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兒女皇(下) 第19章

書名︰奴兒女皇(下)|作者︰綠光|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見過上官羿後,李弼在黎少秦的攙扶下坐上床榻,上官振取來擱在桌邊的鳳餃月環,解下上頭的小月環。

「戴上。」

「這是戒指?」李弼微愕地連著金鐲一並接過手,驚見月環兩端雕繪的鳥喙處,原來是可以拉開的,月環套在指間竟是萬分密合,恍若是為他量身而做。

金色的月環在他指間閃爍著光痕,微微發熱。

「可不是?替她戴上金鐲吧。」

李弼小心翼翼地將鳳餃月環套入舒雪尹冰冷的小手,大手牢牢包覆著,盡避氣虛神敗,仍不斷渡著熱氣給她。

「準備好了?」上官振面色嚴肅地道。

李弼淺勾笑意點頭。

「先開啟你的天賦。」

李弼只覺得伯父的指指在他的額上,指力強勁得像是要鑽進他的額,但他眸色不亂,直睇著伯父,感覺好像有某種東西從他體內被硬生抽出,不痛,卻幾乎令他昏厥。

「閉!」上官振在抽指的瞬間,以指擊向他的面,口中念念有詞,以指沾血起咒,封鎖床榻,將李弼和舒雪尹鎖進同一個空間里。

李弼的耳邊嗡嗡作響,張不開眼,但上官振的聲音卻異常清晰。

「記得,當你走進她的過去,也許會出現魔障,你要避開,趕緊去找路。」

「我知道。」他沒有辦法開口,卻可以意念相通。

「當我拉回你時,你必須馬上回來,否則一旦過了寅時,你就會被困在她的過去里,變成無法轉世的孤魂野鬼。」

「我知道。」他答著,壓根不覺得胸口發痛,笑睇著身旁的愛人,戴戒的大手緊緊扣著她冰冷小手。

他會將她帶回,一定會!

「放松,集中心念,展開五感,你要踏入她的過了。」

耳邊听著上官振念著咒語,李弼感覺身體不斷往下墜,魂魄卻像是破體而出般不斷往上飛騰。

直到雙腳有立足感時,他才徐緩張開,眼前的景象扭曲跳動著,一股惡心涌上他心頭,四邊的景致彷佛牆身,持續壓縮著他,好似要將他毀滅。

「鳳凌王,意念往前推。」

闇暗的天空傳來上官振的聲音,李弼深吸一口氣,握緊雙拳,凝聚氣力,推開了壓縮的無形之牆。

黑暗頓時褪盡,他發現自己在王爺府內,府中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他想起來了,拜堂前半個時辰,他去過待嫁房,卻被公孫給趕了出來。

他心念轉動,隔著窗,貪婪地看著待嫁房內那倩影。

她眉梢眸底皆是春暉,顧盼流轉間,秀韻藏嬌,教他舍不得轉開眼。

「鳳凌王,往前!」

伯父的聲音他听得一清二楚,卻無法移動腳步子,因為她就在這里,所以他不想走了,想停留在有她的地方。

「鳳凌王,你寧可沉溺魔障里的假象,也不願救你的愛妻了?!」上官振撂下重話。「機會只有一次,展開五感,否則我就撤開結界!」

愛妻一詞讓李弼迅速回神,戀戀不舍地再看了眼那朱紅嬌影,他才閉上眼,展開五感,讓所有記憶如洪流般劃過他的周身。

逆轉時光疾速轉動,藏著磨魂蝕骨的痛楚,自皮膚侵入血液,咬囓著骨髓,痛得他幾乎發狂,然而就在前方,他感覺到雪尹的魂!

張眼的瞬間,他來到御醫館。

走過整列跪伏在地的御醫,在憩房門口,他看見躺在床上的自己,和恍惚走來的女子。

「雪尹!」他激動地喊。

長劍突地揚至他面前,他下意識地略退一步,定眼看著她冷漠而決絕的面容。

「雪尹?」這也是魔障嗎?

他認識的雪尹,從未在他眼前露出這般神態,她是愛鬧愛笑,表情鮮動的,怎麼會如眼前死氣沉沉?

她冷聲道︰「你是誰?」

「雪尹,是我,我是李弼。」

「胡說,王爺明明在里頭。」她面色清冷,持劍的動作極為笨拙,甚至有點抖顫,卻是毫不猶豫地揮向他。

長劍劃過他的衣袍,瞬地袍綻血流。

李弼震住。「你在這里做什麼?」

「我不準任何人傷害王爺,給我走開,否則休怪我、我……」她持劍的手抖得厲害,口吻卻非常堅決。「我會殺你!」

……原來她在保護他?

他鼻頭發酸。「雪尹,我沒事了,你可以把劍放下。」他柔聲哄,試著想要取下她手中的劍,豈料她又將劍架在自己的頸項上。

「走開!我說了,在王爺清醒之前,誰都不能打擾我。」

「雪尹……」看著她空洞虛無的眼神,痛在他胸口爆開。

「再打擾我,我就死在你面前!我就讓李家血脈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她凜目生威,持劍的手卻不斷顫栗。

李弼喉頭抽動,總算明白當時為何她能夠在他身邊照顧他,原來她是拿命要挾太上皇……

「只要我死了,王爺就再也不會因為我而受傷……」她面無表情低喃著,眼見長劍就要自頸間滑落,他迅雷不及掩耳的反箝她的手,扯開劍,將她一把摟進懷里。

「雪尹、雪尹,是我、是我,你看清楚,你認出我了沒有?!」他在她耳邊低吼,語氣萬般柔情似水。「我在這里,我已經好了,沒事了﹐你不要擔心,不要害怕,我就在這里。」

他是多麼愛她,多麼地愛她……若她為他連命都可以換,那麼,哪怕永世禁錮他的魂魄,哪怕受盡永世的剉骨揚灰之痛,他也願意拿這些折磨換回她唇角嬌艷的笑花。

被摟住的舒雪尹從僵硬到放松,最後緩緩伸手輕撫他的背。「王爺……王爺,你真的醒來了嗎?」

「是。」他輕捧起她的小臉,那愛笑又噙淚的俏模樣,是他最熟悉的表情,「雪尹,跟我回家好不好?」

「好。」她粲笑,身影倏地化為一虛影消失在他的戒上。

李弼垂眼看著戒指,咧嘴笑了,眼眶里的淚水閃動。

下一刻,啪的一聲,是齊扇劃開的聲響,繽紛煙花在天際綻放七彩。

他知道自己已過了一關,現在是第二個挑戰。

熟悉的茶肆內,臨窗的位子有個縴細的身影趴在窗邊,小小身子像是快要鑽出窗外,他想也不想的一把拉住。

她回頭。「你是誰?」嗓音細軟嬌女敕,笑得有點傻氣,天真爛漫。

李弼沖動得想將她擁入懷中,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抑下渴望。

「你在這里做什麼?」他軟聲問著,其聲竟像是夜里滴落的清泉那般好听。

「看八德舞啊。」她嬌笑,指著外頭。「你看──」

她看向窗外,他的視線則貪戀地留在她身上。

「你怎麼一直看著我?」察覺他的目光,她勉強拉回視線看他。

「你很喜歡八德舞呢。」他笑,胸口抽得好痛。

「是啊。」她笑意展露如溫潤月光。

「我跳給你看,好不好?」

那身子頓了下,不解地偏著螓首。「為什麼?你知道跳給我看,是什麼意思嗎?」

「我在跟你求愛啊。」他沉潤的嗓音有點顫抖。「讓我愛你好不好?」

她震了下,有些困惑的盯著他看。「……你有點眼熟。」

她定定地看著他,突道︰「你沒有扇子,和我認識的人一樣。」

「……你那兒有一把,借我好不好?」

她看著手腕上的折扇,面色有點迷惑,吶聲道︰「我要把我的扇子送人,可是他不想收,後來收下了,卻很卑鄙地不跟我一扇泯恩仇。」話到最後,竟帶著甜甜的埋怨,暖進李弼心坎里。

「那是因為他心里早不記仇。」

「是嗎?」她儼然不信,撇了撇嘴。「他呀,看起來好像很厲害很無敵,可是其實內心很宿命,有點膽怯有點悲觀,想愛又不敢愛,就怕什麼孤老的詛咒會牽連上我,你說,他傻不傻?」

李弼紅著眼眶,好半晌才啞聲吐出一句話。「傻。」

原來他的掙扎,她早就看穿了嗎?

她笑笑的說︰「不過有我在,他不會孤老的,我會為他破除宿命,可惜他不信。」

「……他現在孤孤單單,沒有承諾,當然不信。」他喉頭抽得很緊,壓縮得沉嗓極啞。

「有啊,我說了呢,就一定會做到。」她噘起嘴。

「你做到了嗎?」

她不由得一愣。「沒有嗎?我有啊,我一直在他身邊守著他,不敢閉上眼,好怕他不見……」她垂眼,喃喃自語起來。

「他也很怕你不見。」

她變得落寞,斂笑不語的臉龐很蒼白。「可是,他趕我走,他不要見到我,說光是看見我就心煩,不要我的是他……」她緩緩抬眼,淚水順頰滑落。

「他要你的,他心煩是因為他愛你,就像你說的,想愛不敢愛,你懂的,對不?」他探手,卻觸踫不到她的淚,不管他怎麼伸長手,兩人之間就是有段怎麼也跨越不了的距離。

他從不知道她竟是如此在意他說過的氣話,因為她總是微笑。

「嗯,對呀~」她傻氣而羞澀地笑著,然後瞇起眼,心情又好了。「而且,我告訴你喔,他還很卑鄙,他都不跟我打勾勾,還跟我搶扇子。」她皺皺鼻子,一臉此風不可長的俏模樣。

他忍俊不住地逸出笑聲。「你把扇子借給我,我可以跟你打勾勾。」

「真的嗎?」她掃盡陰霾,勾出笑花。「好吧,扇子借給你,跳完之後要還給我,因為我還想要送給那個人呢。」她伸出小手,做出勾小指的動作。

看著她嬌俏模樣,一股熱意燒痛著李弼的眼,他的大手勾上她的。

「一言為定。」拇指蓋章。

「你說的喔~」她松開手,揚開爽朗的笑,食指朝他點了點。

他笑了,落下一滴淚,刷開折扇,在昏暗的茶肆里,他的身影與御道上的八德舞同影。

折扇在他指尖輕點,他回舞凌空,像是夜里撒落的雪,堆積飛揚,旋轉,紛飛,最後,他回身單膝跪下,遞出扇,她接過扇子的同時,像是突然認出他似的睜大眼,笑出一串淚花,身影也在下一瞬間化為一縷塵煙,進入他的戒。

李弼沒有動作,或者該說無法移動。

尋找她的路上,他雖是滿心喜侻,卻也已是萬分疲憊,盡避他強撐著不倒下,舞畢一曲,卻已幾近極限。

使用天賦逆天行咒,本就毀去他大半精神,加上兩人的命運被鴛鴦咒牽動,現在他愈是衰微,便代表舒雪尹的生命快要走到終點。

他知道時間急迫,可是卻動不了、動不了……

守在床榻邊閉眼監控的上官振,都能感覺到他近乎停止的氣息,即使不忍催促,但是時間──

「王爺……」

「我知道。」李弼粗啞喃著。

他緩緩抬眼,潤白玉面不再,現在他眼窩深陷,兩頰瘦削,身形瞬間枯稿得有如殘柳,快要無法動彈。

「快天亮了。」

「……我知道。」他在逆轉時空飛速走過了兩個月,憑意念控制五感,而意念卻需要堅定的意志相輔。

他的意志力堅定,他的決定不會更改,但是卻像是散落的沙塵,氣力四散,任他如何費心也抓不住一絲力量。

傍他力量,再給他強撐半刻鐘的力量!

他已感覺到她,只要半刻鐘,就足夠讓他找到她!

誰願意幫他?誰幫他。

突地,他感到身體微震?!

「王爺,我把力量都給你!你盡避拿去、盡避拿去!?

「你胡鬧,要是亂了陣法怎麼辦?!」公孫燕趕緊伸手將搭在主子肩上的黎少秦一把拉開。「你想要害死王爺嗎?」

「我……」黎少秦氣急敗壞,抱頭低咆,「我怎麼那麼沒用?為什麼我什麼忙都幫不上?!」

李弼低低笑開,沒有氣力,只有淡淡的氣音逸口,勉強看了他一眼,驀地深吸口氣,用力閉上眼,用意念將五感如傘狀拋開,在層層迭迭的闇暗時光中,尋找著最後一魂。

「王爺,時間快到了!」上官振听到第一聲雞鳴。

他正著急,他沒瞧見嗎?!

他心急如焚,又有誰知道他心里的苦?

找不到……難道真的找不到了?

那麼,他是要當個永遠存在于幻境里的孤魂,還是回到現實與她黃昏相聚?

相聚只有短暫,但在這里,他可以到達永恆,在不盡的時空徘徊于她身邊,困在這里,又有何不可?

「鳳凌王,你忘了你答應皇上之事?你忘了王爺府上下都還等著你?王妃娘娘還在等你!」上頭傳來上官振的殷盼。

「我沒有忘!」李弼猛驚醒,惱咆著,突地感覺到魂魄愈靠愈近,他雙手擊地,大喊,「雪尹!」

接著他身若吹影,被扯進黑暗的另一頭。

待雙眼張開時,他站在迎賓館內。

「唉~哈雷彗星到底在哪里?討厭啦~滿天都是星星,亮成這樣,我哪知道哪顆星星是彗星?」

听見那嬌軟的埋怨,他欣喜若狂的走到她面前。

「媽,你跟我說我會找到命定之處,怎麼沒告訴我怎麼回家?」她沒發現他,還在喃喃自語著。

他抬頭。「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樹上的舒雪尹先是一怔,然後才垂眼看他。「我又不認識你,為什麼要跟你回家?」

他啞聲笑著,氣若游絲。「是我呀,你不記得我了嗎?」

她皺起秀眉。「先生,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喔。」

他面容抽了下,勉強揚笑。「你待在這里做什麼?」

「我在找回家的星星。」

「可是,你不是已經答應一個人說,願意留下了嗎?」

她滿臉困惑,用力地想了下。「可是那個人好壞,一副好像要接住我的樣子,結果卻把我推開。」

要不是太虛弱,李弼真的會笑出聲。

「這一次,不會了。」他微笑,眼泛霧光。

「真的?」她很質疑。

「相信我。」他在樹下展開雙臂,光是要站直身子,便已經費盡他最後氣力。

「你那麼弱,接得住我嗎?」

「我說了,我會保護你一輩子。」他直勾勺的望著她,「雪尹,我們回家好不好?」

她看著他,沒有動靜,眉頭微皺。

他靜心等待,又听見伯父急吼的聲音。

「王爺,第二聲雞啼了!」

那又如何呢?總得要雪尹心甘情願,是不?

若是她不願下來,就是老天罰他,誰要他當初將她推開,就此錯手推開手中的姻緣線?

正當他這麼想時,突地發生劇烈震動,幾乎教他站不住腳,錯愕之時,已經回轉的氣流像刮入了強大氣流,他瞥見她再次從樹上落下,他立即向前一步,只見半空中的她揚開甜美笑意,嬌喊著,「王爺,我們回家。」

他無法忍遏地抽顫,熱淚奪眶而出之前,他更加伸長手,「雪尹──」

「速回!」

上官振的聲音傳來,李弼一陣暈眩,再張眼時,已在房內,就見上官振臉色蒼白地瞪著他。

他身上的沉重和錐楚瞬間消失,換來的是甩不開的疲憊和滿身冷汗。

「……雪尹呢?」他的喉頭干涸得快要裂開。

上官振眉眼不動。

李弼起身查看,卻是半點力氣皆無,用盡全力翻過身,粗喘著氣息,他探手輕撫身邊人的頰。

是冰冷的。

「伯父……怎會這樣?我已經收回了三魂……她怎麼還不醒?」他的大手止不住地顫著。

上官振面色凝重,不發一語。

守在床榻邊的黎少秦和公孫燕無言地睇著他,知道他不願讓人看見他的軟弱,于是無聲退出房外。

「怎麼會這樣?我明明抱住她了……我已經抱住她了!」他難掩絕望地低吼,吼聲已帶哭腔,「雪尹!醒醒,醒醒……」

遲了嗎?終究還是來不及嗎?就算逆天行咒,逆轉時光……一樣救不了嗎?

他連搖動她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勉強用肘撐住身體,微覆在她身上,把臉埋在她的頸間。

一股寒意從她體內不斷透出,冷進他的骨子里,冷到他不斷打顫,淚水卻燒燙在眼。

算了……無所謂了,救不回她,就讓他跟著一道走吧,他們一家三口,在黃泉底下團圓,又有何不可?

他勾唇,笑得自嘲,淚水因唇角扯動而滑落在她發上,寸寸濕透,直到──

「好熱……」嬌柔的埋怨聲軟軟逸口。

李弼像被閃電劈中,氣力迅速回凝,不再氣虛無力,而後,他再度听見那嬌女敕嗓音小聲嘟嚷。

「我睡了那麼久嗎?王爺……我怎會睡在床上啊?」

他慢慢以肘撐起身,垂眼對上那氣色漸紅,眸色清醒的小臉,只見她滿臉錯愕,一把捧住他的臉驚呼。

「你怎麼啦?怎麼變成這樣?!」

她的指尖暖透,掌心微熱,眉眼間滿是擔憂,在在告訴他,她是活著的!

他喉頭劇烈抽動,再也忍不住的用力將她摟進懷里,寬大的肩頭顫得厲害。

「王爺?」舒雪尹一頭霧水,根本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她只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腦袋還有些渾沌,正想問他怎麼一回事,卻察覺肩上一陣濕意,更是錯愕。

莫非她睡過頭,睡過了拜堂的時間,氣得他哭了?可是有必要這麼激動嗎?

前方有影子晃動,她抬眼,瞧見上官振慈祥的笑臉,正想開口,便見他緩步退出房門外,只能不解的把臉枕在身前男人的肩上,雙手環抱,輕拍著他的背。

「王爺,你怎麼啦?不是要拜堂了嗎?說到拜堂,該哭的應該是我,怎麼會是你咧?」

不過若是這里的習俗,她也只能認了。

可是──「王爺,我好餓喔,能不能先讓我吃點東西,你再繼續哭?」她覺得她餓到可以吞下一頭牛了,她到底睡了多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