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士無雙(上) 第六回 洞天自樂

書名︰國士無雙(上)|作者︰清靜|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回到石屋之時,已是掌燈時分,官慈守在門外,見著無帝,下跪行禮。夜語昊微一皺眉,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搖搖頭,也不想糾正他的多禮。

方自推開門,就聞得廳內一陣陣歡聲笑語,鶯轉燕啼,嚦嚦嚶嚶,雜夾著柳殘夢的笑聲,呼喝成一片,幾乎讓人以為進了花街柳巷。再進一進,廳中柳殘夢身邊果是環著數女。那些原本是訓練有素的少女們,竟成了陪酒的女伴,偏生那他容貌出眾又是口才極好,逗得眾女笑不成聲,幾乎都忘自己的身份,還有這此人正是教中的大敵一事。

「多謝柳兄不嫌棄,將本教視如歸處。本教能令柳兄賓至如歸,也不枉本座苦心訓練她們了。」笑吟吟地踏入了廳子,夜語昊不理嚇白了臉的少女們,徑自在柳殘夢對面坐了下來,拿起一個未用的白玉杯,斛了杯酒。「不是本座自夸,這些孩子們雖非國色無雙,卻也是百里挑一的佳人。如今得蒙柳兄青眼有加……也罷,不論柳兄看中了哪一個,與本座說上一聲,本座一定割愛相讓。」

「帝座如此一說,在下豈不慚愧。」聳聳肩,柳殘夢只得推開了懷中已然僵硬的軟玉溫香。「多虧帝座大人大量不見怪,在下若還如此不識相,那也太辜負帝座的好意了。」

「本座所說的確是出自真心,柳兄可莫要多心。」用兩指捏著玉杯,蕩了蕩杯中酒液,望著色如琥珀的色澤,他低眉抬眼一笑,不自覺中便迷惑了在場的眾人。「畢竟柳兄風流之名天下知,強令柳兄在此荒山僻嶺中呆上個月,也著實是為難柳兄了。」

「哈,哈哈,帝座真是說笑了……」柳殘夢也不知夜語昊在打著什麼主意,明明對自己調戲他的侍女極度不悅,卻又說得一副理當如此的樣子。心下揣度不定,嘴上的哈哈倒是都沒停過。

掬然放下玉杯,夜語昊在柳殘夢探測的目光下自袖中取出一卷畫軸。小小的卷軸以上等素綢小心綁好,還很有雅致地結了個連環結。「呵呵,說來本座這里還有個美人,不知柳兄是否有興致瞧一瞧呢?」

眨眨眼,誠樸辜然。「帝座說什麼話嘛,只要是美人,在下當然是最有興趣的了。」

「那就好……」夜語昊笑起來的時候有很多種樣子,很多種含義。有時是走著瞧罷,有時是你倒霉了,還有時是你死定了。但柳殘夢從未見過他這般的笑容。這一次笑起來的樣子,怎麼看都好像是看到一只老貓……而且是那種看著不知死活的小笨鼠的老貓!

隨著攤開的素卷,小小的畫面不及二尺長,亦不過半尺寬,那畫上……果然是位美人,美人旁還有七個字,七個小小的字——西城楊柳弄春柔。

「啊……哈,哈,哈……」幾乎連笑都不會笑了。柳殘夢第一個反應是傻笑,第二個反應還是傻笑,第三個,第四個……直到第十個反應之後,他才收起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哎呀帝座,在下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來來來,在下為你斛酒。請請請……哎,多天苦勞,帝座一定很累了吧,在下來為你按摩好了。嘿,在下手藝可不是自夸,而是有口皆碑的……」說著跳起來就要為夜語昊按摩。

似笑非笑地以畫卷推開柳殘夢探過來的狼爪,夜語昊一旋身,將身子半倚在扶手上,緩緩地靠近了柳殘夢的。「听說,有人在尋找柳兄……」

「在下也听說帝座一向口嚴。」柳殘夢急急打斷。

夜語昊輕輕地嘆口氣。「左耳進右耳出的東西太多了。本座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不巧說了錯話,那就真要應了禍從口出了……當然,話說回來,這個禍又不關本座什麼事兒,所以本座好像也不用那麼擔心,對吧……」

柳殘夢干笑道︰「本是確是不關帝座的事,可是在下有個萬一,帝座也不會好過吧……帝座有話不妨直說,在下一定受教。」

「呵呵……柳兄真是太客氣。不過竟然柳兄這麼熱心,本座也不好意思多加推卻……」柔和無比地說著風涼話,夜語昊笑得當真是愉快有加,涼快無比。

三人住的這間石屋是山月復中最大的一間,整個屋子都是以一方巨石鏤空而成的,渾圓一體,只有門口唯一的進出之路。由于空間甚大,分為前廳後室,起居之室足有數坪,擺著三張大床還綽綽有余,一室的華貴。

軒轅就躺在居中的那張床上,雙手枕著頭。見夜語昊與柳殘夢一副感情很好的樣子走了進來,動了動眉毛,終于笑起。「兩位來得好慢啊。」

夜語昊嘿地一笑。「難得今日月出西斗不成?外面美女如雲,你卻甘願寂寞。本座從不知你竟是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不敢不敢,我雖自覺品行高貴的確當得此稱謂,但想那柳下惠最終還是被人稱為古往今來第一呆頭鵝,聰明如我,豈可背此惡名。」軒轅笑弓了眉眼。「何況與我的目標比起來,那些女子實不異庸脂俗粉,棄雲就壤,當非智者所取。」

柳殘夢干笑一下,裝聾做啞當沒听懂。夜語昊上上下下打量著軒轅,平靜的臉上倒看不出有什麼怒意。「本座今日才知道……」他慢慢的,一字一字細細地道來。「有些人,是無論如何也死不掉——有如此之厚的臉皮,世上還有什麼能傷得了他?!」

「有這樣的人啊?!那我倒也是想見識見識一下。」軒轅居然笑得更是燦爛。「昊的嘴上功夫我可是深信不疑的。竟有人擋得住……哎,叫我如何不好奇。」

這嘴上功夫說的自是昊的毒舌了。但好端端的一句話由他口中說出來,怎麼听都教人不對勁。尤其他說的時候還有意無意間以手拂過下唇,笑嫣嫣一副神往回味的神情,簡直比那指桑罵槐的話更教人無法忍受。夜語昊心下慍然,怒極反笑。

「夜啦,已經累了幾天了,今天不該談,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是不是呢軒轅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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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鐺鐺……」

「咿咿呀呀……」

「乒乒  ……」

軒轅放開手中的瑟,斜看向柳殘夢。「柳兄,柳大公子,你是成心與我做對不成?!」

「嘿,鄉野小民怎麼敢與天子斗法。只是在下這根黃蘆苦竹只會吹出這等的樂曲。難入法耳,還望軒轅兄莫怪。」柳殘夢垂眉滴淚地看著手中夜語昊給的,黃生生瘦呼呼的笛子,雙手顫危危地撫著,嘆氣不已。潦倒困頓,落魄江湖的神情,入木三分。

「將軍!」

「將軍!」

異口同聲的呼喝出後,下棋的兩人大眼瞪小眼。

「是我先走的,將軍的是我!」

「錯,在下這步還沒走完你就先走了,所以其實這一步應是在下走的!」

「你已經走完了!」

「哪里哪里,在下方方只是伸出手,沒踫到棋子的……」

「#%¥‧……」

「%‧¥#……」

「……」

「……」

「昊(帝座),你且來評評理!」

坐在一旁的夜語昊沉吟半響,抬頭看著兩人,然後用手中的竹枝指向棋盤

「阿彌陀佛,觀棋不語真君子。」

攤開素卷,一股濺起萬丈波瀾的瀑布飛沖直下,幾欲奔出畫面般氣勢洶涌。險竣奇詭的山峰削岩壁立,光看畫面就能感受到意欲壓倒眾生的氣魄,森穆地快要讓人喘不過氣來。山叢中微現一角朱檐,數枝翠竹,此處便是挺拔沖天的峰,和綿綿圍繞的溪,再無半絲異色。

「如何?」得意地。

「不錯。」平淡地。

「難看。」微笑地。

「……軒轅大公子,你有一天不損人你就會受不了嗎?」

「慚愧慚愧,比起柳兄一日不賴皮便骨子癢,我是自愧不如。」

垂釣湖邊,三張石凳上分坐了三個人,依次是軒轅,夜語昊,柳殘夢。

一個閑閑致致地笑著,一個呆呆木木地笑著。兩人握著釣桿,望著湖中的跳魚,不住地笑著笑著,好像想用笑容來釣魚兒上鉤一樣,而湖面亦然是一陣陣波動。

夜語昊卻受不了。看著湖中一左一右擴散開的漣漪,以及不住激蕩的湖面,懶懶地放下釣桿,用腳在地上不知何處一踩,兩張石凳立時彈起,湖中嘩啦一聲,多了兩只與魚兄魚妹親熱無間的‘美人魚’。

「你們想要內力影響對方的湖面,也不用連累到本座。」斯斯然站起,不理湖中大呼小叫的兩人,夜語昊收拾好釣具水桶,回屋去了。

「凍,凍哪~~~~~~~~~」

「冰~~~~~~~~~~~啊~~~~」

破碎的慘叫中有著出乎算計的懊惱——滿山遍野的溫泉,竟然只有此處是天然寒泉。

魚兒游近了這兩個凍僵的美男子,用緋紅的身子蹭著他們的臉頰。

「啊……阿嚏阿嚏!!」

「阿嚏!阿嚏……」自床頭抽了張素巾擦了擦鼻子,軒轅申吟地翻了個身。「我不吃藥!」

「我……也……阿嚏!!!」柳殘夢再次打翻了手中的藥碗,干脆全扔下。乒乓一聲,清脆利落。「不吃了!!」

「你們兩個……」夜語昊抿了抿唇,吊起了眉毛,放下手中的藥碗——在好說歹說了四個時辰之後,任誰的耐性也都會被這兩個超極孩子磨斷。他終于準備發飆了——一、二、三……

「拜托了!吃一口吧!靶冒再不好,外面的人全都會被你們感染光光的~~~~~~」夜語昊雙手合十,小聲叼念著。

濃煙滾滾,烏雲罩日。

「帝座,帝座,發生了什麼事了?!」小屋附近的人見著小屋這般慘狀,當是三人終于火拼起來,忙不迭失走沖了過來,拼命地拍打著石屋的鐵門。

「咳咳咳……」官慈一陣猛咳之聲,讓大家心驚膽顫,怕是有了什麼不妙。正想著,卻听到一向從容自制的暗侍長一陣慘叫。「救命啊~~~~~~~~」

這,這還得了了?!一陣你推我打拼命沖,嘩啦一聲,鐵門終于門外大軍被撞破。只見官慈被三人追得團團轉,見著眾人破門而入,乃大喜,飛也似地逃了出去。

嗯嗯嗯???大家滿腦袋問號亂飛,卻見三人一臉極度的良善無辜,各端了個盤子走了過來。

……

當天晚上,三人默默無語地看著桌上的東西,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神色凝重。

「這個……」夜語昊沉默地打破了僵局。

「我覺得……」軒轅也是一臉肅穆。

「真是為難啊……」柳殘夢嘆了口氣,托腮沉思。

夜語昊猛地抬起頭來,以壯士斷腕的目光看著另外兩人。另兩人紛紛撇開頭,咬著牙,回避他的目光。

「不下定決心不行了。」

「是的!」

「雖然是我們最大的心血,」

「但是卻成了我們最大的罪惡。」

「所以……」

「雖然我是極度不忍心……」

「但還是……」

「倒了它們吧!!!」三人異口同聲,松了口大氣,笑咪咪地達成了達意。

……

石屋之外,除了親眼看著三人以著舉世無雙,點鐵成金的手完成這鍋‘名菜’過程的官慈之外,所有的人都在搶佔著茅坑。

後來——美麗等于罪惡——成了無名教流行一時的口頭禪,來歷不明。

任時光流卻,猶喜洞天自樂。

在雪山中看月色,分外清冷,光寒九州。青鴉鴉的天際,寒得凝煙聚碧,孤伶伶的月倔傲地看著蒼茫雪色,不肯退避,不肯融入。光芒穿過山月復頂上小小的洞口,蒙瑩瑩的,似是泛起了藍的淚滴,卻是天穹墜淚。

夜來無事,眾人自從上次的實驗瀉倒一大片之後,若非必要,絕無人願意接近三人十丈範圍。一向目中無人慣了的三人倒也沒什麼感覺。每人帶了點瓜果雜食,隨著夜語昊從石徑爬到山月復頂上賞月去了。

「贊,果然賞月時得吃月餅,瞧著這麼大的一個餅掛在天上卻吃不到……真肚餓。」柳殘夢一開口向沒好話,換來兩對白果眼。

夜語昊仰首望月,月光照在他冰白的臉上,明晃晃的,一片水色。軒轅靠在他後面的石壁上,環臂曲膝地攤著,突然笑起。「已經二十三天了。」

「二十三天……」喃喃念著,垂下了目光。「還有七天……」

除去了路上的七天,他們已經在無名教呆上了十六天。這十六天里,柳殘夢為了那幅畫上的隱秘而答應不生事,軒轅似也看破此事,一直沒有動作。整日里三人就是琴棋書畫詩詞賦典的,說禪論佛,天機悟道,射覆送鉤,令行酒暖,狂歌當哭,對酒成歡。似是真在離塵隱居,不問世事,一片紅塵是非不到心。

時間一日一日地流,三人一天一天的變,昨日還在須臾之間,今日便已然羽化,變到自己都無法相信的坦然程度。如是最早之時,絕不可能想像三人會有聯手之時,可是在山中,陶然忘機,共醉劉伶,漸有幾分痴狂,又或是幾分放蕩,都月兌開了俗世加在自己身上的面具,現出了真性情。軒轅的霸道自我,有仇必報,柳殘夢的張狂倔強,忘恩善變,還有夜語昊的自負高傲,不滯于物,三人都有了大概的了解。

在剖析著對方的同時,自己也被剖析著。這對他們來說都是奇怪而新鮮的經驗。或許是三人都是天之驕子,是站在孤峰之上,俯視著天下,沒有可以並肩的人。因緣際會,身邊突然多了些同樣出色的人,雖是敵人,卻不得不承認他們的出眾,承認他們是有著與自身相互匹敵的不世才華,有資格與自己站在同一高度看著事物。于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了自身真正的想法,卻發現,原來站在這種角度,想到諸多層的,並不只有自己。

曲高和寡,知音尤難。

避世十六天內,對三人來說,相互間是敵人,卻也是知己者。

但這種關系原本便是不正常的,如何的惺惺相惜也只有在這山中才能成立的。一旦回到紅塵,繁華亂眼,利害接踵而來,他們都再次回到他們的身份,成為獨霸一方的王者。他們畢竟還年輕,他們有的是無盡的野心,漫長的時間去實現著他們的宏偉夢想。他們都有著可以遮敝天日的羽翼,展開時九萬里風霜俱滅,光華盡落一身,正待浴風邀影,揚翅九宵之上。

所以,他們欣賞,卻不能並容!

而時間,亦只剩七天了。

默默沉下心中飛舞不定的混沌。夜語昊垂眉低睫,已有了定計。

這天下,是非變不可了!!

抬起眼,正好另兩人也同時抬眼。三人相視,卻是笑也不笑,眼底,都有著相同的了悟——

時間,該到了。

提起酒壺,為自己緩緩斛了一杯,柳殘夢一臉平靜,微垂的睫毛下,隱帶惆悵。「相見,有時是太早。」

——在所有人的野心都還沒達到頂點之前

——如果不是這麼早就遇上,他們會不會成為朋友呢?

夜語昊也為自己斛上一杯。寒玉杯依在唇邊,冷冷冰冰,透徹心肺。他淺淡地笑了。「會有不早不晚的時機嗎?」

——所以,天機既不願變,就讓人力來改變。

——人定勝天,是狂妄,還是自信?真的是勝過了嗎?

軒轅晃著手中的酒壺,側首曼聲吟道︰「勸君更進一杯酒……」

——相賞、相惜、卻不相容!

——更進一杯酒,陽關無故人!

月光碎碎地瀉了一地白銀,騙人的晃眼。遠處雪山凝魄雄立,佔據天地間最顯眼的風姿,近處青山黛綠,水光隱約,卻是秋近江南的好風景。褐色的石被瘦骨崢嶸,剛強傲持,少了中原嫵媚,是千年的游俠兒。山頂偶有風來,寒一陣暖了陣的,上下沖流,揚起羽衣素巾,飄然直欲乘風歸去。

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呵呵,一月前說出來,怕是沒人會相信吧。我們竟會真的在一起把酒言歡。」柳殘夢捂掌大笑,笑得杯中的酒都斜出一半,濺在衣角上。「人生的際遇還真是有趣。」

他放下酒杯,瞧瞧夜語昊,笑得眯成一縫的淘氣眼楮,眨了眨。「無論如何,都謝謝你的這個提議,的確是過了一段平生難忘的生活。或許我的選擇最終還是錯誤,但那也是日後的事,也由得它了。今宵把酒,不問明朝。我且敬兩位一杯!」手中酒杯鄭重舉起,向兩人拱了一拱,仰首飲下。杯干酒盡,隨手一拋,玉杯墜下山崖,無聲無息地消失于雲霧深處。

夜語昊見他這樣,知他也下定決心,當下亦不勉留。舉起自己的杯子,斛得滿滿的,向兩人一敬,同樣飲下。這珍釀的碧落釀原是極品佳釀,此時嘗來,未免有幾分清澀,卻又熱辣辣地從心底一燒到眉眼之中,逼得人胸中氣勢橫生,幾欲長嘯出聲。軒轅手心一陷,玉杯立時化為齏碎,粉粉揚揚地隨風化去,同時長嘯出聲,聲若龍吟,清氣橫貫長空,與柳殘夢隨之而起的清嘯高低迥舞,雙龍爭宇。

銀河共影,碧海金鏡,玉作人間,素秋千頃。三人會當絕頂,把酒問月,方知此夕難再——下次若能再相聚,定是已有兩人成了階下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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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頂之上,狼藉遍布。由于酒杯早失,到得後來,三人竟是捧壇狂飲。十丈見方的平台之上,滾著八九十來個碩大酒壇,三人看來倒還是神清氣爽,似是才喝了七八杯的神情。

柳殘夢嘿嘿笑著,一邊神智清明地數著壇子一邊打著嗝。「一杯一杯……呃……復一杯,兩人對酌山花開……呃,不對,不是兩人,三人才對,太白錯了……我醉欲眠……卿可去……明朝……有意……抱琴來……哈,哈,好文,好文!」

夜語昊腳一踢,冷靜從容地踹開一個壇了,叫道︰「煩!什麼一杯兩杯的,听我道來︰天若不愛酒,天應無酒星,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已聞清比聖,復道濁如賢。賢聖既愛酒……」

軒轅意味深長地搖搖頭,左手一個壇,右手一個壺,撞得叮鐺作響。「完了,喝酒三人,醉倒一雙,呀呀,你們兩個也太沒酒品了點了……」說到這,突然擊節長歌。歌聲卻是咬字模糊,一塌到底。沒人听得懂他到底在唱個什麼勁兒,只听得那壺壇相撞鐺鐺咚咚地吵耳。但他自個兒倒是得意之極,搖頭晃腦。

「閉嘴……」另兩個正在狂歌當哭的家伙受不了地將手中的東西扔了過去,成功地阻止了噪聲的來源。

再然後,就是一大堆乒乒轟轟……

石月復中的一群人,耳听得上面各種迂回環繞,三日不絕的雜音意氣風發地直往下飛舞,不由得面面相覷,也不知該不該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基本上而言,要讓他們相信這是事實……莫若听驢唱歌來得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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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計時,第七天

一早,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爬到床上的柳殘夢睜開眼,頭痛欲裂。倒抽口氣,輕吟了一聲,卻同時听到了另一聲同命相憐的聲音。勉強扭過頭一看,軒轅趴在床上,冠玉般的臉頰上,多了個紅紅的手印。

自己有打過他嗎?柳殘夢咪起眼,看著自己的手,又動了動五指,馬上得出答案——風流最是帝王家,但惹上無帝,卻是頭殼壞去了的蠢……不過最蠢的卻是自己了,居然會和這兩人拼酒!想到這,柳殘夢臉垮了,再次扶著頭咿咿呀呀吟哦起來。

第三聲申吟之聲傳來,柳殘夢突然心頭一跳,啞了聲,不知自己是否听錯了。但接下來的另一聲肯定了他的懷疑——軒轅被夜語昊一掌推下了床,痛得抱頭唉聲不絕。

夜語昊竟然抱著……不不不,是軒轅竟然抱著夜語昊睡了一整個晚上?!柳殘夢再次模模頭,覺得跟這件事比起來,自己的頭痛實在算不得什麼問題。眼見著夜語昊一向整潔的衣衫皺成了一團,松垮垮地掛著,臉頰上印著的睡痕,分明是軒轅袖子上的九龍圖案,顯然是枕著軒轅的手臂睡上了一夜。當下眼楮眨得快要抽筋了。

軒轅臉上那一巴掌難道不是夜語昊打的?除了他與自己,還有誰打得到軒轅?可是打過之後,兩人居然還抱在一起睡覺……柳殘夢倒沒有什麼道德倫理之類的想法,而是直接跳到——打是情罵是愛,難道這兩人已經結成了聯盟?!

這才是頂頂重大的事!!

夜語昊敢情也是醉得有些糊涂了,推開壓在身上的重壓之後,居然沒有馬上清醒過來,而是坐在床上,聳拉著眼皮,托腮發呆。凌亂的頭發垂在鬢角,眉目清淡俊秀,精致如畫。柳殘夢發覺自己有些心跳——真的只是有些!!美人誰不愛看?!

眼楮眨了十五次之後,夜語昊終于從低血壓中清醒過來,他頭腦一清,立時頭皮發炸,察覺出不對勁來。勉強冷靜地微笑著轉過頭來,只見一個在地上托著頭,雖是唉唉連聲,卻快要睡著了。另一個躺在對面的床上看著自己,眼楮瞪得跟牛一樣圓。

看了看地上那人臉上紅紅的掌印,夜語昊在肚子里大聲的申吟著,臉上倒還是擠得出一絲微笑。「那個,是我幫他打蚊子時留下的。」

「哦……」柳殘夢點點頭,想著要不要提醒他,這里是雪山深處。

夜語昊說了這話,就發覺不對勁,臉色微窘,再瞧柳殘夢那一副我相信你的話的表情,更是無力,當下跳下床,‘不小心’踩到了軒轅的小腿。「我去準備醒酒藥。」說完不理柳殘夢的欲說還休就往外廳跑去。

「哎……」柳殘夢搖了搖頭,望著他的背影,將想說的話喃喃道出︰「你的藥櫃就在這里,你要到哪里找藥?」

夜語昊坐在寒泉邊,已經梳洗完畢了,但暫時不想回石屋去,叫文書將再配制的醒酒藥送給柳殘夢後,自己一人出來獨坐沉思。這些天的事情,也甚有幾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加上昨夜與軒轅一場鬧劇,他更是頭痛,也不知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對是錯。

思緒浮沉之間,身後有刻意加重的腳步傳來,柳殘夢也從屋內行了出來。但走到他身後三丈之處就不再前進,片刻,轉向旁邊的石凳行去,盤膝坐下。坐下之前,早已以真氣拂閉石凳上五道機關的樞紐。

夜語昊暗嘆口氣,臉上也掛起了習慣性的微笑——他身上千里凝魄的效力在三丈範圍內是最強的,所有靠近之人若有異動,他便能在心念之間先發制人。但若他無傷害對方之心,對方則可全身而退。柳殘夢此舉,正表明他已恢復他武聖的身份而不是柳殘夢私人的身份。所以,他不會冒險靠近夜語昊,也不願承夜語昊的情。

棒著三丈,兩人對望。從彼此的目光中,探索,追究,解剖,推測著對方接下來的行動。

倒計時,第六天

醉了一整天的軒轅終于扶著頭,從地上睜開了眼楮。左看看,右看看,橫豎沒人,這才小聲申吟起來。「唉唉唉……痛啊……」

嘆息了大半天,也不見有人睬。他從地上按著床站起,打算外出梳洗。到石屋之外,官慈見了他,微一頷首,便又偏過頭去。他也跟著瞧過去,卻見寒泉之旁,夜語昊與柳殘夢一人各據一端,遙遙相對,雙手比來比去,嘴唇輕動,也不知在說著什麼。

呵,這可有趣了。他干脆靠在石壁上,自袖中抽出描金扇——難得沒被壓扁——一把抖開,笑咪咪地扇了起來。

「他們已經比拼一天了吧。」

闢慈神情專注于無帝身上,才不理軒轅說什麼。倒是他旁邊的紅衣侍女隨情笑靨如花,代他答了。「正確時間是十一個時辰又三刻。」

這跟一天有什麼差別?軒轅揚了揚眉,干脆靠近了人家十七八歲小泵娘的女敕臉,笑得很不端正。「小泵娘,你說你們無帝會贏呢,還是柳殘夢柳大公子會贏?」

隨情臉色微紅,退開一步。「閣下未免問錯人了。在無名教中問,自然只有無帝會贏一個答案了。」

「武聖莊的機關布局天下聞名耶!」

「帝座文武全材,沒人比得過他!」

「真的沒人比得過他?」

「就是沒人比得過他!」

「要不賭賭?」

隨情差點沖口而出賭就賭。但總算省起自己面對的是只醉狐狸,狐狸雖然醉得昏天暗地,九條尾巴卻還在不住地抖動著。「皇上是貴客,妾身怎敢。」

「率土之賓,莫非王臣。卿既稱朕為皇上,卻又違命,難道不怕殺頭大罪?」軒轅臉色一變,肅煞天下。隨情一時之間亦為之所攝,所有靈巧反應都給攝到離恨天去,險險便要下跪請罪。

闢慈回過頭來瞪眼。「軒轅帝此舉是何居心?不覺以二敵一太小人了點!」

「嘿。」軒轅再次笑了起來,一臉輕巧。「只要能看到你們帝座輸慘的臉,小人不小人朕倒無謂。不過……你覺得夜語昊真的會因為分心顧及你們而輸于柳殘夢嗎?」

‘ ——’地一聲,湖面上濺起三丈高的水花。水花之後,柳殘夢踏水行來,衣履不濕。夜語昊同時起身,往石屋走來。

終于孵出來的平安夜禮物TT,收禮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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