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雲覆雨(上) 第一章

書名︰翻雲覆雨(上)|作者︰閃靈|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睜開雙目,夏雲初有那麼一瞬間不知身處何處。

滿目的白茫茫一片,不是雲霧遮眼,也沒有簾幔重重,卻是未曾有過的無法視物。

驚悸下不期然舉手擦拭眼楮,右手手腕上傳來的隱約疼痛和無力,喚醒了心底另一份認知。

——這右手,早在多日前被逐出師門趕下雪山時,筋脈已經斷了。

可眼楮……昏迷前的記憶涌了出來,客棧里那微笑著端水進來的店小二劈面灑來的白色粉末,若是以前身手靈活時或許可以躲過。

可那時,已只能眼睜睜看著漫天白霧迷住了雙眼,伴隨著刺痛,然後……就是醒來此際的眼中蒼茫。

不是漆黑一團,卻是滿目的白,和夜晚間接觸過的暗色不同,卻更加讓人沭目驚心。

伸手模索身邊的床鋪,是硬涼的駭人。側耳傾听四周,亦是寂靜得仿佛回到了自幼長大的翠竹環繞的青山綠水間。

忽然的,他的心跳有點加速了,是回到了雪山中了嗎?

這硬木的床鋪,這靜得遠離喧囂的安寧……是嗎?是嗎??

是師父或是師兄弟他們救回了自己?

終于有人查出事情的真相——是的,他該相信這一天這麼快就到來的。

熱淚似乎便想有些奪眶而出,夏雲初口中喃喃︰「師父……師父!」

慢慢立起身,無意識地想模索抓住些什麼,床頭卻是空空一片,連個小癟也無。離開床沿遠了一點,身子便再沒了依靠和支撐,這種陌生的感覺讓他有些猶豫,可想了想,仍是繼續向正前方行去——門在哪里?找到了門,起碼可以開門告訴別人自己已醒來了。

猛然間,身子撞上了一件事物,挺立在那里一動不動,也無聲息。

是人!

手筋已斷,可內力仍在,可以他的耳力,醒來這麼久,竟沒發現屋中另有他人?

緊繃的神經忽然得到刺激,夏雲初驚了一下,舉手想去格開,可手,卻淬不及防的被一只強有力的手抓住了。

「醒了嗎?我在邊上看你很久了。」一個全然陌生的男子聲音在他耳邊突兀的響起,冷冷沉沉的,十分好听,卻帶著點如觀好戲的波瀾不驚。

自小習武的本能讓夏雲初在剎時手腕下沉,輕抖肩膀,想要卸去那只手帶有明顯敵意的鎖拿,可隨著右手脈門的一陣酸麻,對方的手一纏一反,競已輕輕巧巧搶住了他雙手變招的先機,牢牢地如鷹攢弱鳥般拙住他雙手,隨即在他右腕舊傷處惡劣一按,叫他痛得混身一顫,力氣頓時散得如石沉大海。

「就算你右手沒廢,雙目未盲,以你一個小小白雪派棄徒的身手也不敵我蕭紅嶼的一根手指,何況此時此刻?」戲譫的口氣中帶著絲不耐的嘲諷。

雙目未盲……夏雲初身子一震,自己的眼楮真的已盲了?

不,不……他茫然的努力睜大了雙眼,卻不知此時自己失去焦距的眸子里,流出的是怎樣一種無遮無攔的脆弱無依。

可那脆弱在短短的一刻問就褪了,他不再徒勞地試圖掙開那人的掌握,沉住氣,淡淡地道︰「閣下何人?傷我雙目,擄我前來,究竟所為何事?」

蕭紅嶼緊緊盯住他,心里有那麼一點訝然——原以為隨口拋出的雙目已盲四字,已足夠讓一般人的意志丟盔棄甲,可眼前這個冒清目秀、長身玉立的青年在片刻的失神後,竟已穩住了心神,還能從容發問。

「你不怕?」他微微有些好奇,抬手一推,並不憐惜地將夏雲初摔回了床上。

身子撞擊上硬床板,有一剎那的疼。夏雲初忍住不適,微笑;「雙眼若真盲,該是毫無光感的黑漆一片,可我此刻仍能感知有光,應該是還有救。」

「說的不錯。」蕭紅嶼冷哼一聲,沒料到這小小白雪派弟子,看上去文弱縴細,又形同廢人,竟有如此膽識。「傷你眼楮的是我下屬,他用的是不會立刻致盲的「散明粉」,兩日之內,若有解藥,自然是能恢復如初,可若……兩日內不上解藥,便再元復明的一日。」

悄無聲息地如同鬼魅般欺身上前,他冷冷地一把握住了夏雲初的下巴︰「乖乖識趣,把我要的東西給我,自然讓你重見天日。」

頓了頓,他冷笑︰「忘了告訴你,這兩天內,你眼前的光感會越來越弱,直到再也看不到一絲亮光為止。那時縱然華佗再世,怕也無回天乏術了。」

「閣下到底何人?所要的又是何物?」掙不開那人的掌握,索性不動,讓心中羞憤一絲也不流露出來,夏雲初平靜地開口。

「呵呵……蕭紅嶼的名字在江湖上的確沒多少人知道,可若說烏衣教的左護法,不知你知不知道呢?」

耳邊那人陰惻惻的話讓夏雲初的心一震——烏衣邪教!

雖然不曾在江湖上有過多少閱歷,但近二十年新近崛起的這個名聲詭異甚至狼籍的邪教,他總是知道的。每每听下山回來的師兄講到的江湖趣聞異事,關于烏衣教教眾的行事乖張戾氣,手段陰狠毒辣,還有便是傳說得邪乎的左右二護法素來擅長采花之術,奸婬擄掠如同家常便飯。

「我要的,只是白雪派中只你一人得傳的白雪派《素雪心經》,你開口背誦一遍,我即刻為你療眼治傷,保你毫發不失。」

……夏雲初心中一陣驚奇——這邪教護法費了周章抓了自己,要的是這並非武學秘笈、也非什麼驚世奇書的《素雪心經》?

師父當初傳此心經給自己的時候,也曾明言這心法不過是有益身心修煉,有助內力緩慢提升,對武功並無多大建樹,且練習起來頗耗耐性。若非覺得自己在眾弟子中性子韌性耐力頗佳,可能長久修煉下來有所裨益也未可知,怕也不見得就單單只傳了他一人。

可日久修煉之下,果然並無異處,不過是修心養性的一些法門罷了,更沒听說江湖上有人覬覦這個,卻為何被此人盯住強要?

想起當日被驅逐下山時師父的痛心眼神,他心中驀然一痛,自己被指做下那種驚天駭世之事,要是換了別的弟子,師父應該早已以門規處死,可偏對自己下不了手。

雖是被師父親手挑斷右手手筋,可師父顫抖劍尖良久遲疑的神態他記得清清楚楚。

……那刻的血光,飛天而起,劇痛中他閉上了眼,不再看師父痛心不忍的臉,不再用逡巡的目光找尋大師哥的身影,昏迷前依稀听見師父最後的厲聲訓誡「今日不取你性命,不廢你內力,只逐出門去——若敢在江湖上做出半點有辱自雪派門楣之事,為師再取你這孽徒性命!」

……師父,徒兒不會。

夏雲初點了點頭︰「原來為這個。《素雪心經》雖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可好歹也是我白雪派不外傳的秘笈,雲初承蒙師父青眼傳授,自然當全心全力保它不至落人外人之手,卻不能滿足閣下了。」

話音未落,下巴上的那只手不已加了三分內力,成功地令他那張俊美的臉上因疼痛而有強忍的扭曲。

「不過是個因為利欲薰心而劍傷師兄,終被掃地出門的棄徒,也敢對人擺出個忠心師門的樣子?

哼!名門正派中弟子,果然一個個口是心非,令人做嘔!」看著眼前那雙雖無焦距卻依然清澈無塵的眼楮,蕭紅嶼臉上盡是懶懶的不屑︰「好,開始總得擺點姿態出來,卻不知這副大義凜然寧死不屈的樣子……要多久才能被人卸得下來?」

「是先給你點時間考慮呢?還是現在開始就試試烏衣教逼人說話的手段?」蕭紅嶼眸光冷然,精光轉動。若是夏雲初能睜眼視物,定可看到他眼中令人膽寒的殺氣一現。

可惜夏雲初看不到,所以幾乎是沒有停頓地,他便又微笑了,敵散的目光遙遙望向某處︰「不用考慮了,我的主意不會改。就是死了,也絕不能如你這等妖人所願。」

既已知今日沒有善終的道理,他口下也不再留情,妖人二字,倒並不全因此時氣憤,大半是因為平日里听慣了這樣的叫法。

蕭紅嶼不怒反笑,哈哈大笑兩聲,拍手示意門外候命的幾名教眾進來︰「拖他去刑室,要見得到光的那間——。隨便拿條帶倒刺的皮鞭慢慢招呼著,等我過一陣去看。」

不知被強拉著帶到了什麼地方,夏雲初只覺得出片刻的拉扯之後,雙手被冰涼的鐵鏈牢牢鎖在頭頂的柱子上。柱子應該是鐵制的,指尖觸處,是凹凸不平微帶冷意的鐵疙瘩。

記得那人說什麼要見得到光的一間刑室,看來……是這里了,隱約有溫暖的光從一邊灑在身上,雖然看不見光源處是門是窗,但他感覺得出那是陽光。

上衣被粗魯地撕扯下來,肌膚貼上了身後直直的鐵架。

意料中的疼痛隨著呼嘯的皮鞭落在他身上時,他還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覺得出那鞭子上生有倒鉤,火辣辣的起落問有溫熱的液體很快在身上黏黏流淌,血腥的氣味開始一點點蔓延著。

自幼習武雖也吃了不少苦,可這般赤果果的鞭打卻從未嘗過。縱有和師兄弟們調皮犯錯的時候,也不會被這般責罰,更何況,師父對自己一直疼寵居多。

思緒飄回了成長的那片雪山,每年三四月,山上的雪化了之後,青翠的顏色便開始顯山露水。清洌的雷水匯人溪澗,有溪邊沿岸的桃花瓣落在上面,那是他和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弟們習武練功時最愛流連的所在。

可明年這個時候……師兄弟們還會想起自己這個人嗎?

淚慢慢流了下來,在他的腮邊滴落。不關疼痛,只為委屈。

他扭開了頭,將臉對著陽光照射過來的方向,不知道自己臉上的淚在陽光下閃著晶瑩耀眼的光……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重新看到日出日落?昏迷過去前,有一刻,他這樣不舍的想著。

☆☆☆

在屋外的小亭里獨自坐著喝了幾杯酒,蕭紅嶼抬頭看天,烏雲壓頂陰色逼人,沉的像要滴下淚來。

一陣風過來,直吹得亭外的烏臼樹的枝葉嗚咽亂響,方才還晴空萬里的天空已片刻間失了顏色。

那問刑室里的夏雲初此刻忽然不見了光線,會否大失心智呢?他冷冷地想,手中的竹葉青一傾而盡人了喉間,不知是不是心思不在品酒之上的原因,清冽醇香的酒味竟似不如往日。

想到那青年在床上蘇醒後發覺身處異境的那份冷靜,還有明知目盲後的處變不驚,他忽然有絲心煩——那小小的皮鞭,會不會太怠慢低估了他?雖然還沒人能在他蕭紅嶼的手底下抗得過去,可對這人和他身上自己勢在必得的東西,怕是要使些非常手段了。

「衣上酒痕詩里里字,點點滴滴,盡足淒涼意……「一聲漫吟悠然響起,那人,也在同時間輕聲長笑,衣袂夾著風聲做響,飄然落座。

「蕭大哥獨自飲酒,為何不叫綠川同來?」

蕭紅嶼抬眼看著眼前那人張狂中帶著艷麗的臉,修眉斜飛入鬢處,自有一分勾人心動。

也不理他,只自顧自地在琉璃盞里斟上滿滿一杯,剛要送到嘴邊,眼角一掃,正看到那人劈面疾伸來作勢要搶的兩指。心中微怒,肩膀一側,手卻不歪,酒杯平平飛起,落在另一只早有準備的手中,仰頭一飲而盡。

「要喝酒,自己去倒。」他冷冷道。

「可我就愛喝大哥口中剩下的,如何?」堯綠川微笑,「往日又不是沒嘗過大哥的剩酒,今日何必動怒?莫非?」他眼中波光流動;「那白雪派中弟子不像大哥想的好對付?」

「你知道了?」蕭紅嶼不看他,哼了一聲。「這夏雲初縱然我不抓,你也必會動手。想來你也跟他幾日了?」

「左蕭右堯,「逍遙二子」的心思,原本就是心有靈犀。」堯綠川不置可否地笑︰「方才我已經去看過那人——昏了過去。听說曾被挑斷手筋,難怪身子骨弱些。」

「昏了嗎?」蕭紅嶼淡淡問︰「看來比我想像的還不耐痛。」

「大哥錯了。雖是昏了……可听行刑的屬下說,從頭到尾,也沒听他哼過一聲,只是把嘴唇給咬破了。」堯綠川嘻嘻地道。

蕭紅嶼目中神色不變,微笑︰「是嗎?這倒有趣。」

「有趣?大哥不覺得遇到了個麻煩?」堯綠川眼中似笑非笑;「依我看來,怕大哥那些尋常手段在此人身上不起作用呢!不如交給小弟問出來,在教主面前一樣算是大哥的功勞。」

「綠川啊綠川,有什麼手段是你會——我卻不會的?」蕭紅嶼冷笑,目光卻冷然。

「比如……」堯綠川悠然道︰「床上的手段。」

「對——你會用強,我卻不喜。」蕭紅嶼長笑︰「非不能,實不屑也。」

「大哥錯了,床上之事,用強不過是增添情趣。」那人惡劣地笑︰「何況那些初時口中叫嚷最不願的,往往最是食髓知味呢!」

蕭紅嶼不答,再斟了杯酒,悠悠舉到嘴邊︰「好酒,應慢品。情愛之事,也是一樣。囫圖吞下的,有何趣味?」

堯綠川也不再辯,轉了話題︰「大哥覺得夏雲初是好對付之人?」

「兩日之內,我自有辦法叫他開口。」蕭紅嶼淡淡道。

「是嗎?不如……」堯綠川眼珠骨碌一轉,面上帶笑︰「我倆下個注睹,我賭大哥兩日之間,問不出那人的話來。」

「賭什麼?」蕭紅嶼抬頭看他,眼中盡是嘲弄︰「忘了上次鐵樹門掌門之女,可是我贏了芳心。」

「世間男子,接得下大哥十招的,也許能找得出幾人。可這世間女子,能擋得住大哥微微一笑的,卻原本找不到一個。小弟自然心服。」堯綠川妖魅帶笑的面上詭笑一閃︰「可和大哥並肩笑傲江湖這些年,我一直好奇……想大哥這般男子若是在人身下,卻該是何種風光?」

「綠川……」蕭紅嶼並不動怒,深深嘆息︰「我保證就是你死了,也絕見不到。」

「既然如此,我們便賭這個。堯綠川眼中詭笑更甚︰「大哥敢嗎?」

「怎麼賭?」蕭紅嶼唇邊微笑一現。

「若他開口,我輸。若他撐得過兩日,你敗。輸了這賭注的……便心甘情願陪對方一夜。大哥不敢便罷了,就當小弟沒說過。」

「不用激將——你輸定了。」蕭紅嶼點頭︰「這賭,我接受。」

「大哥果然爽快。」堯綠川將臉輕輕湊了近來,語聲放低︰「就是我輸,也是甘願。」

蕭紅嶼想了想,再微微笑著接道︰「可惜我不喜與男子親熱,你不是不知——你輸了,我自然叫你陪我一晚,不過是要綁了你灌了藥,教你在一邊瞧我與女子親熱。」

言語三兀,哈哈長笑,飛身向亭外一縱,衣袖卷處,已將青石桌上的雕花瓷酒瓶收入袖中︰「這次,我連剩酒也不留與你。」

縱身離了那小亭,蕭紅嶼快步向後堂行去。烏衣軟在中原各處皆有行宮,每處更是布局一致,雖然是初次來到這里,他對刑室所在也極是熟稔。

罷到那間照得見陽光的刑室門前,便已有一名身穿玄衣的教眾迎了上來,衣角下方有塊銀色印記,是教中左護法屬下李進,必恭必敬回道︰「左護法,那白雪派弟子剛被打昏了,屬下正叫人拿冰水潑醒了他。」

蕭紅嶼輕輕點頭,「昏迷之際,可曾說過什麼?」

「只曾經不停地叫過「師父,不是我……氣除此之外,便再沒別的。」李進回道。

蕭紅嶼皺了皺眉頭,抬腳進了刑室。

鐵架上,夏雲初被冰涼刺骨的冷水兜頭一潑,悠然醒轉。

「恩……」無意識地申吟了一聲,生生的被冰水強拉回了意識,他的身子有些不可自抑地發抖。

身上的冷比不上心底的︰眼前已是一片昏暗,昏迷前眼中仍可感知的光線此刻卻無影無蹤——自己昏迷了多久?留給自己的時間已到了盡頭嗎?

當時抱著一死的決心,對眼盲的恐懼似乎並沒有多大,可這時,忽然連一絲光亮也感覺不到,這樣的折磨忽然大到了佔據了身心的全部,讓人幾欲發狂。

可他咬住了嘴唇,並不開口向身邊的人詢問——听得見四周有人的呼吸,卻不見他們繼續鞭打或其他的折磨。

蕭紅嶼眯起眼楮,不動聲色地盯了他片刻。

赤果的上身上已經沒有一處完好,鮮血流淌在自皙的肌膚問,可是因為是習武之人的緣故,那身軀雖清瘦,卻不贏弱,隱約的肌肉因為疼痛緊繃著,仿佛默示著主人清秀面容下的某種堅韌。

之所以特意把他放在此間,卻並非黑暗不見光線的地方,便是更能令人覺得出眼前越來越暗,離眼盲越來越近的恐懼來。

眼盲也許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接近眼盲的那種恐懼。

被這種恐懼嚇到怎樣的欲瘋欲狂,蕭紅嶼曾清楚地見過三四人,而那三四人,無一例外地說出他想要的一切,甚至還多。

可就是如此,卻未曾見架上這人驚恐失態。

「眼楮便要看不見了……真的不怕?」蕭紅嶼冷冷道。

夏雲初一震,是那個人的聲音!

沉默了半晌,他將目光轉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淡淡笑了︰「我怕。」

「哦?」蕭紅嶼濃眉一挑,唇邊有絲得意。「那便說出來,此刻敷藥治眼還來得及。」

「怕歸怕,可還是不能說。」夏雲初閉上了眼,似乎雖然看不到對方,卻仍不願與他相對。

這閉眼下的蔑視,蕭紅嶼看的清楚,冷哼一聲,心里的怒氣也生得飛快。

眼光看向了一名身材矮小的手下,他冷然吩咐道︰「把上衣月兌下,用鹽水浸透了拿來。」

不出片刻,濕淋淋的上衣被送了進來。

「給他穿上,記得把每一顆盤扣部扣得緊緊的,莫落下一粒。」

幾名教眾應聲上前,飛快地將夏雲初的身子從鐵架上解了開來。一人死死按住了他的一只手臂,另兩人不由分說地,將那浸透鹽水的衣服硬生生套在夏雲初那遍布血污傷痕的身上。

扣子,緊接著被一顆顆鎖上。

夏雲初直痛得一陣痙攣,「啊……」得大叫一聲,隨即死死地再度咬住了嘴唇。

那衣服原本就比他的身材小上一號,此時強穿上身,每一寸莫不是緊貼身上,每一道新鮮的傷口都在同一刻瘋狂做亂,齊齊肆虐。

不出一會,他額頭的汗已密密滲了出來,唇邊一縷鮮紅的血跡蜿蜒而下。

抵抗不住那鑽心劇痛,神智正要昏沉,卻被人在「大椎」穴上輕輕一點,立刻便又清明起來。

「這樣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我還有幾十種。」耳邊冰涼的聲音提點著,「若真不怕,便輪流試試,反正離兩日還長。」

「妖人……」夏雲初薄唇顫抖,自幼在雪山長大,很少與外界接觸,就連罵人的話也不曾多學多說,此刻心中又恨又苦,卻竟不知該怎樣用言語宣泄心中痛恨。

「還敢嘴硬罵人——的確有趣的緊。」蕭紅嶼淡淡道︰「再拿銀針來,把他十根手指一一刺穿了。」

冷冷看著澄亮的長針慢慢的扎進了那修長的十指,血珠從刺入的地方紛還而落,他好整以暇的抱起了雙臂,看了一會,心中莫名的煩躁︰「讓他慢慢享受吧,待到想開口的時候,再來回報。」

李進躬身應了,心里也是不由詫異︰似這般讓左護法親自出馬逼問,這夏雲初身上的東西不知是何等重要?更奇的是耗了這半日,卻不見逼拷奏功。

江湖行走多年,硬漢子見的多了,這文弱少年初時看上去溫和,可身上的硬氣卻始料未及。

「若是想昏,就像我剛才般點他大椎穴弄醒就是。這種法子不行,就二換到他願意開口——可要是弄死了,你們自己賠他性命。」臨走之前,蕭紅嶼一字字交代。

一日既過。

到了傍晚,李進再次來報,神色間不由帶了惶恐︰「回左護法,屬下無能,已將平日里常用的拷問之法用遍……那人卻始終不肯開口。」

蕭紅嶼冷冷看著他,不語。

李進心里忽然有些害怕,再道︰「不是屬下偷懶,實足……到了後來用重手法點他大椎穴,也是無用了。便是勉強醒來,神智也是極不清醒,片刻也就又昏了過去。」

想到這一日一夜間架上那人慘狀,心下不由暗寒。

「昏了,就再弄醒。」蕭紅嶼冷哼一聲︰「去把他手指的指骨給我一根根掰斷了,反正也是廢人一個。」

「是!」李進心中一寒。

正要轉身,听得身後蕭紅嶼又道︰「就只弄斷他已廢的右手好了……左手暫時不用動。」

「哈哈哈……」門外笑聲忽起,「大哥到底還是憐香惜玉,竟舍不得再傷那人左手。」

蕭紅嶼懶懶望向珠簾外的堯綠川︰「兩日之期尚差半日,你就忍不住來探虛實了嗎?」

「不錯,一想到那小小白雪派弟子競如此爭氣,小弟這一日間也不知暗笑了多少回。」堯綠川嘴角含笑。

蕭紅嶼凝目望他,忽然一笑︰「綠川,現在我也忽然很想知道……像你這般頑劣的性子,若是被人以彼之道還諸彼身的話,會否嘔得吐血?」

「大哥指什麼?綠川不懂呢。」那人嘻嘻地笑。

「——我原本不想踫你,可現在……卻想看看你若在床上被人用強,還能不能像現在般……笑得出來?」

蕭紅嶼悠然道。

堯綠川神色一變,正色道︰「若是被別人,當然笑不出來。可若……」臉上忽然媚笑一起,「用強的那人是大哥你,就笑得出來。」

蕭紅嶼忍不住大笑︰「如此說來,我主意倒定了。今晚無論如何,也要看看烏夾教右護法怎樣在床第間忍痛帶笑?」

「大哥要看,也得有那手段贏那賭注。」堯綠川繼續微笑︰「不然,可就換我看大哥了。」

「手段嗎?」蕭紅嶼眉頭一挑,「……不如你這就隨我前去,看我如何叫他開口?」

「正好無事,那就去也無妨。」堯綠川點頭。

兩人跨進那刑室,屋頂上一條長長鎖鏈傾瀉而下,已換了姿勢將夏雲初雙臂反鎖,足尖著地的吊在正中。

那和地面接觸的一點,已積了一灘暗色的血泊,看不出干了沒有。

蕭紅嶼慢慢踱到他面前,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沒有反應,想是又已在深度的昏迷之中。

細細看著那張面龐,蕭紅嶼半天冷冷不動。

烏黑的發絲已不復昨日的平順,散亂在低垂的額前,早被汗水浸透,狼狽地貼在臉上。

身上累累的傷自是不必說,唇邊的血絲也早成了血沫。想是內髒也受了傷害。

緊閉的雙目,深鎖的眉稍……

蕭紅嶼忽然發覺了一件事︰和昨日的柔弱平靜不同,此刻這張臉上的表情,竟然是一種截然不同的冷傲和倔強。

怎麼可能?昨天他明明不是這樣的!

「遇強則強,無欲而剛……大哥難道看不出來嗎?」身邊堯綠川的語氣竟也少了調笑。

蕭紅嶼忽然心煩意亂,閱人無數,此刻他不得不承認堯綠川的斷語,正是實情。

抬掌運氣,舉手按在夏雲初頭頂「百會」,一股霸道的真氣已灌人他的腦門。

不出所料,掌下那人喉嚨中輕輕申吟一聲,慢慢睜開了雙眼。

那眼中,雖已映不出外界的事物,卻有一刻的清澈明淨。

像是被眼前的黑暗提醒了此刻的境地,他很快又閉上了眼楮,神色疲倦而無奈。

多久了?這般被劇痛折磨到陷入昏沉,再被某種截然不同的痛楚弄醒,已不知有幾次。

初時還試著用數數分散注意,可現在,已忘了先前數到第幾次。

好在最近的幾次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想必不久,這苦楚也該到盡頭了吧?

「還有五個時辰,你的眼楮就再不能恢復了。」耳邊那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讓他飄忽的意識猛地聚集。

緊接著,左手被人輕輕握住,一一撫模著他的手指︰「右手手筋已斷,指骨也折了,想不想試試連唯一完好的左手也被廢掉的滋味?」

那個人,又來了。

蕭紅嶼……蕭紅嶼。

在心中默默念著這個初次听見的名字,他忽然很想親眼看看這冷酷聲音的主人的真實面孔。

眼見就要死在這人手中,卻連仇人的相貌也不曾知道。

就和被挑斷手筋逐出師門一樣,連個辯解的機會也不曾有過。

他苦笑了一下,卻牽動了唇邊的傷。

「在想什麼?」

下巴被那人強有力的手抬起握住,骨骼在一瞬間被捏得輕微作響,似乎不滿意他對那提醒的輕視。

胸中有股陌生的氣息在沖撞,讓他能夠努力集中力氣。

夏雲初淡淡道︰「不用反覆提醒……若是怕這些……也不會撐到現在。」

身前那人一頓,似乎被他的回答窒住。

「怎樣,縱然再有兩天時間,大哥你的這些手段……怕是也全然無用了。」另一個清亮的陌生聲音在稍遠處飄來,帶點魅惑的輕佻。「不如交給了我,試試小弟的別樣法子,保證叫他在床上傲氣盡失,乖乖把我們要的全吐了出來。」

「堯綠川——你給我住口!」蕭紅嶼冷喝一聲,心中怒氣陡升。

難道……今天就真的被這不知死活的小子害得要輸了那賭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