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紅(下) 第四章

書名︰女兒紅(下)|作者︰天子|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因為事態臨時有變,白玉堂暫且打消了回返楚無咎營中負責牽制的念頭,靜心等待。果然過了晌午,便有人找上門來,只是沒想到是野利仁榮親自前來。

「薛護法,黑煬法師說得不錯,你果然在此處與澤琰敘舊。」

「天大王,有禮了。」白玉堂抬了頭,向野利仁榮抱了抱拳,卻未起身。與展昭相同,他也隱了真命,借了「雪影」之名,自稱姓薛。

「薛護法有禮。澤琰的傷勢如何了?此番大勝,又壯了我大夏軍威,二位可說是立了首功!」先前已見識過額濟納身邊那「澤琰」的態度,野利仁榮對這位薛護法又冷厲了幾分的大不敬倒並不在乎,只是覺得這二人的關系的確如黑煬所暗示的那般,有幾分奇妙,表面雖然冷冷淡淡,橫亙于他們之間那特殊的感覺卻非言語所能形容。如此看來,楚無咎在他身邊所下的功夫倒也的確不少。

「多謝天大王關心,小傷而已,不足掛齒。」展昭口中答著,看那野利仁榮的表情,便知此次是歪打正著,他心中必定已經開始懷疑他和楚無咎一方有何關聯,否則也不會特意將他與玉堂安排在同一帳中。

「不錯,我與澤琰雖然只是護法,但在宮中之時也算多少與兩位主上習得了一些醫術,此等小傷倒還應付得來。」野利仁榮一進門便話中有話,存心試探,自然也瞞不過白玉堂。听他問話,他便故意說得模稜兩可,讓人生疑,又無法確定。

「兩位原本是同門,如今難得一見,敘敘舊情本是應該,此前我也打算請昶愷殿下讓薛護法在此多留上幾日助我破敵,不過眼下卻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要勞煩薛護法。」野利仁榮笑了笑,挑了眉道。

「哦?天大王有何事要薛某去辦?請講。」白玉堂抬了頭應道,一臉似笑非笑,好象滿月復心機,又好象什麼也沒有打算。

「本王想請昶愷殿下再助我一戰,此戰過後,大勢便可定下,本王也會實現對昶愷殿下許下的諾言。」野利仁榮邊說,邊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請薛護法將此信交給昶愷殿下,他自會明白本王之意。」

「好,那麼薛某便即刻動身趕回,將此信交與主上。」白玉堂接了那書信,揣入懷中,站起身道。

「本王已在北營外為薛護法備好了快馬,有勞了。本王不便在此久留,稍後會有人前來領薛護法出營。」

野利仁榮說罷,轉身去了,片刻之後,來了一名毫不起眼的小卒,說是奉了天大王之命前來。

臨行之前,白玉堂只低低在展昭耳邊道了一句,「小心提防那叫黑煬的巫師,他是楚無咎的手下,那日暗害你的也是他。如若情形不對立刻先逃出營去再說,便是要玩命也不值得死在此種小人手中。」

「白兄盡避放心,一路多加小心。」展昭應過之後,只送了白玉堂到帳外便止住了腳步,以免他人生疑。

白玉堂走後,展昭左思右想,便是他有辦法牽制楚無咎,自己也無法阻止野利仁榮的行動,權衡之下,還是決定冒險連夜出營,設法送信給狄青。打定了主意,他立刻寫了一封書信,簡要說明了李元昊與野利仁榮的打算,以及他們欲利用楚無咎施一箭雙雕之計。寫好後將書信在身上收藏妥當,又在外袍之下換了短襟夜行衣衫,只等夜深人靜之時出發。

晚膳過後,忽听帳外有人說話,听那人嗓音卻是野利仁榮。

他來此做什麼?莫非是起了疑,有意前來監視他?

想到此,展昭不由得心下一緊,輕手輕腳走到門邊,從簾幕縫隙向外看去,只見野利仁榮囑咐過巡營的兵士們要好生警戒之後便徑自朝段司洛帳中走去。原來他只是前來探視。

暗自松了口氣,重新靜下心來,直到夜半子時,展昭確定周圍營帳已全部熄了燈,便將巨闕負在了背上,化做一條矯捷的暗影閃了出去。他事前已做好打算,先到廄中偷一匹快馬,再從南門出營。但想不到的是,才出了帳,已有一人等在了外面。

「展兄,長話短說,這封信代我一同交與狄王爺。饒他一命,這是我唯一的請求。馬我已替你備好,無雙此時已在南門之外等你,如果天明之前無法趕回,就千萬不要再踏入此處,否則到了那個時候,我也無力保你。」

此時寒風颼颼,陰冷刺骨,段司洛卻散了發髻,只著了一襲純白里衣站在殘雪之中,不必多言,展昭已猜出了幾分。但眼前情勢緊急,根本來不及再說,他接過那書信一並揣入懷中,抱了抱拳道了聲「段兄放心,展某一定帶到。保重。」回頭片刻不停地向營外奔去。

看著展昭離去的背影,段司洛慘然一笑,生出了幾分羨慕——

英雄俠義,天下風流,坦坦蕩蕩大丈夫!

世間有情人最難得的是心有靈犀,何況是如此卓然傲骨的兩名男子,若非志趣相投、心心相系又怎會走在一起?這樣的兩人又有誰能真正拆散?無咎機關算盡,以為,能夠報復所有的「仇人」,卻不知陷得最深、被那些無形的繩索纏得最緊的就是他。

輕嘆一聲,轉身回帳,眼中的淚尚未落下便已被吹干。

再說展昭飛奔出營,途中並未踫上什麼麻煩。到了南門外,果然見慕容無雙已等在道邊,「慕容姑娘,多謝!」

匆匆道了謝,展昭拉過韁繩翻身上馬,抬手在鞍後狠狠一拍,馬兒立刻嘶鳴一聲,揚起四蹄,沖破濃濃夜色向前狂奔而去。

※※※

寅初時分,延州城下

「吁……」

展昭輕喝一聲,在離城數十丈之外的林中帶住了馬,徒步奔至城下。舉頭望去,只見城頭之上燃了數枚火把,守城兵士個個手持長矛,立的筆直,並未因是夜間而有絲毫懈怠。

此時若是喊開城門再表明身份便要花上一番工夫,之後等人進城趕到大營之中通報狄王爺,非要花上幾刻時間不可。而他卻是耽誤不得,天明之前必須趕回夏營監視敵軍動向,與玉堂那邊也好相互接應。

這當中厲害他出發之前便已考慮清楚,因此除了背負寶劍防身,還帶了前日陣前白玉堂所用的那把硬弩。歸營後玉堂一並帶入他帳中,剛剛並未隨身帶走。不過這硬弩一看便知是關外羌人所制,射程雖遠,卻頗廢臂力,要將它拉滿已是不易,何況還要對準那高高的城牆,既要送到又要保證不傷到人,這就更是難上加難。

展昭想自己背後帶了傷,一次將弓張滿之後便必定無力再做二番嘗試;將兩封書信在箭上綁了之後,他復又抬首目測,瞄準城頭上的一處死角,猛然提起氣來,張弓搭箭,五指一松……

稍忽之後,城上亂了起來,展昭知道目的已然達到,不等兵士們奔回向下查看,人已迅速融入一片濃黑之中去了。

※※※

卯正,西夏大營

臨近日出,營中兵將們已經紛紛起身,沉沉睡了一夜的野利仁榮緩緩睜開雙眼,感到頭部仍然有幾分昏眩。擁被坐了起來發現自己未著鎧甲,猛的側過頭看到段司洛合衣趴臥在桌邊睡著,昨夜的記憶立時全數回到腦中。

額濟納派了他身邊那小丫頭來邀他到帳中,說是要他的傷處需要換藥。他原本也想乘機監視那薛護法走後這澤琰會有什麼動靜,就早早過來,還備了些酒藉故留在額濟納帳中與他對飲閑聊。之後卻不知怎的,一向千杯不醉的他竟糊里糊涂地倒了下去,一合眼便是一夜。

想到此,他突然叫了聲「不好」,連忙披了甲冑沖出帳外,奔至展昭帳前,喚了一名兵士進去查看。那兵士進入之後,只听有人沉聲問道,「你有何事?」

「這……小的不是這營的,前來尋人不想卻走錯了帳,還請這位大人恕罪……」那兵士倒也還算機靈,竟胡亂扯出個理由,轉身溜了出來。

「他可有何異樣?」盡避親耳听到人在帳中,野利仁榮心中卻仍存有疑慮,將那兵士拉到一旁問道。

「並無異樣,他尚未起身,披頭散發的,看小的突然進去便立時惱了,瞪人的神情好生凶狠!著實可怕!」那兵士戰戰兢兢道。

「好,沒事了,你去吧。」野利仁榮擺擺手放那兵士去了,既未發現異兆,自己也只好暫且舉步回返段司洛帳內。

見野利仁榮終于放棄去了,持劍靠在帳門邊的展昭這才松開了緊咬的牙關,背後的激痛又涌了上來,伸手模去,衣衫已被透出的鮮血濡濕了一片。

※※※

野利仁榮回到帳中時段司洛已醒了過來,態度仍如往日一樣如風般輕柔冷淡,開了口,也只是問他昨夜飲多了酒現在可好,然後吩咐正在整理床上的無雙將熬在火上的醒酒湯倒了一碗端給他。他默默接過那醒酒湯喝了,正想多說些什麼,眼簾抬起的瞬間卻不經意地瞄到了他頸邊露出的幾點淤痕。目光一沉,他心中已經明了,昨夜醉後朦朧間的一切並非夢境。

「無雙,你先去吧,本王有些話要單獨與額濟納說。」

「是。」無雙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從野利仁榮看段司洛的眼神中她便可肯定,他絕不會傷他。

「有什麼事?重要到連無雙也不能听?」

段司洛轉身淡淡一笑,卻想不到面前之人一言不發,突然伸出雙臂將他擁在了懷中,「額濟納,忘了其他,此戰之後,與我回興慶府吧。」

「好,原本我也無處可去,回去後正好去拜祭母親。」段司洛輕輕嘆道。這一戰結束之日便是塵埃落定之時,他也就再沒有什麼牽掛了。

「我與你同去,涵紼夫人的墓上,我與母親年年都去拜祭。若沒有她,我也無緣與你相識。」野利仁榮低語道。額濟納心中仍有李昶愷,但不管他昨夜是出于何等目的獻身與他,到了此時他是萬萬不會對他放手!

「是啊……」人與人相識便是緣……只是不知是良緣還是孽緣……段司洛若有所思地喃喃應道,此時卻有個意想不到之人闖了進來。

野利仁榮聞聲正欲質問來人,回了頭不禁一愣,忙屈膝跪倒,「叩見皇上。」

「平身吧。你前幾日受了傷,朕只是想來探探你可好些了。方才去帳中尋人不見,有人說你在軍醫這里,此刻見你無事,朕也便放心了。」

李元昊上前扶起野利仁榮,其間只用眼角余光掃過段司洛,並未多言。野利仁榮卻心知肚明,他這是有意前來提醒他某些事實,而且他生性多疑,極有可能是對他產生了某種程度的不信任。只是他並未隱瞞額濟納入營一事,不知他為何平白無故疑慮起來。

「多謝皇上關心,適才臣只是前來換藥,傷勢已經好了許多,再過幾日便可痊愈了。」野利仁榮邊想邊答道。

「如此甚好,朕可決計少不得你這個左膀右臂啊!既已換好了藥便隨朕一同去吧,朕正有些軍務要與你商議。」李元昊笑著說罷,率先走出帳外。

野利仁榮見狀不敢多耽擱,也立即跟了出去。

待二人走遠後,段司洛才放心來到展昭帳內。這時,慕容無雙已經重新為展昭包扎過綻開的傷口,並將染血之物全部丟入火盆焚毀。

「主上。」

慕容無雙見段司洛進來,正要開口請他放心,展昭卻突然向兩人做了個禁聲的動作,用眼神指向帳外。

段司洛馬上會意,轉頭看去,果然在帳幕被風微微吹開一條縫隙的瞬間發現一個人影。目光霎時一冷,他人已移到了門邊猛的掀開簾幕。那偷听之人動作倒也算是極快,不過段司洛還是在他騰身而起遁去的一瞬認出了他的身份︰那身特殊的巫師衣袍,是黑煬。

「玉堂臨行之前曾提醒我提防此人。他雖是被派入此處,可是看來卻似乎與各方都有關聯,其真正身份與目的實在令人琢磨不透,不得不生疑。」展昭斂了眉道。

「嗯,我也會特別注意此人。沒毛鼠廢了他的手卻未殺他大概也是看出他的身份特殊,尚有可以利用之處。他當日沒有立刻向李元昊和野利仁榮揭穿你們二人的身份定是也有他的顧慮,我們只須小心防範便可。」

「嗯。」听了段司洛所言,展昭點了點頭,又道了聲「多謝段兄、慕容姑娘。」,心中已經開始另做考慮。

段司洛只求保楚無咎一命,現下也只能采取守勢;而他面對的是大宋江山、國家憂患,必須采取主動攻勢,積極尋求破敵之法。

※※※

且說白玉堂連夜趕回楚無咎營中,入了帳後冷道了聲︰「野利仁榮有書信給你。」,待他伸手欲接時,遞到面前的卻是寒光湛湛的雪影。

「玉堂,你為何突然如此?」楚無咎堪堪閃過之後驚道。

「你派黑煬去殺展昭,分明未把白爺爺放在眼中!我早說過,別想在我面前傷他性命!」白玉堂話出了口,腕上一抖,雪影再次指在了楚無咎的當胸,這一劍快得連眼神都難以捕捉,白芒一閃,已帶起一縷殷紅,血霧噴濺而出!

「又是為了展昭……玉堂,你中了邪麼?」

楚無咎想不到白玉堂連辯解的機會都未留就出手傷他,一時間只覺胸口一陣翻騰,血氣上涌。

「既然已經忘了又何苦繼續與他糾纏不休?若是沒有他,你今日根本不會落下那一身傷痕!我知道你恨我暗中對你下了『醉臥紅塵』,不過無妨,你可以恨我一世,我只要你能遠離那個禍害!」

「我是中了邪。我也可能一世做個忘情之人,但你卻休想殺他!我已經廢了那黑煬的雙手,如若再有下次,斷的就不是別人的手筋而是你的腦袋!」

白玉堂說罷,鏘的一聲將劍歸了鞘,把書信丟了過去,「有多余心力謀算他人,不如想想你的大事,野利仁榮要你一同出兵至三川口伏擊宋軍援兵。」

「什麼?又要我出兵?」楚無咎接過那信看了之後,一怒之下將它撕得粉碎,「他這分明是居心叵測,故意要削弱我的兵力!」

「我此前就對你說過,分兵兩路,答應他的條件派些人去應付了事,不要在此處繼續與他耽擱糾纏,盡速起程前往興慶府,趁李元昊分身乏術之時佔領他的都城。」白玉堂道。李元昊和野利仁榮已在三川口布下了重兵,若是修羅宮的人馬再一起加入,便是展昭那邊想到了什麼良策也是難以對付,他必須盡力控制住楚無咎這方的局勢。

「玉堂,你為我出謀劃策,為的卻是將宋軍月復背受敵的程度降到最低,並不是真心替我著想吧?」楚無咎聞言,搖頭冷笑道。

「是又如何?此舉于你我都有利,听不听便是你的事。若你有意與我為敵,我今日也不在乎與你一戰,先除了你這個心月復之患再說!不過時到今日你仍不明白嗎?若是再虛耗下去,月復背受敵的人將是你。」白玉堂听了卻不否認,輕撫著懷中雪影的劍柄道。

若是楚無咎肯听他一言或許還有最後一搏奪取都城的機會,如此一來西夏政局必定動蕩不穩,對大宋絕對利大于弊。若是他仍執迷不悟,非要參與這一戰,那麼他也唯有不惜一切將他制服,絕了這個後患!

「玉堂,你當真如此狠心?便是尋常好友也不會這般決絕吧?你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了展昭?也許我真的錯了,你根本沒有忘記過任何東西。」白玉堂剛剛那當胸一劍幾乎讓楚無咎的心涼了個徹底,他不禁開始懷疑一切是否真如段司洛所言一般徒勞。

「若只為那一記冷鏢,展昭念著昔日舊情和白面鬼的面子倒未必會殺你,我白玉堂也不屑讓你的血污了我的劍;不過為了我大宋河山不被羌賊染指,白爺爺卻也不在乎做個冷血惡人!我寧可此事過後受白面鬼一劍,也不會讓你與野利仁榮一同夾擊宋軍援兵。」

夜風呼嘯,卷入大帳揚起白玉堂烏黑的發。此時他雖除了易容的面具,身上卻仍穿著在夏營中時喬裝所用的那襲皂衫,配上冷酷如冰的容顏倒好象另一個人,讓人不寒而栗,下意識地產生了某種錯覺。

「不……你不是玉堂!玉堂再狠也絕不對朋友出劍!」楚無咎捂住胸前的傷口,用力甩了甩頭,似乎想要擺月兌掉眼前的幻影。

「白爺爺向來如此,你若認不出我,只能說你所認為的那人根本不是白玉堂。你若不怕誤了時辰,我便給你兩日時間考慮;兩日之後,要麼起程去奪你的皇位,要麼在此與我決一生死。」

白玉堂說罷,轉身而去,只留楚無咎一人頹然坐倒在地。

※※※

宋土?延州城內

此時展昭的書信已然到了狄青手中。狄青看過之後,立刻請了石玉,及業已趕到邊關的包拯共同商議。與包拯一路同行的大將軍顏霆睿听後主動請纓道,「王爺,就讓末將帶人前去接應吧。末將奉了聖旨前來,本也是為國效力,總不能只讓展護衛一人孤軍作戰。」

「好,那麼本王就將這個任務交于顏將軍了。」

狄青略做考慮之後,即刻點頭應允,點齊一萬精兵,命顏霆睿前往三川口等待接應援軍到來。

※※※

兩日後,眼看一場血戰迫在眉睫。

天黑後,野利仁榮奉了李元昊之命秘密升帳,只招入幾員心月復大將,外面派了人把守,其他任何閑雜人等一概不準靠近。展昭本想如前次用輕功暗藏在帳頂探听軍情,奈何今日四周防備過于嚴密,里里外外竟列了三重禁衛,根本無從靠近。無計可施之下,他只得在附近暗處躲了,準備伺機而動。

此時,野利仁榮在大帳之內早已開始調兵譴將,將令箭一一發下,共派了一萬二千精兵,分為四路,每路三千人馬。首路進攻宋軍頭營,絆住其主將;二路三路分別進攻中營,將宋軍隊伍分割為幾段,使其首尾不能相連,無法形成陣勢,然後趁亂將其包圍,個個擊破;四路率三千鐵騎攻破宋軍尾營,爭取劫奪他們隨行所備糧草軍餉等物,並八方接應,不得有誤!

待眾將得令離去之後,卻還有一人留了下來,尚未領到令箭,而野利仁榮手中也還暗留了三千人馬。不過他們要對付的卻並非宋軍,而是另一個禍患——李昶愷。

「訖鉉,本王將這三千兵馬交給你,你要見機行事,在最恰當的時機,等待李昶愷與宋軍戰到兩敗俱傷之時將他余下的軍隊一舉殲滅!」

「末將遵命——」

訖鉉得了令箭之後並未馬上離去,而是近前繼續細听野利仁榮的吩咐,不覺又是近半個時辰過去,帳外展昭耐心等待、暗中監視的當兒,終于發現了軍帳近前的異動。

大帳後方一處死角,竟有一個人先一步躲過禁衛眼線,躲在了暗處偷听。大概是帳內密談總算告一斷落,那人轉了身,準備溜走。一晃眼的瞬間,展昭認了那人——是黑煬!

看清那人是誰之後,展昭腦中飛快一轉,迅速彎身拾了一塊碎石射出,擊中黑煬腿上的穴道;黑煬只覺腿上一麻,雖然勉強咬了牙沒有摔倒在地,但還是在被擊中的瞬間發出了些許聲音——

「誰?出來!」

守衛的兵士們听到響動,立刻聚攏逼近上來,將黑煬抓了個正著。

「出了何事,如此喧嘩?」

野利仁榮在帳中听到聲音,也走了出來,看到被拿住的人是黑煬之後,正想質問,卻又有另一個躲在暗中之人于此時現身。

「仁榮,出了何事如此吵鬧啊?」

「臣叩見皇上。」野利仁榮見了來人,不禁一愣,隨後馬上躬身見禮。

「平身吧。朕夜間出來巡營,正巧听到這邊似有嘈雜之聲就過來看看,原來法師也在。」李元昊瞟向黑煬道。此人底細他早知道,不過對營中的另一個人他卻始終心存懷疑。雖然野利仁榮以性命做保說,與李昶愷已經沒有任何瓜葛,而他為了牽制野利仁榮、籠絡臣心,也答允若是順利除去李昶愷,便不再追究過問此事,但總覺難以安心。

「臣正在和訖鉉商議一些軍務之事,也是听到異動才出來查看,想不到卻是有人冒犯了法師。」野利仁榮答道。他這些年來在李元昊的授意之下,利用修羅宮探听南朝機密,待時機成熟,再借宋軍之手將其鏟除。但他卻絲毫不知李元昊是何時與那黑煬相識,這只能說明李元昊對他並非全然的信任,仍然有所防備。

此刻,展昭在一旁將李元昊與野利仁榮君臣之間某種未形于表面的微妙踫撞看了個清清楚楚,始終繃起的唇線終于顯現出了些許柔化的弧度。

他不知這君臣二人對黑煬的底細掌握到何種程度,不過他們既準許他在營中自由走動、又尊其為「法師」自有特別用意。此前段司洛也曾提起過,野利仁榮向他問起過黑煬,言談話語中感覺他似乎對黑煬與李元昊間的聯系頗為疑惑。

原本人與人間重的是坦誠相待,無論是君臣,亦或是軍中將帥都最忌相互猜疑,此番他們便是不立刻生出嫌隙也會就此埋下隱患,日後終會釀下難以調和的矛盾。

這環環相扣的連環陣本就是李元昊、野利仁榮與楚無咎三人設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要不慎踏入其中一環就會立刻牽連其他,難以月兌身。不過處身于陣中之後,他卻逐漸看清了其間脈絡。這三人之中根本沒有任何兩人是完全信任彼此的,只要自相連相拙處將他們從中截斷,整張網路便會土崩瓦解。

至于明日一戰之後,他恐怕也難繼續于西夏大營中久留,今夜需要做好一切準備,只是不知段司洛究竟做何打算,讓他頗為放心不下。

想到此,展昭立刻一轉身,離了這是非之地,直奔段司洛帳中而去。

「展兄。」

段司洛見了展昭仍是如平日一般,不慍不火地淡淡露出一個清冷的笑,請他坐了之後,又吩咐慕容無雙倒了兩杯茶來,才開口道,「展兄今日是來向段某辭行的吧?」

「段兄,你……」听到「辭行」二字,展昭已經明白了段司洛之意。

「段某不能走,必須留在此處。」段司洛搖了搖頭,抬起手來,阻止了展昭欲要出口的勸說之詞。

「明日一戰之後,李元昊定會透過蛛絲馬跡看出某些端倪,留在此處十分危險。」展昭聞言,還是忍不住道。

「展兄向來行事縝密周到,此前沒毛鼠入營時你與他故意在野利仁榮面前做戲,讓他懷疑你有可能是那方派來的間隙,此舉除了施展離間計之外,大概也是特意為我所留的後路吧?」段司洛笑道。他早知展昭是有意利用楚無咎將爭斗引向西夏內部,但卻無力阻止,他雖看得清他一舉一動的目的,卻永遠也無法算得過他;展昭行事總是先他一步,再加上那沒毛鼠在另一方運籌帷幄,他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勝算。

「段兄如此決定,展某不好勉強,那麼就請段兄受展某一拜。」展昭說著,抬手抱拳向段司洛深深一揖。

「展兄何必如此?這一來卻是折煞段某了。」段司洛忙道。

「多謝段兄幾次救命之恩,亦是多謝段兄的深明大義。」展昭抬了頭,誠心道。

不論他自己或是玉堂,段司洛都不止一次出手相救。此番潛入夏營,段司洛想必已看出他的目的;若只為一己之私,他大可利用野利仁榮將他置于死地,自己另覓他法保住楚無咎,但他卻未曾動過半分此種念頭。

「無咎本就自以為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欠了展兄和沒毛鼠的,段某本想憑著自己的醫術來還,誰知之後又有其他事端攪入,段某也沒了這個機會。段某力量微薄,便是留在此地也不可能挽回大勢,起初卻也未把希望放在這里。段某仍是只有一句話,我只求保他一命。不論用什麼方式,此戰之後帶他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忘記過往恩怨,永世不要再回西夏。今日段某以茶代酒,敬展兄一杯。」

段司洛說罷,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祝展兄此去旗開得勝。段某與展兄、與玉堂就此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