了整整一個禮拜後,所有一切都可以放松下來。很多東西,在這里都不用在意。
我笑著,繼續觀察。
林雨說在這個地方,她可以看到市井百態,她一直想寫小說,她說,就把這里當作故事的舞台好了。
林雨寫的小說……
我很期待,那一定是個美麗的故事,我堅信。
眼珠轉一轉,在另一邊的角落里,我看到一個趴在桌上的男人。
喝醉了?
「阿哲,你過去看看那個人,該不會有什麼事吧。」
林雨指指那個人。
陳哲懶懶轉下眼珠,「干嘛我去?我又不是在這打工的……」
調酒小弟手抖一抖,半勺蜂蜜剛好倒到他的胳膊上。
「啊!」
我使勁憋住,不敢笑太大聲,不過肚子一震一震,好難受。
「活該!」林雨的手指在陳哲肩膀上戳啊戳,「應該把一整瓶都倒在你頭上。」
我從高高的椅子上跳下來。
「林雨,我去看。」自告奮勇,是怕陳哲不敢對林雨發火把怒火轉移到我身上。
我是見風使舵的小小貓。
「謝謝方方。」
林雨笑眯眯轉過頭。
「小丁,回來給我們家小貓一杯蜂蜜牛女乃。」
陳哲一邊擦手一邊嘟囔,「都那麼大的人了,還喝這個。」
「比你喝啤酒好多了!」
林雨的眼楮本來就很大,一瞪起來陳哲立刻矮三分。
「啊是是,我錯了,我道歉……」
他們真是恩愛。
認識了四年,做了四年的男女朋友,如果不是中間有個我,他們一定早就結婚了吧……
但不要誤會,嚴正聲明,我說的中間有個我,只是指他們不會丟下我自己幸福去,沒其他的意思。
所以,我要很快找到新男友,要不然的話,陳哲一定也會暗地里詛咒我。
阿藍端了盤子從我身邊過來。
他是這里的服務生,正職是學生,十九歲,念大三,非常聰明的帥哥,不過太年輕了,所以只能對他流流口水,做不了什麼。
「睡著了?還是喝醉了?」
我問他。
阿藍笑笑,露出唇邊一粒小小虎牙。
「他身上沒酒味,我過去的時候他讓我幫他拿包面紙。」
沒喝醉,也沒睡著。那是……在做什麼呢?
要面紙……我想想,在哭!
一定是失戀了。
和我一樣呢,所以,我這老大哥去安慰他,一定事半功倍。
在到桌旁,我想了想,然後坐到他旁邊。
男人的頭發好黑好亮。
我忍不住模模自己的的頭發,前幾天忍不住去染了染,沒舍得花錢,結果洗了就開始掉色,頭發也變枯了,陳哲說我象一只賴皮小狽。
這死人。
「……」
我該怎麼稱呼他呢?
同志?現在不流行這個了,而且容易被人誤會。先生……可我不是這里的服務生啊……
他輕輕動了動,于是一股很香的味道鑽進我的鼻孔。
擦香水的男人!
至少我很少遇到。
怎麼回事,心怎麼跳那麼厲害?
我伸出手去,輕輕推他的肩膀,「喂……」
喂就一個字!
多簡單明了。
他微微一動,我立刻象觸電一樣縮回手。觸電?奇怪的感覺。
「喂,你沒事吧。」
于是湊近他,他的頭發都快搔到我那挺挺的鼻子了。
「面紙來了?」
男人抬起頭來,他抬得太急,我來不及直起身體,于是他的鼻子踫到我的鼻子。一下,好痛……這家伙,沒事長那麼高鼻子干什麼啊。
可是……
我愣住了。
帥哥,真是好帥的男人,亮得象星辰一樣的眼楮,劍眉,唇形很漂亮。他在笑,笑起來的時候眼楮彎彎的,象一只狐狸。
聰明的,美麗的狐狸。
「你……」
他一個人坐這里笑什麼?還跟阿藍要面紙,我疑惑的看著這個帥男人。
阿藍走了過來。
「先生,您要的面紙。」
「謝謝你。」
他的聲音也很好听,男中音,性感的聲音。
我忽然發現自己不應該再坐在這里,第一,他沒事;第二,再坐下去,我一定會愛上他。就象我那時愛上其他人一樣。
「呃……」
我想起身離開,但不知道要不要對他說些什麼。
「知道我為什麼要面紙?」
面紙?
我呆呆搖頭。
他微笑著把柔軟白色的面紙放到鼻孔下,再給我看時,上面有紅色的血跡。
「你流鼻血了!」
然後我立刻心虛,該不會是剛才我撞的吧——模模自己的鼻子,可是我怎麼好好的?陳哲一直說我鼻黏膜特脆弱。
不過……
也不對啊,難道他已經知道我會撞到他?所以先要了面紙?
越想越暈,干脆直接問他好了。
「這個……」
「知道我為什麼流鼻血。」他更干脆,反倒問起我來了。
我搖搖頭。
「我看到一只小貓坐在吧台邊,先是笑,然後眼珠轉來轉去,所以我就流鼻血了。」
啊?這也有因果關系?
「你知道那只小貓是誰嗎?」
吧台邊當然沒有貓。
我還沒有笨到陳哲說的那種白痴地步,所以我立刻就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偷偷往後退一些,他還是笑眯眯,眼神卻很篤定,篤定我不會逃開,或者,篤定我逃不開。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我。
「方永恆。」
那只小貓很老實說出自己的名字。
「嚴肅。」
「啥?」
「我說,我的名字是嚴肅。」
我看他半天,終于忍不住炳哈大笑起來。天啊,果然是好嚴肅的名字。
筆意板著臉回吧台邊。
「方方,他欺負你了?」林雨立刻伸手揉我的頭發。
她知道我喜歡這樣,就象小貓喜歡別人搔它的下頜一樣。
「欺負?你沒看他笑那麼開心,是欺負才見鬼了。」
我想我上輩子該不會和陳哲有什麼深仇大恨吧,他干嘛說什麼都和我對著干。
「阿哲,」我叫他,「如果別人真欺負我,你怎麼辦?」
如果他說出「涼拌」兩個字我立刻把杯子里的蜂蜜牛女乃倒到他頭上。
陳哲看看我。
林雨也忽然沒了聲音。
叫做小丁的調酒小弟一臉嚴肅擦著水晶杯子。
阿藍走過來,「黑美人兩杯。」剛要轉身,他又扭過頭,「你們開會吶?」
第一個笑出聲的是林雨。
「真是,那麼嚴肅干什麼。方方你放心好了,誰欺負了你,阿哲他一定會狠扁那個人一頓!對不對,阿哲。」
陳哲沒說話。
不過他的臉又紅了。
我心滿意足喝很甜的蜂蜜牛女乃,陳哲臉一紅我就知道他要說什麼。不好意思說出來的話,才會讓自己臉紅,不是麼?
我喜歡被寵的感覺,他們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寵我。
我相信,一定會有我最愛的人寵我,我找了他十年,總有一天找到他。
嚴肅?
……那個人該不會是嚴肅吧……
「方方,那人沒事吧。」林雨問我。
「恩,他沒事。他……在流鼻血。」
「啊?」陳哲很奇怪的看我,「流鼻血?」
「沒事,剛才的酒里加了一點點可樂,他對可樂有些過敏。」我沒有那麼笨,不會真信他說那些話,不過,他和我搭訕是真的。
「沒事就好了。」林雨看看表,「阿哲你先送方方回去,回來接我。」
陳哲站起來。
「明天周末,你今天早些關門吧。」
「我知道。」
她很溫柔的笑,半閉起眼楮,讓陳哲把親吻印到臉頰上。
我轉過頭去,不知為什麼,心有些微微的疼。每次看到他們接吻時我都會這樣……或許,我真該找個新的情人了。
忽然,我看到了嚴肅,他笑著,朝我舉起杯子,于是我想起了剛才他對我說的那些話——
「小貓,今天送我回家好麼?」
「第一,我不叫小貓;第二,為什麼要我送你,你有手有腳,至少坐公車的錢有吧。」
「我會喝醉,喝醉就開不了車了。當然,沒喝醉也不敢開車,被警察抓到怎麼辦?」
「第一,我不會開車;第二,你被警察抓到關我什麼事。」
「那麼沒同情心?」
「廢話,我同情心再泛濫也不會用到你身上。」
「我是特別的?很榮幸。」
「……」
「我喜歡你,做朋友好麼?」
「……」
其實那時候我很想笑,不過終于沒在他面前笑出來。開玩笑,別人一說喜歡我就高興,那也太掉價了吧。所以才板了臉回吧台。
嚴肅是個帥哥。
他不是壞人,我知道。因為我長那麼老,從來沒遇到過壞人。
「阿哲!」
「干嘛?」他嚇一跳,大眼楮眨一眨,一臉茫然。
我微微的笑。
「不用你送我了,我要送別人回去。」
機會來的時候,不能讓它溜走,至少做了再後悔,不是嗎?
林雨先明白了過來,她伸手拽住想要說話的陳哲,「方方,照顧好自己。」
「恩,我二十七了。」
是老人,不是小孩子。
「林雨他根本只有七歲你……」陳哲氣急敗壞。
「可是我們老在他身邊他永遠不會長大。」
從他們身邊離開時,我听到林雨這樣說。
唉,這個美麗而且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我真的喜歡他。如果我能愛上女生,不論如何也要把她從陳哲手里搶過來。
但是現在……
我拉了拉外套,把嘴角調整到了最完美的弧度,然後向獵物走過去。
「喂,你喝醉沒有?」
嚴肅抬起了頭,他真的很英俊,適合去做電影明星。
「第一,我不叫喂;第二,我沒有喝醉。」
我翻了白眼。
「OK,那我就不用送你回去了。」
他沒說話,就只笑著看我。
這家伙,夠狠。
我瞪他一眼,打算轉身,一,二,三……我數五聲,他一定會拉住我。
四……
他拉住了我的手。
「我不能開車,口袋里的錢結帳之後就不夠叫出租車,公車的話,現在好象已經沒了……送我回去,好不好?」
我看著他,想笑,卻又想板住臉,忍了半天還是「嗤」一聲笑出來。
于是他愣住了。
「喂,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他嘟囔著,終于收回痴呆樣換上剛才的狐狸相。
我心情大好,「走吧。」
「現在?」
「難道你想在這里過夜?」破壞了情侶的周末熱夜,陳哲一定會扒了你的皮。
還是打車,因為某人說他沒錢完全是騙人的鬼話。
「你確定車停這里不會有事?」
雖然我可以理解,如果他自己開車不小心半路被截對著某儀器一哈氣酒精濃度肯定超標,但車就停這個地方好象也不太安全。我相信還沒人有錢到丟輛車都不心疼的地步吧……
他看看我,然後拿出手機來撥了號碼。
好象是找人過來替他把車開回去。
丙然是有錢人。
但說實話,我不太喜歡有錢人。以前的戀人里也有腰包很鼓的帥哥,可是他們對待感情的方式,卻是我一直不能習慣的。
林雨有時說我太追求完美,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
可是要找一份真正純粹的愛情,真的那麼難?
在車上我們沒說太多的話,因為司機在前面虎視眈眈看著路面,不敢讓他分心——一個不小心大家不都慘了。
車里很安靜,因為沒有人說話,但又不安靜,因為廣播里正在放很好听的歌曲。
一首很老很老的歌,林慧萍的情難枕。
「早知道愛會這樣傷人,情會如此難枕,當初何必太認真。」我跟著她輕聲的哼唱著。听這首歌的時候,也就念初中吧,或者更早。
包喜歡那個時候的流行歌曲和歌手,因為更真。
我真老了呢。
「方……永恆?」
「叫我方方吧。」我很大方,「朋友都這樣叫我。」
「方方。」他微微的笑,「你多大了。」
我知道,我說出的年紀一定會嚇他一跳。
「二十七。」
「二十七!」
丙然,他驚訝得眉毛似乎都豎起來了。
我知道我看上去不象二十七,不過你也不用這麼夸張吧。
「我以為你還在念書……」
「如果你願意把這個當作一種贊美的話,我接受。」
他笑了。
「是贊美。方方,你很年輕,一點兒都不象二十七歲的男人。」
「謝謝你。」
我喜歡年輕,那時的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