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墨家?「你是說墨門所屬的墨家,家主墨之默?」
「是的,就是那個墨家。」胡立眼中一閃恨意。
「因為墨家主母魏雪梅是她姨母,是魏雪梅親自接她入府。」他正好外出有事,才來不及阻止此事,偏偏上門要人,女兒又總避不見面。
「你要我怎麼幫令媛?替她清除惡夢,還她平靜的生活?」這倒不難,食夢魔乃夜游鬼的一種,可用百鬼冊收之。
百鬼冊就是他先前拿出來的冊子,紙上無一物表示未收鬼,一旦有鬼物被收,便會展現形體,如畫上去一般,面容、神態是當時的模樣,一入百鬼冊如入鬼獄,持有者即獄卒,他若不施法放鬼,他們只能在書頁里,直到魂魄消融。
大師姊交代,這一趟回去得添上十頁鬼圖,收上十只妖。
先前替男童收鬼,過一陣子後他就把那些無辜的鬼魂放走了,至于男童到底能否安然無恙,端看那婦人有無去燒紙錢祈求原諒了。
「我想請道長救她出墨家。」
「救?」這個字用得很微妙。
「對,把她從墨家救出來。」他確信魏雪梅有所圖,那女人太陰險,偏偏他抓不到她使壞的把柄。
「從墨家……」這倒是個機會,他也該會一會欲置他于死地的魏、雪、梅。「三天後本道陪你走一趟。」
「三天?」胡立的表情不太高興。
「本道不是非接這事不可,而你卻求救無門。」若這人有辦法救人,就不會求助于「人」。
一咬牙,胡立彎下腰。「好,三天。」
「你可以走了。」他得利用這幾天尋藥。
胡立一臉屈辱的轉身,但他才一提步,身後傳來令他臉色大變的話。
「你的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怎麼可能,我明明藏得很好……」倏地回頭,胡立連忙看向自己的股間,見無一物才驚覺上當。
一道疾如風的身影羞忿的沖出藥鋪,留下低低的笑聲。
*
「什麼狐狸尾巴?」
霍香涵听得很模糊,像在打啞謎。
「說你是只小狐狸,裝出不解世事的神情,讓人掉入你的陷阱中。」墨西極覺得自己就是個心不夠硬的農夫,輕易放過偷吃雞的小壞蛋,由著她進出雞舍。
「我才不是裝,我本來就聰明伶俐,一顆腦袋瓜子里裝的是智慧之水,它咚咚咚的滾動,告訴你們要跟智者學習。」自覺高人一等的霍香涵故意把鼻孔抬高,裝模作樣的哼了二聲。
殊不知她的得意表情在旁人眼中看來像只逗趣的小獸,沒有半絲威嚴,反而讓人發噱。
圓圓的隻果臉是硬傷呀!兩邊胭紅的腮幫子透出清純可愛,未語先笑,露出小小的酒窩,像是誰家的福女圭女圭,任誰見了都想笑。
「是,智者小先生,麻煩你挪動一停再停的玉腿,我們進來一天了,卻走不到平日一半的路程,說好的不拖後腿呢?」墨西極十分無奈,抬頭望天,天未暗,但北邊第一顆星子已然升起。
霍香涵臉微紅,她把眼一遮當視若無睹。「走到哪里不重要,我們要找的是尸菇和毒蜂草,不是比誰走得快。」
「強詞奪理。」不講理的人是無法以常理看待的,一張嘴盡往歪路帶,直的也能凹成彎的。
「是明白人說的明白話,我可是道道地地的漠北人,說起千峰山的地形,沒人比我更清楚,我從小在山里玩到大。」她拍拍胸脯保證,絕對是一流的領路人。
可說實在的,沒人相信霍香涵的話,她所謂在山里從小玩到大指的是屈指可數的狩獵,父親帶著她坐在馬背上拉弓射箭,一行數百人並未深入深山野谷,野游一日打些獵物便回霍家堡,她連一頭狼也沒瞧見。
因此這位領路人已經迷路好幾回了,越往山里走她越迷糊,哪里有路,她看到的除了山便是樹,繞來繞去還在同一片山林,不知她無敵的自信打哪來。
「好吧!漠北人,接下來我們該往哪個方向走?」也許是上蒼對她某些「缺失」的彌補,她的運氣簡直逆天了,到目前為止不論他們走錯多少路,總似有無形的手會將其導回正途,映照著北斗七星的方位,的確是往古戰場走去。
兩百年前,千峰山山脈發生過一次慘烈的戰爭,死亡近十萬人,接連著似有詛咒一般,每隔二、三十年便會在古戰場附近再度引發兩軍交戰,一次又一次的對戰死傷無數。
英雄無處埋骨,尸橫遍野,一具具尸體滋養出一朵朵尸菇,長滿整座山谷,散發出煙霧般的毒氣。
「哼!我才不上無念哥哥的當,入夜了,該紮營,誰也不走。」夜晚的山里比白天危險,大型野獸會出來獵食。
墨西極低聲輕笑。「無明,去撿柴火,無垢,打兩只兔子烤著吃,別走太遠了,有事呼哨。」
「是,二師兄。」
「好的,二師兄。」
看著自家師弟,墨西極嘴角笑,極其滿意。
自動自發的做起分內事,從不需要他煩心,一交代他們做什麼絕無二話,讓他既省心又慶幸將兩人帶下山,給他不少助力。
反觀另一邊的主僕三人,他真不曉得是來干什麼的,明知要入山,卻未攜帶雨具和厚實衣物,一婢一護衛背的全是吃食,烤雞、燒鴨、肉干也就算了,還帶棗泥糕和梅香酥餅,真當是出外踏青嗎?
原本他打算一人入山,一切從簡好快速進出,可是被某人纏上了,只好多加一件「行囊」。
只是主子出行,下人跟隨,雷大小姐把丫頭、護衛也帶上了,迫于無奈,他只好把兩個師弟拉來湊數,免得出事時人手不足。
「哇!兔肉……」真香。
霍香涵讓丫頭、護衛打理晚些睡下要用的地方,聞到香味,趕緊往火堆旁靠近,她怕動作慢被搶了,兩眼盯著快烤熟的兔子。
「叫你的人去捉,恕不招待。」墨西極切下一塊肉嘗了一口,看熟了沒,讓某人眼饞不已。
「無念哥哥真小氣,我嘴小能吃多少,你給我一條兔腿嘛!」為了吃,她全無節操,一條腿哪夠她塞牙縫。
「不給。」灑上鹽巴和孜然,烤得金黃的兔子更香了。
「不給我就搶,天弓,你打兩只兔子換他一只兔子,我餓了,不等。」口水直淌的霍香涵伸手就搶,和師兄弟混熟了,她一點也不當自己是外人,搶食搶得比誰都凶。
「小心,燙——」怕她燙到手,墨西極先取走烤得流油的兔子,以手背拍開差點被火燙著的小手。
「無念哥哥……」他又打人,壞。
「好了,別蹶嘴,逗你的,等烤熟了再吃。」他將兔肉烤熟的部分削成片,放在寬大的無毒葉片上遞給她。
有肉吃,霍香涵甜絲絲的笑了。「謝謝無念哥哥。」
「快點吃,吃完了歇息,明天一早趕路。」這丫頭扮豬吃老虎……了然在心的墨西極勾唇一笑,默默的當起廚子,雖然他不願承認,卻悄悄的寵著愛指使的小東西。
天弓沒打到兔子,但他拖了一頭公獐回來,一行六人吃著獐子肉吃到胃脹,哼哼哧哧的申吟一整夜,一個個都起晚了。
但遲了何嘗不是一種機運,幸福的餡餅砸得人頭暈。
當眾人一醒來,一陣奇怪的霧飄來,一般的霧是白色的,可是這陣霧卻是灰黑色的,還帶著一股難聞的尸臭味。
尸臭?
「不好,霧有毒,無念哥哥你快捂鼻,是瘴氣。」惡!令人作嘔的氣味,聞了想吐。
懂毒的霍香涵隨身帶了不少解毒的藥丸子和香瓶,水草和天弓也有,三人即時取用解毒。
當他們想沖過去救墨西極師兄弟等人,赫然發現三人像無事人似的站著與他們對望,笑得露出八顆白牙。
「你們沒中毒?」
無垢笑嘻嘻的揮手。「大師姊常拿我們試藥,丹藥吃多了,一沒注意就成了百毒不侵。」
他們都錯怪大師姊了,她心不黑,真是好人。
心不黑?正在煉制蝕心丹的童玉貞想著該捉誰吞丹,跑得太慢的無妄被逮個正著,生無可戀的裝死。
「真的百毒不侵?」嗯!回頭她也試試,吃藥太慢了,如果真能百毒不侵她就賺到了。
「沒必要騙你,這些毒霧對我們毫無影響。」墨西極不放心,走向霍香涵,見她並無中毒跡象才安心。
「無念哥哥,怎麼有霧,它們從哪里來的?」她不自覺又拉起他的衣角,感覺他在身邊。
「去看看不就好了。」剛一動,腰間傳來拉力,墨西極低頭一看,笑笑的拉起她的手往前走。
驀地手被握住,霍香涵心口小鹿亂撞,手捂著左胸,感受咚咚咚的心跳,菱形小嘴悄然地揚高。
灰黑色的霧濃得凝成小水滴,掩住了她飛紅的小臉,也遮住了嘴角的笑意,一滴一滴的小水滴像在下雨。
「咦!那是什麼?」走在最前頭的無明驚愕的叫著。
「哇!好多草菇,連成一大片,可是怎麼全是烏漆抹黑的,這能吃嗎?」隨後無垢大叫著。
黑色的菇?
墨西極與霍香涵互視一眼,兩人眼中同時浮起笑意。
找到了。
「尸菇。」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讓人不敢相信老天爺居然如此眷顧,讓他們一覺醒來便好運臨頭,找到據稱最難發現的尸菇。
一整片的尸菇像是一望無際的菇海,大大小小擠在一起,淡淡的灰色霧氣從尸菇中往上飄散,漸漸凝聚成深濃灰,帶點黑氣,順著流動的山嵐飄向山林,將山籠罩。
看來壯觀卻是有毒的,方圓百里內竟無一草一木,全是黑色尸菇,大的如小孩手掌,小的約指甲片大小。
當霧氣一點一點的散去,見光的邊緣地帶,一朵一朵尸菇竟開始凋萎,它由茂盛到枯萎成干末只在一瞬間。
「哎呀!我忘了尸菇又叫一夜菇,日落偏西鑽出土里生長,天亮時分回歸塵土,是不能見光的。」霍香涵往腦門一拍,輕呼出聲,叫人好氣又好笑。
「這麼重要的事居然這會兒才說,這記性……二師兄,你別動,我來。」無明小聲嘟曦,取出防毒的金絲手套戴上,以削平的竹片采菇,挑放入黑絲絨鋪底的竹匣里。
尸菇不能踫觸活人生氣,它是人的尸體長出的菌種,充滿尸毒和陰氣,人若踫了,輕者化為行尸,雖活著卻以血為食,吃不了人的食物,重者全身長滿尸菇,被當成養分,以骨血喂食尸菇,即便尸菇長了好幾輪都不會死,活著受折磨,眼睜睜看著自己由有血有肉的活人化成一具骨架。
「不用多,幾朵就好,用來入藥。」這霧……似乎不對勁。
墨西極神情一變,感覺像有什麼在召喚他,一股透骨的寒鑽入他體內,讓他想舉刀扼殺天地。
尸菇生長的地方是古戰場,意味著這里死了不少人,成千上萬橫死沙場的將士回不了故里,他們的不甘和怒氣沖天而起,漸生怨氣,一腔鐵血無處發泄,煞氣起。
累世在戰場上收割人命的墨西極是帶著煞王命格出生的,身體不由自主的與此地的煞氣相呼應,似要彼此吞食,或是相融,十世的將領威望極高,令陰魂臣服。
突地,一只軟綿綿的小手塞入墨西極繃緊的大手中,他全身要爆開的戰栗感剎那間消退,寒徹骨的冰冷也瞬間消融,充血的雙眼由紅轉黑,恢復原來的平靜。
低下頭,他看見一雙亮得驚人的眸子,似明燈,似皎月,似夜空中最亮的星子,牽引著他的心。
「你就是你,無念哥哥。」霍香涵說著,感覺到怦然心動,好似她的心只為他而跳動。
我就是我……一絲明悟浮上靈台,困擾多時的結豁然開朗,墨西極深幽的黑瞳中多了明淨的光。「嗯!我是我,不是別人,我有我該走的路,不為他人所掌控。」
「無念哥哥……」怎麼辦,她好像愛上他了,他越看越好看,把她的心都勾走了。
「二師兄,拿到了,我們是不是該走了?這里的味道讓人難受,胸口有些脹疼……」
煞風景的無明說著忽然覺得背脊發涼,他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兩道冷冷的寒芒射向他。