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書 第二章

書名︰休書|作者︰天子|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日月輪轉,物換星移,昊鈺麟彈指一算,自己已在這青龍宮中住了半月有余,此處距離京城路途遙遠,皇兄若收到了消息一時半刻也趕不過來。

唉……他突然好想念麒麟王府中那些多嘴長舌、隨便抓一個都可以嗑牙上兩個時辰的僕從們啊!這里的婢女侍從每天除了把衣衫飯食送入閣樓中、恭恭敬敬地說上一句‘王爺請’,任憑他使出渾身解數,就是死也不肯和他多說上一句話。沒人陪他聊天磨牙,他的嘴巴都快生銹了!

若光是寂寞無聊還可以忍受,可從來沒有如此被一個人漠視過!自從上島那天起,他便著了魔似的一直念著那雙清澄冰冷的眸子,可那個卻連面都不願和他見,三番兩次提出請求都被毫不客氣地斷然拒絕!所以他決定不要再繼續乖乖地每日留在這閣樓中,如‘深閨怨夫’一般做‘活死尸’了,他越是對他不聞不問,他想接近他的就越強烈!他不肯屈尊降貴,他就自己找上門去!

看今日月色皎潔、滿天星斗,窗外蟲鳴不已、嫁轉嘰啾,正是夜游的好光景!

適才剛沐浴餅,所有的人都如往常一般退下了,許是認為身在青龍宮中他要逃也逃不出島去,窗外並無人把守,于是滿心歡喜地舒展筋骨,直接從二樓飛身出去,雙腳著地之後,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青草樹木特有的清馨芒香,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這才舉步順著石子小道一路潛行——

一個時辰以後,昊鈺麟徹底放棄了原先的計劃,爬上一棵參天古木,啃自己順手從閣樓帶出來的水果。

沒辦法,這些奇門遁甲不是他的長項,怪不得整個園子都無人看管監視,原來人家早布下了陣勢,兩儀五行、大小八卦倒行逆施,算準了他是插翅難飛!

正眯起雙目準備在這茂密蓊郁的枝葉間與鳥兒們共眠上一會兒,眼前突然一亮,不遠處的一座樓宇掌了燈,幾名婢女侍從簇擁著一個頎長的青色身影走了進去——

炳哈,看來老天待他還是不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竟讓他無意中尋到了慕容宜卿的龍巢!

昊鈺麟心中一陣竅喜,繼續屏息隱身在樹上觀察樓內的動靜,約莫過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剛剛跟進去伺候的幾人陸續退了出來,並輕輕掩好了門,提著青龍燈各自回房去了,待孔夫子再次靜得只剩下細細的蟲鳴,昊鈺麟這才雙足一點,身輕如燕地離了樹梢,如初夏的飛絮一般輕飄飄地潛入了蓋著青瓦飾著青紗的樓中,尋著那僅剩的一點燈火而去——

偌大的碧玉池中霧氣蒸騰,四周各擺著一只青銅得爐,與霧氣相纏,香煙繚繞。瀲灩的水波環繞著一副不著寸縷的光果身軀,直沒到圓潤緊實的肩頭,一頭浸了水氣的青絲披散在池沿,平靜無波的臉上星眸半閉,唇邊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修長嘆息,似乎非常享受夜深人靜時無人打擾的愜意時光。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晉將怛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大概也只有雲中君的豐隆之姿才配得上高不可攀的他!

「宜哥的身子還是那麼美,果然他這睡前一定要沐浴的習慣還是沒變!」

一雙手冷不防自身後搭上了昊鈺麟的肩膀,嚇得正在出神的他心中一驚,差點破了功,從牆上跌下去——

「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我就是何人,我們無論是行為或目的都沒有什麼不同吧?」對方低笑著反問。

因為青紗半遮了臉,看不清面容,但從那還殘留著童稚感的聲音判斷,他還只是個半大小表!哪里來的小?

「算了,既然今夜被搶了先,我的興致也沒了,還是早點回去睡覺好了!對了,忘了提醒你,回去摘幾株藍鈴草——就是院子里遍地都是的那種藍色的小花,把花瓣摘下來攪成泥;再去抓一只紫金蟾——就是背上生著金線的那種癩蛤蟆,可以到背陰的樹上去找,取幾滴它的唾液,和花泥混在一起,添些蜂蜜,做成蜜丸,雖然有點惡心,不過吃了可以解毒——」小表打著哈欠說完,突然出手在昊鈺麟背上用力推了一把,看他措手不及地從窗戶栽了進去,唇邊勾起一抹詭譎的笑,矯捷地飛身離去。

至于昊鈺麟就沒那麼輕松瀟灑了,雖然在空中翻了個筋頭就控制住了下墜的身軀,可是還沒調整好動作,幾顆白色彈丸就殺氣騰騰地朝他直打過來,角度刁鑽,力道凶狠,他靈活地左避右閃,以為全部躲了過去,才松了口氣,就覺得腰眼一麻,像被獵人射中的笨鳥一樣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好疼!」他趴在硬邦邦的玉石地面上齜牙咧嘴——

還好那彈丸是撞上了牆壁和柱子又轉向反彈回來,已經失去了原本凝聚其中的那股真氣,要是直接被打中恐怕此時就要吐血了!

「還有痛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這說明你尚活在這個世間。」慕容宜卿從水中站起身,緩緩走向池邊,並不把明目張膽上下掃視他的身軀的昊鈺麟放在眼里,好像被打落的只是一只蒼蠅,足尖一點,由水中一躍而出,上岸後狀似無意地正好踩過了的後腰,讓他四肢亂揮地趴在地上哀哀慘叫——

「啊,好痛啊!」

錯過了宜卿出浴著衣的養眼鏡頭,心好痛啊!

「不過,活在世間的確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花為貌、玉化骨、冰成肌、雪做膚……轉眸流楮、光潤玉顏……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沒了衣衫或池水的遮蔽,袒露在眼前的軀體更彰顯出了成年男子特有的稜角,沒有了遐想中的柔美曲線,只有瘦削結實的寬肩窄腰與肌肉緊繃的修長四肢,而這一切反倒比原先的想像更強烈地吸引住他的心神魂魄——

「呵呵……到底本王只是個凡人……見到洛神下凡也只有發呆發痴的份——」即使這洛神是個男兒身,卻絲毫不妨礙他的美!昊鈺麟笑嘻嘻地站起來,討好地拿起散放在一旁坐榻上的衣袍遞過去。

「你,很髒。」慕容宜卿面無表情地吐出這幾個字,逕自拉過衣架上的白綢長衫蔽體。

「很髒?我沐浴餅後才出來的啊——」昊鈺麟委屈地眨著‘天真無辜’的雙眼——好美!連背影也美得令人禁不住啊想聯翩!

「哦?」慕容宜卿唇邊略略勾起些嘲諷的弧度,那眼神使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他是在打量某種很愛在爛泥中打滾的動作。「不過這個還算賞心悅目。」他掬起一縷烏黑亮澤的發絲,讓如絲般柔順清涼的觸感輕輕滑過指間。

「你喜歡我的頭發?」昊鈺麟的眼楮一亮,只要他身上還有令他喜歡的部分就好!本來沐浴後頭發未干,便隨便找了條布帶綁了,想是剛才在樹上枝間翻來跳去,布帶無意中扯丟了,到了他面前成了這副儀容不整的樣子。

「如果沒有蛛絲和枯葉夾雜其間,本座倒是相當中意,可以考慮把你的頭皮割下來做裝飾。」慕容宜卿從他頭上摘下一片樹葉,唇角微翹,露出一朵冷酷的笑花。

「哎呀,失算失算,只圖一時方便,這下回去又要重新洗過了!」昊鈺麟夸張地叫了一聲,胡亂耙掉頭上的蜘蛛網。少了蛛冠蟒袍的映襯,風流倜儻的玉麒麟看起來倒像是剛剛在草堆里滾過一圈的小狽。

唉……每次見面都看到他的笑容,不是說明他看到他氣就不打一處來?連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膽量,听了他的威脅還能繼續在他面前談笑風生——割下頭皮做裝飾,要是普通人听到這種話不嚇得立刻昏厥過去才怪!

「宜卿,別生氣,我下次一定改過——」

「我們的關系還沒有熟悉親近到可以互稱對方名諱的地步吧?」慕容宜卿綁好腰間的束帶,不著痕跡地閃開昊鈺麟越靠越近的身子。

「皇兄與皇嫂是恩愛夫妻、我們至少也算是親家姻親,難道還不夠熟悉親近嗎?宜卿,不如你也叫我鈺麟就好——」滿不在乎踫了一鼻子灰,昊鈺麟毫不吝惜地笑得芳華燦爛,伸出左手虛晃一招,越慕容宜卿身形右移的機會捉住他的手——

見細長的狐眼因偷香成功而得意睜大成了圓亮的貓眼,慕容宜卿仍是淡淡地笑出了聲——這個色這心竅的家伙,從見面的那一刻起就沒有加以隱藏。甚至是有意讓他一眼看穿他的狡詐念頭。

「哼——本來打算把你關在那閣樓里,命令所有人不準與你多話;時間久了,你這樣天性外向又聒嗓的人一定會發瘋,正好可以趁機整治你一番,挫挫你的銳氣,沒想到你膽子倒大,竟敢在我精心設下的五行八卦陣中游蕩亂竄,也不怕不慎落入陷阱,丟了性命。」

眼見慕容宜卿袍袖微揚,手中銀光一閃,昊鈺麟嚇得連忙收回了狼爪——好險。再晚一點他的手恐怕就要被那幾根泛著妖異藍扁的銀針廢掉了!

「因為,什麼也阻止不了我想與你相見的決心——雖然我懶得費時費腦地鑽研,所有的本事中就以這奇門遁甲學得最爛,不過好歹也懂得些皮毛,勉強還是可以避開那些陷阱的。」

「能逃過那些陷阱已經不易,但懶惰還是一種惡習,容易讓你疏于防範,那些香爐里點的是迷香,是由青龍島上一種特殊的植物中提煉出來的——」慕容宜卿慢悠悠地解釋完,望著自己話說了一半就已經在中途昏昏睡去的昊鈺麟,唇邊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清淡得意的笑弧——

「來人啊,把他拖出去,隨便丟在園子里便可。」

半個時辰以後,昊鈺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只見滿天星斗正對著他微笑,似乎閃爍不定得很是——戲謔。

看來第一次交鋒是他輸了……不過是誰把他丟出來的?至少也應該把他放在草地上啊……這青石路硬邦邦的磕得人腰酸背痛不說,被島上入夜的海風一吹,冷得刺骨,簡直和睡在冰塊上沒什麼兩樣!

「說起來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受到懲罰了,那小色鬼究竟是誰呢?」他剛才好像忘了提起窗外還有一個偷窺者的事情……那一掌竟能把他從窗口推下去,的確是小瞧了那小色鬼的功力……不過他現在知道他說‘蜜丸’可以解毒是什麼意思了……

他,究竟是敵是友呢?

◇◇◇

「鈺麟弟弟,你在干麼?」慕容芸英一走進鎖雲樓的院子,就看到昊鈺麟正縱身躍上一棵頸干布滿了青苔的樹上,撥開濃密的枝葉,似乎正在尋找什麼。

「皇嫂!」昊鈺麟見慕容芸英來了,不敢怠慢,連忙跳下樹,「皇嫂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是否一切都好,不必緊張,你忘了我的名號嗎?我的身體好得很,這點我心中有數。」慕容芸英笑道,果然嫁了人就是這點不好,一貫上夫姓,原來的‘豐功偉績’就全被忘光了,只怕現在已經沒幾個人記得‘女藥師’的大名了——

「你還沒告訴我,你在樹上做什麼?」

「我在捉紫金蟾。」昊鈺麟小心翼翼地跟在慕容芸英身後走進屋內,見她落了座才松了口氣,雖然皇嫂醫術高明,養生之道自然懂得比他多,可他還是放心不下。要是皇嫂不小心少了根寒毛,皇兄定會剃光他頭頂上所有的‘毛’直接送進天福寺,與青燈古佛相伴一生!

「捉它來做什麼?」那金蟾雖小,可卻厲害得很,若是不慎沾到它射出的毒汁,可是會腐蝕肌膚的!慕容芸英撫了撫胸口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再晚一點,傷了這活寶小叔,到時候可就難和夫婿交代了!

「這……呵呵……我是听說這是島上特產,想捉一只來隨便玩玩——」昊鈺麟干笑著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總不能告訴皇嫂——

‘我是為了不被迷香薰倒,好方便偷窺你弟弟沐浴’吧?

「哦?」誰會沒事去抓癩蛤蟆來玩?

慕容芸英眼神向四周一掃,發現窗邊條案上的竹筐內躺著幾株藍鈴草,筐邊還有一只瓷罐,罐上紅紙,寫著個‘蜜’字。

「你去過騰龍池,想做香蜜丸?是何人告訴你這方子的?」這是用來解騰龍池內迷得之毒的,方子雖然簡單無奇,知道的人卻只有她、宜弟以及少數幾名親信死侍。

「這——是宜卿邀請我前去與他聊天——」這謊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不過這不是重點,「然後我在騰龍池外踫見一個蒙面的神秘人,像是一名半大小表,這方子就是他告訴我的。」見一向未語先笑的慕容芸英突然嚴肅起來,昊鈺麟察覺到這事並不簡單。

「半大小表?他既蒙了面,你又如何判斷他的年齡?」慕容芸英皺起眉來追問。莫非真的是‘他’回到島上來了?

「我也不敢肯定,可是他的身量不矮,講話時嗓音卻十分稚女敕,雖不像女子般嬌柔,但也不若成年男子那般低沉。」昊鈺麟語畢,見慕容芸英似有什麼煩惱,冷了一張嬌顏半晌沒有說話,便又開口問道︰「難道他是名歹人,想對青龍宮不利?」

「他……我也不知該如何與你解釋,總之若再見到他切勿再听信他的一言半語也不要輕易讓他近身!鈺麟弟弟想要解毒之物,我給你便是。」

慕容芸英斂了心神,恢復了平日的笑顏,自袖中掏出一個香囊遞給昊鈺麟——

「這個雖然不是香蜜丸,功效卻是一樣的,只須貼身攜帶便可,不必內服,自然半點也不會傷身。難得有人敢接近宜弟,不被他的冷面毒舌嚇退,日後還要麻煩鈺麟弟弟多多費心——」

「啊?」

見昊鈺麟接了香囊後卻是一臉困惑不解,慕容芸英又道︰

「其實宜弟和你皇兄很像,二人都是自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成為人上之人,同時也注定了他們的孤獨。他們表面一冷一熱,骨子里卻是相同的。你皇兄身為萬乘之尊,本質上卻是個極任性之人,他需要的是一個能容得他的性子、不懼他強大的氣勢、即使被割傷亦敢靠近他的身邊、還要懂得如何寵他的人,而我很不幸的就成了這個要與他相們終生的人——」

呵呵,她不會錯認的,昊家男人動情時的眼神!也許有了他,那邪魔也不足為懼了!沒準還可以好好利用這次機會,一箭雙雕,除了宜弟心底那個夢魘,重新敞開他的心門——

「好了,我還有些事情要去與宜弟商量,今日便不多留了,就此告辭。還請鈺麟弟弟別忘了我剛剛那番肺腑之言。」

接下來,就是要去游說她那耳根子比銅牆鐵壁還硬的弟弟了,大概又要費上一番腦筋口舌才能成功——

離開了鎖雲樓,慕容芸英一路思量著,從懷中換出一顆潤喉丸含進嘴里。

◇◇◇

幾日之後

一早,昊鈺麟起了身,兩名婢女已經等候在門外了。待他出聲喚人入內,隨即奉上手中精工細制的一襲繪了靈獸的純白短襟獵裝,說是‘南海青龍’吩咐替他準備的。

「出游?」

「是,主上邀請王爺一同出游。」

「哦……」莫非他還沒有睡醒,尚在睡夢之中?昊鈺麟暗中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真疼!宜卿竟真的‘邀請’他了!

用過早膳,神清氣爽地跟著婢女們下樓,穿過一條石子小路,過了兩條回廊,三座拱橋,來到一處寬廣的空場,終于在白天看清眼前樓宇的廬山真面目——

青石地,琉璃瓦,雕欄玉砌,流雲飛鑾,好一座巍然屹立的闕龍閣!

綁前侍從牽了兩匹通體雪白的高頭駿馬,其中一匹四蹄染青的正愜意地讓背上的主人捋著棕毛。

「王爺到了。」一名婢女走到慕容宜卿馬前盈盈躬身。

「知道了。」

仍是一身繪龍青衣的慕容宜卿點了下頭,婢女立刻會意地拉了昊鈺麟身旁的姐妹一起退下,由侍從把馬牽扯到他手中。

「其他人也退下吧,這里沒你們的事了。」

待昊鈺麟上了馬,慕容宜卿遣退了身邊的隨侍,兩人策馬,穿過層層敞開的大門,一路小跑地出了青龍宮,宮外林中不久便回響起了抑揚頓挫的嘹亮歌聲——

「萍葉軟,杏花明,畫船里,雙浴鴛鴦出綠汀,棹歌聲,春水無風無浪,春天半雨半晴,紅粉相隨南浦晚,幾含情——」

「你的心情似乎非常愉悅。」眉目勾魂,舉止挑逗,人前尚能裝出幾分王爺的修養,人後馬上沒了正形,怎麼瞧都覺得是采花賊轉世,登徒子投了帝王家!

「何止是愉悅,我今天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喜從天降!」昊鈺麟樂上了眉梢地沖慕容宜卿眨了眨興奮得恢復了圓亮的桃花眼,忽然向後仰去,幾乎是半躺在馬背上,隨手從路邊低矮的灌木林中折下一枝野花送上。

「你不問我為何突然邀你出游?」慕容宜卿接過花枝,摘下開得最艷最旺的一朵雙指一彈,花兒恰恰別進了昊鈺麟的發髻。

「原因于我並不重要,只要你願意讓我相伴就好——」昊鈺麟模了模頭上的鮮花,朗朗一笑,繼續依然自得地唱他的小曲。

天近晌午,二人走到了密林深處,千年古木盤根錯節,遮天蔽日,擋住了正毒辣的日頭。慕容宜卿毫無預警地伸手捂住昊鈺麟出了門就始終沒閑下來的嘴——

「閉嘴——」

「唔,嗯嗯。」昊鈺麟連忙點頭表示明白了,卻仍沒忘記張嘴揩油。

「飽明思婬欲,小心樂極生悲!」

慕容宜卿手指箭出,話音落後,一對只顧在樹上談情說愛的笨鳥兒‘撲通’地掉在了馬前。掌心被舌頭舌忝過的觸感略微影響了他的準頭,本應兩箭同時穿心而過,現在卻只有一箭中的,另一箭射中了公鳥的肚皮。

「好恩愛的鳥兒,連盤中餐都要一起做,吃了你們還真有些慚愧!不過宜卿箭術高明,讓我佩服之至!」昊鈺麟跳下馬,拾起兩只鳥兒提到眼前——雙箭齊發,皆中要害,以後要小心行事,千萬不可以真惹惱了宜卿!

「前面不遠有一處清泉,去那里休息一下,順便就地烤了這兩只笨鳥兒下酒。」

慕容宜卿也下了馬,走在前面帶路,引著昊鈺麟來到泉邊。兩人隨意拾了些柴,取出火石,生起篝火,將獵物拔毛破肚,整理干淨,月復內用酒去了腥氣,外皮滾過油,裹了蜂蜜和鹽巴,架在火上翻烤。

「宜卿,看你的手法如此爐火純青,該不會是時常來此獵上幾只一飽口福吧?」昊鈺麟躺在地上,吸進一口濃郁的香氣,眼巴巴地等著肉熟下肚的時刻快些來臨。

「上次吃是十年以前了的事。」慕容宜卿答道,語氣听起來似是遺憾又似無奈。

「那麼久?莫非這種鳥兒十分難獵?看來我今日是踫得好運了!」昊鈺麟一骨碌坐起來,好奇地問。

「這鳥兒叫作綠錦雉,被青龍鳥上的人奉為吉祥之鳥。據說可以帶來福氣好運,我偷偷將它獵來烤著吃了,被父親得知後教訓了一頓,一整天不準吃飯。」慕容宜卿翻動著火上的烤肉,仿佛在講述什麼與己無關的事情,語氣比談論天氣還平淡。

「宜卿,為什麼為我再次破戒,我算是個特別之人嗎?」昊鈺麟蹭到慕容宜卿身邊,硬是把一張臉湊到人家面前,雙眼彎成了兩彎月牙。

「可以這麼解釋——吃了綠錦雉可以一滿口月復之欲,而吃了你沒準可以長生不老——沒忘記本座曾說過的話吧?」慕容宜卿邊說邊露出兩顆白森森的尖利虎牙,沖著昊鈺麟‘獰笑’。

「呵呵……當真如此我也不在乎做個風流鬼被你吞吃入月復……」

昊鈺麟輕笑兩聲,猛地撲倒慕容宜卿,為免他手中又飛出一堆殺人凶器,暗中凝起真氣灌于掌心,將他的雙腕定在身側,唇印上那柔軟冰冷的所在,大膽地輾轉吸吮,放浪地勾挑輕觸他帶著酒香的舌。

不知過了多久,緊密相貼的四唇總算略微分了開來,兩人喘息著坐起來,昊鈺麟還沒來得及開口,一只噴香的烤鳥腿已經寒住了他的嘴——

「已經烤熟了,我可不想這吉祥之鳥死得太冤。」

「哇,好燙!我的舌頭!」昊鈺麟慘叫一聲,幾步跑到泉邊,掬起清涼的泉水為險些被燙焦的舌頭降溫。才偷了香就遭報應,不愧是‘笑面閻羅’,出手好狠!那雞皮表面可都是滾油啊!嗚嗚嗚嗚……

「本座親手做的烤肉,味道如何?」慕容宜卿嚼著肥而不膩的鳥翅膀,有意問眼淚汪汪不時吐著舌頭的昊鈺麟。

「外焦里女敕,齒頰留香,堪稱人間美味!」雖然舌頭被燙麻了一半兒,不過這綠錦雉也確實好吃,混了酒味和蜜味,穌甜適口,又不破壞天然的肉香,讓他忍著火辣辣的疼痛也想一口接一口地往下啃!

「如果你喜歡,日後你的肉下了鍋,本座也可以如法炮制。」

慕容宜卿解決掉手里的鳥大腿,把吃剩的骨頭和剛才拔下的羽毛全丟進火里,徹底毀尸滅跡,之後轉頭向一手撐著腦袋,側臥在地上正盯著他若有所思的昊鈺麟道︰

「為何這麼看著我?」

「我在想,世上能有幾人真正了解你的性子。」狡詐得連他都自愧不如!

「親雜人等,不了解也罷,我並不喜歡被輕易看穿。」慕容宜卿邊說邊托起昊鈺麟的下巴一捏,把一顆藥丸彈入他口中,「別吞了,在舌上含化了,明日就好了。」說這話時,淡青色的瞳仁晶晶發亮,凝眸處絕非深情款款的注視,倒像是接下了剛剛那個強吻的挑戰書!

「好苦!」生吃黃蓮大概也不過如此,而且還不能囫圇吞下了事!

撲滅了篝火,慕容宜卿起身去牽正在泉邊飲水的馬兒,留昊鈺麟一人在原地,酒足飯飽正昏昏欲睡的工夫,一陣極輕的微風幾不可辨地掃過,甚至沒有驚動到枝頭的鳥雀,只在一佔便瞬間似乎拂動了臉上的寒毛——

「好癢……」昊鈺麟搔著脖子懶洋洋地翻了個身,「蚊子變得多起來了啊,夏天來了。」低笑感慨的同時,地上的幾顆石子竟像突然間有了生命似的飛起來,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力道穿透了頭頂稠密的墨綠,驚飛了幾只黃雀兒,樹梢一陣晃動,之後又很快恢復了平靜。

「難道本王的人緣這麼糟嗎?才短短一個月,竟然就有了想提前送我去閻羅殿一游的仇敵。」

方才躺過的地上密密麻麻地插了數十枚玲瓏小巧的飛鏢,鏢刃上淬了層藍幽幽的毒液,對方顯然是欲置他于死地而後快!

「宜卿,你對我的身手還滿意嗎?」

昊鈺麟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與草屑從地上爬起來,問已經牽扯了馬兒回來的慕容宜卿,心中已有八九分篤定——他是有意袖手旁觀。

「麒麟王爺之名不虛,除了輕功了得,耳力反應也夠敏捷,至少遇到突來的敵情時避過襲擊、逃跑保命是絕沒有問題的。」慕容宜卿在馬上微微俯身,伸手摘掉了昊鈺麟頭上那朵已經枯萎打蔫的野花。

「能得到‘南海青龍’這樣的稱贊已是不易,我滿足了。其實這本來也是當初學武的目的,生在帝王家自然不需要到江湖上爭強斗狠,但求自保一生平安而已。」昊鈺麟跳上馬,沖慕容宜卿嫣然一笑,轉頭又悠哉地唱起了他的歌——

「綠樹歸鶯,雕梁別燕,春光一去如流水,當歌對酒莫沉吟,人生有限情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