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舞(上) 第九章

書名︰紅葉舞(上)|作者︰秋葉影|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夜沿著曲折的回廊漫無目標地走著。手下意識地捂著肩膀,骨頭碎了,沒有血,也沒有疼。疼的是臉頰,被凌打過的地方,疼得鮮明而徹骨,在近乎麻木的感覺中依舊清晰的東西。

幾位宮女迎面行來,見到了夜,臉上微呈驚愕之色,旋及冷漠地施了一禮,遠遠地避開了,回眸間,眼中布滿了疏遠與鄙夷。

夜停住了腳步,無力地倚著柱子,慢慢地滑倒,坐到了地上,將臉埋進雙膝間。

寒冷的感覺是什麼?就是像現在這樣,在陌生的國度里,在陌生的人群中,那個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硬生生地將他推開了。很冷,冷得全身都在顫抖,就這樣顫抖著坐在地上,無聲、無息地等待著。

風的聲音,尖厲而悠遠,像琴柱上最後一根弦,在空中顫著。心跳的聲音,微弱而緩慢,像更漏中最後一縷沙,在體內流著。靜靜地听著,然後,竟听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嗎?」

凌的聲音,還是那麼清冽,含著一段隱約的溫柔,顯得有些深沉。

夜猛然抬起頭來。

銀發的男人俯視著他,逆光的臉蒙著一層陰影,模模糊糊。

夜在恍惚中本能地伸出了手索求著男人的擁抱。

男人握住了夜的手,微笑,銀色的光在眸中掠過。

「你不是……凌。」夜失望地從口中吐出了這幾個字。

因為凌的手不會這麼冰,因為凌的眼楮不會是這麼清冷的銀色,因為凌……現在不會這麼溫柔地對他笑。

男人用充滿愛憐的目光凝視著夜,銀色的眸子恍如一潭深邃的水,漾著變換莫測的波光。

「我名叫冽。」男人伸手輕輕地抱起了夜,「西翮冽。」

夜沒有掙扎,任憑冽將自己抱在懷中。不願被忽視,不願被遺忘,在這個寒冷的角落里,他只是希望有人能夠在乎他的存在,即使那個人不是凌……不是凌……

夜突然間發現眼楮有些發酸,小心翼翼地將身子縮成了一團。

冽抱著夜穿過長長的回廊,進了一幢華麗的宮闕。

耳邊有衣裾摩擦時發出的「窸窣」的聲響和紛疊的腳步聲,還有內侍和宮女們恭謹的問候聲︰「參見陛下!」

陛下?西翮冽就是白虎王嗎?這麼想著,夜卻連頭都懶得抬。

冽將夜置于錦榻上,扯過一襲細絨毯子為他蓋上,拉著夜的手,用擔憂的語氣道︰「你的手冷得很,我看你都在發抖了,莫不是受了風寒?」

夜不說話,將手抽回,揪起毯子的一角,泄憤般地啃著。

冽不易察覺地一笑,伸出手撫模著夜的頭,他的聲音又輕又軟,像一支催眠的曲子︰「好孩子,過來,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相信我。」

夜咬住了嘴唇,眼楮里泛起了一層水霧,眸中的星輝溶化在水中,盈盈、幽幽。

冽慢慢地、試探地將夜摟住,低低地道︰「怎麼還在發抖呢?告訴我,哪里不舒服嗎?」說話間,他的手狀若無意地在夜的肩膀用力一按。

「啊!」刺骨的疼痛傳來,夜忍不住哀叫了一聲。

「咦?」冽滿臉驚疑之色,在夜的肩膀模索著,「你受傷了,這里的骨頭好像都碎了,很痛吧?」

是的,很痛,身體里某個部位一直在痛著,痛得令人窒息。夜緩緩地抬起手來,想要抓住什麼,手卻無力舉高。

冽接住了夜的手,攏在掌心︰「就算你要生氣,也要先照顧好自己啊。傷得這麼重也不說一聲,要是再耽擱下去,可能會落下殘疾之癥,那可就糟了。」

內侍奉上了傷藥,冽接過,解開夜的上衣,為夜上藥。

夜有起無力地倚在靠枕上,軟綿綿地道︰「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你讓我去死好了。」

冽莞爾一笑︰「不要鬧別扭,讓人听了笑話。」

夜的動作輕柔得恰到好處,每一下都小心翼翼,像羽毛般輕輕地呵護著。他的聲音絮絮、款款地對著夜低語,像凌一樣;他的臉龐輕輕淡淡地對著夜微笑,像凌一樣。可是,那眼眸中如冰晶剔透的銀色卻明明白白地告訴夜,這個人並不是凌。

寂寞的空虛在一瞬間席卷而來,如潮水將夜吞沒,令他無法自拔。夜抬眼望向冽,濕潤的大眼楮不停地眨著,透過眼前的冽,仿佛可以看見凌的影子,虛幻而遙遠。朦朧中,那個像凌的人向他伸出了手,夜不假思索地伏了上去,緊緊地貼住了冽。

冽的懷抱並不是很溫暖,甚至還有些冰冷,可至少這個懷抱是寬大的,可以容納下現在的他。是的,他承認自己的軟弱,在這個寒冷的國度里,如果沒有人能夠擁抱他,也許他真的就要活不下去了。

冽的臉上閃過一絲陰森的神色。他為夜打上石膏後,微微地嘆了一口氣︰「恐怕要一個月才會痊愈。母親也真是的,居然下得了這麼重的手。」

夜的身子一僵,抬起頭來狠狠地瞪著冽。

冽讀懂了冽眼中的責問,淡然道︰「凌怎麼連這都沒有告訴你呢?他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哥哥,就是我了。」

夜楞了楞,沮喪地垂下了頭,茫然地道︰「我不知道,他沒有對我提起過……我還有什麼不知道呢?」

冽用不經意的口氣道︰「你不要想得太多了,其實看得出來凌是很重視你的,雖然他以前有過很多女人,但是能搬進他的寢宮同住的,你還是第一個。」

「我不是他的‘女人’」夜憤怒地尖叫,但他的心卻被冽的一席話重重地刺疼了,原來他並不是凌的唯一,在他之前,凌已經有過別人,那他呢,只是那「很多」中的一個吧。天,好像更冷了。

冽摟著夜的肩膀,眯起眼,冷冷地笑,聲音卻還是輕柔的︰「對不起,是我說錯了,你別介意。」

爆女們在紫銅壁爐中燃起了椴香木。淡金色的火焰扭曲地躍動著,偶爾發出了「嘶嘶」的聲響。濃濃的木香如蘭似麝,隨著裊裊薄霧彌漫了宮殿的每個角落,無聲無息地凝集在空氣中,愈來愈沉重,悶得快透不過氣來了。

冷,還是很冷,即使近在咫尺也感覺不到火焰的溫度。寒冷穿透肌膚,像針一樣刺入骨髓,無處可逃。夜咬著發白的嘴唇,連腳趾都縮了起來。

琉璃瓖銀的落地屏風,九重鏤金的吊頂宮燈,挑紗暗花的窗簾,帶上了若有若無的輕煙,華麗得有些恍惚。

冽似乎一直在他的耳邊絮語,但說些什麼,夜卻一個字都沒有听清。隱約間,只听見冷風吹動水晶珠簾,不停地泠泠作響,恍如流水。

忽然,水晶珠簾狂亂地響動,急促而短暫的踫撞聲,好像要碎裂了。有人摔開簾子闖了進來。然後,夜听見了那個像水晶踫撞一樣清澈冰冷的聲音︰「西翮凌參見陛下,請陛下把我的人還給我吧。」

夜抬首,凝眸,看見凌挺拔高傲的身形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心迅速地被一種渴望淹沒了。下意識地起身,想向凌撲過去,但身子方略一掙扎,便被冽不著痕跡地按住了。就在停頓的一剎那,回過神來,僵硬地將頭扭開。

冽從容自若地笑了笑,一挑眉︰「哦,是凌啊,你來得正好,你的客人在我這呢,他好像有些不舒服。」這麼說著,手有意無意地摟緊了夜的腰。

凌鐵青著臉向夜伸出手,用命令的語氣道︰「夜,過來,我們該回去了。」

夜忿忿地瞪了凌一眼,眼波流動,轉瞬笑顏如花,手臂輕舒,勾住了冽的脖子,親昵地將臉貼在冽的胸口,示威般地看著凌︰「我不跟你走,我喜歡這里,我要和他在一起。」

冽聞言,寵溺地微笑。凌的眼神卻凍結住了,淺褐色的眸子一片透涼,近乎無色,他踏前一步,用力將夜粗魯地扯了過來。冽只是微笑,倒也不阻止。

「你干什麼?放開我!」夜又叫又跳,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氣惱。

凌毫不理會夜的反抗,用復雜的目光望著夜的肩膀和包扎好的傷口,緩緩地森然道︰「是誰替你上的藥?」

「不干你的事!」夜賭氣地道。

冽不露聲色地看著凌和夜,慢條斯理地道︰「是我。哦,對了,記得回去以後每天都要給他換藥。」

凌的手移到了夜的肩膀上,用犀利如刀的目光望著冽,一字一頓地道︰「我的東西,希望陛下以後不要隨便亂動。」手一拽,生生地將夜肩膀上繃帶和石膏一並扯了下來。

肩上的疼,心里的疼交織著向夜襲來,猛然覺得天旋地轉,一切似乎都顛倒了。眼前有黑暗的陰影和亮白的光線在搖晃著,在昏倒前,夜看見了凌由森冷轉為驚慌的臉色,他還是想伸手抱住凌,可是觸模到的卻是一片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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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清清、淺淺、淡淡,宛如深藍空際的流水,從窗外傾瀉在夜沉睡不醒的臉龐上。濃密的睫毛如倦了的羽蝶攏起的翼,帶著透明的暗青,沉沉地棲著。

手指撫上了美麗的睫毛,只是輕輕地一觸,羽蝶仿佛受了驚嚇般,顫了顫,張開了,露出了盛滿星光的黑色眸子。

靜靜地凝視著,哀怨的、憤怒的、渴望的,聚集在那水樣的雙眸中,讓凌心甘情願地陷下去了,沉進去了。

近乎粗暴地將手攏進夜的黑發間,將他的頭扯住,凌俯,吻上夜的唇。

火熱的舌頭撬開軟弱的唇,闖入口中,貪婪地吮吸著,狂野地索求著。凌的氣息滿滿地壓迫著夜,身體深處似乎有一種東西要裂來,溢出來了。

夜的貝齒淺淺地含住凌的舌頭,右手抱住了凌,一狠心,重重地咬下。擁抱中那健壯的身軀痛苦地顫抖了一下。

不想讓凌離開。

親吻、嘶咬,不想讓凌離開,竭力地想抱緊凌,左肩疼得鑽心,可是,即使骨頭要碎掉,即使肌肉要裂開,還是那麼努力地伸著手。其實,都是多余的,顫抖著、痛苦的那個男人根本就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就著擁抱的姿勢將夜摟住,那麼緊地,幾乎要揉碎了。

口中是血的味道,凌的血。熟悉的感覺,一次又一次地重復著。傷害、被傷害,討厭這樣的感覺,因為血的味道很苦,苦得發澀。苦澀的吻,狂熱的吻,讓他窒息的吻。

像發了瘋的野獸般吻著、咬著,在血的彌漫中。

窗外,風的聲音嗚咽般地低沉,重重幢幢的梧桐葉影搖晃著,將月光拉扯得班駁迷離。

狂熱的吻漸漸地弱下去了,像火慢慢熄滅。可以察覺到凌依舊的渴望,也可以察覺到凌的無力。環繞著夜的臂彎在不知不覺中松開了。

凌會不會死?突然惶恐地想到了這個問題,夜的身體頓時僵硬住了,無法動彈,無法呼吸,那一時間,只是想尖叫著喊出凌的名字,偏偏卻連聲音都無法發出。

凌緩緩地抬起頭來,水色月光中,映入眼簾的是夜無助、失措的表情,秀雅的眉頭、鼻尖全都費勁地皺成了一團,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凌的胸口又如火一樣劇烈地燃燒了起來,雖然疼得要死,還是勉強地擠出了溫柔的笑容︰「沒……沒事……」

含糊不清的聲音,低沉沙啞的聲音,可是這樣就已經夠了。

「哇……」夜真的哭出了聲,抱住凌的肩頭,肆無忌憚地抽泣著。很沒出息吧?很難看吧?不管了。

「別……哭。」

凌的舌頭像被刀戳般,每一下輕微的發音,都是致命的痛。和著血沫,咿唔不清的話語,仍然嘗試著要安慰懷中哭到幾乎斷氣的人,「男人……不可以……哭……」

一聲急促的抽氣,驚天動地的哭聲戛然而止,像挑斷了的弦,然後,凌感到肩膀上有微微的疼。那只愛咬人的小貓又在發脾氣了。可是和剛才那種要命的嘶咬比起來,這次幾乎可以稱之為「溫柔」了。只是用牙齒輕輕地磨著,像是小貓在抱怨,在撒嬌。

溫和的笑意在凌的臉上、心上擴散開了,他伸出手將夜的臉扳了過來,小心而笨拙地拭擦著夜臉上的淚、嘴角的血,如自語般地輕嘆︰「我究竟……喜歡你什麼呢?任性……粗魯……小心眼,還愛咬我,這樣一個……男孩子,我……究竟喜歡你什麼呢?」

「滾!」夜又羞又惱,大眼一瞪,「才沒人稀罕你喜歡,你離我越遠越好!」

凌的目光火熱得燙人︰「你是用什麼把我迷惑住了……你的眼楮?你的嘴唇?」他修長的手指順著夜光滑的臉頰劃過一道弧線,向下移動,「還是……你的身體?」

「啪!」

夜抽手甩了凌一記耳光,紅紅的臉像熟透了的蝦子︰「下流!」

「對不起,是我……不好,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哭了。」

「你哄我,我不信。」

「我是……愛你的。」

「我不信。」夜的聲音已經微弱了許多。

「我愛你。」

「可是你一點都不在乎我!」淚水重新涌上眼眶,夜強忍住放聲大哭的沖動,捶打著凌,用變了調的哭腔恨恨地道,「我受了傷,居然還打我!你是個大混蛋!」

「因為我不能夠讓任何人傷害到我母親,夜,即使是你。」黑暗中,凌的眸子宛如燃燒的冰晶,冷與熱的交替,耳語般的聲音淹沒在濃濃的月光中,如嘆息、如夢囈,「……我的母親是前一代白虎王的獨女,冽是她為白虎族生下的王族繼承人,而我卻是她與外族人私通生下的小孩……我剛生下來不久,那個男人就背叛了她……生性好強的母親親手砍下了那個男人的頭,從那以後……母親就瘋了……」

夜不再說話,抿緊了唇,非常老實地縮在凌的懷中。

凌帶著幾分苦澀的笑看著夜︰「我的祖父曾經想殺死我,從小到大,族人都在欺負我,只有母親拼了命地護著我……即使她瘋了,她還是會記得我是她的小孩,她會為我哭,會為我笑,有時候還會給我唱歌……唯一一個我可以依靠的人……夜,不要責怪我……」

「我不責怪你。」夜輕輕地道,「算了,因為是你……我不責怪你。」

窗外,月光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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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濃到了盡處,快要化了。難得晴天。太陽的光線中隱約流動著一段蒼白的影子,透過青色的竹簾,映在鍛銀長發上,清如冰晶。

夜規規矩矩地盤腿坐在琴案邊,悶悶地看著鏡台前的凌與玉綺羅。

玉綺羅縴美素白的手挽起凌的長發,持著玳瑁梳子,細細地打理著,偶爾,玉綺羅會低下頭對凌說些什麼,而凌總是溫柔地笑著。

青銅的鏡面映出兩個相似的人影,流水般的銀發,水晶般的眼眸,淺淺地笑,淺淺地語,和諧的美麗,摒絕在塵世外的高雅,一個外人無法插足的世界。

夜沮喪地嘆了一口氣。

玉綺羅扭頭,看見了夜,愣了片刻,警覺地操起了梳妝台上的剪刀︰「這是什麼人?」

夜趕緊向後一縮。

凌握住了玉綺羅的手,溫聲道︰「媽媽,我剛剛不是告訴過你了嗎,他是我的一個侍從,你讓他在一邊待著,不用介意的。」

「哦……是嗎?」玉綺羅將信將疑,迷迷糊糊地想了一會兒,便也罷了,放下剪刀,轉身向內屋走去,「對了,凌,天氣涼了,我昨天晚上為你縫了一件袍子,你來試試看合不合身。」

「好的,媽媽。」凌這麼答著,卻飛快地側過身,摟住夜的脖子,貼在夜的耳邊輕輕地道,「別生氣,忍耐一下,再過幾天媽媽就會習慣你的。」

夜委屈地皺起了鼻子,還沒來得及說話,凌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個如羽毛拂過的吻,又飛快地縮回了身。

夜紅著臉低下了頭,手指悄悄地觸模著自己的嘴唇,有些濕,有些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吻的緣故。忽然間莫名其妙地想笑,卻又不敢笑,只好使勁地咬著自己的嘴唇,抬眼偷偷地看著凌。

凌正在試穿著玉綺羅遞給他的長袍,微垂著頭,銀發遮住了他的臉,看不清表情。

夜瞪大眼楮呆呆地看了一會兒,慢慢地又垮下了肩膀,斂起了笑意。起了一絲風,似乎又有些冷了,不由自主地環抱住了雙臂。小心翼翼地用舌頭舌忝著自己的嘴唇,好像並沒有凌留下的味道,依舊平平淡淡。賭氣地擰了一把自己的臉頰,可是太用力了,會疼,馬上忘了賭氣,眼淚汪汪地望向凌。

凌英挺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對玉綺羅道︰「媽媽,我有些餓了,想吃你做的蓮子桂花羹。」

「蓮子桂花羹啊……」玉綺羅的眼眸含了些許迷離,抱起片刻不離身的頭骨,捧到眼前,呢喃道,「你也餓了吧?我記得你最喜歡吃蓮子桂花羹的。」

「媽媽?」凌擔心地喚了一聲。

玉綺羅抬眸,展顏笑道︰「乖孩子,我這就下廚給你做。」

玉綺羅捧著頭骨進去了。凌一把摟過了夜︰「怎麼又不高興了?」

夜靜靜地不出聲,將身子拱到凌的懷中,輕輕地磨蹭著,只是被擁抱著,在這個寬闊的胸懷中,就會沒來由地安心。

凌托起夜的臉,凝視著。

不想讓凌知道自己此際的心緒,夜刻意地扳起臉,皺著鼻子,星子般的眼眸逃離著凌的視線,游離不定。

凌淺淺地笑,拍了拍夜的腮幫子︰「你的臉啊,真像一只小苦瓜。」語調轉為柔和,誘惑著夜,「來,笑一笑給我看看。」

夜用鼻子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扁著嘴,腦袋瓜子晃呀晃,終于還是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仿佛被銀鈴般的笑聲所驚動,窗畔梧桐上的一片黃葉飄下,如蝶翼翩翩,滑進窗口,蹭過夜的黑絲長發,落在衣裾上。

微微地側著臉,陽光落在夜的身上。長長的睫毛忽閃了一下,從半垂的眼簾下折射出的光,比太陽更加明媚。

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無法控制自己,凌猛然拉過夜,吻上夜毫無防備的雙唇。

濃濃的,綿綿的,像火一樣燃燒了起來,連呼吸都被焚成了灰燼。夜覺得自己要被融化了,融成了凌身體的某一個部分。他努力地掙扎著,想要為自己騰出一個喘息的空間,但他卻做不到,凌的舌頭、凌的嘴唇,牢牢地控制了他、佔有著他,意識之外,身體如被詛咒般無法動彈。即使將要窒息,即使將要崩潰,仍保持著狂熱的吻。

凝固的聲音,凝固的姿勢,連時間都凝固了,這中間,只有空氣里滲入的那一絲風,圍繞著兩人悄悄地流。

凌的手松開了,夜順著凌的肩膀慢慢地滑倒,癱在凌的膝頭,蒼白著臉,微弱地吸著氣。

凌俯身,手指抹過夜的唇,溫溫的、濕濕的,泛著盈潤的光澤,快要滴出水來了,因為憋氣而呈現出一種淺淺的藕荷般的粉灰,頹廢中別有一段艷麗的風情。

凌尤自沉迷中,手指感到一陣微微的刺痛,卻是被夜咬了一口。

夜慵懶地眯著眼,眼波如絲,恨恨地瞥著凌,吃力地道︰「我快要死了,你這瘋子!」

凌任憑夜像貓一樣蜷在他的膝頭,把玩著夜的青絲︰「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不許咬人,這個壞習慣怎麼來是改不了?」

夜不服氣地咕噥了一陣子,勉強撐起身,單手勾住凌的脖子,湊在凌的耳邊,呵著氣,軟綿綿地問︰「西翮凌,你告訴我,我和你母親,哪個更重要?」

凌沉默了片刻︰「都很重要。」

「哦,是嗎?」夜故意拖長了尾音,然後重重地咬在凌的耳垂上,生氣地道,「騙人!」

「夜……」凌無奈地喚了一聲。

夜嘆了一口氣,將頭倚在凌的肩頭,喃喃地道︰「算了,就算你是在騙人,我也很高興,唉,我真是個大笨蛋……」

凌心口一熱,忍不住摟緊了夜︰「怎麼辦,我現在就想要你,我們在這里做吧?」

「不行!」原本垂頭喪氣地夜被嚇得沒命地撲騰,「快放開我。」

凌笑著,方想動手,听到屋後、屋外同時傳來了腳步聲,他不假思索地放開了夜。

「凌,蓮子羹熬好了。」

「凌大人。」

玉綺羅的聲音和門外侍從的聲音一起傳入凌的耳朵。

玉綺羅左手抱著頭骨,右手端著玉盞,施施然走來,笑意盈盈地道︰「你來嘗嘗看,媽媽的手藝是不是和以前一樣。」

「媽媽的手藝總是那麼好。」

侍從推開門,小心翼翼地進來,遠遠地並不敢走近,跪下稟告道︰「凌大人,族長讓您帶著您的客人馬上去見他。」

凌還沒來得及說話,玉綺羅兀然一把抱住了他,用狂亂的眼神惡狠狠地盯著侍從︰「你說什麼?父皇答應過我不再傷害凌的,你又想干什麼?」

「公主殿下,小人只是奉命傳話……」侍從惶恐地辯解。

「不許你們把凌帶走,不許你們傷害我的孩子!」玉綺羅尖叫著,空氣中倏然卷起了旋動的蒼風,搖擺著、拂扭著,吹動銀發白袍激蕩地舞動。

「公主饒命!」侍從見勢不妙,起身欲逃。

「你休想!」玉綺羅縴白的手揮動長袖,在風中劃出一道銀色長弧。

在夜驚恐的目光中,鮮紅的血如泉般從那可憐的侍從喉間涌出,濺開,染上風中那一絲銀發。

蒼白的風,蒼白的血色,攏入了鬼魅的銀之絲中,漸漸地湮沒。

凌只是冷冷靜靜地看著,當風止時,轉過頭對玉綺羅微微一笑︰「媽媽,蓮子羹快要涼了,你快過來一起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