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寒 第十七章 錯情

書名︰秋水寒|作者︰秋葉影|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睡意朦朧中,司華懶懶地伸出手想攬住身邊的人,卻落了個空,他微微一驚,睜開眼楮,發現悠不在床上,但被衾中還殘留著清冷的幽香。

屋後傳來隱隱的水聲,司華默然了許久,還是披衣下床,循聲而去。推開浴室的門,赫然發現悠正蜷臥在冰冷的玉瓷磚上。冷澈澈的水流從悠的頭上傾瀉而下,流散開的水洗過悠的身體,帶著絲絲縷縷的殘血。血在水中暈開,淺淺的、淡淡的,隱約薄紅,在透明的水中流轉。

冬夜的寒意已是冰寒澈骨,沐浴在水中的悠更是瑟瑟發抖,但他卻緊緊咬住發紫的嘴唇,將脆弱的身體縮成一團,一動不動地任冰水不停地落在身上。

司華想沖上前去,但他沒辦法確定自己是想憤怒地痛打悠,還是想心疼地抱緊悠,所以他只能那樣顫抖著立在門口。

很冷。水流的聲音比冰還冷,比夜還寒。水帶走了悠身上的血漬污痕,那身體是如此地淨潔、雪白無瑕,像是冰雕成,沒有生命的冰。

悠沉沉地咳了一聲,又吐出了一口血。

司華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撲上前抱起了悠︰「你不要命了嗎?」

「好髒。你放手,我要洗干淨。」悠無力地掙扎著。他無法原諒自己,就算是被藥物所迷,他也無法原諒適才沉迷于之中的自己,冷漠與高傲是他現在唯一所能夠擁有的東西,他不可以放棄。如果用水能夠洗淨那種恥辱,他寧願被這凜冽的寒冷所麻痹。

司華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強忍著空蕩蕩的失落感,他扯過浴巾,裹住悠的身體,將他包回臥房。拭干了身上的水,蓋上了厚暖的絲棉被褥,悠的臉色仍然慘白得嚇人。

「夠了,悠,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司華挫敗似地低吼,「我承認是你贏了,你要我怎麼求你呢?」

「求我?」悠恍惚般地問道,「你求我什麼?」

「求你……把心給我。」

「我的心?」悠從喉間擠出比哭還難听的笑聲,「那種東西,早就被你弄碎了,現在,你叫我到哪里去找?」

司華嘶聲道︰「難道我的心就不曾碎?你說我在傷害你,你又何嘗不是在傷害自己。你為什麼連一次機會也吝嗇于給予我?」

「你又何嘗給過我機會?」悠慘笑著,「難道你說你愛我,我就非得接受你所謂的愛嗎。從一開始,我就沒有任何機會去選擇、去拒絕。你以為你的愛能夠彌補一切嗎?你不要忘了,我同樣是男人,你那種可笑的愛對我來說只是一種恥辱。」

司華抱著頭,痛苦地道︰「我知道我不好,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可是我已經錯到無法回頭。愛你的話,也許我應該放棄你,給你自由,可是我做不到,我也無法選擇,我不能想象沒有你的日子。把你鎖在我身邊,即使你會心碎,我會心碎,我也無法放棄。」

「所以,為你這種自私的理由,你就可以不斷地傷害我,然後用愛我作為借口來欺騙你自己……」

「我沒有欺騙自己,我愛你,就算天崩了,地陷了,我愛你,這一點絕對不會改變。你知道嗎?知道嗎?」

「我知道。」悠淒楚地凝視著司華,語氣出奇的緩慢,「你很早以前就已經告訴過我,從那一刻起我就發誓,我要恨你,像你愛我那樣深地恨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作為對你的懲罰,我身上的傷有多深、有多痛,我要你一樣也能感受得到。」

「不是的!」司華緊緊抓住悠的肩膀,狂亂地搖晃著,絕望地叫道,「悠,這只是你在氣我,不是你的真心話,對不對?」

悠沒有說話,嘴角邊噙著清清冷冷的笑,傲然睨視司華。心口在疼,血又涌了上來,但他卻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司華的臉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紅。他站了起來,踉蹌著後退了來兩步,用虛月兌般的聲音道︰「我愛你,我可以把心掏出來給你看……這樣,也不行嗎?」

悠如寒冰般的眼神回答了一切。

「……不行嗎?」司華用呆滯的動作轉過身,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

***

「砰」地一聲,神殿的門被人撞開了,雲梵煙吃了一驚,回首望去,卻見司華從外面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

「陛下,您怎麼了?」雲梵煙上前扶住了司華。

「他討厭我。」司華的話听上去語無倫次,「他說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可是……可是我還是很喜歡他啊。」

雲梵煙心痛如絞,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司華自言自語般地低訴著︰「我一直以為,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我所不能擁有的。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最想要的東西,我卻怎麼也得不到。我一次又一次地想伸手抓住他,卻一次又一次地將他推的越來越遠。」

雲梵煙長嘆了一聲︰「陛下,您愛上誰都可以,為什麼要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呢?」

「不是誰都可以。」司華搖著頭,慘笑著道,「只有他,只有他才是獨一無二的。除了他,誰都不可以!」猛然,司華一把抓住雲梵煙的手,激動地道,「告訴我,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啊!」

「你真的要我說嗎?」雲梵煙的眼神剎時蒙上了一層寒霧。

「是的。」司華堅定地道。

「殺了他。」雲梵煙直視著司華,一字一頓地道,「這是他唯一的結局,誰都不能改變。」

司華的身體明顯地顫抖了一下,緩緩地放開了雲梵煙的手。

「可是您不同,您是青龍之王,所以您還有一次機會選擇自己的命運。如果繼續和黎羽悠在一起,您不但會毀了自己,也會毀了整個青龍國。趁現在還來得及,殺了他,讓您的宿命回到原來的位置。」雲梵煙平靜的語氣中帶著冰冷的味道。

司華一言不發地凝視著祭壇中的火焰。過了許久,他低沉地說道︰「我記得,在我去朱雀國之前,你曾經勸阻過我。是不是當時你就已經知道了今天這種情形?」

「是的。」雲梵煙幽幽地道,「如果陛下當日能夠相信我的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痛苦了。」

「如果,我那時就知道了今天的情形,我還是一樣會去朱雀國。」司華的聲音听起來遙遠得像是傳自天際,「如果老天爺再給我一百次機會,我還是會作出同樣的選擇。」

「陛下……」雲梵煙看著司華慢慢地走出自己的視線,兩行清淚無聲地滑過她的臉頰。

***

「嘔……」悠伏在床沿,咳著、喘著,將剛剛喝下去的藥又悉數吐了出來。

「怎麼了?」司華又驚又疼,撫著悠的後背,擔憂地看看他。又是這樣,不管吃下去什麼,馬上就吐了出來。

侍女們端上了漱口的清水,司華送到悠的嘴邊。悠方才抿了一口,又是一陣反胃,張嘴將水吐出後,胸口仍然翻騰不止。己經沒什麼東西可以吐了,嘔出來的是酸酸苦苦的胃液,然後是腥腥澀澀的血。

司華抱著悠,血濺在他的衣袖上,他的心一絞,伸手想為悠拭去嘴角的血,但悠卻用力地推開他。

「悠。」司華抱緊悠不放,悠無力地晃了兩下,暈倒在司華的懷中。

心驚膽戰地侯在門外的御醫們又被一疊聲地喚進,小心翼翼地圍著悠診視了半天後,將頭在一起低聲地商榷著,時不時發出嘆氣聲。

司華的眉頭越擰越緊,忍不住重重一拍桌子︰「到底怎麼樣?還要本王請你們開口嗎?」

被嚇破膽的御醫們又「撲通、撲通」地跪下了。為了黎羽悠的病,己經有幾個御醫掉了腦袋,被趕出宮的就更多了,剩下的御醫都是步步驚心,唯恐有個閃失。

「這個……」為首的御醫在同伴的催促下硬著頭皮開口,「陛下,依小人們的愚見,大人的病勢甚為嚴重。體質本弱,染了風寒,又誤服‘赤石散’,再加上心情抑郁……」

「夠了。」司華喝道,「這種話你們已經說過幾百遍了,現在我只想問你,到底要怎麼辦?」

「小人們開一劑理氣調神之藥……」

「蠢材!他連吃下去的藥都會吐出來,開了有什麼用?」司華臉色鐵青。

御醫嚇得結結巴巴︰「這……恐怕是心病,只能尋心藥醫。最好找一個親近之人,好言勸慰……」

司華听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越來越煩,揮了揮手︰「滾!快滾!」

窗外的雪漸漸大了。侍女們在暖爐中燃起了椴香木,空氣中有一種暖暖的香味,但是,當司華的手觸到悠憔悴的臉龐時,那香味便轉為冰冷。

很冷,很暗,沉得司華快透不過氣了,他扭頭對侍女道︰「把燈點亮一些。」

「可是,陛下。」一個侍女傻傻地回道,「寢宮里所有的燈都已經點起來了。」

司華大怒,喝令侍衛︰「把這個不長眼的東西拖出去。」

侍衛們把那個癱成一團的侍女拖出去後,旁邊的侍女立刻乖巧地到寢宮外面搬來了數十盞宮燈,全都點燃。

華麗的燈光將寢宮映得如同白晝。光線太強烈了,折射在鍛金的盤龍柱上、鑒光的雪松石地面上,泛起一圈圈迷離的亮澤,讓司華有些恍惚了。

也許是燈光太耀眼了,刺得悠無法沉睡,他眨了眨眼,又慢慢地睜開了。亮麗的燈光下,他看見了司華貼在他眼前的充滿焦慮的臉,他輕輕地皺了皺眉頭。

司華似乎沒有察覺到悠的不悅,他將悠扶坐起後,從侍女手中端過一盞玉碗,柔聲道︰「悠,你不想吃藥就算了,我讓人熬了一碗燕窩雪蛤羹,多少吃點吧。」

悠抿緊了唇,將臉側開。

「悠,你別再和我賭氣了,稍微吃點吧,再這樣下去,你的的身子會垮的。」

銀勺伸到了他的嘴邊,悠沉默了片刻,機械地張嘴,吞了下去。

司華甚是高興,一勺接一勺地喂。悠亦不抗拒,木無表情地一口一口咽了下去。當司華將空碗遞予侍女時,悠去突然張口將羹汁又吐了出來,濃濃的,還纏上了幾絲血。

司華一驚,扶住悠的肩膀,對使女們叫道︰「快,快去把御醫傳來。」

好吵。侍女們驚慌失措的吵雜聲讓悠很難受,頭沉甸甸的,他喃喃地道︰「別吵,我很累,我……想睡了。」然後,眼前一黑,又陷入無邊的暗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