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紅(上) 第八章

書名︰女兒紅(上)|作者︰天子|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幾日後陷空島

「展昭,你說什麼?你要獨自回開封府?」剛替展昭看過身上傷處、正在收拾藥箱的盧大娘回過頭驚道︰「你這傷還沒好,而且老五他……」

「大嫂,展某欠玉堂的,怕是此生也難還清;展某只希望能夠盡我所能,保護他不再被他人傷害。所以,今日展某只有一事要求大嫂答應,千萬不要讓他再回京城!」展昭說著,放下手中的湯藥,沖盧大娘深深一揖。

「好啦,你這是干什麼?我又不是瞎了眼的,你的心思我怎會不知?可是,你當真以為世上除了你這御貓,還有第二個人能克得住那錦毛鼠嗎?」盧大娘故意戲言道。

因為她是女人,不是男人,不會象男人那般考慮到那許多氣節大義,她就是看不得這兩人經過了這許多大風大浪,險些天人永隔之後就這樣勞燕分飛、各自東西。何況她好歹也算個名醫,展昭表面再如何會裝也休想騙得過她,他此時積下的病謗,有一多半是心情抑郁所致;吃藥扎針只能治得表面皮肉,治不了根本!若是就這麼放了他去,怕是總有一天她也要擔下個「見死不救」的「害命」之責!

兩人正說話間,屋外突然有人叫門道,「夫人,不好了!出事了!」

「怎麼,出了什麼事要如此大驚小敝?」盧大娘開了門問。

「島外來了一群官兵,不知從何處听來了消息,說是要來拿五爺!老爺他們都到碼頭去了!」前來報信的家丁上氣不接下氣道。

「什麼?快帶我去!」展昭聞言,顧不得再多顧慮,抓了桌上的巨闕便隨那家丁匆匆奔了出去。

到了院內,卻見白玉堂正被十幾名家丁團團圍住。眾人被他打得人仰馬翻,最後干脆齊齊撲了上去,有的抱腰,有的抱腿,就是死也不讓他出莊半步。

「展昭,你等一下!對方來者不善,你此時就這麼冒冒失失地闖了出去,怕是連自己也要卷進去!」盧大娘追著展昭奔至院中,眼見一個還沒勸住,另一個又在和家丁撕打,一怒之下朝二人吼道︰」混帳小子!你們都給我住手!停下來好好听我一言!」說著,便從腰間抽出一柄輕巧短劍,輕盈地飛起身來擋住展昭的去路,一手指了白玉堂道︰」老五,你再不停手可別怪老娘動手執行家法!」

「大嫂,我……」白玉堂見盧大娘動了真怒,不得不住了手,乖乖在原地站定。

「你什麼?非要我請干娘她老人家出山才治得了你,還是兩年不見,白五爺你已經不屑一听我這個大嫂之言?」盧大娘哼了一聲,斜瞪了白玉堂一眼,將短劍別向背後,一手插了腰,又轉向展昭,道︰」你也一樣,所謂‘關心則亂’,難得有個沉穩明白之人也一起跟著咋呼起來,我們這座小島不出事也經不起你們這般‘貓飛鼠跳’的折騰!」

「可是大嫂,你又不是不知道,與那些官兵是講不得理的!他們突然冒了出來指名道姓地要拿我白玉堂,顯見是有意而為,今日我若不出去,大哥他們也恐難應付!若是因此而拖累了你們,我寧可直接上京城與皇帝老兒理論!」白玉堂握了雪影,來回在院中踱了幾圈,又想繞過盧大娘出門。

「呸!老五,你之前所受的傷都傷在了腦袋瓜上了不成?」盧大娘听了此話,立刻柳眉倒豎,啐了白玉堂一句,嗔道︰」自家兄弟說什麼拖不拖累?你若是直接這般闖了出去就要與人動手,反而有口難辯。不如先與展昭躲了,就是他們來搜也是死無對證。如此一來,他們既沒有理由開罪陷空島,也拿不住你們問罪。有了人在,便是一切,等先化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我們再從長計議。」

「大嫂的意思是……」

白玉堂看向盧大娘,腦中一轉,已經明了了她的用意,二人異口同聲道︰「獨龍橋,雪影居!」

言罷,白玉堂見盧大娘挑起眉來瞪了他一眼,哧了句「你現在倒明白起來了?」,忙上前陪了笑臉道︰「哈哈哈!大嫂不愧是巾幗英雄、女中諸葛!」

「好啦,別給我拍馬屁了!快去吧,若是官兵退了,我會命人在這邊崖上點起火把來通知你們的。」盧大娘推了白玉堂一把,催道。

展昭立在一旁半晌沒有說話,此時才上前開口道︰「不如白兄先行回避,由我出去看看領兵前來的是哪位大人。展某乃是朝廷命官,他們還不能輕易奈我何!」

「他們既尋了來,必定是無風不起浪,你無端在此出現,反倒會成了‘證據’。不要再多言了,快先隨玉堂一起去躲了吧。」盧大娘說著,用力一推二人的背脊,示意他們快快離去。

「展昭,別再羅嗦了,大嫂說得有理,先躲了這些麻煩,再與他們從旁周旋也不遲。」

白玉堂腦中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猶豫,一把拉了展昭將他一路拖出後門。二人繞過立峰石、穿過竹林,來到了獨龍橋邊,白玉堂正要上橋,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過頭看了展昭一眼,念起他身上帶傷,不知能不能順利過得橋去,本欲張口提醒,但一轉念,還是作罷。

此時多言,兩人都易亂了心緒,不如不說。

他思及此處,只道了句「來吧」,便縱身躍上了那碗口粗的鐵鏈,耳邊風聲乍起,雙腳踏上了對崖的石地時,便已知道身後那人也已順利跟了過來。

此時正是冬日,竹林中一片蕭瑟景象。再往前去,便望見了雪影居。走到了近前,小屋前後並不若想象中那般一派衰敗;推門而入,屋內除了有些灰塵,卻也還算整潔。白玉堂正想著是不是大哥派人從側峰山路上來打理過,忽听身後有輕微的響動,回了頭去,見身後那人走進屋內,習慣性地以衣袖小心地拭去了箱櫃案上的灰塵,這才憶起。大嫂說過,這兩年來只要稍有閑暇,展昭便會獨自前來。有時長,有時短。長時三五天,短時只留一夜。

這屋中的擺設和他所能憶起的樣子不盡相同,那丹鳳朝陽的屏風,繪了鴛鴦的雕花屜櫥,以及窗邊那只空蕩蕩的高足大床,處處可見皆是用盡了心思。腦中想著,隨手打開櫥櫃,映入眼中的是一襲瓖繡了銀絲並蒂蓮紋的青紗幔帳,帳下壓了套雙龍戲珠汴繡褥枕。

如此發自內心的濃烈情意,真的是他曾經有過、給過那個人的麼?兩年以前,他真的不顧一切地愛著那個曾經被他視做對手的男人麼?他究竟是如何對一個男子,而且是這「御貓」產生了這般的情?想不起……哪怕是一絲一毫……眼前的所有都如此陌生,卻又分明如無數細針般一點點刺入他的心中。

這種感覺太痛苦,也太難以把握!

腦中仿佛要裂了開來似的痛楚令白玉堂一驚,連忙屏息靜氣,壓下心中那股狂躁,道了句「這屋中太悶,你一人坐吧」,便轉身而去。

「玉堂……」

與其裝假騙他說我沒忘了對他的情,還不如殊途陌路。

冰冷的聲音再度在耳畔響起,仍舊是心如刀絞!棒了數日,本以為自己已經想清,但將濃烈轉化為平淡又談何容易?

半晌,展昭才終于放開了攥得發白的拳,緩緩轉過身,摘下掛在牆上的白玉簫。當年他們在陷空島上第一次相見,白玉堂在竹林中吹的就是這簫。他本是不會吹的,但是多次被嘲笑為不懂風雅的莽夫,被白玉堂半是激將半是強迫地學會了,這簫也被他強塞了給他。沖霄樓後,他將這簫帶了回來,只在雪影居中才吹。此處,曾是世上唯一能找回只融入了他們二人的氣息的地方……

當年學藝時,師父曾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又道︰世事無常,看武林之中有多少人是獨來獨往?因為,人若有了情,便多了一份牽念;于己,于人,也同時多了幾分危險,成為了傷害彼此的利器。所以——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或許,白玉堂忘了展昭終是一件幸事。他早該把曾屬于他的瀟灑自由歸還給他。

簫聲咽……經年夢斷……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白玉堂遲遲不見對岸峰上火把點起,心中又不由有些急噪起來,擔心盧家莊內情形。他想來想去,正欲一不做二不休,闖回去看了再說,卻突見竹林內似有燈火亮了起來。急忙奔去看時,展昭也已持劍沖了出來。二人此時顧不得別扭尷尬,匆匆對視一眼,明了了彼此的心念,同時旋起身來,隱入了兩旁樹上,暗中向下觀望。

那火光到了近前,兩人仔細一看,卻是一場虛驚。原來模上山來的不是別人,卻是段司洛與孟子邑。他們上午時分便到了陷空島,段司洛此前早有準備,並未走松江主河道,而是繞到了後山的支流,向山民租了一支小舟上了陷空島,也恰好躲過了駐扎在松江對岸的官兵。到了盧家莊,問明情形,听說展昭和白玉堂早已順利到了此處,他也就放下心來。

中途,盧大娘送走了展昭和白玉堂,便差人前去給盧方等人報信。兄弟四人知那兩人已經躲了起來,又與那些官兵周旋了一陣,便假裝服了軟,任他們上島搜人。胡亂將盧家莊上下徹查了一遍卻一無所獲之後,他們自是不肯善罷甘休,奈何無論怎麼逼問,眾人皆是一口咬定白玉堂已死。

為首之人見狀,表面上先行領了手下退去,離了陷空島後,卻並未撤兵,而是繼續在對岸駐扎,並派了人封了大小路口,準備稍有風吹草動便沖上來捉拿「朝廷欽犯」。段司洛見了此種情形,與盧方等人商量過後,決定不冒險讓白玉堂與展昭二人回到莊內,而是一直等到天黑,才與孟子邑過了獨龍橋,前來尋找他們。白玉堂此時已知孟子邑是大嫂的師父,態度雖不似此前那般放肆,卻仍經不住逗,幾次要與他爭斗起來。倒是展昭,始終客客氣氣,听他們說明了情況後,思索了片刻,問道︰「請問前輩、段兄,那些官兵要來拿人,可曾說起是何處听來的消息,或是有何罪名將白兄定為‘朝廷欽犯’?」

「何處听來的消息倒不曾听他們提起,至于罪名,據師姐所言,他們說是奉命捉拿襄陽王亂黨余孽。」段司洛答道。

「白面鬼,說了這許多,我卻還不知你是為何來到此處。老實說,所有這些事端,都和黑瘟神月兌不了干系吧?」白玉堂靜靜听完,忽而抬起眼來,似笑非笑道。

「世上已無白修羅,你也不必再叫我‘白面鬼’。此番前來,除了有些不得不說之話,也為與大家告別。」段司洛將楚無咎本是西夏皇族之子、意欲報仇奪權之事大略說了一遍後,邊抬眼看了白玉堂與展昭,邊從懷中掏出一只錦囊放在案上︰「此物你們暫且收著,或許日後會有些用處。」

「這……你不要和我打啞謎,你越說我倒越不明白了,黑瘟神到底做了些什麼,竟然連你也牽連進去!」白玉堂打開那錦囊看了,原來里面是一塊血玉。那玉雖然玲瓏剔透,不過成色、雕功均屬一般,一面刻了夏文,另一面則刻了漢文的「拓拔」二字。所謂拓拔氏,曾是黨項各部中最強的一支,後在前朝末年受賜「李」姓,卻不知段司洛和這拓拔氏究竟有何淵源。

「勞你特意囑咐,這玩意可有什麼了不得的來頭麼?」

「你就別問那麼多了,如果真到了需要它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它的用途。」段司洛斂起神,身上這一襲墨綠衫袍映入眼中,仿佛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當年同樣是為了某個人而只穿綠袍的父親……父親臨終前叮囑他要仔細收好這玉,萬一到了危急之時,此物就是救命符。不過看眼下的狀況,恐怕當真爆發之後,更需要它的卻是白玉堂與展昭。

「好,這個我可以不問,不過黑瘟神之事,我仍要你解釋清楚。」白玉堂說著,站起身道︰「到外面說吧,只有我與你。」

「……也好。」段司洛略略猶豫了一下,還是站了起來向孟子邑與展昭微微頷首,之後隨白玉堂走出了雪影居。此前已听師姐說,她已經把一切告訴了白玉堂,如今也就再沒有什麼需要隱瞞之處;他既問起,一次說明也好。

見那二人出去,孟子邑見展昭面色凝重,只好嘆了口氣,沒話找話,道︰「展小子,那日一別又過了這許多天,你身上的傷也該好多了吧?」

「那日多謝前輩相救,我的傷已無大礙。」展昭答道。

「如此甚好……」孟子邑撫須笑笑,話鋒一轉,道︰「今日之事,其實我不說,你心里大概也有了一些判斷。」

「前輩所言不錯。」展昭點了點頭,道︰「沖霄樓破後,襄陽王已死,朝廷雖然一直沒有放棄繼續緝拿余孽,但玉堂方才離開修羅宮,他尚活在人間的消息怎可能即刻傳到了京中?今日我也向大嫂提起,明日一早,我必須盡速趕回開封府,設法查明幕後主使,究竟為何要出此毒計暗害玉堂……」

「展小子,有話但說無妨,你是否懷疑無咎與此事有關?」孟子邑心知展昭必定想過這個可能,只是礙于他的情面,才未直說。

「前輩,展某不敢亂做猜疑,只是,其實襄陽王一案,我與玉堂相識之初便已在調查,花了數年時間才理清了脈絡。襄陽王謀劃篡位,與大遼及西夏均有勾結;當日陰謀暴露,他也曾試圖逃往西夏,不過未能得逞……後來,那日在修羅宮中,玉堂曾說我們二人所闖的那陣與沖霄樓實際一般無二。加上段兄適才所言……種種跡象讓我不得不做如此考慮。」

雖然他此時尚不明白楚無咎到底和襄陽王有何關聯,不過如果當真是他害了玉堂,他會不惜一切與他對決到底!

再說段司洛與白玉堂來到屋外,極目望去,發現此處峰上只有雪影居一座房舍,剛剛來時天上還是一彎冷月獨掛,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起雪來,如天女散花般紛紛揚揚。此情此景,如夢似幻,美不勝收。只可惜,心是冷的。

第一次見到白玉堂是在十四歲那年某個春日,在師姐成親的喜宴上。那天春陽爛漫,整個陷空島紅妝盡秉,熱烈得好象要燃燒起來一般。就在那一片赤紅的火焰當中,映出了翩翩少年燦若桃花的容顏和一身與周圍格格不入、冷厲狂傲的白衣。

那日之後,楚無咎的世界中不再只有段司洛一人;那日之後,他不再穿白色以外的衣袍。

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年少的他曾經偷偷慶幸,換上白衣的自己與白玉堂竟有六七分相似。之後,楚無咎親口告訴他,他喜歡他穿白衣的樣子,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中的眷戀,而那時的他並不能分辨真正在他心中的人是誰,只是一心沉浸在自己所制造出的幸福幻象中。

當時光飛逝,他們逐漸擺月兌了少年的青澀與稚氣,無論是身量樣貌或是稟性氣勢,白玉堂都遠遠超過了他、強過了他。在周圍的人眼中,他們早已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個體。一個優雅俊秀,一個強悍碩長;一個陰柔清冷,一個陽剛狂肆。他再也無法將自己與白玉堂的影子重疊在一起,也終于明白了自己的愚蠢。楚無咎許他一生只是為了還他一命,他的心、他的眼神從來沒有一刻是真正停駐在他身上……

一個聲音在一片凍氣中流淌,緩緩地訴說著過往的朝朝暮暮,直到一切重新歸于寂靜,段司洛幾乎有些難以辨清,自己究竟是在講述還是在傾听……撥開粘滿了細碎冰屑的發絲抬頭看去,只見白玉堂昂立在一片冰天雪地中,那張犀利俊顏好似雕鑿而成,處處帶著鋒芒,沒有半分圓潤的線條。兩道墨黑的飛揚劍眉之下,一雙尾端上挑的鳳目總像含了笑一般,凝了桃花點點,魅惑人心;只是,那目光太過霸道,輕易便冷酷地打碎了他人的痴心妄想,好似這一切都掌控在他的手中,是他帶起了這漫天呼嘯狂舞的冰凌!

白玉堂是獨一無二的。

「獨一無二……這是他說的?」白玉堂揚眉來,冷冷笑了兩聲,「你也當真相信他這蠢話麼?我不屑他,他才覺得希奇。莫非他還能從世上找出第二個段司洛、第二個會如此為他發痴發傻的人?若是他想,倒不如嘗嘗白爺爺手中這獨一無二的劍!」

段司洛聞言,不禁愣了愣,隨後也笑了起來。笑顏中帶著一絲痛楚與無奈,「我早知道,你不但不會為他這份心感動,反而會恨不得一劍把他劈成兩半!你從來不會為人感動,否則也不會這許多年來一直對他視若無睹。不過今日我不得不承認我是真的敗給了你……獨一無二啊……我始終是……連自己是何人也不曾弄清……」

「我不管他心里如何,卻很清楚你為何總是用一張死冷臉看我,張口從無半句中听的話,因此你們當日建了修羅宮我才說死也不會邁入半步,只是想不到陰錯陽差,仍是攪了進去。但我自認自始至終沒有給過他任何幻想的余地,他卻要用如此卑鄙的小人手段對我,我不向他討回便永難消我心頭之恨!他救我一命我自會還他,但休想我會因此就饒了他所做下的一切!」

白玉堂說罷,忽又想到了什麼,面色一正,轉向段司洛,道︰」大丈夫恩怨分明,若一定要說‘謝’字,我倒真該對你說上一句謝謝。」

「既都說了是大丈夫,又何必突然與我客氣起來?若不當你是兄弟朋友,又怎會救你?」段司洛釋然一笑,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開口道︰「你既已知道了所有,對那個世上獨一無二念著你的人又當如何?」

听他提到此事,白玉堂面上的神色又恢復了此前覆了一層冰霜般的冷硬。半晌,才轉了身,道︰「我不喜歡弄虛作假,如果找不回過往,硬要回到從前也不過是惘然。而且眼下,如果當真如你所說,黑瘟神意欲設計挑起宋夏之爭,我也不可能坐視不理。」

「此事你放心,我也不會坐視他做出傻事自取滅亡,明日我便會下山,設法阻止他。」段司洛道。

「我與你同去。」白玉堂思慮了片刻後,道。

「什麼?你……」段司洛聞言一怔。

「我與你同去。他可以關你一次,自可關你第二次。而且,今日之事,十之八九與他難月兌干系!此前那筆帳還未算清,他又敢壞了白爺爺的名聲,我定要親自與他當面理論!」

這一夜,四人各懷心事,俱是無眠。

次日凌晨,天未亮時,孟子邑獨自回到盧家莊內,向眾人說明了眼下情形,盧方夫婦即刻準備了盤纏與馬匹,悄悄從後山繞路到崖下與展昭、白玉堂及段司洛三人會合。一番叮嚀之後,三人就此分道揚鑣,各自上路。臨行之前,白玉堂突然勒住馬韁,回頭喊了聲︰「展昭!」

「白兄?」

展昭聞聲調轉了馬頭,卻見一物凌空飛來,抬手接了一看,卻是昨晚段司洛交給白玉堂那塊血玉,指下還能感到他淡淡的體溫。

「你拿著它,該會比我更有用處。」白玉堂說罷,在鞍後用力一擊,縱馬踏雪而去。

***

仿佛預示著什麼一般,一路上風冷雪寒、山道坎坷,時常要下馬步行,展昭竟花了比離開時多了一倍的時間才回到開封府中。

跋了一夜的路,一早便到了衙內,卻听衙役們說包拯已動身上朝去了。展昭聞言,略喘上了一口氣,便匆匆回到房中換了官服,來到後堂。果不其然,公孫策听他回來,已經等在了後堂廳中。

看展昭的發絲還濕著、雙眼中掛了血絲,給人的感覺說不上是喜是憂,公孫策心中自是已有幾分明了,卻未馬上多說什麼,而是命人備了些飯食熱湯送了上來,待他先吃過,雙手及面上都恢復了紅潤,才開口問起他此行的情形。

路途之中展昭早已將一切細細思慮妥當,權衡利弊輕重之後做好了打算,只等公孫策問起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一道了出來。不想公孫策听後卻起身驚道︰「展護衛,你剛剛說聖上下旨派人上陷空島拿人?這是萬萬不可能的!聖上及滿朝文武根本無一人知曉白護衛活在人間一事,又怎會不分青紅皂白、毫無證據便下旨拿人?」

「這……陷空島盧家莊上下眾人俱是親眼所見並親自與那些官兵周旋,而且這些年來盧方等人多次進京助大人查案,不比一般江湖中人,應該不會錯認聖旨;再說,又有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聚集上百人馬假冒官兵?!」展昭聞得公孫策所言也是一愣,站起身來,飛速分析著腦中的所有信息,不由得越想越驚,臉色驟變。

唯一有此實力與膽量做下這等事情之人只有楚無咎!若是他與襄陽王早有勾結,如今偽造聖旨、以假亂真、私制官服並命屬下冒充官兵便非難事。他早料到他們會分兵兩路尋求解決之法,這分明是調虎離山、請君入甕之計!

「可惡!玉堂……」事情與預先計劃大相徑庭,似乎一切都被掌握在楚無咎手中。他與玉堂離了修羅宮,卻根本沒有月兌離對方的控制,仍然被困在他設下的連環陣中。

想到此,展昭不由得蹙起一雙劍眉,心下焦急懊惱,並未注意身旁的硬木桌案已被他生生按出了一個明顯的掌印!

鮑孫策見狀,忙叫了聲「展護衛,且莫著急」,待展昭回過神來,正想上前勸他靜下心來再做打算,卻听外面院中有衙役喊道,「公孫先生,展大人,包大人回府了!」

「大人。」

二人聞言,連忙一前一後迎了出去,見過禮後,到包拯的書房坐了細說詳情。包拯靜听二人說罷,撫須道︰「此事若當真是那楚無咎所為,卻也不失為一個征兆。今日朝上,數位重臣聯名上奏西夏李元昊派人下嫚書(注︰侮辱的書信)蓄意挑釁一事。那嫚書言辭無理,稱我朝‘背信棄義、兩面三刀’,並借遼邦勢力威脅我朝;不僅如此,那李元昊還于緣邊山險之地三百余處修築堡壘,多次進犯府州、慶州、環州、涇州、原州等地,以探我駐軍虛實。聖上為此龍顏大怒、朝中群情激憤,加之近日邊關時有夏兵犯境滋事的消息傳來,此一戰恐怕在所難免。聖上已命人擬旨,調兵譴將,準備隨時與西夏開戰。」

展昭听了包拯所言,始終斂眉不語,暗在腦中籌劃應對之策。半晌後,才起了身,向包拯一揖,道︰「大人,屬下對于此事有些想法,只是不知是否妥當。」

「展護衛有何想法,但說無妨。」得知白玉堂未死,包拯欣慰之余也放下心來。老天有眼,懲治逆賊的同時保住了白護衛的性命,眼前的展護衛也不再是一具麻木得失去了痛覺的行尸走肉。

「此次西夏進犯我朝,李元昊可謂野心勃勃,蓄謀已久;不過他既決心在此時出兵,恐怕並未察覺到自己朝中內亂。大人可還記得剛才屬下所說,楚無咎本是李德明之子,為其兄李元昊所害才逃至中原,長大成人後一直伺機報復,意欲奪其大權。李元昊若是此次親自帶兵,其都城勢必空虛、缺少重兵駐守,楚無咎極有可能趁此時機發動叛亂,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展昭一席話分析得極為細致謹慎,卻句句點在西夏的要害之處,雖未直接提出要如何破敵,包拯心中的計劃卻已大概成了型。他不住點著頭,面上的神情已不若適才回府衙時那般憂慮緊繃,逐漸浮上了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