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寄來明年的信 第11章(2)

書名︰你寄來明年的信|作者︰千尋|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原本說好,吃過早飯後要寫信的,沒想到先是換病房,緊接著蔣默安急匆匆地到「他」的病房里,解釋這兩天發生的事。

特特索性拿起手機,準備打電話給媽媽和寧寧。

沒想到又出現不速之客——劉秘書。

他是在日記里出現過很多次的人物,和章育襄、蔣默安都是「他」身邊信任得用的人。似乎在「他」身邊的人,對「他」都是真心實意的好,這年代早已不流行忠心耿耿,但他們好像無法把這四個字置之腦後,是「他」太會攏絡人心,還是真的做人太成功?

劉秘書的身材魁梧,身高不輸蔣默安,他有著中年大叔沒有的肌肉,他穿著普通T恤,但胸肌臂肌把T恤撐得很繃,模樣看起來不像秘書,更像保鏢,如果硬說他是某個堂口的大哥,特特也會相信,嗯……對了,他有阿疆爸爸的FU。

「楊小姐。」

意外地,他的聲音沒有體型那樣的霸氣,溫溫和和的,像秘書也像管家,他把水果籃往桌上一送,說︰「里面有小姐最喜歡的葡萄。」

特特皺眉,他怎麼知道她的最愛?

沒等她開口,劉秘書解釋,「小姐最喜歡的水果是葡萄和芒果,糖分很高,但再多小姐都吃得下,董事長經常叨念,『要是特特像小時候那樣放任著吃,長大後,會不會變成小胖子?』」

特特輕扯嘴角,淡淡笑開,笑容里帶上兩分諷刺。

她倒是想放任著吃,可是媽一個女人要養活兩個女兒,能夠吃飽就不容易了,記憶中有很多年,她只能看著攤子上的葡萄、芒果流口水。

「小姐最喜歡公主裝,最好有蕾絲和紗裙,旋轉的時候,一定要能夠飛起來,董事長說︰『家里有這麼一件蓬蓬裙,特特長大、穿不下了,生氣地躲在棉被里放聲大哭。』」

特特橫眉,那是幾百年前的故事了?沒有騎士保護的公主,角色急轉直下成了女僕,公主裝早就消失在歷史中,她的衣櫃里只有T恤牛仔褲。

「剛到上海前幾年,董事長為了事業,生活過得很辛苦,往往一天得工作二十個小時,那時顧不上夫人和小姐,後來事業終于慢慢上了軌道,董事長想試著把夫人和小姐接到上海來,卻遭到老夫人強力反對。

「董事長的父親早死,是寡母一手扶養長大,顧念親恩,他無法不順從母親的心意,即使心里憋得慌……」

特特沒有插嘴,她知道劉秘書想為「他」說話,想對這幾年的不管不顧做出合理解釋,但再多的解釋,都敵不過「他」背叛母親的事實。

事實是,他選擇江莉雰為伴放棄母親,事實是,他為了楊嘉不要寧寧,既然他不要她們,憑什麼現在還要求她們的諒解?

「老夫人過世後,再沒有人能夠反對董事長把夫人和小姐接回來,董事長讓江律師跑了趟台灣,卻發現你們早已經搬離開原來的住處。

「江律師輾轉找到夫人的妹妹,她的公寓尚未轉手,但人已經移民美國,找了大半年,董事長死心了,卻還是年年把小姐的生日禮物寄到你小阿姨家里,心里盼著,也許夫人的妹妹回國探親,發現小姐的禮物時,會轉送到小姐手里。」

原來如此……她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搬家後,房東還轉寄過幾年的禮物,後來的禮物卻從小阿姨桃園的地址轉寄?

小阿姨出國後,讓警衛每個月將郵箱里的信件寄到台北給媽媽,她在台灣的保險、捐款、水電……都是母親幫著處理,警衛叔叔體貼,知道每年固定出現的禮盒是她的生日禮物,便習慣在六月五日之前轉寄,讓她能在生日當天接收到驚喜。

為了這份禮物,寧寧每年都要和她鬧一次,而媽媽卻暗地心傷,既然能夠寄禮物,為什麼不寄一封信,問問她們過得好不好?

「媽媽寫過信給『他』,為什麼不回?」特特質問。

她曉得的,媽媽背著自己,就禮盒上的地址偷偷寫過信,但是連一封回信都沒,一年、兩年、五年……年年失望、年年難受,她暗恨,媽媽為什麼不死心?但卻不敢明白問媽媽。

「他」已經對媽媽這般殘忍,自己怎還能落井下石?

如果他真像劉秘書說的這麼有心,回信很困難嗎?

「沒有!我敢發誓,董事長連一封信都沒收到過,他以為夫人不肯原諒他,為此事,董事長背著人時,經常感到難受。」

特特擰眉望著他,所以刻意毀掉兩人聯系的是誰?老夫人?還是……江莉雰?

「你確定?」

「我確定!」想到什麼似地,他反問︰「對了,你們每個月有收到董事長的匯款嗎?」

「什麼匯款?」

「董事長和夫人剛結婚時,辦了一個共同帳戶,即使生活過得再辛苦,董事長還是想盡辦法,每個月匯生活費到帳戶里。

「我記得有一年,剛成立的公司發生財務危機,董事長面臨跳票窘境,卻還是一心想著匯款,那次的兩萬塊,是我先墊的,董事長常開玩笑,說和我有通財之義,怎麼能不對我特別看重?」

「沒有,我們沒有拿過『他』一毛錢,當初那位老夫人離開台灣時,把房子、存折通通拿走。」

特特反駁,自從她學會加減乘除,家里的收支都是她在算的,國中以後,連花店的帳目也是她在算,直到大學離家,才把帳本交給媽媽,家里的生活有多窘迫,家里有多少收入支出,她一清二楚。

「怎麼可能?小姐要不要問問夫人?那本存折一直留在夫人手上,老夫人雖然拿走房子,但賣房的錢,董事長偷偷地分次匯進那個帳戶。」

特特瞪他一眼,媽媽會為著藏私房錢,讓寧寧沒有牛女乃喝、改喝面茶?

她不跟劉秘書爭辯,直接拿起手機打給媽媽,還挑釁地按下擴音。

「媽,我是特特。」

「特特,有沒有好一點了?腳還痛不痛?默安給我打電話,說你換新病房,住起來會舒服些,我熬了魚湯,里面放很多姜片和酒,保證半點魚腥味都沒有,盧阿姨已經送出門……」

「媽。」她截下母親的話。「我有件事要問你。」

「好,你問。」

她一面問一面看著劉秘書的表情,試圖從里面尋找有沒有說謊成分。「你跟『他』結婚時,開了一個共同帳戶,那個存折現在在哪?」

李蔓君沉默片刻,回答,「你祖母拿走了。」

「為什麼給她?她不是已經拿走房子?」

「你祖母性格強勢,她堅持要……我想,你爸到異地生活不容易,有需要就給他吧!」

特特輕咬唇,臉上帶起譏諷笑意,刻意揚聲說︰「媽,那個男人到底哪里值得你這樣對待?」

「特特,他不是『那個男人』,他是你……」

特特截下母親未竟之語。「現在不要跟我說話,等我冷靜後再打電話給你。」

幣掉電話,她望向劉秘書,冷諷道︰「听清楚了?」

劉秘書面色凝重,鄭重回答,「這件事,我會調查清楚,給小姐一個交代。」

轉身,他離開病房。

望住他的背影,特特輕嘆,她哪需要什麼交代?需要交代的是媽啊!她知不知道自己的良善,全被那些魑魅魍魎佔了?

滿桌子的壽司,五顏六色,漂亮得讓人食指大動。

張看護很有眼色,蔣默安一出現,就到病房外頭去等,對她而言,這次的看護工作相當輕松。

「先喝一點魚湯,再吃壽司。」

學生時期她就喜歡壽司,她的一日三餐經常由超商的壽司包辦。

把魚湯遞給她,蔣默安看她皺著眉頭把魚湯喝光,失笑。

特特剛放下碗,他便把一碟挑掉骨頭的魚肉端到她面前,見她滿臉的抗拒,他鼓吹著,「這是蔓姨的愛心。」

呼……特特用力吐氣,嫌棄嘴里吐出來的氣息,有燻人的魚腥昧。「最後一碗,剩下的不踫了。」

「好。」他沒有異議,等她把魚肉吃光,接過她的碗,把剩下的魚湯和肉盛到碗里,慢慢挑揀干淨。

「你喜歡吃魚?」看他吃得那麼干淨,特特忍不住問。

她還記得,魚是他們共同的拒絕名單,是口味轉變,或者「那位」讓他改變飲食習慣?說到底,心還是微酸,本以為可以放下的,可是走到他面前,卻恍然發現,哪有這麼簡單?死心眼是一種差勁的習性。

「不喜歡。」他直覺回答。

「不喜歡還吃得這麼干淨?」特特調侃他,做人不必這麼口是心非。

「不想讓蔓姨替你擔心。」

一句話,特特听懂了。

魚吃得干淨,媽媽會開心放心,不會為她擔心……

特特抿唇,認識他的人都說,他是個冷到骨子里的人,可他們不曉得,如果願意的話,他是可以體貼到讓人感激涕零的,便是因為這份體貼溫暖,讓她歷經多年,仍舍不得放下。

轉開話題,特特問︰「盧阿姨是壽司店員工嗎?她做的壽司五花八門,各種口味都有。」

「不是,她會做,是因為我喜歡吃。」

盧阿姨是個很有觀察力的管家,她做事謹慎仔細、精益求精,發現他的電腦螢幕是一群跳來跳去的兔子,他的床單窗簾、拖鞋浴巾都是彼得兔系列,隔幾天,家里的陽台上就多了一對迷你兔。

發現他對壽司、炒飯情有獨鐘,便認真地研究各種口味的炒飯和壽司,即使她並不曉得,外賣叫炒飯是為著方便,而壽司……因為那是特特的最愛。

盧阿姨沒有刻意,卻讓「特特痕跡」留在他的生活里。

「騙人,你才不喜歡。」特特直覺反應。

餅去他老盯著她手上的御飯團或壽司皺眉頭,說吃這個沒營養。

雖然她也不認為,炒飯比壽司營養到哪里。

那個時候他們好窮,想吃什麼都要想老半天,每次到了月底,經常是兩個人的口袋翻一翻、湊一湊,還湊不到一百塊後,他們便手牽手,走進學校附近那家加湯加面不加錢的牛肉面館。

點一碗面,不敢點小菜,為增加蔬菜量,拼命吃老板附送的免費酸菜,咸得兩個人回家猛喝開水。

「還記得牛肉面店嗎?」蔣默安開口。

特特一愣,他也想到那個?

「記得。」

「我上次回台灣,包五千塊紅包給老板,他認出我,說︰『你是那個常帶女朋友來加湯加面的窮小子?』我招認,告訴他︰『我現在不窮了,回來把面、湯、酸菜錢還給老板。』老板娘笑得都掉眼淚了,還問我們結婚了沒有?」

說完,他靜靜地看著她的反應。

笑容凝在臉上,特特的表情變得僵硬,她望著他,片刻後緩慢回答,「你並不是窮小子,你出身醫生世家,家里有錢的很。」

她終于願意談了?!蔣默安松口氣,他不願意強迫她,他把主動權交到她手上,她願意談,他便願意從頭細說。

「考上大學那天,我就和那個家切割了。」

「切割?」特特不懂。

「我沒有考上醫學院,父母長輩要求我重考,在那個家族里面,不當醫生的就是次等成員,不具身分地位,在家族里非但說不上話,還要承擔鄙夷目光,我的母親個性驕傲,怎能允許自己家里出現家族敗類。」

家族敗類?有這麼嚴重?只因為不當醫生?特特無法理解。

「但我遺傳了我母親的驕傲,只有我看不起人的分,沒有被人看不起的理,所以我收拾行李,拿著報到資料,離家出走。

「從那天起,我開始獨立生活,打工、念書,靠著微薄的薪資和獎學金以及比賽獎金繳房租,同學都以為我熱衷比賽,其實我熱衷的是獎金。」

娓娓道來,他是真窮不是假窮,他不是矯情演戲,他對前途的野心來自于想要證明實力?

見她錯愕,他笑著往下說︰「家里認為我無法堅持太久,說不定一年都撐不過,就會乖乖回家,听從長輩的安排,沒想到我竟然順利畢業,順利找到工作,更沒想到我只留下一個地址,直接飛往異鄉。

「我和母親一樣,都有強烈的控制,控制自己也想控制別人。我離開台灣,等于狠狠地打她一記悶棍,她確定我永遠不會走上醫學這條路了。

「我沒想到她會親自到上海來看我,那是我記憶中,她第一次對某件事情妥協。雖然神情還是倨傲、還是高高在上,但不再是她說了算。

「她允許我在上海工作,她給我兩年時間,兩年後回台灣、進入醫院的管理系統。」

「你同意了?」

「你覺得呢?我好不容易從那個家族掙月兌出來,哪肯再回去受控制?但態度模糊是對付我母親最好的方法,我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回答再想想。」

特特開始緊張了,如果那個部分是假的,有沒有可能……邱婧珊也是假的?抬眸,她直覺想問。

可是……怎麼會是假?電話里的女人、他的訂婚宴邀請函……她不認為,他那個驕傲的母親會為了欺騙她而大費周章。

他看見她的激動,等著她繼續發問,可是她低下頭,拿起水杯喝水。

唉……還是這麼鴕鳥性格……

蔣默安輕嘆,說好要急事緩辦的,可她閃躲的眼神讓他緩不下。「為什麼不問我,邱婧珊的事?」

特特猛地抬頭,滿眼錯愕,是阿疆告訴他了?

「那個晚上,那通不說話的電話是你打的,對不對?所以你才會發Mail提分手,對不對?特特,你為什麼不面對面向我問清楚?為什麼不質問我,向我要求一個解釋?

「我追回台灣,我告訴自己,必須要把來龍去脈問凊楚,我認為我們之間的感情不會在短短兩個月之內就變質,卻沒想到,我會看見你和鄭品疆一起進了婦產科。

「憤怒燒掉我的理智,我跑到酒吧大醉一場,隔天帶著酒精殘留,找到鄭品疆的家,這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在腦袋不凊醒的狀況下跑去談判,結果,沒把事情問清楚,反而讓誤解越結越深。」

「你的意思是……邱婧珊只是個誤會?」

「對。」

「我拿到你們的訂婚喜宴的邀請函。」

「因為邀請函,讓你全然相信我母親所言?」

「不該相信嗎?」

點頭,他連嘆好幾口氣,緩聲道︰「邱婧珊是同性戀,她喜歡的是女人。」

「她和我一樣,出生在上流社會,只不過沒像我們家這麼變態,人人都需要當醫生。她和她父親是醫生,她母親是會計公司負責人,她的哥哥在國外念書,當時她妹妹正勇闖演藝圈,你可能听過她的名字,邱秋,某個知名團體的主唱。

「我在高中時期的某場家族聚會中認識她,她對我的評語是——你是你們家最不畸型的。我的反應很冷,回答——你卻是婚姻市場上的畸型。

「她很驚訝我居然一眼就看出她是同性戀,我也訝異,她竟然連辯駁都沒有,直接承認。我曉得她的性向,她知道我對當醫生不感興趣,我們抓住彼此的秘密,互成盟友。

「我的性格冷僻,對親戚、對父母親的朋友都不感興趣,說穿了,就是家族的邊緣人,他們見我還能和邱婧珊說上幾句,我爸媽和她爸媽開始出現旺盛想象力,剛好那時她在上海醫學院念書,我在上海工作。她需要一個男朋友做掩護,好順利和女友同居,而我正在事業上沖刺,沒有精力應付爸媽不時發送的麻煩。

「商議之後,我們印了張訂婚喜宴邀請函,向兩家長輩宣布,我們已經訂婚,並以工作、功課繁忙為理由,不回台灣辦喜宴。我搬進邱婧珊家里給她買的公寓,彼此的父母來過幾趟,確定我們有同居事實,從此不再替我們安排相親。」

「現在呢?」

「邱婧珊畢業了,在這間醫院工作,但這兩個星期不在,她和她的伴侶夏綠茹到法國舉辦婚禮,在那里同性結婚是合法的,夏綠茹是個家沒計師,法國人,在上海工作。特特,你還想知道什麼嗎?」

還想知道什麼?都曉得了呀,如果她早一點知道,事情就會變得不一樣……

她生氣自己,為什麼在電話接通那一刻,不能勇敢一點,向他提出質問?為什麼她要驕傲認定,先轉身那一個先輸?

她錯了,因為自卑,犯下離譜錯誤……

看著特特的表情,他知道她在想什麼,他也曉得,支票打擊了她的自卑、他的家世打擊了她的自卑,更何況,天底下有幾個人,能夠在強勢的母親面前不自卑?

但那都過去了,他不允許過去的錯誤影響他們的未來。

握住她的手,蔣默安再一次認真問︰「特特,你還想知道什麼嗎?」

特特搖頭,沒有了。

「不,你還想知道,這些年我有沒有喜歡過其他女人?

「我來回答。沒有了,除了你之外,我的生命中沒有第二個女人,離開你,我不再吃蛋糕甜食,因為再昂貴、再漂亮、再好吃……都不是我喜歡的那個女人親手為我制作,我戒甜食、也戒感情,我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會再度打開心門。

「那天,我看見病床上的你,這里……」他指指自己的胸口。「打開了,我又聞到濃濃的蛋糕甜香,又看到專屬于我的女人。

「听好了,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告知我的決定,不管你和鄭品疆之間是什麼關系,不管你的爸爸是誰,不管你心里還有沒有我的身影,我都決定要把你追回來。

「听到了嗎?我只會成功、不會失敗,你很清楚我是多麼自信的男人,我說到做到,絕對不會半途而廢。」

放下話,他自信地微笑著,那個笑,笑進她心底深處。

拿起公事包,蔣默安說︰「待會兒我要回公司開會,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回來陪你吃飯。」

他邁開長腿,往門邊走去。

她愣住了,她無法反應,他是很厲害、很厲害的商人,他說服人的能力,是天下第一等……

所以,她被說服了?不知道,只曉得心亂得找不出章法……只曉得一朵笑花,悄悄地在嘴角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