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判 第3章(1)

書名︰文判|作者︰金吉|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當晚沒看到祭品,干尸果然派了他的爪牙來叫陣,村民們起先有點膽怯,但幾個膽子本來就比較肥的排成演練時的方圓陣型,舉著貼了符紙的掃把和鋤頭狂毆對方,竟也把那些曾經不可一世、將他們當螻蟻的爪牙們打得抱頭鼠竄,村民們士氣立刻爆漲,一個個沖下山要找干尸算帳去。

張萸原本預料她教的東西足夠村民們遇到干尸和他的爪牙時自保,畢竟道行深淺相差懸殊,卻沒想到靈符威力如此強大,一時間也有些疑惑,可是她又怕徒弟們出事,于是也追下山,只要有隊伍不小心分散,或有屈居弱勢的,她就上前援手。

然而,幾乎只有不小心隊型分散的村民因為防御上出現漏洞而有驚無險,當一隊村民手中的靈符將干尸的爪牙打得法力盡失時,張萸終于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在村民們圍住了敵人,要再痛下殺手前,施法讓干尸的爪牙全身瞬間結出冰晶,直到干尸的爪牙化為一塊人形冰石,同時也將他封印住,阻止村民們犯下殺業。

「別忘了你們入師門時答應我的,要是犯下殺業,下了地獄繼續受苦,我就白救你們了。」

幸好還勸得住,那幾個村民吆喝著要去給大伙兒幫手,讓她松了口氣。張萸忍不住想,她方才不應該那樣喊話的,因為深信村民們頂多能夠自保,她只希望他們鼓起勇氣來對抗干尸,但恐懼和殘暴一樣都會制造地獄啊。

張萸看著被封印在冰晶里的人影。干尸的爪牙都是曾經想到桃花村來除妖的修道人,但如今他們幾乎已經入了魔道,看樣子等解決了村民的問題,她還有得傷神呢。

正要趕去看看其他村民的情況,張萸眼角余光瞥見一張掉落的符紙。

這應該是從方才那些村民手中的武器上掉落的。她吩咐過每一個小隊里比較謹慎的幾個多帶幾張符,所以掉一兩張還不打緊,她隨手撿起,符紙上的符文卻一陣白光流轉,張萸定神一看,眉頭瞬間擰緊。

「難怪……」她收起符紙,轉身欲找某人的身影,這時卻一陣地動山搖,大房子的方向傳來坍塌和爆裂的巨響,張萸無暇思考其他,立刻施展輕功趕過去一探究竟。

大房子早已崩塌,卻不見干尸,而昨晚妄想召喚煉獄之火的光頭爪牙,卻變得更猙獰更巨大了,站在頹圮的廢墟中間仰天咆哮,看樣子是太大,把房子擠崩了。

「師父!這個光頭把自己的同伴都吃了,吸干了他們的法力!」村民們發現靈符對光頭不管用,還有同伴因此被打得魂飛魄散,一時都膽怯了。

「你們退後。」張萸大喝,舉著妖刀疾沖向光頭爪牙,「禿驢!吃那麼多人不怕撐死嗎?」

扁頭胡亂地揮拳破壞四周所有建築,張萸原以為他瘋了,卻不料當她逼近時,光頭狡猾地拉住她的腿往地上用力一砸,霎時間飛沙走石,地面被光頭一拳撞擊出裂痕……

「師父——」眾鬼魂們都悲憤了,那呼喊真是驚天動地啊!

「死禿子,別亂吃豆腐。」

扁頭回過神來,卻見自己的手是空的。

張萸威風凜凜的火紅身影踩在他頭頂上,妖刀抵住他的腦門。

「師父!」眾鬼魂喜極而泣,開始大喊,「師父好強!師父威武!師父打遍天下無敵手!」

張萸差點失笑,但她也沒敢掉以輕心,光頭的手掌揮過來時,她已經跳到十尺之外,紅裙舞成血紅半月。

「張天師的傳人?」光頭原來還能說話,「難怪有本事逼得尸魔丟棄這個結界逃跑,如果我吃了你,法力肯定更上層樓,到時不管這個結界還在不在,都沒人是我的對手!」

原來那孬種臭干尸跑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惟有仁者天下無敵。枉費你還是出家人,這道理都不懂,真為你的師門感到難過。」

「仁者天下無敵?」光頭大笑,「我仁慈了五十多年,為了救世人于水深火熱之中,最後卻淪落到這個地獄里,在地獄里,仁慈有什麼用?那是和平世界里的人說的風涼話,像你們這種人沒資格定我的罪!把你的法力給我——」

張萸躲開光頭的攻擊,將刀背一轉,決定先削弱他的行動力,火紅的身影仿佛旋風般旋轉,更像天火飛竄,在光頭的手臂上割出一道鮮血的浪花,最後狠力削去他肩肘後方的筋肉,「我或許沒資格,但選擇原諒的村民絕對有資格,像你這種人還是下地獄磨練個幾百年再回來吧!」

扁頭失去了一臂,另一臂卻狠力反擊,甚至張開血盆大口要咬身在空中的張萸。

「師父小心啊!」

張萸瞬間使出金蟬月兌殼,撕裂被光頭咬住的羅裙,踩住扁頭下巴借力來個後空翻,並且抽出兩道符紙,朝光頭射去,兩道符紙化為冰刃,刺進了光頭的眼里,光頭發出的哀號連張萸都忍不住想搗住耳朵。

師門戒律,絕不輕易施展會打傷靈體的強大法術,但張萸見光頭又念出了召喚煉獄之火的禁咒,當下再顧不得其他。

「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急急如律令,雷公電母听我號令——」她飛快地在空中畫了一道天雷符,劍指疾指光頭,「敕!」

轟——巨大的天雷打在光頭身上,電光讓天地瞬間亮如白晝,光頭連哀號都來不及就被雷殛成一塊冒煙的黑炭。

這一聲巨雷,也劈開了結界早已越來越薄弱的禁錮,以雷殛為中心點,一道旋風吹開了黑霧,清風所到處,仿佛無形的雨水洗去了桃花村凝結的陰霾,萬物恢復了原本面貌……

屋舍破敗了,但雜草在晚風中搖曳。蛛網仍然橫生,桃樹卻冒出了女敕芽,鳥囀和蟲鳴交織,迎接苦難者們的新生。

「月亮出來了!」有村民驚喜地喊道。

夜空不再漆黑無顏色,三年了,村民們終于再次得見迢迢銀漢,皎皎明月,不禁喜極而泣。

他們同時也察覺,一股銀光籠罩著他們每一位。

「師父!」村民們直覺地向張萸求救,以為又有魔障,卻見張萸含淚笑得一臉欣慰。

「該去投胎了。你們沒有讓我失望,沒有在今晚犯下殺戒,等陰差來接你們,閻王爺會知道你們承受的苦難,知道你們之中有些人做了偉大的決定,會讓你們盡快去投胎的。」他們放開了心結,早就不需要超渡了。

「我們要留下來孝順師父,跟師父學術法濟世!」有村民道。

「說什麼傻話啊,不去投胎要當孤魂野鬼的,好好去做人,這輩子入了我師門,下輩子要帶著靈性,有緣再來修行,將我師門大義發揚光大,明白嗎?」

「師父……」雖然只有一日的師徒之情,可是這個將他們從無止盡的苦難地獄中解救出來的少女,在他們心目中就和再生父母一樣偉大。

地府之門開啟,數輛六駒馬車從紫光中駛來。看來地府知道這次要接的鬼魂太多,特地派了「專車」來呢。

見鬼魂們都有些不安,張萸道︰「不用怕,陰差們只是臉色不好看而已,真正的惡鬼你們都見識過了,陰差大哥大姊生前也都是好人,你們守好秩序,他們不會為難你們的。」

「師父,下輩子,我們還要拜你為師!」

張萸失笑,「沒問題。」

目送所有鬼魂上車,櫻櫻卻向她跑來,張萸蹲與她平視。

「大姊姊,」她還是喜歡喊她大姊姊。櫻櫻將林檎果核放到張萸手上,「這顆果核,可以幫我種在土里嗎?我希望有很多人吃到好吃的林檎。」

張萸這才知道,原來這世間真有承受了莫大苦難,卻仍然純真善良的笑靨,溫柔得令她雙眼發熱,心揪痛著。

「好。」她模模小女孩的臉,抱了抱她,最後又忍不住偷偷在她身上施了一道咒,這種咒一般都是往生者的家屬要求方士誦經祈求,傳達給陰間的往生者,而她直接在小女孩的靈體上施展,當然效力更大,這咒法自然

也被地府許可,它會幫助靈魂更容易投胎到良善的好人家。

作為天師傳人,和陰差打交道也是家常便飯,陰差們跟她也算交情匪淺了。張萸還有點奸巧地拿了些紙錢塞給陰差們當茶水費,希望他們一路上好生照應她的徒弟們。

直到最後一輛馬車駿進紫光中,紫光漸漸消失,張萸才深吸一口氣,要自己打起精神,還得把那些入了魔道的爪牙誦經淨化呢——噯,幫助桃花村村民月兌離魔爪,這是她自願的,但淨化這些爪牙,她可要跟胡員外收錢了,這工作很累的。

一件書生長袍披在她肩上時,張萸差點將妖刀捅進來人肚子里,轉頭一看卻見冒失鬼溫頤凡不知打哪冒出來,還拿著方帕要給她。

「……」張萸一時間也不知該說是因為他又憑空冒出來而覺得離奇、覺得火大,還是該跟他算帳?總之打了一仗後,這根本很有問題的書呆又一根汗毛也沒少地在詭異的時機冒了出來,確實讓她腦袋有些空白。

溫書呆卻是沖著她,笑得仿佛春風拂照大地,「這次我有洗過。」

張萸這才發現她又不小心讓眼淚溢出眼角,兩頰都濕了,她有些惱羞地接過方帕,一不做二不休地用力擤了一大坨鼻涕,還惡狠狠地瞪了溫頤凡一眼。

溫書呆笑容不減,一臉寬容慈藹地道︰「洗干淨再還我就行了……不還也沒關系。」

她其實想直接讓他自己拿回去洗,但她可不會讓他隨意打馬虎眼唬弄過去,她收起方帕,旋即舉起妖刀抵在溫頤凡頸間,「你到底是誰?」

溫頤凡只是從容舉起雙手作投降狀,但模樣倒是挺悠哉,「一個窮酸書生。」

他倒是很清楚她對他的評價啊。張萸拿出他替村民畫的靈符,「偷改我的靈符,還有本事朦混過我的眼,你要只是個窮酸書生,那我就是個打雜的了。」

「張姑娘不應妄自菲薄,心懷慈悲以濟世為己任者,絕不是打雜的。」

「昨天晚上那場雨,也是你的杰作吧?只有觀音座下龍神降甘霖方能滅煉獄之火,連龍神都請得動,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那只是巧合,我不知道什麼龍神。」溫頤凡一臉誠懇。

「還裝傻?」以為她不敢揍他嗎?她張萸天不怕地不怕,賞他拳頭也沒在手軟的!

「姑娘小心!」溫頤凡突然臉色一變喊道。

「當我會上當溫頤凡飛快將她拉向自己,但張萸卻已中了尸魔的暗算,幸而溫頤凡立刻在她身上畫下靈咒,護住她的元神,讓她只是陷入沉睡。

他抱著張萸蹲,仿佛有些焦急地在她臉上拍了拍,「姑娘?」

尸魔見張萸這惡婆娘陷入昏迷,眼前只剩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便大膽地從暗影中現身。

雖然桃花村的村民都投胎去了,但他只要殺了這書生,吸走張萸的法力,那麼他一樣能繼續在人間橫行!他悄悄接近只顧著擔心懷中人的溫頤凡背後。

「姑娘?」溫頤凡偷偷使勁擰了一把她的臉頰,張萸熟睡如故。

看來睡得很熟啊。

背後,尸魔張大了嘴露出獠牙,五指掐向溫頤凡。

眨眼間,尸魔卻撲了個空,眼前哪里還有溫頤凡和張萸的人影?尸魔驚駭地轉身,卻見溫頤凡負著手站在他身後冷睇著他,向來溫潤如春風的微笑完全不見。

「你……」尸魔也說不出所以然,他根本不必怕這個文弱書生,可是那一刻,在這書生深沉冷淡的目光注視下,他卻不敢輕舉妄動。

溫頤凡舉起手中的毛筆,對著尸魔,在空中畫了幾畫,當毛筆尖端點住尸魔眉心時,作惡多端的尸魔也動彈不得,他感覺一股清涼的氣勁自眉心處,遍洗四肢百骸,一道靈光籠罩著他,當溫頤凡退開來之後,尸魔驚覺他原本腐爛干枯的手起了變化——

他終于恢復人形……不,如今他只是個普通的鬼魂,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年人的鬼魂。

「我……我變回來了……」他一陣哽咽,原來這才是他一直以來真正的心願,那丑陋的不死之身禁錮著他,讓他的靈魂扭曲,只想讓世人與他一同承受詛咒,他以為凌虐能帶來快樂,他以人們的恐懼來安慰自己,變成一具腐爛的干尸卻永生不死並沒有什麼不好,至少他擁有無上的權力,但過去三年來的種種卻不及這一刻……

他流下淚來,痛哭失聲。

地府之門再次開啟,這回陰間派來的是能力更強的陰差首領,想來地府對這位入了魔的鬼魂也相當戒備。

「到下面去,把你一身罪孽洗一洗吧。」

「謝謝。」尸魔道。

「不要謝我,我只是不想那丫頭再背上收服你的業力,她背了好幾世,已經夠辛苦了。」

張萸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行進的馬車里。

呃,更正,是牛車。她看向悠閑地驅趕著牛前進的溫頤凡,「為什麼我在你車上?你要去哪?我怎麼暈過去的?臭干尸呢?」

溫頤凡看了她一眼,「姑娘過度勞累,所以睡了一會兒,在下擔心將姑娘丟在荒郊野外會有危險,所以冒昧翻了姑娘的包裹,發現一封邀請姑娘前往京城的信,既然咱們要去同一個地方,不如就結伴而行好有個照應。」

「你翻我的東西?」張萸的神情像要吃了他。

「情非得已。」其實他根本不用翻,早就知道是京城的胡員外委托她到桃花村收妖。這三年來會到桃花村去收妖的,大多是受了胡員外的委托,因為胡家祖墳在桃花村後山,胡家三年無法掃墓,怕鬧鬼之事影響祖墳風水,再加上胡家這幾年確實不太安寧,讓胡老爺更堅持要找到人收妖。

「臭書生,我還沒跟你算帳,你竟敢翻我的東西?」張萸氣得揪住他衣領。

「姑娘,男女授受不親。」

「授你個大頭,坐我身上吃我豆腐時就不會授受不親了?」

「原來姑娘是為這件事生在下的氣?」溫頤凡恍然大悟。

並沒有!她本來不想跟他計較,是他整個人礙她的眼,跟他吃她的豆腐一點關系也沒有!

「其實……」溫頤凡一臉陷入深思的表情,「在下並不記得當時模到什麼不該模的地方,感覺很平坦,但是如果姑娘堅持的話,在下願意負責。」話落,他還長長嘆了口氣,一副拿她沒辦法的無奈模樣。

張萸額冒青筋,「溫——頤——凡!」

「姑娘,當心,雄哥不太喜歡坐它的車的人不守規矩。」溫頤凡把她按回車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