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主 第4章(2)

書名︰債主|作者︰綠痕|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你到底是怎麼了?」尚善瞄著身旁與她一塊兒蹲在井邊洗衣裳的某人。

「沒事。」斐然伸長兩手,熟練地在大木桶中搓搓又洗洗。

「你好像變了……」應該說,外表雖是沒變,但內里卻與原來的截然不同。

「應該的。」他兩手擰吧又洗好的一件濕衣,「這陣子你不也很少對我發脾氣?」打從回到這道觀後,她就沒敢再像以往那般一日按三頓揍他了,在她師父的眼皮子底下,小母老虎直接變成了只無膽家貓。

聯手洗完幾大桶的衣裳後,尚善在晾著衣服時,臉上還是帶著濃濃的不解,時不時地就偷瞧斐然一眼。

不知怎地,這陣子來,斐然待她的態度變了很多,以往還在谷底時,他雖是有著自責,可只要一牽扯到魂役這一問題時,他就變得冷面也冷心,言辭中絲毫不掩飾強烈的偏見。

但在來到這兒後,他不但偶爾會主動對她提起魂役的事,每日陪著她做雜務時,他也會同她東拉西扯,不是問問她小時候的舊事,就是故意與她談起各色她愛吃的美食。且在與她相處時的舉止上,他也親近了許多,三不五時就揉揉她的包子發髻,不然就是在她變成女圭女圭樣時特愛抱著她不放。

他……這是吃壞了肚子,還是又被老看他不順眼的師父大人給揍歪了腦袋?

晾好衣服的斐然,走至發呆的她面前,一手接過她手中的空木桶,一手牽著近來總是時常犯呆犯得很可愛的她,回到暖和的廚房里,他剝了顆橘子,將香甜的橘瓣,塞進她發呆時總會忘了合上的小嘴里。

「昨兒個我听清遠真人說,你是下一任道家的繼承人?」

「嗯……」口中清冽的甜味和酸味,總算把她漫游的心思拉了回來。

「你真要繼承這座道觀?」他實在很懷疑,滿心只想吃肉的她,真能接下大業成為當世唯一的道家掌門嗎?

想到這事尚善就腦瓜子疼,「你以為我想?」

瞧著她那副像是倒了八輩子楣的模樣,斐然意外之余有些好笑。

「難道你不想要那至高無上的地位?」這世上分為三大勢力,分別為神道、武道與道家,身為其中一方最大勢力的唯一繼承人,她居然一點也不在乎?

「又不能吃肉,這道觀誰愛誰就拿去吧。」吃素十二年就已經夠可悲了,要她再吃上一輩子?光是想想她就有股撞牆的沖動。

「那……」他邊剝橘子邊幫她想辦法,「你師父能不能重新再挑一名弟子,日後讓他取代你的位置?」她若真不想當的話,首先就得打破極山道觀歷來代代只有一個傳人的舊習。

「不行,弟子哪是那麼好找的?」尚善苦著張臉,「我說過,當年我師父他就是逮不到人當徒弟,所以才拿我來充數,再加上他們都已經把法力硬灌給我了,我哪還有什麼拒絕的余地?」

「灌?」斐然想了一會兒才憶起道家特有的儀式,「灌頂?」就是傳說中把畢生的法力分給弟子的認師儀式。

「就是這個。」一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她就苦悶地把牙槽磨了又磨,「他們一個灌,兩個灌,接著統統都來灌……連灌了九十九人份的法力,我差點就被灌爆了身子。」

「為何要灌那麼多?」那堆老道士是想把她灌成神仙還是怎麼樣?

「還不是他們故意的?」尚善愈說愈激動,不小心又變成女圭女圭樣,小小的拳頭直捶著廚房的小飯桌,「就因為他們怕我不肯當道姑會偷偷跑了,所以他們就先下手為強,然後說什麼他們都把一身的修為給了我,我要是不對他們負起責任來,我就是不孝不義天地不容欺師滅祖的渾帳!」

還……還有這樣強買強賣的?

斐然听得好不傻眼,沒想到這座道觀里那些德高望重、仙氣飄飄的老道士,竟全是些欺負小孩的黑心貨。

「你說,他們欺負一個年幼無知的七歲小孩無不無恥?且事後他們還有臉皮哭著說我欠了他們,還說什麼他們都給了我那麼多的修為,我不能不要他們……虧他們還是修道人,坑人居然坑得這麼理直氣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當年她什麼地方不好掉,偏偏就掉到了她家師父的地盤上,先是被迫拜了個黑心師父不說,還被那票奸詐的老頭給聯手坑得半死。

听完了她的苦難,斐然滿月復的同情與自責,最終只化為一句話。

「……你打我吧。」

尚善拿過他手中的橘子一口塞進嘴里,然後跳下椅子拍拍道。

「工作還有一大堆,誰有那個閑工夫揍你?」再說,揍他就能改變事實了嗎?

「你打吧,你不打我內疚。」于心不安的他跟著她一路走出廚房。

「你有毛病啊?」她回頭瞪她一眼,腳下的步子愈走愈快。

他還追在她的後頭不放,「打吧,求求你就揍我一頓吧。」再不讓她揍一揍,他會愈來愈覺得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混蛋的。

「你是被揍上癮了不成?」她氣惱地跺跺腳,被他那股子死纏爛打的追勁,給逼得不得不跑了起來。

「善善……」

「不要再追著我跑了!」

神出鬼沒的清遠真人,此時正半個身子倚在廚房門邊,手中還拿著顆已剝好的橘子,一邊優閑地吃著橘子,一邊看被斐然給追得沒處躲的尚善,待他心情甚好地吃完整顆橘子,他便轉身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半個時辰過後,如願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斐然,果然被尚善趕回了客房上藥,坐在客房中等人的清遠,將早就準備好的符紙往他的臉上一貼,再拉著他坐下來一塊兒喝起早茶。

斐然已經很習慣這位老人家的每日一閑聊了,他取餅小爐上烹著水的茶壺,將熱水注入他倆的茶盞里,然後恭恭敬敬地等待他開講。

「知道魂役是什麼東西嗎?」今兒個清遠挑了個新話題。

他想也不想就應道︰「以魂紙許願許出來之物。」

「不對。是生命,是你所賦予的新生命。」清遠就知道世人全都被許願這一事給誤導了,「其實閱魂錄這本書,打一開始時,它不是那般邪惡的……它不過就是個講求公平的玩意兒而已,你給魂役多少,魂役就會回報你多少,同理,你愈愛他,他也愈會以同等的方式回應你。」

斐然靜靜的听著老人所吐露的秘密,在他那雙充滿睿智的眼眸里,有著難以言喻的感慨和蒼涼。

「真人?」他在茶水都快涼了時,輕聲提醒一逕陷入回憶里的老人。

「記著老道的話。」清遠真人心情有些低落地囑咐他,「天道,一直都是公平的。」

伴在花桌上的水,在愈來愈寒冷的天候下已經變涼了,斐然看著不知用了什麼手法,又再次化為一道清煙走人的清遠,心情復雜地想著他所留下的那些話。

這一日,他沒再去找尚善賞他一頓揍,他只是關起門來想了半天外加一夜,次日清早在幫尚善做完早上的工作後,他便去了極悟堂,找上一直都很不待見他的清罡真人,很湊巧的,老是神出鬼沒的清遠真人也剛好在場。

斐然在殿上站定,先是禮貌地朝兩人行禮,再道出這陣子他考慮過後的決定。

「我願把我的一魂一魄給她。」

清罡還是一副拒人于千里外的模樣,沉默了一會兒後,徐徐朝他揚起劍眉。

「不後悔?」他似乎是小瞧了自家徒弟在這小子心中的重要性。

斐然從容地開口,「這些年來那般對待她,已經夠讓我後悔了。」

「所以?」

「我是她的魂主,我會負起責任給她一個不一樣的新人生。」他早就該這麼做了。

座上的清遠欣慰地點點頭,他這老頭子這陣子持之以恆的絮絮叨叨,總算是起了幾分作用……只是他才這般在心里想著,尚善帶著怒意的吼聲,就讓他的好心情馬上減了幾分。

「誰要你雞婆!」

找人找到這兒,卻不小心听完了全程的尚善,站在大殿一角漲紅了整張小臉,斐然轉頭一見著她那副氣跳跳的模樣,趕緊上前去把她抱起。

「我的小祖宗、我的姑女乃女乃,你快別鬧了……」斐然任由叮叮咚咚的小拳頭如雨落在他的身上,邊哄邊抱著她往殿門的方向走。

她像只小獸般地在他懷中掙扎,「放我下來!」

「好好好,你先去外面玩……」

她用力扯著他的耳朵,「你別老把我當孩子哄!」

「善兒,去外邊玩。」清罡充滿威嚴的話語一出口,讓深怕師父大人的她馬上就掩旗息鼓。

「是……」

將凶惡暴躁的小母老虎放至殿外後,斐然揉揉被小拳頭打中的下巴,轉身走回清罡他們的面前,直截了當地問。

「一魂一魄要怎麼給她?」

「等會我就把補魂魄的方式交給你。」對此清遠早已做好了準備,「對了,當年你是在哪兒許願喚出魂役的?」

斐然登時斂去了期待的神色,一時之間,往日皇宮刑堂里所發生的一幕幕過往,彷佛就近在眼前……

自從那年被大哥斐思年抱著離開皇宮的刑堂後,他就再也沒踏進皇宮一步,沒想到在他的有生之年,他還得再次重回……那個對他而言可說是噩夢源頭的地方。

清遠不是沒有看到他眼中的猶豫,「她打哪兒來,就得在哪兒補。」

「我會盡快帶善善回原國一趟。」斐然只遲疑了一會兒,很快就咬牙決定。

一直蹲在殿外花園里數螞蟻的尚善,在斐然總算從極悟堂出來時,來得快也去得快的火氣已經消減了大半。

「善善?」抱女圭女圭抱上癮的斐然拎起她,動作嫻熟地讓她半倚在懷里。

她怏怏不樂地扁著嘴,「我都十九歲了……」七歲的時候他不來,隔了十二年後才來對她掏心挖肺想補償,以往他上哪去了?

「我知道。」

「我不需要你幫忙。」她又沒求他,且從前他不是都不管她的死活嗎?

「我沒幫你,我只是在彌補我往日的過錯,你總不能阻止我改過向善是不?」斐然輕拍著她的背,低聲安撫著懷中的小頑固。

「我……」她倔強地撇著嘴,「我不會感激你的。」

「那也是應該的。」他忍住笑意,刻意一臉正經地對她點點頭。

「你不必勉強你自己。」她偷偷看他一眼,然後又飛快地把頭轉過去。

「我樂意。」斐然的大掌按在她的小腦袋上把她轉過來,「千金難買我樂意,因此哪怕你再怎麼揍我,該給你的,我就是要給你。」

「你……」她氣息一窒,心慌意亂之余,有些結巴地道︰「誰、誰要你這時才來幡然醒悟?」

「放心吧,往後我會一直對你好的。」他愉悅地親親她白女敕的小臉蛋,感覺在做出這個決定後,他就像是解月兌了般,心情天高海闊的,再舒服自在不過。

被偷吃了女敕豆腐的尚善,可能是因為過于驚訝,所以好半天她一動也不動,就一逕張著小嘴呆呆看他。

斐然見她難得有這副可愛的模樣,滿月復因她而生的歡喜,令他想也不想地,趁她猶呆呆憨憨時,又在她的兩頰印下兩記響吻。

被親回神的尚善驀地面紅如霞,生平頭一回遭人調戲的她慌慌張張地自他身上跳下,然後像是身後有惡狼追似的,兩手掩著面頰,頭也不回地跑出去老遠。

斐然慢慢踱著步子朝她逃遁的方向走,一邊回味著她臉紅的嬌俏模樣,一邊想著她會躲在什麼地方。

不願承認與不願面對,向來就是兩回事。

而他斐然,從來就不是個提不起也放不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