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婧猶豫地盯著電話,幾次伸手,又縮了回去。
她應該給他打電話,她想。他一定生氣了,看他僵硬的臉就知道,他不高興,她又哪里好過?幾天來,她也是心慌意亂。
舒媽媽狐疑地瞪著女兒,「你在做什麼?」一大早就不停地望著電話發呆,也不說話,就只是皺著眉頭。
听到聲音的舒靖仰臉,看了舒媽媽一會兒,才回過神,「我在想事情。」她說。
走到她身邊,舒媽媽垂著眼皮道,「你和博 鬧別扭了」
「……算是吧。
「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舒婧盯著話筒,「不是。
「你怎麼說話顛三倒四的?」舒媽媽拉過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老覺得心里不踏實,面對著他也會覺得不踏實,心里空落落的。」舒婧嘆口氣,「心里總會不自覺地畫上許多問號?」
「心里有問號,就去解開它,否則它會越來越沉重。」舒媽媽說,「有問題,有疑惑,就去問他,不要自己一個人憋在心里。」
「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那就直接去找他,見了面總會有話說。」
「可是,我害怕事實不是我想要的。」舒婧苦笑,看著舒媽媽的雙眸,「媽,我是不是很沒用,很懦弱?」她有些看不起現在的自己。
「愛情道路上哪會有什麼都不管不顧,只是悶頭往前沖的人呢?」舒媽媽拍拍女兒的手,「我相信是你勇敢的。」
她也相信自己一向是勇敢的。
☆
總裁室內明窗淨幾,陽光滿屋。
唐博 望著辦公桌上一大攤報紙,悠閑地喝起咖啡。
傳媒鋪天蓋地地報道文氏國際與唐氏合作宣告破裂,曝出政壇丑聞,文氏國際股價跌至有史以來最低點。
一敗涂地,他們將一敗涂地,他嘴角勾起冷笑。
電話響起。
「總裁,有位女士要見您。」
他心一跳,「是姓舒的嗎?」他問。
不是預期中的聲音,「我是雲白露,我要見你。」
他無聲地笑,「肖秘書,叫她進來。」
他坐在椅子上,以輕松愉快的目光看急急走進的她,她衣飾如常,典雅華貴,但是她的臉色極為蒼白,眼下微微滲出黑眼圈,神情憔悴。
他在等她開口,可是她卻從進房間開始一句話沒說,只是直直勾勾地瞪著他。
他看到她眼神中的恐懼。
「你是文梁,你回來了,是嗎?」她聲音微顫,眼楮大而無神。她感覺自己的心髒帶著全身每一處都在發抖。
眼神閃過一絲驚訝,他饒有興趣地挑眉,「你在說什麼,雲董?是不是打擊太大,認錯人了?」被她認出,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不,是你。」她沖上去,「你的神態、習慣、走路的姿勢都和他一樣,甚至說過的話都是一樣的。你是回來報仇的嗎?」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唐博 起身,走到她身邊。
「你做了什麼對不起人的事,這麼害怕?」
他的似笑非笑的神色令她退後兩步,淚水瞬間滑落。
「你到這里來是要我看你的眼淚嗎?」他掃她一眼,「麻煩你收起淚水,它令我討厭!」看到她害怕、傷心的臉他不是應該感到快意嗎?為什麼他感受不到?他只覺得厭惡。
「如果你今天來是因為合作的事,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唐氏是不會膛這趟渾水的,但如果是別的事,」唐博 狀似遺憾地嘆口氣,「抱歉,我同樣幫不了你。」
雲白露邊听邊搖頭,淚水殘留在臉上,自有一股令人猶憐的柔美。
「不、不……我知道你就是文梁,你是!」雲白露抽泣,「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唐博 冷酷地一笑,「文梁?就是被你和文斌總裁殺死的你的丈夫嗎?我好像听說過這麼一個人。」
他的笑容看在她的眼里,只覺得毛骨驚然,「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沒有想要殺你,是槍走火。」她抓住他的衣服,「你相信我,真的是槍走火。」
雖然她和文斌的事被他撞見,但是他們真的沒想過殺掉他,即使他東奔西走,整日忙個不停,幾乎沒有時間陪她,她也從不懷疑他對她的愛。
「槍走火啊?」唐博 挑眉,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梨花帶淚的雲白露,右手慢慢扣住她雪白的脖子。
「槍走火。」他噴嘖有聲,「看來他真的該死,槍無端端跑到你手上,你手上的槍又無端端走火,你丈夫是該死!」
他的手漸漸加力。
雲白露恐懼地瞪著他,喘不過氣地張大嘴。
「雲白露,你認錯人了。」驀地,唐博 松開手,若無其事地笑笑,「我不是你那個死鬼老公。你睜大眼楮看清楚,我是唐博 ,唐氏企業的總裁。」
雲白露深吸口氣,說︰「你騙不了我。」
「是,我騙不了你,你能騙到我。」他半真半假,口食譏諷。
「你喝咖啡習慣放半勺糖,攪拌兩圈半,你說這樣雖嘗不到糖的甜味,但是可以感覺甜的幸福;你走路時總是先邁開右腿,一只手習慣插地兜里;對于討厭的人你會先笑一下。」她眼含淚水望著他,他的目光轉向別處,「你說,聰明的女人不問問題,你簽屬機密文件會用左手……」
唐博 心頭一震,往日甜蜜的鏡頭出現在他眼前……時光不會再回去了,她已經不是那個站在陽光下揚著甜蜜微笑的女孩。
這一切是她自己親手毀掉的。
他背過身,「你跑過來對我哭訴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是想讓我同情你,進而解救文氏國際?我告訴你,不可能的!」
她仿佛沒听見,自顧自往下說︰「我那麼祟拜你,那麼喜歡你,我怎麼可能想要殺你。」她對著他的背說,「你為了我做了那麼多,對我那麼好,我真的深深感受得到——我怎麼會要殺你?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是槍走火,我發誓!」
是啊,她曾經那麼祟拜他,崇拜到以為自己深深地愛他。可是當舉行婚禮那天見到文斌,她知道自己錯了,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她一眼就愛上了文斌。
「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的。」她說。
「法官相信了你,世人相信了你,我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相不相信又有什麼關系呢?」他平靜地說。
她的話撼動了他的心,跟隨她的話,他仿佛又回到甜蜜的過往,那段時間,他用盡全心去愛她,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她甜蜜的笑、幸福的笑,羞澀的笑——手持手槍,她震驚的雙眼……
現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怎樣的,他的懲罰已經結束,相不相信她已經不那麼重要。他與過去的一切已經沒有關系了。
「我只要你相信我,其實,我寧願法官沒有相信我,那樣至少我還可以贖罪。」如果不是文斌的支持,她大概早崩潰了,「我來不是要求得你的原諒,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真實的想法,我不是有心殺你……半年來,我總是夢到你滿身鮮血地來找我報仇……每天我都在懺悔中……」
唐博 回過頭,眉頭緊鎖,眼中帶著自己也說不清的復雜情緒,他心里堵得難受。
他慢慢走近她。
雲白露淚眼朦朧,「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自己也不知為什麼,他將她抱住,仿佛以前一樣。
「文梁,對不起。」她哭倒在他懷里。
嘆口氣,無奈的眼神飄向門外,他的心髒像是遭到重石強烈一擊。
舒靖站在門外,像幽靈一樣孤單單地站在那里。
唐博 再也顧不得懷里的雲白露,一把推開她,向門外跑過去,短短的幾步仿佛千山萬水般艱難。他以為她會掉頭便走,但是她沒有,依然站立在那里。
「舒蜻。」他小心翼翼地看她。
將放在雲白露身上的目光收回,舒婧蒼白而孱弱地一笑,「我以為你在等我。」
我要走,我要離開,她在心里說,可她的腳像在地里扎了根,一動也動不了。
「我……剛剛……」他不知該怎麼解釋。
這時,雲白露抹干眼淚,從里面走出來,她的眼眶微紅,容顏憔悴,配上乳白色絲裙更顯得柔美嫵媚,令人猶憐。
舒婧看著她,不自覺地退後一步,唐博 拉住她,她的手冷冰冰的。
雲白露奇怪地看唐博 一眼,又看看他們握住的手。
舒婧甩開他的手,「我有事,先走了。」她迅速地說。
唐博 抓住正欲離開的她,「不要走,我們談一談。」他深深地凝視她的雙眸,「我們談一談,好嗎?」他不能放開她,他感覺自己只要一放手,她就會像斷線的風箏一樣飛走,再也找不回來。
雲白露看出些端倪,「這位小姐,我……我和唐總——」
「你是文梁的妻子?」舒婧問,然後轉頭皺眉,對唐博 道︰「你弄痛我了,我的手很痛。」
唐博 微微松手,卻沒有放開。
雲白露震驚地張大口。
「我在報紙上見到關于你的介紹。」
雲白露看一眼他,「我是文梁的妻子。」
「你可以走了。」唐博 對雲白露說,「我們有事要談。」
雲白露深深地看他一眼,轉而對舒靖微微一笑,獨自離去。
「我們出去。」唐博 說。
舒婧搖頭,「不用費事,我們就在里面。」轉頭看他,「不可以嗎?」
唐博 長長嘆口氣,對肖秘書道︰「任何人不許進,任何電話也不要打進去。」
☆
唐博 將舒婧帶到總裁室里面的小套房。
「我們可以開始了。」舒婧首先開口,打破沉默。
「舒靖。」
「你不知道該怎麼說,對嗎?」舒婧坐在床上,抬臉看他,「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問。」她今天是來對了呢,還是錯了?
唐博 俯身蹲在她面前,情緒復雜地看她,「或許你會說我狡辯,可是在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直到現在,他仍不清楚為什麼會那麼做。
舒婧沉默。
這大概算是一個答案吧!人人都有情不自禁的時候,他也會有,可她怕的就是他的情不自禁。
他是冷靜自持的人,而雲白露似乎總可以令他失控。
「舒婧。」她的沉默使他心慌,「你相信我,我——」
「她知道你是誰了?」她打斷她的話。
「她自己認出來的,不過我沒有承認。」
舒婧看著他,「文氏國際的事和你有沒有?我指的是他們現在的慘況。」如今滿大街的書報上都有這則新聞,「是不是你做的手腳?」
「是。」唐博 坦誠地說,「是我做的。」
「不過,那是他們罪有應得,這是給他們的懲罰。」
舒婧不語,起身走到窗邊,過了兩分鐘,她倏然轉過身,「你心里愛的是誰?」
「你在說什麼?」唐博 氣急地走過去,扣住她的雙肩,「我愛你,你不能只因為看到……看到我和她抱在一起就懷疑我對你的愛!」
她知道他愛她,她可以感覺得到。
「我是說,你心里最愛的人,你知道,我不是一個蠻不講理的人,我不會只因為一個擁抱而認定什麼。」舒婧深吸口氣,柳眉緊鎖,「我一直相信你是愛我的,可是雲白露呢?你為她差點殺人,見她哭成一團,你又……情不自禁,她總是可以讓你失控。」沒有情,又怎麼會不自禁?她擺月兌他,「你所做的一切不就是為了報復她對你的背叛嗎?」
講出心中的話,令她一下子虛月兌似的靠在牆上。
「你就這麼不相信我?」他的目光深沉。
「你的行動令我無法相信。」舒婧看著他,「好好想一想,問問你的心——也許我們都該冷靜地想一想。」
「舒婧。」唐博 無奈地嘆氣。
他叫她的名字還是令她心悸。舒婧長長嘆口氣。
☆
他愛誰?
唐博 覺得這是個可笑的問題,他是一個懂得自己需要什麼、想要什麼的人,一直都是。
他愛她,為什麼她懷疑?難道真的是他有什麼做錯的?他對雲白露……也當然愛過她,否則他也不會娶她,但是對她的愛,在得知她的背叛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速度快得令他自己也感到驚訝。
愛消失,可是屈辱並沒有消失,就像長在身體上的胎記,始終跟隨他,即使他重生後,他仍時時感到憤怒……
是不是自己對雲白露強烈的恨掩住了對舒蜻的愛,令她產生不安全感?
無論怎樣,她是他想珍惜的人,他不會放開她。
打定主意,唐博 走出總裁室。
誰知剛剛走出第一步,肖秘書便大聲叫住他,遞過來一份文件。
唐博 簡單翻閱,扔在桌上,「我不會簽它。」
「阿 。」背後,羅儒仁的聲音清晰地出現,「我的那份文件有什麼問題媽?」
唐博 回身冷冷地看著他,怒氣似乎找到爆發口,「羅總經理,以後我作的決定,希望你不要質疑。至于這份文件,它有什麼問題,你自己清楚!」
語畢,頭也不回地離開。
羅儒仁垂下頭,眼中射出陰毒的光。
☆
晚上七點,唐博 終于在樓下等到舒婧。
「我找了你很久。」唐博 深沉地凝視站在對面一言不發的舒婧,「手機——是故意關上的嗎?」
舒婧打開皮包看了看,「沒電了。」停頓了一下,
「不是說彼此冷靜想一想嗎?」
如果可以,她想立即抱住他,讓自己真實感受他的體溫。她無法忽視見到他守在門外那一刻心靈強烈的悸動。
「我愛的是你,你應該清楚。」唐博 看著她,「你很了解我的。
她搖頭,「我從來都不不了解,我所了解的是你告訴我的你。
「我所告訴你的,就是全部的我。」
「並不是。」舒靖平靜地注視唐博 。他俊臉微沉,一雙星眸透著冷然。
「你不相信我?」他問。
她沉默十秒鐘,「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問題,如果連你自己都不曾察覺,對于別人,也無所謂欺騙。」
「你的意思我不僅欺騙你,而且還欺騙我自己——自欺欺人,是嗎?」唐博 冷笑,有些生氣地看她,「總之,你就是認定了我愛的是雲白露,是嗎?」
他的臉鐵青,胸間起伏不平……她感覺自己的心跟著揪在一起。
唐博 為她的沉默感到心痛,如果說自己真心的表白都說服不了她,他還能拿什麼證明他的愛?
「你的話……並不完全對。」半晌,舒婧才說話,「我沒有說你自欺欺人,也並沒認定你最愛的是雲白露——我只想要你看清楚自己的心,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誰!」
「我從來都是清楚自己需要的人!」
舒婧凝視他,然後垂下眼,長長嘆口氣,「你記得你漏掉什麼沒有講嗎?」
沒有回答,唐博 不明所以地看她。
「你漏掉了雲白露,除去最後她開槍殺你那段,你幾乎沒有提及她,只言片語都沒有。」她望著遠方,「即使口口聲聲說她殺了你,可你心里並沒有忘記她的好,並沒有忘記你們甜蜜的過往——」
「只因為我沒有告訴你,我和雲白露的過去?」唐博 越听越氣,「你告訴過我,你先前交的男朋友的經歷嗎?你會將你們的點點滴滴全對我說嗎?!」
她笑了,可是唐博 看得出這是嘲諷的笑。
「為什麼回唐氏?」她突然問。
一怔。
「因為唐氏國際,因為雲白露。」舒婧替他回答,「你決定回唐氏的那天,不正是羅叔叔告訴女乃女乃,他將與文氏國際合作的那天嗎?」
沒想到她這麼犀利,唐博 一時無語。
「……我要懲罰他們,不可以嗎?難道我沒資格對他們齷齪的行為給予回擊嗎?」
「我沒資格判定你是否有資格。」舒婧說,「你看不到自己抱著雲白露的神情……可是我看到了,那麼無奈,那麼憐惜。」
唐博 感覺自己的心猛地一震,「你還是在意,盡避你說不會因為一個擁抱認定什麼。」直至如今,他仍理不清當時自己的心緒。听著曾經深愛的女人口口聲聲訴說當年的甜蜜時光,訴說深深的悔意愧疚……他的心情極其復雜。
「我沒有認定。」舒婧直視他,「所以我才要你自己想清楚——你不該現在出現在這里。」
如他所說,她並沒有真正接受那個擁抱。
她的心她自己明白——她愛他。目前自己要做的只是等待他的答案……一個真正的答案。
「你認為我應該什麼時候出現?」唐博 冷冷地看著她,「我覺得想不清楚的是你。」語畢,轉身便走。
舒婧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手臂,他回頭深深看她一眼,推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她的視野里。
「我覺得想不清楚的是你!」他冰冷的聲音回蕩在她腦海。
「是這樣嗎?」
舒靖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